第二十篇楚游日记-4
初四日予以夜卧发热,平明乃起。问知由垫江而东北十里, 有龙洞甚奇,余所慕而至者,而不意即在此也。乃寄行囊于旅 店,逐由小径东北行。四里,出大道,则临武北向桂阳州路也。
遵行一里,有溪自北而南,益发于东山之下者。名斜江。渡桥, 即上捱冈岭。越岭,路转纯北正北,复从小径西北入山,共五 里而抵石门蒋氏。有山兀立,蒋氏居后洞,在山半翠微隐约青 翠之山色间。洞门东南向,一入即见百柱千门,悬列其中,俯 洼而下,则洞之外层也。从其左而上,穿列柱而入,众柱分列, 复回环成洞,玲珑宛转,如曲房邃阁,列户分窗,无不透明聚 隙,八窗掩映。从来所历诸洞,有此屈折者,无此明爽,有此 宏丽者,无此玲珑,即此已足压倒众奇矣。时蒋氏导者还取火 炬,余独探奇先至,意炬而入处,当在下洞外层之后,故不趋 彼而先趋此。及炬至,导者从左洞之后穿隙而入。连入石门数 重,已转在外洞之后,下层之上矣,乃北逾石限门槛穿隘而入, 即下石池中。其水澄澈不流,两崖俱穹壁列柱,而石脚汇水不 漏,池中水深三四尺。中有石埂中卧水底,水浮其上仅尺许, 践埂而行,寨裳可涉。十步之外,卧埂又横若限,限外池益大, 水益深,水底白石龙一条,首顶横脊而尾拖池之中,鳞甲宛然。
挨崖侧又前两三步,有圆石大如斗,萼插水中,不出水者亦尺 许,是为宝珠,紧傍龙侧,真睡龙颔下物也。珠之旁,又有一 圆石大倍于珠,而中凹如臼,面与水平,色与珠共,是为珠盘。
〔然与珠并列,未尝盛珠也〕由此而前,水深五六尺,无埂, 不可涉矣。西望水洞宏广,若五亩之池,四旁石崖巑岏参错, 而下不泄水,真异境也。其西北似有隙更深,恨无仙槎一叶航 之耳!还从旧路出,经左洞下,至洞回望洼洞外层,氤氲窈窕。
?? 乃令顾仆先随导者下山觅酒,而独下洞底,环洞四旁,转出列 柱之后。其洞果不深避,而芝田莲幄,琼窝宝柱,上下层列, 崆峒杳渺,即无内二洞之奇,亦自成一天也。〔此洞品第,固当 在月岩上。〕探索久之,下山,而仆竟无觅酒处。遂遵山路十里, 还至垫江,炊饭而行,日已下舂。五里,过五里排,已望见临 武矣。又五里,入北门,其城上四围俱列屋如楼。入门即循城 西行,过西门,门外有溪自北来,即江山岭之流与水头合而下 注者也。又循城南转而东过县前,又东入徐公生祠而宿。徐名 开禧,昆山人。祠尚未完,守祠二上人曰大愿、善岩。是晚, 予病寒未痊,乃减晚餐,市酒磨锭药饮之。
初五日早,令顾仆炊姜汤一大碗,重被袭衣覆之,汗大注, 久之乃起,觉开爽矣。乃晨餐,出南门,渡石桥,桥下溪即从 西门环至者。城外居民颇盛。南一里,过邝氏居,又南二里, 过迎榜桥。桥下水自西山来,北与南门溪合,过桥即为挂榜山, 余初过之不觉也。从其南东上岭,逶迤而上者二里,下过一亭, 又五里过深井坪,始见人家。又南二里,从路右下,是为凤头 岩,〔即宋王淮锡称秀岩者。〕洞门东北向,渡桥以入。出洞, 下底,抵石溪,溪流自桥即伏石间,复透隙潆崖,破洞东入。
此洞即王记所云“下渡溪水,其入无穷”处也。〔第王从上洞而 下,此则水更由外崖人。〕余抵水洞口,深不能渡。〔闻随水入 洞二丈,即见天光,五丈,即透壁出山之东Ⅱ山如天生桥,水 达其下仅三五丈,往连州大道正度其上,但高广,度者不觉耳。
予登巅东瞰,深壑下环,峡流东注。近俱峭石森立,灌莽翳之, 不特不能下,〕亦不能窥,所云“其入无穷”,殆臆说主观论断 耳。还十里,下挂榜山南岭,仰见岭侧,洞口岈然,问樵者, 曰:“洞入可通隔山。”急披襟东上,洞门圆亘,高五尺,直 透而入者五丈,无曲折黑暗之苦,其底南伏而下,则卑而下洼,?? 不能入矣。仍出,渡迎榜桥,回瞻挂榜处,石壁一帏,其色黄 白杂而成章花纹,若剖峰而平列者,但不方整,不似榜文耳。
此山一枝俱石,自东北横亘西南,两头各起一峰,东北为挂榜, 西南为岭头,而洞门介其中,为临武南案。西山支流经其下, 北与南门水合,而绕挂榜北麓,东向而去。返过南门,见肆有 戌肉即狗肉,乃沽而餐焉。晚宿生祠。
初六日饭而行。出东门,五里,一山突于路北,武水亦北 向至,路由山南水北转山嘴复东南去。路折而东北,一里,一 路直北,乃桂阳间道;一岐东北,乃宜章道也。三里至阿皮洞, 武溪复北折而来,经其东北去。水西有居民数家,从此渡桥东 上牛庙岭,俱寂无村落矣。逾岭下四里,为川州水凉亭。又五 里,升降山谷,为桐木郎桥。桥下去水,自南而北,其发源当 自秀岩穿穴之水也。桥东有古碑,大书飞白,为广福桥。其书 甚遒劲,为宋桂阳军知临武县事曾晞颜所书。从此南而东上一 岭,又东向循山半行五里,路忽四岐,乃不东而从北。下岭, 又东从山坞行五里,为牛行。牛行人烟不多,散处山谷。盖大 路从四岐直东,俱高岭无人,而此为小路,便于中火耳。由牛 行又东,从小径登岭。逾而下,三里,为小源,亦有村民数家。
