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一节
黄杰林把《G省公开选拔14名副厅级领导干部公告》推到我面前的时候,我以为他给错了文件。我像廉洁的领导拒贿一样把公告退给他,又被他推了回来。我说你可能给错文件了。他说没错,我叫你来,就是让你看一看这份公告,然后报名,参加选拔。我还是不相信,说一个大学副教授要去考官,这不是驴唇不对马嘴吗?他说你是讽刺我呢还是嘲笑你自己?因为我当大学副校长的时候,也是副教授。我说我当然是嘲笑我自己。我哪敢讽刺你?你当大学副校长是天经地义、众望所归,再说你也不是考上的,而是组织任命的,跟我说的是两码事。他笑笑,说你又说错了,现在考上的可要比任命的光彩呀,更显得有能耐。任命的呢,很容易让人猜想到有后台呀暗箱操作呀上去的。文联,幸亏我俩是同学,要不你这话可把我这组织任命的领导得罪了。我说这是什么话?你现在是副厅级,要是有公开选拔厅级的,我肯定你首当其冲能考上。黄杰林手指了指我,说看看,会说话了不是?这样说就对了,让人舒服。我说我说的是真心话,可不是吹捧、拍马屁。黄杰林竖起拇指,说更会说话了,这就是官话,就得这么说!文联,你绝对有做官的天赋!我说我可没做官的命。我彰氏祖宗十八代没一个人做官的,羞耻得连一个领衔编族谱的人都没有。
黄杰林从他的座位上站起来,走到我身边。彰氏很快就要有自己的族谱了,因为你即将成为你们氏族的骄傲,他说,并把手搭放在我肩上,像是有重任托付给我,说好好搏一搏。
我恐怕难以胜出。我说。
你别无选择!黄杰林强调说,你想一想你现在的处境,学校原以为你要出国,就把你的处长给免了,谁想到你在国外的老婆突然来这么一手,和你离婚,把你出国的路堵死了。现在是出又出不去,想重新安排你又没了位置,你说还干什么?你说?
当副教授,教书呗。
教书?彰文联就这点出息?黄杰林看着我,手却指着自己的鼻子,东西大学副校长黄杰林的班长只有教书写书的能耐?哦,小组长都当了副校长了,而班长却屈居手下?你没个官位别人以为是我打压你,我的脸往哪搁?没法搁!现在有机会高升,我是极力推荐你,懂不懂?
我看着黄杰林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脸,麻木的心有些感动和冲动。那我考什么官好呢?我说。
宁阳市副市长,管科教的,黄杰林说。他触摸公告,在我手上翻开。公开选拔的职位和职数,看这,宁阳市副市长两名,括弧,经济和科教各一名。依你的条件,就考科教副市长合适。他说。
没别的啦?我说。
有哇,黄杰林说,你看,省委党校副校长1名,括弧,女干部,你不是女干部。省高级人民法院副院长1名,括弧,党外干部,你是党员。省经济贸易委员会副主任1名,你懂经济吗?不懂。省教育厅副厅长1名,括弧,党外干部,你又不合适。省水利厅副厅长1名,你不懂水利。省农业厅副厅长1名,你也不懂农业。省林业厅副厅长1名,省对外贸易经济合作厅副厅长1名,省环境保护局副局长1名,省工商行政管理局副局长1名,省经济体制改革办公室副主任1名,省煤炭工业局副局长1名,你看看,有合适的吗?除了科教副市长,没合适你的。
我能考上吗?
黄杰林看着我,像个算命先生一样掂量和思算着什么,然后说你能考上。
说说看。我说。
黄杰林伸出左掌,用右手扳下小指,说第一,你政治可靠,在大学时代就入了党,到现在已经有近二十年的党龄,对党忠诚。你还爱国,为了国家的教育事业,你放弃了出国的机会,不惜和在国外的妻子离了婚,顾大家而舍小家。
我想说我不出国与爱国无关,他扳下了无名指:第二,你具备拟任领导职务的岗位所必须的专业知识、组织协调能力和相应的决策能力,就是说你懂文教。他扳下中指,第三,你具备履职的身体素质和心理素质。他扳下食指,第四,你当过处长,已经是处级干部。他扳下拇指,第五,你是博士。这是你最强人之处,因为将和你竞选副市长的人,绝大多数都不可能有你这么高的学位!
