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国企董事会
南方集团董事会终于召开了。这次董事会关系到姜钧能不能抹掉总经理后面括弧里“代理”两个字,对他至关重要。而且,姜钧心气甚高,他要的是全体董事一致通过,而不是多多少少会让人尴尬的百分比。还有,这一次董事会要对南方集团今后的经营方针进行讨论,而经营方针策略是姜钧根据自己的需要确定的,所以,能不能在董事会上获得通过,对于姜钧在南方集团能不能实现个人的奋斗目标也是至关重要的。总归一句话,这次董事会,姜钧要的就是圆满两个字,所以南方集团的准备是充分而又充分的。
姜钧想,这次董事会应该不会有大的问题,那些董事都是国有企业的总经理、副总经理、厂长、副厂长,投入的股份没有一分钱是他们个人的,赚了亏了对他们来说只不过是纸面上的数字而已。作为国资委下面的国有企业,都要看国资委的脸色行事,国资委确定的总经理人选,在他们那里应该不会有人公然投反对票。董事会批准总经理人选,是要在董事会上当面举手的,谁是赞成派,谁是反对派,一目了然。这个结果会报给省国资委汪主任,况且,董事长刘副主任必然要现场坐镇,谁也不会和汪主任、刘副主任为代表的国资委唱对台戏。
然而,这一次不同,姜钧实在摸不透柳海洋、小乌龟他们跟上面的关系到底有多深,柳海洋能够利用他爸爸过去的关系在董事里掀多大的风浪。如果有一半的董事给他的任命投了反对票,他的下场只能是灰溜溜地走人,就真的应了那句成语乘兴而来,败兴而归。毕竟,国资委也不能违法,在董事会不批准的情况下,硬性任命他担任南方集团的总经理。即便硬性干了,也会因为违法操作,让他成为非法总经理。他相信,如果董事们没有通过他的任命,就绝对不会对国资委非法任命他听之任之。尽管这种可能性很小,他也不能不预先防备,往最坏处考虑,朝最好处努力。有备无患,周密细致,是他一贯的风格。
他主持成立了董事会会务组,亲任组长,让柳海洋当了个副组长,裴国光和小乌龟当了会务组成员,裴国光负责向董事会作财务报告,小乌龟则没有具体的分工。会务组下设接待办,李天来顺理成章地担任了接待办主任,王小车为副主任。秘书组组长由郜天明担任,主要任务就是作会议记录,会议结束的时候撰写董事会决议、会议纪要等等,由到会董事签字。会务需要的服务人员抽调了集团几个长相过得去的年轻女人,正经场合的服务工作委托给了社会上专业的礼仪公司。按照他的安排,柳海洋和小乌龟对于这次董事会都没有了实际意义,有他们不多,没他们不少。
李天来和王小车带领着集团的所有车辆,不分黑白地到机场接董事,王小车负责调度车辆,李天来驻守在机场,专门向董事派发文件资料。每个董事到场,最先接到的就是一份文件袋,还有一张银行卡,李天来不厌其烦地向每一个董事提醒:“这是董事的车马费,密码是六个八。”
按照常规、惯例,会议资料都摆放在董事预住的房间里。这一次董事会之所以延伸到机场接机环节,目的就是落实姜钧的意图:工作要做在前面。他没说出来的话就是:如果等董事会已经开完了,再发车马费,那就是马后屁,连马后炮都够不上。所以,董事们一下飞机,首先收到的就是一份惊喜:4~6万元的车马费。董事长,也就是国资委的刘副主任6万元,副董事长5万元,一般董事4万元。常务副董事长原来是黄智,如果董事会顺利,就该轮到姜钧了,这是惯例,南方集团常务副董事长由总经理兼任。黄智属于拿得起放得下的人,在董事会即将召开的时候,却请假到澳大利亚看儿子去了,免除了与会的所有麻烦。
