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节
鸟蛋在钱亮亮心目中并不是个坏人,在他把钱亮亮那么糟践诬蔑过后,钱亮亮对他的恨意很快消散得无影无踪,这让钱亮亮自己都觉得奇怪。也许这正是鸟蛋的本事,那种嬉皮笑脸玩世不恭的处世方式将他的严重过失淡化成了一种过分的恶作剧而已。会所开业以后,鸟蛋动辄跑到会所混吃混喝混玩儿。最近一段时间鸟蛋更是几乎天天都要往会所跑,来了又没什么事儿,跟钱亮亮有一搭没一搭地套近乎,时时刻刻地担心着那笔吃喝道歉费不知道什么时候转到他个人的账上。如果钱亮亮给他转过去,郝冬希没有签字核销,集团就会从他个人的工资里面扣除。
钱亮亮没有权力给他核销,因为钱亮亮跟他一样,说到底不过就是给郝冬希打工的。这一点鸟蛋倒也理解,他渴望钱亮亮做的,就是把账一直压在会所,不要转到集团去。
“钱大哥,你说我们在外面打工容易吗?听着工资不低,可是现在这物价涨得比他妈的海水涨潮还厉害。海水涨潮还总有个退潮的时候,物价是只涨不退,你说这不是要人命嘛。”自从摆饭局给钱亮亮赔礼道歉之后,鸟蛋就对钱亮亮改了称呼,学着熊包、李莎莎的样儿把钱亮亮叫钱大哥,过去一般情况下他把钱亮亮叫老钱,如果在会所混饭了,就叫钱总。
看着他那副愁眉苦脸的样儿钱亮亮就想笑:“行了,你要是再怕物价涨,鹭门市就没人有活路了。”钱亮亮说的是实话,鸟蛋是鹭门本地人,家里有底子,现任大东南集团的副总,虽然没有拿年薪,每个月一万块钱进账是跑不了的。相较大多数人,鸟蛋绝对小康。
鸟蛋再次提及他最担心的事儿:“钱再多也经不起折腾,你说说,那天一顿饭,就造进去五千多块,我刚开始还不相信,专门到厨房找熊包对账,两瓶皇家蓝带就是两千六,干你老我的天妈,这不是坑人嘛。”
钱亮亮安慰他:“你别着急上火,钱不是还没有收你的嘛。我这边不转账就那么压着,你怕什么?再说了,董事长我估计也不是真的要你出那笔钱,吓唬吓唬你,让你长点记性,今后别再瞎胡闹了。”
鸟蛋叹息着连连摇头:“不行啊,人活账不死,只要那笔账还在,老板随时随地想起来就得扣我,五千多块啊,一想起来我连觉都睡不着,我看啊,就这笔账迟迟早早得把我熬出癌症来。老钱,你懂不懂癌症?”
钱亮亮没法回答这个问题,就像这个世界上绝大多数事情一样,人人都知道,人人也好像都明白,比方说人生、生命、幸福、爱情、疾病、灾难等等这些好的或者不好的概念,人人都明白,也都常说,可是真要问谁懂不懂,恐怕大多数人一时半会儿都会张口结舌。其实问题的关键不在问题本身,而在问题的问法。如果鸟蛋问什么是癌症,钱亮亮自可以回答他:癌症就是人体细胞的癌变,是细胞组织生长出来的恶性肿瘤,可以手术切除,也可以化疗、理疗……可是他问钱亮亮懂不懂癌症,钱亮亮一下子真就无法回答了,谁敢说自己懂癌症呢?
鸟蛋倒也不需要钱亮亮告诉他自己懂不懂癌症,他告诉钱亮亮,癌症就是精神不愉快,心里长期压着事,熬煎出来的病。钱亮亮说,“再怎么着,你鸟总也不至于让这五千多块钱给熬煎出癌症吧?”