黄杰林一共说了五条,他左掌的五根手指也扳完了,攥成了一只拳头。他把拳头往前一打,像《幸运52》的主持李咏那极富挑战性的一击,令我心潮澎湃,跃跃欲试。
我站起来,看着给我鼓舞的黄杰林,说我要是考不上,对不起祖宗事小,没脸见你事大。
他笑了笑,说你要是考上了,我也就彻底地不内疚了,因为我的老班长终于可以和我平起平坐了。
米薇在电话里称我彰副市长,把我吓了一跳。我说你千万别乱叫,米薇,我还没考呢。米薇说你一定能考上,等你考上再叫就晚了,我要成为第一个叫你彰副市长的人。我说免了,我还是喜欢你叫我彰老师。米薇说不,我可以叫你彰老师,也可以不叫,因为我已经毕业了,走上社会了。我说工作有着落了吗?她说我这种学生,谁喜欢?谁敢要我?我说不会的,你一定能找到好的接收单位的,不着急,呵?米薇说那要看好的单位的领导,是不是男的,又好不好色。
我一下子愕住了,不知道怎样回答我钟爱的学生。
“不过你放心,将来你当了市长,我一定不会为工作的事找你,”她说,“因为你不好色。你是柳下惠。”
我无奈地扭脸叹了口气,目光触到一篮花,那是我离婚的当天米薇送的。我说:“你的花我收到了。”
“它枯萎了吗?”
“没有。”我说。事实上花已经蔫了。
“把它扔了吧,”米薇说,“我想你已经不难过了。”
“谢谢你,米薇。”我说。
“你正在做什么?”
“复习,你打电话来的时候。”
“那不打扰你了,”米薇说,“等你考完试再找你。”
我说:“不,米薇!”
“啊?”
“我想见你。”我说。
一个小时后,我在市内一个叫上岛的咖啡屋见到了米薇。她的打扮和在学校的时候已经截然不同。她现在倒像一名学生,在走上社会以后。我吃惊地看着她。
“我变得让你刮目相看了是吧?”她说,“你坐我对面吧,这样我才更像你的学生。”
我坐在了她的对面,却没有了是她老师的感觉。我已经离了婚,是个独身男人。一个独身男人的目光应该怎样看待一个从大二就开始爱慕自己的漂亮女孩呢?
“你看我跟从前看我不一样了。”她说。
“是吗?你变了嘛。”我说,喝了一口咖啡。
“你不想变吗?”
“我不变也得变。”
“是的,你是迫不得已离的婚,我知道。”
我看着米薇,想到她同母异父的姐姐莫笑苹,“因为我的前妻有一个出类拔萃的律师。”我说。
“我姐姐是个排斥漂亮和不忠女人的律师,想不到在这件事情上,她能为背叛你的漂亮妻子全权代劳,”她说,“为这我要重新看待她,也谢谢她。”
“你也给你姐送花了么?”我说。
米薇一愣,才会意我的话,说:“我姐对花过敏,她不像你。”
“她结婚了吗?”
“没有,”她说,瞄了我一眼,“怎么,对我姐有意呀?”
“我和对花过敏的人有距离。”我说。
米薇说:“想知道我姐为什么至今未婚吗?”
“有点好奇。”我说。
“为了不离婚,”米薇说,“我姐几乎每天都接触离婚的人,所以患了结婚恐惧症。”
“可惜。”我说。
“可惜什么?”
“一个该结婚的女人不结婚,岂不剥夺了一个男人做丈夫或父亲的权利?”
“我母亲有丈夫,可到现在我还不是不知道我的亲生父亲是谁?”
“你的亲生父亲一定非常优秀,而你母亲也一定非常爱他,不然你母亲也不会生下你。”我说。
米薇端起杯子,像喝酒一样将咖啡一饮而尽。“服务员!”她挥了挥手,“上一瓶酒!”我按下她的手,说现在不是喝酒的时候。她说不行,我想喝。我说等我考上了官,再喝行不?她定定地看着我。服务员这时候到了我们身边,说上什么酒?
我举起一根手指,说:“一杯咖啡。”
咖啡上来了,米薇将杯子举起,说:“告诉我,你非得考上不可?”