裴国光请示常务副董事长的车马费是给黄智还是给姜钧,姜钧毫不犹豫:“当然是给黄总了,从理论上说,他现在还是集团的常务副董事长。”他相信,这个明确的善意,黄智一定会领情。
百密难免一疏,本来好好的事儿,却让李天来给造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紧张。李天来居然自作主张,给每个董事的资料袋里塞了一盒伟哥。这件事情谁也不知道,姜钧也是翻看自己那份资料袋的时候才发现的。这件事情太鲁莽了,如果哪个董事是个正经人,或者是个假正经的人,拿这件事情作文章,堂堂国有企业南方集团给董事会成员发伟哥,传出去,不说对他有什么实质性的威胁,起码也会成为不大不小的社会新闻、让人嘲笑的黄色段子。
姜钧气哼哼地追到了机场,企图阻止李天来恣意妄为,然而,已经晚了,15个董事中已经到达7个,算上他自己,拿到的已经有8个人,剩下的人如果没有,就又是一场麻烦。宁亏一村,不亏一人,这涉及到公平原则,四粒伟哥价值不高,不过一千来元钱,可是那也是一种待遇,总不能有的董事发,有的董事不发。没有拿到的董事追问起来,谁也没办法解释。
姜钧恨不得狠狠踹李天来一脚:“你他妈的就是这么给我办事的?出了问题就是大问题,你害死老子了。早知道你他妈这个德性,把你弄过来干啥。”
李天来显然胸有成竹,嘻嘻赖笑着解释:“姜哥,我就知道,如果事先请示你,你肯定不干。”
姜钧就板着脸问他:“你这么做到底什么意思?”
李天来振振有词:“姜哥,这些董事们哪一个都是国企老大老二,他们啥玩意没见过,啥味道没尝过?除了那个,还有什么玩意能刺激他们?再看看来的董事,哪一个不是50岁以上的老梆子?我听王小车说,上一次接待刘副主任,老家伙一晚上干了两遍,结果差点没累趴下。这一回我们要尽一切力量让董事们活个痛快,玩个彻底,没那东西顶着,哪个老梆子能尽兴?蓝药片现在已经成了慰劳领导的最佳礼品,这样才更能显得我们南方集团对各位董事关怀备至、周到体贴……”
姜钧担心:“你别把戏演过了,我告诉你,演砸了你我都得完蛋。”
李天来嬉皮笑脸地把他朝外边推:“姜哥,你放心,就是要把这出戏演得尽善尽美,我才这么做的。也就是你,别的企业这一套已经成了约定俗成的接待项目了。放心吧,出了任何事情我顶着,要是因为这件事情董事会没开好,你就把我给骟了。”
姜钧在国有企业混了这么多年,那些企业董事长、总经理整天干些啥,他心知肚明,比谁都清楚。只不过变卖了北方机械公司以后,曾经有相当一段时间等待分配,所以他也搞不清楚现在国有企业接待上司到底又出现了哪些新花招。不管怎么说,给董事会成员发伟哥他自己还从来没有经历过,听到李天来这么说,他半信半疑,却也无可奈何,已经发了,那就成了一种待遇,就像局级干部必须配专车一样,只要上了那个台阶就得人人都配。既然成了待遇,那就具有了身份区别的价值含量,例如发伟哥。这个行为背后的意义就是:拿到伟哥的就是南方集团的董事会成员,没有拿到的就不是南方集团的董事会成员。问题的性质上升到了这个层面,那就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发,有的发有的不发,那种事情绝对做不得。