鸟蛋一本正经:“难说,难说,我现在就剩下半条命了,这笔单子如果不想个法子核销了,剩下的半条命早晚也得就地还给郝老板。”
钱亮亮让他说得哈哈大笑,断定他那副愁眉苦脸的样子是装出来的。钱亮亮心想,自己手里没权,如果能像过去当接待处处长的时候那样签个字就核销,这笔账他肯定早就一笔勾销了。不是怕鸟蛋熬煎出癌症,而是受不了他动不动就跑过来为那笔账絮叨半天。
就是这种絮叨、纠缠,不知不觉间让钱亮亮和鸟蛋成了朋友。在鹭门,作为朋友的象征之一,就是可以到对方家里泡茶聊天。那天会所一切正常,也没有需要钱亮亮作陪的饭局,他难得这样清闲,就谋划着勾引咪咪出去逛街买衣服。给咪咪买几身像样的衣服,一直是钱亮亮心里的愿望。他曾经给过咪咪钱,让咪咪自己上街买几身衣服,咪咪刚开始不要他的钱:“我怎么能要你的钱呢,我要你的钱,不就成站街女了。”
这话说得钱亮亮瞠目结舌,呆愣半会儿才明白过来,这是咪咪,换个女人肯定不会有这种思路、说这种话。于是就给咪咪解释了半会儿,说了一大通这钱跟那钱性质不同,男人给和自己相好的女人买衣服穿是天经地义,是一种爱的表达云云。咪咪最后接受了他的衣服钱,可是并没有买。过一阵子,钱亮亮看没有动静,问咪咪衣服买了没有。咪咪说没买。钱亮亮问为什么。咪咪实在:“我舍不得。”
钱亮亮由此明白,像咪咪这种出门在外打工挣钱的女人,不管从事的是什么职业,到手的一分钱都舍不得往自己身上花,因为,她们在外生活的全部价值就体现在年底回家探亲的时候,能够为家里带回去多少钱。所以钱亮亮改了主意,不再企望咪咪能舍得花钱给自己买衣服,打算抽空亲自带着咪咪上街,自己掏钱给她买几身像样的衣服。
钱亮亮去找咪咪,刚刚上楼就接到鸟蛋打过来电话,说是要跟钱亮亮坐坐。钱亮亮这才想到,难怪最近觉得清静,鸟蛋有好些日子没有露面了。钱亮亮以为他要过来蹭饭,就满口答应,让他过来,一起喝啤酒。鸟蛋却不来,让钱亮亮到他家去泡茶,说是他们家有安溪亲戚带过来的大红袍,一直没舍得喝。钱亮亮还想着带咪咪上街,他和咪咪相好以来,还从来没有带咪咪上过街,总觉得有点对不住咪咪,尽管鹭门离金州上千公里,没有什么熟人,可是要堂而皇之地带着咪咪上街逛商店,对钱亮亮来说,也是需要鼓起极大勇气才能做到的事情。钱亮亮自己也把握不住这阵勇气过去之后,还会不会再有带着咪咪上街的勇气或者说兴致。接到鸟蛋电话,钱亮亮连忙推辞,说他正忙,一时半会儿过不去,改日再过去。
鸟蛋听到钱亮亮推辞,非常不高兴:“你别重色轻友啊,我知道你现在跟那个咪咪非法同居呢,你非法同居我管不着,可是你看不起我就不行。”
钱亮亮没想到鸟蛋能把这两件毫不相关的事情往一起扯:“你看你怎么这么说呢?我也没有看不起你啊。再说了,你是集团的副总,我仅仅是会所的总管,你是我的领导啊,我怎么敢看不起你。”
鸟蛋说:“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今天晚上你就让给我不成吗?”
钱亮亮扑哧笑了,他还真没看出来,学城市给排水专业的鸟蛋居然还能调出苏门四学士之一的秦观名句来说服自己。转念,钱亮亮又觉得有些不对劲儿,根据他对鸟蛋性格的了解,鸟蛋绝对不是那种多愁善感的人,对自己这样一个大男人就更说不出这种酸溜溜的话,让不知道的人听了鸟蛋的话,肯定会以为这家伙是一个同性恋。钱亮亮感觉到鸟蛋情绪很不正常,连忙答应:“好,好,今天晚上我就陪你喝茶,你家在哪儿?你有车,过来接我一下。”
鸟蛋说:“我不过去接你了,你打的吧,我家太好找了,就在海滨南苑,你到了打电话我到小区门口迎你。”