从此又东北逾二岭而下,共五里,为水下。遇一人,言 :“水 下至凤集铺止三里,而岭荒多盗,必得送者乃可行 。”余乃饭 于水下村家,其人为我觅送者不得,遂东南一里,复南上小径, 连逾二岭,则铺在山头矣。其铺正在岭侧脊,是为临武、宜章 东西界,而铺亭颓落,寂无一家。乃东下岭,转而东北行。二 里,始有村落,在小溪西。渡溪桥,而东北循水下二里,至锁 石,村落甚盛。北望有大山高穹,是为麻田大岭。由锁石北上 岭,三里过社山,两峰圆削峙,—尖圆而一斜突,为锁石水口。
由其东下岭二里,则武溪复自北而南,路与之遇。乃循溪南东?? 行,溪复转而北,溪北环成一坪,是为孙车坪,涯际有小舟舶 焉。即从溪南转入山峡,一里,南上一岭,曰车带岭。其岭嶕 高嵌而荒,行者俱为危言。余不顾,直上一里半,登其巅,东 望隐隐有斑黄之色,不辨其为云为山,而麻田大岭已在其北矣。
下岭里半,有溪流淙淙,其侧石穴中,有泉一池,自穴顶下注, 清泠百倍溪中,乃掬而饮之,以溪水盥焉。更下而东,共七里, 至梅田白沙巡司。武溪复北自麻田南向而下,经司东而去。是 日午后大霁,共行六十里,止于司侧肆中。先是,途人屡以途 有不测戒余速行,余见日色尚早,何至乃尔,抵逆旅,始知上 午有盗,百四十人自上乡来,由司东至龙村,取径道向广东, 谓土人无恐,尔不足扰也。
初七日晨餐后乃行,以夜来体不安也。由司东渡武溪,遂 东上渡头岭。东北行,直逼麻田大岭下,共三里,乃转东南, 再上岭,二里而下,始就坞中行。又五里,有数十家散处山麓 间,是为龙村。其北有石峰突兀路左。又东北二里,乃南向登 岭,从岭上平行三里,始南下峡中,有细流自南而北,渡溪即 东上岭,里半为高明铺。又下岭,又三里,为焦溪桥。焦溪在 高明南,有数十(家)
夹桥而居,其水自北而南。由此东南三 里,逾一岭,为芹菜坪。其南有峰分突,下有层崖承之,其色 斑赭杂黑,极似武彝之一体。此处四山俱青萼藿珮,独此有异。
又三里,逾岭,颇高。其先行岭北,可平瞻麻田、将军寨、黄 岑岭诸峰,已行岭南,则南向旷然开拓,想武江直下之境矣。
下岭,又北二里,有楼横路口,是为隘口。其东南山上,有塔 五层,修而未竟。过隘口,循塔山之北垂,觅小径转入山坳, 是为艮岩。寺向西南,岩向西北,岩口有池一方。僧凤岩为我 煮金刚笋,以醋油炒之以供粥,遂卧寺中,得一觉。下午入南 镇关,至三星桥。过桥,则市肆夹道,行李杂遝杂乱,盖南下?? 广东之大道云。桥即在城南,而南门在西,大道循城而东。已 乃北过东门,又直北过演武场。其内萼石藿珮,横卧道侧。共 北十里,过牛筋洞,居民将及百家,在青岑山下。盖大山西南, 初峙为麻田大岭,犹临武地。其东北再峙为将军寨。已属宜章。
此最高之顶,乃东北度为高云山,有寺焉。乃北转最深处,于 是始东列为黄岑。其山南北横列,其南垂即为曲折岭,又东更 列一层,则青岑也,牛筋洞在其东北麓。更出行一里,为野石 铺。其北石峰嵌空,蹲踞路左,即为野石岩,而始不知。问其 下居人,曰 :“由其北小径入即是。”乃随其北垂,转出山背, 乃寺场,非岩洞也。亟出,欲投宿于岩下人家,有一人当门拒 客,不入纳。余见其岩石奇,以为此必岩也,苦恳之,屋侧一 小户中容留焉。欲从其舍后上岩,而其家俱编篱绝,须自其中 舍后门出,而拒客人犹不肯容入。乃从南畔乱石中攀崖逾石而 入。先登一岩,其门岈然,而内有透顶之隙,而不甚深。仰观 门左,有磴埋草间,亟披荆上。西南行石径间,复得石门如合 掌,其内狭而稍深,右裂旁窍,其上亦透天光,而右壁之半, 一圆窍透明如镜。出峡门,更西北随磴上,则穹崖削立,上有 叠石耸霄,下若展幛内敛。时渐就晚,四向觅路不得,念此即 野石岩无疑。《志》原云“临官道旁”,非山后可知,但恨无补 叠为径以穷其胜者。乃下,就坐其庑下,而当门人已他去。已 而闻中室牖内有呼客声,乃主人卧息在内也。谓 :“客探岩曾 见仙诗否?”余以所经对。曰 :“未也,穹崖之右,峡门之上, 尚有路可上,明日当再穷之。”时侧户主人意虽爱客,而室甚 卑隘,猪圈客铺共在一处,见余意不便,叩室中妇借下余榻, 而妇不应,余因就牖下求中室主人,主人许之,乃移卧具于中。
中室主人起向客言:“客爱游名山,此间有高云山,乃众山之 顶 ,路由黄岑岭而上,宜章八景有‘黄岑滴翠’、‘白水流虹??‘二胜在其下,不可失也。”余颔之。
初八日晨,觅导游高云者,其人欲余少待,上午乃得同行。