姜钧忐忑不安地离开机场,路上暗暗盘算,如果万一这件事情出了娄子,只好忍痛割爱,学一回诸葛亮挥泪斩马谡,把所有责任推到李天来身上,让他做一次替罪羔羊了。然而,董事会成员到齐之后,没有一个人对分发伟哥表示反感或者不满,甚至没有一个人提及此事,每个人看上去都那么君子、坦然。有那么一会儿,姜钧竟然恍惚李天来给他们发伟哥仅仅是自己做的梦。他暗暗庆幸,伟哥事件不过是一场自己制造的虚惊,不是自己没担待,而是这个世界变化快。连他都差点没跟上时代发展的步伐,这让他觉得自己挺好笑。
董事们到齐了,柳海洋却生起牛气来。也难怪,按照姜钧的部署,事实上这次董事会已经没他什么事了,让他与会,仅仅是个摆设而已。他不可能不体会到这一点,他的抗议是拒绝参加董事会议。在他想来,自己这个在省国资委多多少少还挂得上号的干部,这个过去年年召开董事会都人前人后招摇的副总经理没有参加会议,肯定会在董事中引发大大小小的诧异或者混乱。其实他这么做正中姜钧下怀,没有他,比有他更省事儿。
小乌龟则不然,不管心里怎么想,事实上却仍然在尽一切力量,抓住一切机会往董事中间渗透。他过去跟这些董事们就很熟,所以自己开了车到董事们居住的滨海大酒店单独拜访各个董事。目的不外乎套近乎、拉关系,进一步巩固自己在南方集团的地位,争取让董事们帮他当上副总经理。即便这样,他也很难单独见到哪一个董事。董事们都被李天来和王小车安排的游乐活动吸引了,没有谁会傻乎乎老老实实地待在房间里跟小乌龟讨论南方集团的大政方针。
刘副主任最好笑,对上一次洗桑拿的经历念念不忘,一踏上开发区的土地,便提出了晚上洗桑拿的要求。王小车朝李天来笑,李天来一本正经地告诉刘副主任,今天晚上安排了比洗桑拿更精彩的活动日式鲤女料理。这次董事会刘副主任将正式担任南方集团的董事长,已经是没有悬念的结果,所以说起话来更加大喇喇地像个主子:“小王啊,什么是日式鲤女料理?”
他受过王小车的接待,还不熟悉李天来,所以有什么话对只着王小车讲,反倒把李天来晾到了一边。
王小车非常精明,一个劲把刘副主任的注意力往李天来身上引:“这是我们李主任安排的节目,具体怎么回事我也不清楚,得问李主任,”然后问坐在身旁的李天来,“李主任,日式鲤女料理是怎么回事啊?”
李天来故作神秘:“刘副主任,具体怎么回事我也不太清楚,反正是南郊休闲会所的老板安排的。如果不是接待您和那些董事们,我们也没机会见识,等到了晚上您就知道了。”
刘副主任让他们俩一唱一和挠得心里痒痒得不行,呵呵笑着骂他们俩:“你们两个狗小子,要是日式鲤女料理没意思,小心我在你们姜总面前告你们的状,让你们姜总收拾你们俩。反正一条:这次只许比上次更好玩,不能降低规格啊。”
刘副主任越老越不要脸。这也正常,像他那种干部,快到退休年龄了,恨不得赶死之前把这个世界上所有好吃的吃够,好玩的玩够。他自己心里清楚,他这一级的干部,退了也就死了,没人会再搭理他。所以,还不如趁没有退之前,痛痛快快活一回,既弥补了前几十年的亏欠,也预支后几十年的空虚。
当天晚上的日式鲤女料理实在色香味俱佳,过后许久董事们还念念不忘,每一次姜钧找他们在需要董事认可的公司文件上签字的时候,都会有人念秧子:下一次董事会还在你们那里开啊,那个接风聚餐真棒啊。
那天晚上,15位董事加上姜钧、李天来和王小车,一共18个人分成了两个包厢。姜钧肯定要陪刘副主任,李天来和王小车两个人陪另外几个董事。包厢充满了暖昧、淫秽的味道。餐桌是一张低矮的睡榻,睡榻是纯黑色大理石,上面擦拭得一尘不染,有人偷偷用手摸了一下,看上去冷冰冰的大理石睡榻居然是温热的,估计睡榻下面有加温设备。