我看着米薇,也把杯子举起,说:“我争取。”
“那就一定得考上。”
“一定。”我说。
我们碰杯后把咖啡都喝了。苦涩的液体进了我的肠胃,它比酒更使我感到兴奋。我冲动地攥住米薇的手,像一个热衷权力的人抓住公章不放一样。
“我爱你。”米薇说。
我吻了吻她的手,什么也没说。
今天的第二十八中学至少集聚了一千名应试的人。今天是星期天,考试的人不是升学的学生,而是向往着升官的官员。这些追求进步和提拔的人可真多,如过江之鲫,但是将被选拔任用的却屈指可数,只有14个,僧多粥少。但这些人都不是苦行僧,你看他们乘坐而来的小汽车,从校门外开始绵延三公里,摆满民生大道的两旁。这些小汽车五光十色,在上午的阳光下熠熠生辉,像一个巨型的汽车博览会。我从其中一部走了出来,这是学校为了体面和鼓劲特意派的专车将我们送来。我们指的是我和东西大学报考副厅级职位的处级干部们,我也不清楚有多少人,只知道自己是其中之一。我步行一千米,和其他陌生的报考者一道,走到中学,再走进中学。
我想不到在考场外碰到一个熟人。我和他熟得不能再熟。
李论也很感意外,捶了我一拳,说你小子,这么重大的事也不告我。我说你还不是一样。他说我是官场中人,遇到这种机会是肯定不会错过的,你应该是知道我要考的呀。可你不同,你是教授、学者,教授学者投笔从政,意外,意外!尤其是你。
看着李论责怪声讨我的神态,我说:“不好意思,让你见怪了。”
“哎,你考什么职位?”李论说。
“宁阳市副市长。”我说。
“真是命,我们!”李论摆摆首说,“我考的也是宁阳市副市长。”
我们不约而同亮出准考证,他看我的,我看他的。
我们居然还是在同一个考场!
“不过没关系,”李论指着准考证上括弧里的字,说,“我考的是经济副市长,你考的是科教副市长,不冲突。”
“那我们怎么会在同一个考场?”
“公共科目的考试都集中在一起,专业科目考试的时候才分开,”他显然知道我没他懂,“你知道报考宁阳市副市长有多少人吗?”他等我摇了摇头,举起三根手指,“三百!”接着,他的手指左右点点,“这层楼全是考副市长的。”
“但只选两个。”我说。
“对,”李论说,他指点我,指点自己,“就是我们两个。”
他的玩笑话果然让我笑了起来,他也笑了。我想起当年我们一起高考的时候,也是在考场外,李论说如果我们这个考场只有一人考上的话,那就是你彰文联。如果能考上两人,那还有我李论。我记得我立即就伸出指去,和他拉钩。这一钩勾出了神奇——1982年朱丹中学有两名毕业生考上了重点大学,一名北大,一名复旦,他们就是一起拉钩的我和李论。
李论伸出指来,他一定也想起了当年,所不同的是当年主动拉钩的是我,现在是他。
李论和我的右手食指勾在一起,像两个铁环。难道说这一钩也能像二十一年前一样,勾出命运的奇迹么?
我看见李论的神情凝固起来,或许是因为他看见我的神情也凝固了的缘故。我们缓缓地松开了手指,像两名渴望改变命运的苦孩子,并肩进了考场。
我坐在考场的后面,看着前面的人,准确地说是看着前面的人的头颅。这些头颅真是精巧别致,像是数十种灯塔上的灯泡,闪烁着扑朔迷离的光泽。这些脑袋里都装着些什么?
有一个脑袋转了过来,面向着我,朝我眨了一下左眼,又转了回去。李论在用眼光刺激我、鼓动我。
我果然感觉体内有一股激流,像从大坝喷涌的水,冲击我的心扉。我的眼睛像大功率的电灯,在试卷的试题触及我视线的时候,明亮起来。
论述题
论“政绩靠炒”
要求:
1.答案中不得出现答卷人的姓名和职务,否则按作废处理;
2.所作论述须有前瞻性、可行性、可操作性;
3.字数1000字左右。
我用了大约两个小时答完试卷,才有心机抬起头来,只见一半人还在埋头写着,而另一半人则仰着头,仿佛答案就写在天花板上。四个监考员在前后左右巡视着,锐利的目光能让虚弱的人不寒而栗。一个女监考员走到我身边的时候停下来,看了看我的试卷,还看了看我。她的目光穿过厚厚的眼镜片射在我的答卷和身上,威力依然没有减弱,仿佛我是作弊似的,因为我的试卷题题完满。我把两手平放在桌上,将手心和手背翻上了一遍。我的手臂除了汗毛清清白白,因为我穿着短袖。她或许觉察到了我的羞恼,对我微微一笑,走了。
考场开始有人交卷,我看到李论站起来,离开座位,于是我也随后把卷交了。
李论和我出了考场,第一件事便是抽烟,两个小时把我们憋坏了。狠狠抽了几大口后,我们才记得说话。
“怎么样,考得?”他说。
“你怎么样?”我说。
“选择题判断题还行,就是论述题……”他摇了摇头,“论‘政绩靠炒’,谁出的这题目,有点邪门。”
“这是个反命题,”我说,“题目中的‘政绩靠炒’,显然是批判的对象,那么,反其道而行之,在这个命题中加上‘不能’二字,以‘政绩不能靠炒’为宗旨,去发表言论,就对了。”
李论一听,打了一个榧子,说:“那我岂不是答对了?”他手一挥,“走,找个地方小庆去!”