余饭后复登岩上,由穹崖之东,丛郁之下,果又得路。上数步, 乱石纵横,路复莫辨。乃攀逾石萼,上俱嵌空决裂,有大石高 耸于外,夹成石坪,掩映愈胜,然终不得洞中诗也。徘徊久之, 还至失路处,见一石穴,即在所逾石上。乃匍伏入,其内崡岈 起裂,列穴旁通,宛转透石坪下,皆明朗可穿。盖前越其上, 兹透其底,求所谓仙诗,竟无有也。下岩,导者未至,方拽囊 就道,忽北路言,大盗二百余人自北来。主人俱奔,襁负奔避 后山,余与顾仆复携囊藏适所游穴中,以此处路幽莫觉,且有 后穴可他走也。余伏穴中,令顾仆从穴旁窥之。初奔走纷纷, 已而路寂无人。久之,复有自北而南者,乃下问之,曰:“贼 从章桥之上,过外岭西向黄茅矣 。”乃下岩南行,则自北南来 者甚众,而北去者犹蹜蹜举步促狭不前也。途人相告,即梅前 司渡河百四十名之夥即”伙 ”,南至天都石坪行劫。乃东从间 道,北出章桥,转而西还,盖绕宜章之四郊,而犹不敢竟度国 门也。南从旧路一里半,抵牛筋洞北,遂从小径,西南循大山 行。里半,出牛筋洞之后,乃西越山峡,共五里,出峡,乃循 青岑南麓行。有路差大,乃西南向县者,而黄岑之道则若断若 续,惟以意拟耳。共西三里,转一冈,始与南来大道合,遂北 向曲折岭。二里,直跻岭坳,其西即“白水流虹”。章水之上 源,自高云山南径黄岑峒,由此出峡,布流悬石而下者也。〔土 人即称此岭曰黄岑,然黄岑山尚北峙,此其南下支。〕逾岭,西 北半里,即溯涧行,黄岑山高峙东北,其阳环成一峒,大溪横 贯之。竟峒里半,有小径北去,云可通章桥。仍溯溪西行三里, 为兵马堂路口。仍溯溪北转一里,乃舍溪登岭。北上一里,西 下坞中,是为藏经楼。高山四绕,小涧潆门,寺甚整洁。昔为?? 贮藏之所,近为贼劫,寺僧散去,经移高云,独一二僧闭户守 焉。因炊粥其中,坐卧其中久之。下午,乃由寺左登岭,岧峣 直上者二里,是为坪头岭。逾岭稍下,得坞甚幽,山帏翠叠, 众壑争流,有修篁一丘,丛木交映中,静室出焉。其室修洁, 而空寂无人,高山流水,窈然而已。半里,逾坞,复溯涧北上 岭一里,岭穷而水不绝。此坪头而上第二岭也。水复自上坞透 峡下,路透峡入,又平行坞中半里,渡涧,东北上岭。〔涧东自 黄岑山后来,平流坞中,石坪殷红,清泉素润,色侔相当于濯 锦;出峡下泻,珠鸣玉韵,重木翳之,杳不可窥;于是绕静室 西南下注,出藏经岭南,为大章之源也〕岭不甚高,不过半里, 渐盘出黄岑北。其处山鹃鲜丽,光彩射目,树虽不繁,而花色 绝胜,非他处可比。此坪头上第三岭也。稍过坪,又东北上一 里,逾岭脊。此坪头上第四岭矣。其西石峰突如踞狮,为将军 山南来东转之脉,其东则南度为黄岑山者也。逾岭北下一里, 折而西北下,行深树中又一里,得高云寺。寺虽稍倚翠微,犹 踞万峰绝顶。并肇于隆庆五年,今渐就敝,而山门方丈,犹未 全备,洵确实峻极之构造非易也。寺向有五十僧,为流寇所扰, 止存六七僧,以耕种为业,而晨昏之梵课不废,亦此中之仅见 者。主僧宝幢,颇能安客。至寺,日犹未衔山,以惫极,急浴 而卧。
初九日晨起,浓雾翳山,咫尺莫辨,问山亦无他奇,遂决 策下山,东北向丛木中下。初,余意为萝棘所翳,即不能入, 而身所过处,或瞻企不辜。及五里至山麓,村落数家散处坞中, 问所谓坦山,皆云即此,而问所谓万华岩,皆云无之。徘徊四 顾,竟无异处。但其水东下章桥,大路从之,甚迂;由此北逾 虎头岭出良田,为间道,甚便。遂从村侧北上岭,岭东坳中, 洞水泻大石崖而下,悬帘泄布,亦此中所仅见。一里,逾坳上,?? 一里半,复溯流北行坞中,一里半,又逾岭而下,有溪自西而 东,问之,犹东出章桥者也。渡溪,又有一溪自北来入。溯溪 北行峡中,二里为大竹峒,居民数家,水自西来,想亦黄茅岭 下之余波也。由竹峒东逾大竹岭,岭为大竹山南下之脊,是为 分水,东由吴溪出郴,西由章桥入宜。上少下多。东向直下二 里,是为吴溪。居民数家,散处甚敞,前章桥流贼所从而西者 也。村东一里,有桥跨溪上,度桥北,上小分岭,亦上少下多。
二里,下至仙人场,有水颇大,北自山峒透峡而东,一峰当关 扼之,水激石奋。水折而南,峰剖其西,若平削而下者,以为 下必有洞壑可憩;及抵崖下,乃绝流而渡,则寂无人烟。乃北 逾一冈,二里为歪里。先为廖氏,居人颇盛,有小水自北南去。
乃从其村东上平岭,北行一里,其西坞中为王氏,室庐甚整。
询之土人,昨流贼自章桥北小径,止于村西大山丛木中,经宿 而去,想必有所阚而不敢动也。从此东北出山坳,石道修整, 十二里而抵良田。自歪里雨作,至此愈甚,乃炊饭索饮于肆中。
良田居市甚众,乃中道一大聚落,二月间,流寇三四百人亦群 而过焉。饭后,雨不尽,止北十里,宿于万岁桥。按《志》,郴 南有灵寿山,山有灵寿木,昔名万岁,故山下水名千秋。今有 小万岁、大万岁二溪,俱有桥架其上,水俱自西而东。余以灵 寿山必有胜可寻,及遍询土人,俱无可征,惟二流之易“千秋 “存“万岁”耳。