海滨南苑是鹭门市知名的高档小区,一期工程的房子就卖到了一平方米五千块,在当时的鹭门人眼中,这个价钱是天价,现在南苑小区二期的房价则已经涨到了一平方米一万五千块。一听到鸟蛋住在海滨南苑,钱亮亮就想骂他,住在那种小区里,还被五千多块钱的饭钱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这家伙真是名副其实的鸟蛋,不仅名字是鸟蛋,长相是鸟蛋,就连性格也是一毛不拔的鸟蛋。
骂归骂,既然已经答应了,钱亮亮还是应约来到了鸟蛋家,途中,他买了一些水果、甜点。鹭门人的风俗,初次登门,不能空手,一般都要带点茶叶、水果、甜点之类的礼品。钱亮亮的车到了小区门口,远远就望见鸟蛋蹲在大门外抽烟,那颗无毛的脑袋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嘴里喷出的烟雾在脑袋上缥缈缭绕,钱亮亮脑子里顿时想起了一句唐诗:日照香炉生紫烟。
鸟蛋看到钱亮亮下车,站起来迎过来,照面之后,钱亮亮不由有些诧异,几天没见,鸟蛋居然明显地瘦了许多,勉强挤出来的笑使脸上的皱纹显得更深,活像干涸许久开裂的黄土地。
“你这是怎么了?不舒服吗?要不要到医院看看?”钱亮亮不是一个会拐弯抹角的人,看到鸟蛋这副病恹恹的样子,忍不住就要关心人家。
鸟蛋嘻嘻笑着不以为然:“没事儿,就是胃不太好,不想吃东西。没事儿,没事儿。”
鸟蛋接过钱亮亮提的水果甜点,也不知道谢一声,拉着钱亮亮就朝他们家走。鸟蛋的家是楼中楼,上下两层,楼下的客厅很大,钱亮亮觉得这个客厅用做会议室倒更合适。摆设也像一个会议室,除了一般的客厅常有的沙发、茶几、电视柜之外,靠里墙边还放了一张会议桌,四周摆了几张椅子。跟所有地道的鹭门人一样,客厅里照例摆放着一套完整的泡功夫茶的器具。钱亮亮刚刚坐定,鸟蛋就开始泡茶,鸟蛋泡茶的功夫非常符合他鹭门人的身份,老到娴熟,一边泡一边给钱亮亮吹嘘他的茶叶:“钱大哥,不是跟你吹牛,今天这泡茶,在整个鹭门市街面上你看不到。这是极为稀罕的安溪大红袍。人们平常都把武夷山大红袍吹得神乎其神,其实我们安溪大红袍更好。武夷大红袍名气太大了,所以假货太多,我们安溪大红袍没什么名气,你知道为什么没有名气?”
钱亮亮跟大多数北方人一样,对茶叶没有研究,就知道泡一大缸子吸溜吸溜饮着解渴,听到鸟蛋这么问,他当然也说不清道不明,也没兴趣讨论这个问题,就信口反问:“不知道啊,你说为什么没有名气?”
鸟蛋突然把声音压得极低,表情是特务交换情报的那种:“党中央国务院不准宣传安溪大红袍。”
钱亮亮半信半疑:“不会吧?是不是安溪大红袍有问题?”
鸟蛋说:“安溪大红袍确实有问题,而且问题很严重,知道不?为什么把它叫大红袍?”
钱亮亮今天是下决心不和鸟蛋正面讨论问题,一心一意做一个讨教、倾听的学生:“不知道啊,为什么?”
鸟蛋开始冲茶,熟练地把第一道茶汁倾倒在茶盘里:“出产大红袍的茶树,顶杆、叶尖都是红的,每天一早一晚朝阳和晚霞映射上去,红彤彤的好像茶树披了一件大红袍,所以就把这种茶树上采摘的茶叶叫大红袍。”
钱亮亮请教:“那党中央国务院为什么不准宣传你们安溪大红袍,安溪大红袍到底有什么问题呢?”
鸟蛋说:“安溪大红袍的问题就在于,这是国家内定的专供外国元首的指定茶品,而且专供外国的一把手,二把手都喝不着。”
钱亮亮追问:“那更应该宣传了,为什么不让宣传呢?”
鸟蛋骂了钱亮亮一声:“干你老,芋头脑袋,道理太简单了,整个安溪就那么几棵产这种茶叶的树,宣传出去了,大家都来采,外国一把手要喝的时候没有了怎么办?总不能拿假货蒙人家外国一把手吧?”
以钱亮亮的知识水平,断定他这是瞎掰,看他掰得那么认真,哈哈笑过之后憋了他一句:“那你这茶叶是怎么弄到手的?”