在海霸王酒楼,李论点了两只龙虾,说是图个腾达,我没反对。但他还要上酒,被我阻止。我说下午还有考试,不要喝酒。抓紧时间把饭吃了,最好能休息一个小时。李论说好,听你的。下午考完试,记得等我。我说干什么?他说我带你去一个吉利的地方。
龙虾送了上来,一人一只。我看着硕大通红的热腾腾的龙虾,突然又想起当年高考时忍饥挨饿的情景——每科考试结束,李论和我就去到一棵大树下,背着人,分食一块玉米馍。一人半块玉米馍,就是我们的中餐和晚餐。我记得全部科目考完那天,我们连半块玉米馍都没有了。李论和我头晕眼花靠在树干上,最后倒在了树下。我望见的每一片树叶,都像是一块肉。到了晚上,我望见的一颗颗星星,都是一个个蛋。我望眼欲穿,可它们一个都不掉下来。
“想什么呢?”李论说,他已经撕开龙虾。
“我在怀念一块玉米馍。”我说。
“我操,还忆苦思甜呢,”李论见我提到过去,有些不快,“我们已经翻身做主,都往高干奔了,还想过去干什么?”
“我在想,如果当年我们就有龙虾吃,或许今天我们就吃不上龙虾了,而是吃馍。”我说。
李论捏着一块虾肉,说:“应该这样讲,当年我们吃馍的时候,谁会想到有一天能吃上龙虾?或者说当年我们吃馍,是为了今天吃上龙虾。”他把虾肉塞进嘴里,津津有味地嚼着。
我被李论的吃相感染,动手撕食属于我的那只龙虾——它一截一截地被我掰开剥离,洁白的肉一口一口地吃进我的腹中。经过多年的洗练和保养,我知道我的肠胃已经没有玉米馍的味道了。
两只龙虾的躯壳留在碟子上。被李论解食的那只,又被他完美地组合和构架起来,各个部位的衔接准确无误,可以说天衣无缝。尤其那龙虾的眼睛,像是没有被蒸煮过,活生生地注视着我们两个祈望飞黄腾达的在二十年前连饭也吃不饱的人。
我营养过剩、心力十足地参加下午的专业科目考试。
科教类《申论》试卷
应试者注意:
请仔细阅读下列参考材料,然后按要求作答。
参考材料1
中央领导指出:“在当今世界上,综合国力的竞争,越来越表现为经济实力、国防实力和民族凝聚力的竞争。无论就其中哪一方面实力增强来说,教育都具有基础性的地位。”“实现我国跨世纪发展的目标,必须大力依靠科技进步和创新”。
省委、省政府提出:全面实施“科教兴G”战略,加快建设教育强省步伐,为G省率先基本实现社会主义现代化提供强有力的智力支持和人才保障,培养大批高素质的劳动者和创新人才。
参考材料2
到2002年末,G省专业技术人才总量达163.9万人,居全国第五位,但学历水平明显偏低,大专及以下学历的占76.2%。近年来,G省在巩固发展农村义务教育、普通高中教育、中等职业教育的同时,着力调整高校布局和专业结构设置,不断扩大招生规模。但结构性矛盾仍较突出。2002年G省紧缺的工科招生数仅占本专科招生总数的33.29%,比全国平均水平低4.43个百分点;在校本专科生各占一半,本科生所占比例低于全国平均水平。高等职业技术教育的规模仍然偏小。G省高校每年计算机软件专业研究生毕业人数不及一所华中科技大学。
高校毕业生结构性“就业难”的问题已引起社会的广泛关注。浙江某大学明确规定,凡毕业生就业率低于60%的专业停止招生。2002年G省第一次公布了普通高校毕业生就业率。
参考材料3
目前,G省科技、教育与经济的结合不够紧密,不同程度地存在着“两张皮”现象。国家某教育研究机构的资料指出:教育投资对经济的贡献率,发达国家在10%以上,发展中国家在5%~6%,我国仅为3.12%。2002年,G省高校科技产值10.6亿元,仅为清华大学的1/3。高校和科研院所缺少既懂技术又懂管理的复合型人才,缺乏科技带头人和高水平的科技企业家。
参考材料4
随着我国经济体制、教育体制、干部人事体制改革的不断深化,近年来,G省高校师资和科研院所研究人员的流动明显加快,给正常的教学和科研工作带来了一定影响;中国加入世界贸易组织以后,人才竞争将日趋激烈,对高校教师、科研人员的素质要求也越来越高;高校中“教授不教,讲师不讲”,科研机构中研究人员几年不出成果,但工资补贴一分不少的现象仍较普遍。某校就有1/3的教授、1/5的副教授不给本科生上课。为了引进、留住、用好人才,各科研机构和高校积极探索,此背景下发端于清华、北大的“薪酬革命”和中国科学院停止职称评定的做法,在社会上引起了强烈反响。