初十日雨虽止而泞甚。自万岁桥北行十里,为新桥铺,有 路自东南来合。想桂阳县之支道也。又北十里为郴州之南关。
郴水东自山峡,曲至城东南隅,折而北径城之东关外,则苏仙 桥横亘其上。九洞,甚宏整。至是雨复大作,余不暇入城,姑 饭于溪上肆中,乃持盖为苏仙之游。随郴溪西岸行,一里,度 苏仙桥,随郴溪东岸行,东北二里,溪折西北去,乃由水经东?? 上山。入山即有穹碑,书“天下第十八福地 ”。由此半里,即 为乳仙宫。丛桂荫门,清流界道,有僧乘宗出迎客。余以足袜 淋漓,恐污宫内,欲乘势先登山顶,与僧为明日期。僧以茶笋 出饷,且曰:“白鹿洞即在宫后,可先一探。”余急从之。由 宫左至宫后,则新室三楹,掩门未启。即排推开门以入,石洞 正当楹后,崖高数丈,为楹掩,俱不可见,洞门高丈六,止从 楹上透光入洞耳。洞东向,皆青石迸裂,二丈之内,即成峡而 入,已转东向,渐洼伏黑隘,无容匍伏矣。成峡处其西石崖倒 垂,不及地者尺五,有嵌裂透漏之状。正德五年,锡邑秦太保 金时,以巡抚征龚福全,勒石于上。又西有一隙,侧身而进, 已转南下,穿穴匍伏出岩前,则明窦也。复从楹内进洞少憩, 仍至前宫别乘宗,由宫内右登岭,冒雨北上一里,即为中观。
观门甚雅,中有书室,花竹翛自由自在然,乃王氏者,亦以足 污未入。由观右登岭,冒雨东北一里半,遂造其顶。有大路由 东向迓入即延伸者,乃前门正道;有小路北上沉香石、飞升亭, 为殿后路。余从小径上,带湿谒苏仙,僧俗谒仙者数十人,喧 处于中,余向火炙衣,自适其适,不暇他问也。郴州为九仙二 佛之地,若成武丁之骡冈在西城外,刘僭之刘仙岭在东城外, 佛则无量,智俨廖师也,俱不及苏仙,故不暇及之。
十一日与众旅饭后,乃独游殿外虚堂。堂三楹,上有诗扁 环列,中有额,名不雅驯,不暇记也。其堂址高,前列楼环之, 正与之等。楼亦轩敞,但未施丹垩白,已就欹裂,其外即为前 门,殿后有寝宫玉皇阁,其下即飞升亭矣。是早微雨,至是微 雨犹零,仍持盖下山。过中观,入谒仙,觅僧遍如,不在。入 王氏书室,折蔷薇一枝,下至乳源宫,供仙案间。乘宗仍留茶 点,且以仙桃石馈余,余无以酬,惟劝其为吴游,冀他日备云 水一供耳。宫中有天启初邑人袁子训雷州二守。碑,言苏仙事?? 甚详。言仙之母便县人,便即今永兴。有浣于溪,有苔成团绕 足者再四,感而成孕,生仙于汉惠帝五年即公元前一七七年五月 十五。母弃之后洞中,即白鹿洞。明日往视,则白鹤覆之,白 鹿乳之,异而收归。长就学,师欲命名而不知其姓,令出观所 遇,遇担禾者以草贯鱼而过,遂以苏为姓,而名之曰耽。尝同 诸儿牧牛羊,不突不扰,因各群畀之,无乱群者,诸儿又称为 牛师。事母至孝,母病思鱼脍细肉,仙行觅脍,不宿而至。母 食之喜,问所从得,曰 :“便。”便去所居远,非两日不能返, 母以为欺。曰 :“市脍时舅氏在旁,且询知母恙,不日且至, 可验 。”舅至,母始异之。后白日奉上帝命,随仙官上升于文 帝三年七月十五日。母言 :“儿去,吾何以养?”乃留一柜, 封识甚固,曰 :“凡所需,扣柜可得。第必不可开。”指庭间 橘及井曰 :“此中将大疫,以橘叶及井水愈之。”后果大验。
郡人益灵异之,欲开柜一视,母从之,有只鹤冲去,此后扣柜 不灵矣。母逾百岁,既卒,乡人仿佛见仙在岭哀号不已。郡守 张邈往送葬,求一见仙容,为示半面,光彩射人。又垂空出只 手,绿毛巨掌,见者大异。自后灵异甚多,俱不暇览。第所谓 “沉香石”者,一石突山头,予初疑其无谓,而镌字甚古,字 外有履迹痕,则仙人上升遗迹也。所谓“仙桃石”者,石小如 桃形,在浅土中,可锄而得之,峰顶及乳仙洞俱有,磨而服之, 可已治愈心疾,亦橘井之遗意也。传文甚长,略识一二,以征 本末云。还过苏仙桥,从溪上觅便舟,舟过午始发,乃过南关, 入州前,复西过行台前,仍出南关。盖南关外有十字口,市肆 颇盛,而城中甚寥寂。城不大,而墙亦不甚高。郴之水自东南 北绕,其山则折岭横其南而不高,而高者皆非过龙之脊。
午后,下小舟,东北由苏仙桥下,顺流西北去,六十里达 郴口。时暮色已上,而雨复至,恐此北晚无便舟,而所附舟连?? 夜往程口,遂随之行。郴口则郴江自东南,耒水自正东,二水 合而势始大。〔耒水出桂阳县南五里耒山下,西北至兴宁县,胜 小舟;又三十里至江东市,胜大舟,又五十里乃至此〕江口诸 峰,俱石崖盘立,寸土无丽即附着。《志》称有曹王寨,山极险 峻,暮不及登,亦无路登也。舟人夜鼓棹,三十里,抵黄泥铺, 雨至而泊。余从篷底窥之,外若桥门,〔心异,〕因起视,则一 大石室下也。宽若数间屋,下汇为潭,外覆若环桥,四舟俱泊 其内。岩外雨声潺潺,四鼓乃止。雨止而行,昧爽达程口矣。
乃登涯。