服务员都是衣着端庄的女人,这微微令董事们失望。来自省城中金公司的侯总告诉大家:“别着急,这是制造效果呢,一会儿你们就知道怎么回事了。”大家闹哄哄地奉承他是个中里手,要求他具体解释一下一会儿是怎么回事儿。
食客们在服务员的安排下,盘腿坐到了那张睡榻四周。侯总又解释道,这属于日本风格,日式鲤女料理本身就是从日本传进来的。坐定之后,先是斟酒,果然上的是日本清酒。刘副主任不习惯日本清酒那种怪兮兮的味道,命令换酒,换上中国茅台:“什么风格到了中国都要有中国特色,都要有中国风格。”刘副主任职务最高,他的提议自然没有人反对。
斟好酒就开始上菜,包厢的灯光忽然暗淡下来,通往外边的门静悄悄地洞开,四个穿着黑衣的男子托举着一具洁白无瑕的女体缓步进来,然后轻轻地把女体放到了黑色的大理石睡榻上。聚光灯骤然打开,女体在聚光灯的照耀下,活像一具白玉雕像。不同的是,女人身上纤尘毕现,肌肉皮肤的纹理、隐隐的淡蓝色脉管、皮肤上隐隐约约的汗毛,还有微微起伏的胸部、腹部提醒他们,这并不是一具雕像,而是活生生的人,女人。送女人进来的四个男人放下女人以后,立正向后转,然后动作划一地迈着正步缓缓撤退。
女人闭着眼睛,两只胳膊枕在后脑下。乳头的四周,围拢了一圈艳红的樱桃。胸部往下,垫着绿莹莹的生菜,生菜的上面,铺满了深海石斑鱼嫩红的肉片和各种壳类动物的软体。最妙的是,蘸料——由芥末酱、酱油和其他不知道什么东西混合而成——厚厚地涂抹在女子的脸部和两腿之间。
董事们震撼了,就连那个刚刚还在吹嘘他见过这种场面的中金公司侯总,也呆呆地瞠视着面前的春光佳肴,面红耳赤呼呼牛喘,似乎马上就要脑中风。
服务员轻声邀请:“各位先生请慢用。”
不知道是谁嘟囔:“妈妈的,也就日本人能发明出这么变态的东西,吃,管他娘的。”
大家都谦让刘副主任先动筷子,刘副主任呵呵笑着夹了一筷头生鱼片,在女人的脸上刮了点芥末酱,然后送进了嘴里,细细咀嚼。
姜钧在这种场合保持了低调态度,尽量少说话,少冒尖,做出单纯的陪客姿态。刘副主任却心里有他,咽下了嘴里的生鱼片,点着名招呼他:“姜总,你是总经理,又是主人,你也动手啊。”
他这一说,众人哈哈大笑,有人闹嚷嚷地追问:“董事长让总经理动手,动哪里啊?”
又有人指点姜钧动这个部位、动那个部位,瞎吵吵乱哄哄的气氛让人们从一开始的拘谨、惊愕中摆脱出来。于是大家开始动手动口,纷纷从那个裸女身上捡食着生鱼片、海螺和蛤蜊肉。
其实这仅仅是一个开场的噱头,裸女身上那点东西很快就被吃光了,然后伴随着具有阿拉伯风格的乐声,裸女慢慢起来,活像一条梦中的美人鱼在阳光下苏醒,在睡榻上做出各种动作。接下来就开始上别的菜肴,不过这些菜肴不再用女体作容器,而是一盘盘摆放在睡榻的四周。
这是一场如梦如幻的表演,也是一场真刀实枪的饕餮,裸女的肉体加温了茅台的烈度,曼妙的姿态美化了佳肴的品格。这餐看似淫秽的宴席,由于有了公开表演的性质,又由于众目睽睽的精神戒严,反而让人不好也不敢肆意妄为。种种手段营造出来的氛围将淫荡漂洗成了淡淡的色彩,改变了人们的欲望指向。所以,事后刘副主任也不能不感叹,这种日式鲤女料理就是折磨人的表演,让你看得见、摸得着,却忘了看忘了摸,最终留下的仅仅是难以忘却的回忆。
结束之后,董事们不但没有疲惫之感,反而更加性致勃勃。按照安排,董事们一起到了会所的桑拿中心,然后各自进了豪华包厢开始折腾。姜钧假正经,没跟着去,坐在大堂里休息,李天来凑过来告密:没有一个董事没要按摩小姐。