一、请根据以上材料所反映的问题,提出对策。
要求:1.要注重对策的创新和可行,不讲空话、套话;
2.字数600字左右。
二、请联系实际,以“从‘两张皮’现象谈起”为题,撰写一篇议论文(字数1000字左右)。
《申论》试卷像一面镜子,照出我熟悉的环境和现实,也折射着我的体会、忧患和思索。我暗暗叹服:出这样一种题目的人,是真正的智者。他或者他们的头脑是何等的机灵和清醒!这些人比机器明智。那么,我也不能像机器一样回答,况且我不是机器。
我是宁阳市副市长,不,我比副市长的级别还要高,现在,我必须想象自己处在一个很高级别的职位上,是一个高官,至少也得是高官的智囊,因为我要对G省的科教现状提出对策,还要对“两张皮”现象进行议论。
两个半小时后,我的对策和议论文全部跃然纸上。
对策(要点):
1.提高科教技术人才的待遇,要像保障官员一样保障科教技术人才的衣食住行、自由和研究。
2.改革职称评定,要像以政绩大小、作为和不作为提拔和处分官员一样,以成果大小取舍高低,以能力、实力取代学历、资历,取消职称终身制,技术资格能升能降。
3.允许在校大学生转变学习专业和自由选择任课教师。
从“两张皮”现象谈起(节选)
……有人说所谓的职称评定,其实就是一群不学无术的傻子坐在一起,在下列的申报者中,选择谁更有资格做傻子——这话显然尖酸刻薄,但也未必不是有些技术门类或学术领域存在的事实,它指出了现行技术职称评定程序和制度的弊端:循序渐进,媳妇十年二十年才熬成婆。比如某些高校,有的教师成果斐然,但却因为性格、人际关系等非技术原因,在申报职称的时候屡屡受挫。笔者认识一名学贯中西的前辈,他著作等身,桃李满天,却因为只有专科文凭并且观点和成就为某些评委不容和妒嫉,中级职称几十年不变,等到他终于获得“破格”评上教授的时候,人已经老得头上没有一根黑发,嘴里只剩五颗牙齿……技术人才出了成果,得不到优待,自尊心就会受伤,钻研的积极性也会减弱,正所谓“文章憎命达”。有的技术人才为了改变生活境况和社会地位,只能去下海,去做官……
我对我落到纸上的文字感到快意,因为这是从我胸中吐出的块垒。我感到很痛快,像是和一个引诱我的女人过了一次酣畅淋漓的性生活,而又不计后果。
“你不觉得我的言论很放肆、很大胆吗?”后来我问李论。
这时候我已坐在“连升酒楼”的“六品乙”包厢里,和李论把酒问盏,交流心得,并庆祝首轮考试的结束。我告诉李论我进不了第二轮了,因为我写了一篇直抒胸臆、尖酸刻薄的文章。我口述了部分的内容,让李论听得瞠目结舌,只知道竖拇指。
“如果那个评判官把你的的尖酸理解成精辟,把刻薄理解为深刻,那你就牛B大了。”李论缄默了一会后说。
我摇摇头,说:“这样的人可能像洪水一样十年、二十年一遇,如果那个评判官恰好又是职称评审委员会的评委,那我就只能祝贺你一个人高升了。”
“赌博,赌博,”李论把酒杯往桌角边一搁,像是把筹码搁在轮盘的冷注上一样,“不赢则已,一赢冲天!”
我把我的酒杯也移了过去。两只酒杯押在一起,像孤注一掷。
我和李论离开“连升酒楼”的时候,已经是灯火阑珊,但酒楼里依然笙歌嘹亮。这个被李论视为吉利的地方,今晚不知集聚了多少祈望连升或高升的官员。他们入主在分别有甲乙丙丁的七品、六品、五品、四品、三品、二品、一品的厢房里,在举行图求吉利的盛宴。我不得不佩服置办这个酒楼的老板,真是绝顶聪明、知古通今,只用这么一块过去是招徕赶考状元的招牌,现在同样能使无数怀着“学而优则仕”美梦的才俊趋之若鹜。他们在里面一掷千金,不惜血本。像我一样,他们何尝不是赌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