十二日晨炊于程口肆中。程口者,《志》所称程乡水也,其 地属兴宁,其水发源茶陵、酃县界。舟溯流入,皆兴宁西境。
十五里为郴江,又进有中远山,又名钟源。为无量佛现生地, 土人夸为名山。又进,则小舟尚可溯流三日程,逾高脚岭则茶 陵道矣。若兴宁县治,则自东江市而上三十里乃至也。程乡水 西入郴江,其处煤炭大舟鳞次,以水浅尚不能发。上午,得小 煤船,遂附之行。程口西北,重岩若剖,夹立江之两涯,俱纯 石盘亘,倏左倏右,〔色间赭黑,〕环转一如武夷。所附舟敝甚 而无炊具,余揽山水之胜,过午不觉其馁饥饿。又二十里,过 永兴县。县在江北,南临江岸,以岸为城,舟过速不及停。已 而得一小舟,遂易之,就炊其间。饭毕,已十五里,为观音岩。
岩在江北岸,西南下瞰江中,有石崖腾空,上覆下裂,直滨江 流。初倚其足,叠阁两层,阁前有洞临流,中容数人。由阁右 悬梯直上,袅空挂蝀即虹,上接崖顶,透隙而上,覆顶之下, 中嵌一龛,观世音像在焉。岩下江心,又有石狮横卧中流,昂 首向岩,种种绝异。下舟又五里,有大溪自南来注,是为森口。
〔乃桂阳州龙渡以东诸水,东合白豹水,至此入耒江〕又北五 里,泊于柳州滩,借邻舟拖楼以宿。是晚素魄指月亮独莹,为?? 三月所无,而江流山色,树影墟灯,远近映合,苏东坡承天寺 夜景不是过也。永兴以北,山始无回崖突石之观,第夹江逶迤 耳。
十三日平明过舟,行六十五里,过上堡市。有山在江之南, 岭上多翻砂转石,是为出锡之所。山下有市,煎炼成块,以发 客焉。其地已属耒阳,盖永兴、耒阳两邑之中道也。已过江之 北,登直钓岩。岩前有真武殿、观音阁,东向迎江。而洞门瞰 江南向,当门石柱中垂,界为二门,若连环然。其内空阔平整。
其右隅裂一窍,历磴而上,别为邃幽深室。其左隅由大洞深入, 石窍忽盘空而起,东迸一隙,斜透天光;其内又盘空而起,若 万石之钟,透顶直上,天光一围,圆若明镜,下堕其中,仰而 望之,直是井底观天也。是日风水俱利,下午又九十里,抵耒 阳县南关。耒水经耒阳城东直北而去,群山至此尽开,绕江者 惟残冈断陇而已。耒阳虽有城,而居市荒寂,衙廨颓陋。由南 门入,经县前,至东门登城,落日荒城,无堪极目。下城,出 小东门,循城外江流,南至南关入舟。是夜,色尤皎,假火贾 舡中舱宿焉。
十四日五鼓起,乘月过小舟,顺流而北,晨餐时已至排前, 行六十里矣。小舟再前即止于新城市,新城去衡州陆路尚百里, 水路尚二百余里,适有煤舟从后至,遂移入其中而炊焉。又六 十里,午至新城市,在江之北,阛堵甚盛,亦此中大市也,为 耒阳、衡阳分界。时南风甚利,舟过新城不泊,余私喜冣同“ 聚”日之力尚可兼程百五十里。已而众舟俱止涯间,问之,则 前湾风逆,恐有巨浪,欲候风止耳。时余蔬米俱尽,而囊无一 文,每更一舟,辄欲速反迟,为之闷闷。以刘君所惠一方, 就村妇易米四筒。日下舂,舟始发。乘月随流六十里,泊于相 公滩,已中夜矣,盖随流而不棹也。按,耒阳县四十里有相公?? 山,为诸葛武侯驻兵地,今已在县西北,入衡阳境矣,滩亦以 相公名,其亦武侯之遗否耶?新城之西,江忽折而南流,十五、 六里而始西转,故水路迂曲再倍于陆云。
十五日昧爽行,西风转逆,云亦油然。上午甫六十里,雷 雨大至,舟泊不行。既午,带雨行六十里,为前吉渡,舟人之 家在焉,复止不行。时雨止,见日影尚高,问陆路抵府止三十 里,而水倍之,遂度西岸登陆而行。陂陀高下,沙土不泞。十 里至陡林辅,则泥淖不能行矣,遂止宿。
郴东门外江滨有石攒耸,宋张舜民铭为窊樽。至窊樽之迹 不见于道,而得之于此,聊以代渴。城东山下有泉,方圆十余 里,其旁石壁峭立,泉深莫测,是为钴鉧泉。永州之钴鉧潭不 称大观,遂并此废食,然钴鉧实在于此,而柳州姑借名永州; 窊樽实在于道,而舜民姑拟象于此耳。全州有钴鉧潭,亦子厚 所命。
永州三溪:浯溪为元次山所居,在祁阳。愚溪为柳子厚所 谪贬居地,在永。濂溪为周元公所生,在道州。而浯溪最胜。
鲁公之磨崖,千古不朽;石镜之悬照,一丝莫遁隐匿。有此二 奇,谁能鼎足!
郴之兴宁有醽醁泉、程乡水,皆以酒名,一邑而有此二水 擅名千古 。晋武帝荐醽酒于太庙。《吴都赋》:“飞轻觞而酌醽 醁 ”。程水甘美出美酒,刘香云:“程乡有千日酒,饮之至家 而醉,昔尝置官酝于山下,名曰程酒,同醽醁酒献焉。”今酒 品殊劣,而二泉之水,亦莫尚焉。
浯溪之“吾”有三,愚溪之“愚”有八,濂溪之“濂”有 二。有三与八者,皆本地之山川亭岛也 。“濂”则一其所生在 道州,一其所寓在九江,相去二千里矣。
元次山题朝阳岩诗 :“朝阳岩下湘水深,朝阳洞口寒泉清。
??“其岩在永州南潇水上,其时尚未合于湘。次山身履其上,岂 不知之,而一时趁笔随意下笔,千古遂无正之者,不几令潇、 湘易位耶?