结账以后李天来更加喜气洋洋:“姜总,搞定了,都是全套。”
这也是姜钧盼望的结果,他最担心的就是李天来和王小车安排得太黄、太豪华招致反感。现在好了,没有一个假正经,就凭这一点,姜钧就可以喘大气了,这次董事会的所有议题笃定过关。
到了正式开会的那天,姜钧自己心里都暗暗好笑,以刘副主任为首的董事们一个个萎靡不振,松松垮垮,活像经霜的柿子遭了雹子的倭瓜,谁也没有精神头注意听姜钧的工作报告。等到裴国光做财务报告的时候,15个董事已经有7个趴在桌上睡着了。也难怪,头天夜里,李天来带领大部分董事跑到开发区最黄最霉的夜总会去开眼,一直折腾到凌晨三点多钟才回来。小部分董事这几天或者折腾累了,或者不愿意集体行动,也都由王小车陪同,独立安排了有声有色的夜生活,不忙碌到凌晨舍不得睡觉。就这种状态,哪怕是发表反革命声明他们都会稀里糊涂地签字画押。
董事会在姜钧的主导下,开成了一次成功的大会,全体董事一致通过任命姜钧为总经理、常务副董事长,一致批准关于对南方集团资产进行重新审核评估,以及关于人事改革的决定等等一系列牵涉到南方集团前途命运的重大决议。
董事会结束的同时,郜天明受姜钧的指派,通过在省城新闻界的朋友,发表了连篇累牍的新闻稿,中心内容就是:南方集团大吹廉洁会风,董事会召开不发礼品,不发纪念品,董事们来开会提几个包,回去还是几个包。郜天明对于接待董事的过程一点也不了解,接待由李天来和王小车严密掌控,他埋头于董事会的文秘会务工作。所以发这些稿件的时候他居然真的有些感动,觉得姜钧来了以后,南方集团真的有了希望,这次廉洁、高效、紧凑的董事会就是证明。
感觉不同,感觉太不同了,这是董事会开完以后姜钧的体会。没有得到董事会正式任命之前,“代理”那两个字就像无处不在的黑手,经常抓挠得他浑身不自在,现在他就像刚刚洗过热水浴,浑身爽快身轻似燕;犹如解除了束缚的丛林猛兽,龇牙伸爪,准备开始猎食了。
董事会的董事们刚刚离开,南方集团就在姜钧的主持下召开了一连串的会议,第一个会议就是贯彻落实董事会精神,制定南方集团中长期经营方针。
事前姜钧和裴国光测算了一下,按照南方集团的经营规模,要想做到不赔本,每个月没有200万的净利润根本维持不下来。如果补足这些年的隐形亏损,除非能够遇到大机遇、大买卖一次赚上几千万,而这种几率对于南方集团,基本上是零。
“如果要做大生意,我们资金也不足,除非尽快把那些不良资产处理干净,尽快回笼资金,然后用这些自己搞一些短平快的项目,不然公司就很难再有大的发展了。”裴国光一本正经,连姜钧都有那么一会儿真的相信了他。可是再看看他眼镜后面那双老鼠眼,想想郜天明说过的那些事儿,姜钧不能不琢磨这小子又要趁机捞什么鱼虾。
他一本正经,姜钧也一本正经:“是啊,我们作为国有企业的领导,身上的责任重大,如果不能做到奋发有为,使国有资产增值保值,我们就是罪人啊。”
裴国光马上迎合:“那我们就开始处置南山小区的开发项目吧,按照现在的市场价,每平方米可能要亏损500元,整个下来大概亏损2000多万,可是能够回笼3000多万的资金。”
姜钧马上拍板:“现在回笼资金是首位,没有钱办什么企业?黄小船他们部联系了一船铜矿砂,每吨内销可以赚300多元,一船5万吨,你算算多大的利润?项目报告拿上来了我一直没批,为什么?不就是因为没有钱吗?”