十六日见明而炊,既饭犹久候而后明,盖以月光为晓也。
十里至路口铺,泥泞异常,过此路复平燥可行。十里,渡湘江, 已在衡〔郡〕南关之外。入柴埠门,抵金寓,则主人已出,而 静闻宿花药未归。乃濯足偃息,旁问静闻所候内府助金,并刘 明宇物,俱一无可望,盖内府以病,而刘以静闻懈弛也。既暮, 静闻乃归,欣欣以听经为得意,而竟忘留日之久。且知刘与俱 在讲堂,暮且他往,与静闻期明午当至讲所,不遑闲暇归也。
乃怅怅卧。
十七日托金祥甫再恳内司,为静闻请命而已。与静闻同出 西安门,欲候刘也。入委巷偏僻小巷中,南转二里,至千佛庵。
庵在花药之后,倚冈临池,小而颇幽,有云南法师自如,升高 座讲《法华》时雨花缤纷,余随众听讲。遂饭于庵,而刘明宇 竟复不至。因从庵后晤西域僧,并衡山毗卢洞大师普观,亦以 听讲至者。下午返金寓,时余已定广右广西舟,期十八行。是 晚,祥甫兄弟与史休明、陆端甫饯余于西关肆中。入更返寓, 以静闻久留而不亟于从事,不免征色发声焉。
十八日舟人以同伴未至,改期二十早发。余亦以未晤刘明 宇,姑为迟迟。及晤刘,其意犹欲余再待如前也。迨下午,适 祥甫僮驰至寓,呼余曰 :“王内府已括诸助,数共十二金,已 期一顿应付,不烦零支也 。”余直以故事往事视之,姑令静闻 明晨往促而已。
十九日早过刘明宇,彼心虽急,而物仍莫措,惟以再待恳 予,予不听也。急索所留借券,彼犹欲望下午焉。促静闻往候 王,而静闻泄泄,王已出游海会、梅田等庵,因促静闻往就见?? 之,而余与祥甫赴花药竺震上人之招。先是,竺震与静闻游, 候余至,以香秫程资馈,余受秫而返资。竺震匍匐再三,期一 往顾。初余以十八发,固辞之。至是改期,乃往。先过千佛庵 听讲毕,随竺震于花药,饭于小阁,以待静闻,憩啖甚久,薄 暮入城。竺震以相送至寓,以昨所返资果固掷而去。既昏,则 静闻同祥甫赍王所助游资来,共十四金。王承奉为内司之首, 向以赍奉入都,而其侄王桐以仪卫典仗,代任叔事。虽施者二 十四人,皆其门下,而物皆王代应以给。先是,余过索刘借券, 彼以措物出,竟不归焉。
二十日黎明,舟人促下舟甚急。时静闻、祥甫往谢王并各 施者,而余再往刘明宇处,刘竟未还。竺震仍入城来送,且以 冻米晾干后的熟糯米馈余,见余昨所嗜也。余乃冒雨登舟。久 之,静闻同祥甫追至南关外,遂与祥甫挥手别,舟即解维。三 十里,泊于东阳渡,犹下午也。是日阴雨霏霏,江涨浑浊,湘 流又作一观。而夹岸鱼厢鳞次,盖上至白坊,下过衡山,其厢 以数千计,皆承流取子,以鱼苗贷四方者。每厢摧银一两,为 桂藩供用焉。
二十一日三十里,过新塘站。又二十里,将抵松柏,忽有 人亟呼岸上,而咽不成声,则明宇所使追余者也。言明宇初肩 舆来追,以身重舆迟,乃跣而驰,而令舆夫之捷足者前驱要余, 刘即后至矣。欲听其匍匐来晤于松柏,心觉不安,乃与静闻登 涯逆之,冀一握手别,便可仍至松柏登舟也。既登涯,追者言 来时刘与期从江东岸行,乃渡而滨江行,十里至香炉山,天色 已暮,而刘不至。已遇一人,知其已暂憩新塘站,而香炉山下 虎声咆哮,未暮而去来屏迹,居者一两家,俱以木支扉矣。乃 登山顶,宿于茅庵,卧无具,栉无梳,乃和衣而卧。
二十二日夜半雨声大作,达旦不休,乃谋饭于庵妪而行。
?? 始五里,由山陇中行,虽枝雨之沾衣,无泥泞之妨足。后五里, 行田塍间,时方插秧,加岸壅水,泞滑殊甚。共十里至新塘站, 烟雨满江来,问刘明宇,已渡江溯流去矣。遂亦问津西渡,始 溯江岸行四里,至昔时遇难处,焚舟已不见,从涯上人家问刘 踪迹,皆云无之。又西一里,出大路口,得居人一家,再三询 之,仍无前过者。时刘无盖,而雨甚大,意刘必未能前。余与 静闻乃暂憩其家,且谋饭于妪,而令人从大道,仍还觅于渡头。
既而其妪以饭出,冷甚。时衣湿体寒,见其家有酒,冀得热飞 大白一种酒杯以敌之。及以酒至,仍不热,乃火酒也。余为浮 两瓯,俱留以待追者。久之,追者至,知刘既渡,即附舟上松 柏,且拟更蹑予白坊驿,非速行不及。乃持盖匍匐,路俱滑塍, 屡仆屡起,因令追者先趋松柏要留刘,而余同静闻更相跌,更 相诟也。十五里过新桥,桥下乃湘江之支流,从松柏之北分流 内地,至香炉对峰仍入于江者。过桥五里,西逾一岭,又五里, 出山坞,则追者同随刘之夫携茶迎余,知刘已相待松柏肆中矣。
既见,悲喜交并,亟治餐命酒。刘意犹欲挽予,候所贷物,予 固辞之。时予所附广右舟今晨从此地开去,计穷日之力,当止 于常宁河口,明日当止于归阳。从松柏至归阳,陆路止水路之 半,竟日可达,而路泞难行,欲从白坊觅骑,非清晨不可得; 乃遍觅渔舟,为夜抵白坊计。明宇转从肆中借钱百文,厚酬舟 人,且欲同至白坊,而舟小不能容,及分手已昏黑矣。二鼓, 雨止月出,已抵白坊,有驿。余念再夜行三十里可及舟,更许 厚酬,令其即行,而舟人欲返守鱼厢,强之不前,余乃坚卧其 中。舟人言:“适有二舟泊下流,颇似昨所过松柏官舫。”其 舟乃广右送李道尊至湘潭者,一为送官兴收典史徐姓者所乘, 一即余所附者。第予舟人不敢呼问,余令其刺舟往视之,曰: “中夜何敢近官舫!”予心以为妄,姑漫呼顾行,三呼而得应?? 声,始知犹待余于此也。乃刺舟过舫,而喜可知矣。
二十三日昧爽,浓雾迷江,舟曲北行。二十里,过大鱼塘, 见两舟之被劫者,哭声甚哀,舟中杀一人,伤一人垂死。于是, 余同行两舫人反谢予曰 :“昨不候君而前,亦当至此。至此祸 其能免耶!”始舟子以候予故,为众所诟,至是亦德色焉。上 午雾收日丽,下午蒸汗如雨。行共六十里,泊于河洲驿。
二十四日昧爽行,已去衡入永矣。三十里过大铺,稍折而 西行;又十里,折而北行;午热如炙,五里,复转西向焉。自 大铺来,江左右复有山,如连冈接阜。江曲而左,直抵左山, 而右为旋坡;江曲而右,且抵右山,而左为回陇,若更相交代 者然。又二十五里,泊于归阳驿之下河口。是日共行六十里, 竟日皓日如烁,亦不多见也。
二十五日晓日莹然,放舟五里,雨忽至。又南三十五里, 为河背塘,又西十里,过两山隘口。又十里,是为白水,有巡 司。复远峰四辟,一市中横,为一邑之大聚落云。是日共行六 十里,晚而后霁,泊于小河口。小河南自山峒来,北入于湘江, 小舟溯流入,可两日程,皆祁阳属也。山峒不一,所出靛、锡、 桫木最广,白水市肆,俱倚此为命,不依湘江也。既泊,上觅 戴明凡家,谢其解衣救难之患,而明凡往永不值。
二十六日舟人登市神福祀神,祝福,早餐后行。连过山隘, 共三十里,上观音滩。风雨大至,舟人泊而享馂祭神所剩食物, 遂止不行。深夜雨止风息,潇潇江上,殊可怀也。
二十七日平明行,舟多北向。二十里,抵祁阳东市,舟人 复泊而市米,过午始行。不半里,江涨流横,众舟不前,遂泊 于杨家坝,东市南尽处也。下午舟既泊,余乃同静闻渡杨家桥, 共一里,入祁阳西门。北经四牌坊,东出东门外,又东北一里, 为甘泉寺。泉一方,当寺前坡下,池方丈余,水溢其中,深仅?? 尺许,味极淡冽,极似惠泉水。城东山陇缭饶,自北而南,两 层成峡,泉出其中。寺东向,倚城外第一冈。殿前楹有吾郡宋 邹忠公名浩,贬此地与蒋湋游。《甘泉铭碑》,张南轩名栻。从 郡中蒋氏得之,跋而镌此。邹大书,而张小楷,笔势遒劲,可 称二绝。其前山第二层之中,盘成一窝,则九莲庵也。旧为多 宝寺,邑人陈尚书重建而复之,中有法雨堂、藏经阁、三教堂。
而藏经阁中供高皇帝像,唐包巾,丹窄衣,眉如卧蚕而中不断, 疏须开张而不志文,乃陈氏得之内府即皇宫而供此者。今尚书 虽故,而子孙犹修饰未已,视为本家香火矣。寺前环堵左绕, 其中已芜,而闭户之上,有砖镌“延陵道意”四字,岂亦邹忠 公之遗迹耶?而土人已莫知之,那得此字之长为糖羊也。九莲 庵之山,南垂即为学宫。学在城外而又倚山,倚山而又当其南 尽处,前有大池,甘泉之流,南下东绕,而注于湘。其入湘处 为潇湘桥。桥之北奇石灵幻,一峰突起,为城外第二层之山。
一盘而为九莲,再峙而为学宫,又从学宫之东度脉突此,为学 宫青龙之沙。其前湘江从南至此,东折而去;祁江从北至此, 南向入湘;而甘泉活水,又绕学前,透出南胁,而东向入湘。
乃三交会之中,故桥曰潇湘桥,亭曰潇湘亭,今改建玄华阁, 庙曰潇湘庙,谓似潇、湘之合流也。〔庙后萼裂瓣簇石态多奇〕 庙祀大舜像,谓巡守由此,然隘陋不称。峰之东北,有石梁五 拱跨祁水上,曰新桥,乃东向白水道,而衡州道则不由桥而北 溯祁流矣。时余欲觅工往浯溪拓《中兴摩崖颂》工以日暮不及 往,故探历诸寺。大抵甘泉古朴,九莲新整,一以存旧,一以 征今焉。日暮,由江市而南,经三吾驿,即次山吾水、吾山、 吾亭境也,去“山 ”、去“水”而独以“吾”甚是。自新桥三 里,南至杨家桥,下舟已昏黑矣。是两日共行五十里,先阻雨, 后阻水也。是夜水声汹汹,其势愈急。
?? 二十八日水涨舟泊,竟不成行。亟枵即空虚腹趋甘泉,觅 拓碑者,其人已出。又从大街趋东门,从门外朱紫衙觅范姓, 八角坊觅陈姓裱工,皆言水大难渡,以涪溪、阳江也。为余遍 觅拓本,俱不得。复趋甘泉,则王姓拓工已归,索余重价,终 不敢行,止就甘泉摹铭二纸。余先返舟中,留静闻候拓焉。
祁阳东门外大街与濒江之市,阛闠连络,市肆充牣满且多 高门大第,可与衡郡比隆。第城中寥寂,若只就东城外观,可 称岩邑。
二十九日昧爽放舟 。〔晓色蒸霞,层岚开藻,既而火轮涌起, 腾焰飞芒,直从舟尾射予枕隙,泰岳日观,不谓得之卧游也〕 五里过浯溪,摩崖在西。东溯流从西,又二十里,过媳妇塘, 娉婷傍北,沿洄自南,俱从隔江矫首。所称“媳妇石”者,江 边一崖,从山半削出,下插江底,其上一石特立而起,昂首西 瞻,岂其良人即丈夫犹玉门未返耶?又二十里,过二十四矶, 矶数相次。又五里泊于黄杨铺。
黄杨铺已属零陵。其东即为祁阳界,其西遥望大山,名驷 马山,此山已属东安,则西去东安界约三十里。西北有大路通 武冈州,共二百四十里。黄杨有小水自西而来,石梁跨其上, 名大桥。桥下通舟,入止三五里而已。不能上也。
闰四月初一日昧爽,从黄杨铺放舟,至是始转南行。其先 自祁阳来,多西向行。十五里大护滩,有涡成漩,诸流皆奔入 漩中,其声如雷,盖漏卮漏斗也。又上为小护滩。又十五里为 高栗市。即方潋驿也。又二十里过青龙矶,矶石巑岏。横啮即 “咬”江流。又十里,昏黑而后抵冷水湾。下午,余病鱼腹, 为减晚餐。泊西岸石涯下,水涨石没,不若前望中峥嵘也。