他知道,裴国光和黄小船关系好,黄小船的业务情况裴国光一清二楚,他这么说,裴国光肯定会很快传给黄小船。其实,即便有钱他也不想去做黄小船那单买卖,不为别的,只为没有必要,那单买卖即便赚了,对他并没有什么实际价值,只不过就是脸面上好看一点,上任就做了赚钱生意。况且,进口生意,国际市场风云变幻,这样的一单业务,顺利的话完成一个循环也得半年,谁他妈知道签合同的时候跟交易完成的时候能有多大的变化,赚还是亏,都只不过是主观算账的结果。
“裴总监,”姜钧继续一本正经:“你现在的任务就是一条,尽快把南山小区脱手,盈亏预期就按你说的办。”
裴国光有点为难:“这个项目一直是李大宇在抓,我的分工是财务,不好直接插手。”
姜钧是总经理,处理这种事情当然非常简单:“这样吧,成立一个南山小区善后处置领导小组,你当组长,李大宇当副组长,专门负责处置南山小区的问题。你马上拟个报告,我签了以后发个文件。”
于是就发了文件,按照姜钧的原则,南方集团开发了6年之久的南山小区在两个月内就低价转手给了一家民营房地产公司。南方集团亏损2000多万,回笼资金3000多万,在给省国资委的工作报告上,这次亏损被定义为“盘活资产”,虽然亏了,但是责任在前任,不在现任,而且避免了更大的亏损,这就是功劳。
李大宇曾经跑到姜钧这里告发裴国光,说在南山开发小区转让给那家私营房地产公司以后,裴国光用他老丈母娘的名字以超低价格购买了两套房产。姜钧相信这是真的,但是却不以为然:“既然是处理,谁都有权利购买,你也可以买么。”
李大宇张口结舌,勉强说出来的话却那么苍白无力:“我觉得吧,这有点以权谋私,会不会事先跟买方有默契?”
姜钧拍了桌子:“如果真是这样,我整死他。这样,你去调查,有了证据不用经过我,直接到检察院报案。”
李大宇茫然地看着他,姜钧这种说法,的确让他摸不清头脑,到底是真话假说还是假话真说?姜钧振振有词又补充了两句算是给了李大宇一个正面交代:“李大宇,这件事情交给你办。如果真的能抓住南山小区交易过程的违法乱纪行为,不管是谁,我都坚决支持你向纪检监察机关报案。”
李大宇晕头转向懵懵懂懂地告辞退出,姜钧打电话召来裴国光,阴沉沉地不说话,就让裴国光在大班台对面站着。裴国光忐忑不安,呼呼牛喘,弄不清是走路急了还是心情紧张:“姜总,有什么事吗?”
姜钧扬了扬下巴:“坐下说。”
裴国光坐到了沙发上,屁股蹭在沙发的边沿,身子挺得笔直。
姜钧字斟句酌地说:“裴总监,在处置南山小区这件事情上,有的同志反映,有的人跟合作方作弊,有意压低出让价,自己从中牟取私利,这件事情你听说了没有?”
裴国光眼光闪烁,但却镇定自若:“没听说啊,不可能吧?”
他那小眼睛一闪,姜钧就已经断定李大宇说的事绝对不是空穴来风,马上说:“我估计也不会,在整个操作过程中,我们的程序和监督手段都很严密,想作弊也没那么容易啊。这样吧,既然群众有反映,我们就不能闭目塞听,假装不知道吧!柳副总最近也没什么事情,我把这件事情交给柳海洋让他主持查一查,如果有线索,就直接转交给纪检监察部门处理算了。”
裴国光强装镇定:“应该查一下,查出问题了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查不出问题,也还我们一个清白。”
姜钧嘿嘿一笑:“裴总监不要太敏感了,人家也没认定就是你有问题,经手南山小区转让业务的又不是你一人。就这样吧,回头我就给柳副总谈。”
姜钧认定,柳海洋现如今认定裴国光是他姜钧的人,对裴国光恨之入骨,如果把这件事情交给柳海洋办,柳海洋不把裴国光查个底朝天才怪。因为,整倒了裴国光,就是杀了他姜钧的锐气,而且对上面他姜钧又会凭空生出来一条罪状,至少也是用人不当,承担领导责任。他当然不会真的把这件事情交给柳海洋去办,也就是吓唬吓唬裴国光,敲山震虎,让裴国光今后在他面前老实点,少玩那种鸡贼倒买卖的把戏。裴国光出门的时候,在门口踉跄了一下。门廊很平滑,既没有门槛也没有门垫,姜钧把这个踉跄解读为腿吓软了:他娘的,现如今好人怎么这么难找呢?他看着裴国光离开,心里感叹。
果不其然,裴国光还真不禁吓唬,当天晚上就给他送来了5万元钱,说是南山开发小区交易过程中对方给他的回扣,他如数交还。姜钧义正辞词严:“你怎么能收这种钱呢?这是名副其实的贪污受贿,够判你5年的。还有,你有没有从对方手里超低价购买两套房子?”
裴国光还要辩解,姜钧打断了他:“你别解释说是你老岳母买的。我老岳母也要买房子,你帮我问问,能不能让对方同样价格给我也闹两套?”
裴国光沉默不语了,姜钧拿起放在桌上的5万元钱扔还给他:“这钱你别交给我,明天交到财务上去,就说是南山小区的交易代理费。”
裴国光狼狈不堪地接过钱,手忙脚乱地朝包里乱塞,姜钧继续教训他:“裴国光啊,我们都是国有企业的管理人员,身上肩负着什么责任我不跟你说大道理,就从小处说,我们尽管是国有企业,可是,我们企业也是经营自主、自负盈亏的经济实体,我们企业每一个员工的身家性命都在企业身上,没有了企业,我们这几十号子人,连同家属在开发区怎么安身立命?所以啊,个人利益人人都有,可是一定要服从企业的大利益,企业好了,我们人人都好;企业垮了,大家都得上街找工作去,人人都损公肥私,企业能好得起来吗?南方集团为什么会亏损这么严重?根本问题我现在是找到病根了,都是挖墙脚挖空了。好了,别的大道理我也不多说了,你回去好好想想。”
裴国光到了这个份上,只有连连点头认错的份儿。姜钧接着说:“这件事情就这样了,吸取教训,以后一定要跟企业同心同德,记住了?”
裴国光整个人委顿下去,姜钧知道火候已经到了,就又换了口气:“还有,我觉得你对我个人还是不错的,给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今后要注意点,去吧。”
裴国光眼泪汪汪,也弄不清是感激还是胆怯,点头哈腰地朝外边走,临出门姜钧又叫住了他:“今后多个心眼,这些事情都是李大宇告诉我的,去吧,心里有点数。”
裴国光的眼泪终于淌了出来:“姜总,您放心,今后鞍前马后我裴国光没二话,我要是做一件对不起你的事,让我出门被汽车撞死不撞死,撞成重伤,活受罪……”
姜钧笑了:“行了行了,别赌咒发誓了,好好干活比啥都强,去吧。”
裴国光走了,姜钧关上办公室的门,想到裴国光那狼狈不堪的样子,实在忍耐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裴国光那么一条狐狸,竞然让他整治得顺顺溜溜。联想起自己接受过的200万现金——干这种事情,他只接受现金,而且绝对不签收条——如果裴国光知道这件事情,那张瘦脸将会扭出什么样的表情?想到这儿,姜钧又忍不住笑得肚子疼。笑够了,他仰躺到那张牛皮大班椅上,志得意满。他认定,这一次算是把这个狡猾的瘦猴彻底制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