初二日舟人登涯市薪菜,晨餐时乃行。雷雨大作,距午乃 晴。共四十里,泊于湖口关,日尚高舂也。自冷水湾来,山开?? 天旷,目界大豁,而江两岸,啖水之石时出时没,但有所遇, 无不赏心悦目。盖入祁阳界,石质即奇,石色即润;过祁阳, 突兀之势,以次渐露,至此而随地涌出矣;〔及入湘口,则耸突 盘亘者,变为峭竖回翔矣。〕 初三日平明,放舟入湘口,于是去潇而转向湘矣。潇即余 前入永之道,与湘交会于此。二水一东南,潇。一西南,湘。
会同北去,为洞庭众流之主,界其中者即芝山之脉,直走而北 尽。尽处两流夹之,尖若龙尾下垂,因其脊无石中砥,故两流 挫也必锐而后已。潇之东岸即湘口驿。有古潇湘祠,祀舜帝之 二妃。由祠前截潇水而西,盘龙尾而入湘。湘口之中,有砂碛 中悬,丛木如山,湘流分两派潆之,若龙口之含珠,上下之舟, 俱从其西逼山崖而上。时因流涨,即从珠东夹港沿龙尾以进。
一里,绕出珠后,即分口处也。于是西北溯全湘,若入咽喉然, 其南有小水北向入湘,即芝山西麓之水,余向登岭所望而见之 者也。是时潇水已清,湘水尚浊。入湘口时,有舟泊而待附, 共五人焉,即前日鲤鱼塘被劫之人也。由湘口而上,多有西北 之曲,滩声愈多,石崖愈奇。二十里,有斜突于右者,上层峭 而下嵌空。又二十里,有平削于左者,黄斑白溜,相间成行; 又有骈立于右者,与江左平剖之崖,夹江对峙,〔如五老比肩, 愈见奇峭〕转而西行五里,过军家埠。又转而南,又一山中剖 卑平插江右,〔其下云根倒浸重波〕询之,无知其名者。〔时落 日正衔山外,舟过江东,忽峰间片穴通明,若钩月与日并悬, 旋即隐蔽〕由山下转而东,泊于军家埠、台盘子之间,去军家 埠又五里矣。
初四日昧爽发舟,东过挂榜崖。崖平削江左,下至水面, 嵌入成潭,其上石若磨崖,色间黄白,〔远逾临武,〕外方整而 中界三分北之,前所见江左成行者,无其高广。由挂榜下舟转?? 南,行二十里,上西流滩。又十里,石溪驿,已属东安矣。驿 在江南岸,今已革。有东江自南而北,注于湘,市廛夹东江之 两岸,有大石梁跨其口,名曰复成桥。其水发源于零陵南界, 舡由桥下南入,十五里为零陵界。又二十五里为东江桥,其上 有小河三支,通筏而已 。〔按《志》:“永水出永山,在永州西 南九十里,北入湘 。”即此水无疑也〕石溪驿为零陵、东安分 界。石溪,考本地碑文曰石期,东江,土人又谓之洪江,皆音 相溷混乱也。石期之左,有山突兀,崖下插江中,有隙〔北向〕 如重门悬峡。山之后顶为狮子洞,洞门〔东南向〕不甚高敞。
穿石窟而下一里,可透出临江门峡,惜时方水溢,其临江处既 没浸中,而洞须秉炬入。先,余乘舟人泊饭市肉,一里攀山椒 而上,徘徊洞门,恐舟人不余待,余亦不能待炬入洞,急返舟 中。适顾仆亦市鱼鸭入舟,遂带雨行。又五里,泊于白沙洲。
其对崖有石壁临江,黄白灿然满壁,崖北山巅又起一崖,西北 向有庵倚之,正与余泊舟对,雨中望之神飞,恨隔江不能往也。
是日共行四十里,天雨滩高,停泊不时耳。
初五日雨彻夜达旦,晨餐乃行。十里,江南岸石崖飞突, 北岸有水自北来注,曰右江口。或曰幼江。又五里,上磨盘滩、 白滩埠,两岸山始峻而削。峭崖之突于右者,有飞瀑挂其腋间, 虽雨壮其观,然亦不断之流也。又五里,崖之突于左,为兵书 峡。崖裂成峃大石,有石嵌缀其端,形方而色黄白,故效颦三 峡之称。其西坳亦有瀑如练,而对岸江滨有圆石如盒,为果盒 塘。果盒、兵书,一方一圆,一上一下,皆对而拟之者也。又 西五里,为沉香崖。〔崖斜叠成纹,〕崖端高迥处叠纹忽裂,中 吐两枝,一曲一直,望之木形黝色,名曰沉香,不知是木是石 也。其上有大树一株,正当崖顶。更有上崖一重内峙,有庵嵌 其间,望之层岚耸翠,下挈遥江,真异境也。土人言 :“在县?? 令欲取沉香,以巨索悬崖端大树垂人下取,忽雷雨大作,迷不 可见。令惧而止 。”亦漫语也。过崖,舟转而南,泊于罗埠头 之东岸。是日止行二十五里,滩高水涨,淋雨不止也。罗埠头 在江西岸,倚山临流,聚落颇盛,其地西北走东安大道也。
初六日夜雨虽止,而江涨有声,遂止不行。西望罗埠,一 水盈盈,舟渡甚艰。舟中薪尽,东岸无市处,令顾仆拾坠枝以 供朝夕焉。下午,流杀风顺,乃挂帆东南行。五里,东泊于石 冲湾。是夕月明山旷,烟波渺然,有西湖南浦之思。前一夕, 江涨六七尺;停一日,落痕亦如之。
初七日昧爽行,西转四里为下厂。又西一里,江南山一支 自南奔而北向;又西一里,江北山一支自北奔而南来,两山夹 江凑而门立,遂分楚、粤之界。两山之东,属湖广永州府东安 县;两山之西,属广西桂林府全州。全州旧属永,洪武二十八 年改隶广西。其界始不从水而从山。又五里为上厂。于是转而 南行,共十五里,迤逦而西,为柳浦驿。又南十里,为金华滩。
滩左有石崖当冲,轰流崭壁,高下两绝,险胜一时。西转八里, 为夷襄河口,有水自北岸入湘。舟人二里,为夷襄,大聚落也。
又西二里,泊于庙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