鸟蛋洋洋得意:“没办法,有福之人不用愁,安溪大红袍就三棵,都在我亲戚家院子里,别人再没有,我想喝朝他们要上一两半两没问题,多了可不行。这不,这一次亲戚家孩子想到鹭门找个活干,我帮着安排了一下,就给我带了一两。我一直舍不得喝,今天突然想起钱大哥是北方人,肯定没有喝过这么好的茶叶,就把你叫过来了。实话告诉你,就连董事长我都没舍得让他喝过。”
钱亮亮做出受宠若惊的样子,毕恭毕敬双手端起茶杯凑到鼻子跟前嗅了又嗅,然后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口,含在嘴里品味。鸟蛋看到钱亮亮品茶时候心满意足的表情,自己心里也大感自豪,自豪之余反过来夸奖钱亮亮:“钱大哥,你现在已经是我们鹭门人了,不会喝功夫茶,就不是鹭门人。”
钱亮亮咽下茶水,暗暗称赞“好茶”。尽管这不是什么所谓的安溪大红袍,安溪也不可能有什么专门给“外国一把手”喝的大红袍,因为他知道,大红袍只有武夷山才产,别处再好的茶可以叫大绿袍、大黄袍、大蓝袍、大灰袍,就是不能叫大红袍,大红袍是武夷山的特产。但是他仍然不能不承认,鸟蛋这泡茶,气息清香,味道甘苦,茶水的温度至少在八十摄氏度以上,入口却让人有清凉凛冽之感,绝对是乌龙茶中的上品。
鸟蛋眼巴巴地看着钱亮亮:“怎么样?”
钱亮亮摇头晃脑:“不错,不错,不愧是给外国一把手喝的,今生有幸喝到这样的茶水,死了都不亏。”钱亮亮顺情说好话,心里却在琢磨,这所谓的专供外国一把手喝的“安溪大红袍”,到底是鸟蛋自己瞎编出来的,还是送茶叶的人瞎吹,鸟蛋仅仅是以讹传讹?鸟蛋好赖也是受过本科正规教育的知识分子,尽管他学的是城市给排水,不是搞社会学的,也不至于弱智到相信这种专供外国一把手安溪大红袍的鬼话。由此钱亮亮判断,鸟蛋八成还是自己编瞎话蒙他这个不善品茶的北方人。问题是,鸟毛都拔不下来一根的鸟蛋,专门把他叫到家里,奉上极品乌龙茶招待他的目的又是什么呢?从理论上讲,鸟蛋应该属于钱亮亮的上司,从现实上判断,鸟蛋在鹭门的能量跟钱亮亮比就如巴西足球和中国足球根本就不是一个重量级,所以他不可能有什么事情需要钱亮亮出头打点。惟一用得上钱亮亮的地方,就是那笔一直压着没有核销的餐费。钱亮亮由此断定,鸟蛋请他品茶的目的就是为了让他帮忙处理那笔费用。
“鸟总,这茶是棒,比那天郝董事长给我们喝的台湾冻顶还够劲,不过我可听说,茶太好了,空腹饮用容易醉茶,说是醉茶的滋味比醉酒还难受。”钱亮亮就怕他再扯那笔费用的事儿,如果那笔费用钱亮亮有权力有本事处理,他早就处理了,不为帮助鸟蛋省钱,就是为了不再看鸟蛋遭了霜冻一样的瘪茄子脸。
鸟蛋的反应大出钱亮亮所料:“你饿了吗?我还说先喝茶,等我老婆下班回来再煮饭我们在家吃,吃完了接着喝呢。”鸟蛋寻思片刻,断然决定,“既然你饿了,我们就不等她了,我们到排档去吃,小区外面的排档姜母鸭不错,我们俩一只够了。”
钱亮亮知道鹭门人有一个规矩,真正亲近的人,才在家里安排招待,大部分情况下,都是带朋友下饭馆就餐,极少有在家里招待朋友的。他弄不清的是,鸟蛋说准备让他老婆下班回来在家里煮饭招待他,是真的还是借口,不管怎么说,根据他对鸟蛋的了解,钱亮亮算定这顿饭尽管是在鸟蛋家门口吃,但肯定还得他钱亮亮买。
两个人出门,往那家排档走的路上,钱亮亮跟鸟蛋闲聊家事,才知道他老婆是一家银行某营业所的所长,现如今马路边上的银行比公共厕所都多,钱亮亮也没心记他老婆到底是哪家银行的,反正知道鸟蛋这家伙两口子收入肯定比鹭门一般人家要高。也许,正应了那句话,越有钱越抠门。此外,鸟蛋和全中国绝大多数人一样,只有一个宝贝孩子,送到了鹭门市著名的贵族学校全额包养,一年费用要十几万。这家伙对别人抠门得要死,对自己的孩子倒是大方得要死,这是钱亮亮路途中和鸟蛋交谈得出的结论。
让钱亮亮跌破眼镜的是,鸟蛋说的那家大排档事实上并不是大排档,而是一家台湾人用别墅改装的、豪华程度不亚于星级大酒店餐厅的餐馆,主营台湾口味的姜母鸭。钱亮亮干了这么久会所总管,对鹭门市餐饮业的价格基本上心里有数,这种餐馆价格比排档至少要高百分之二十。钱亮亮暗恨鸟蛋这家伙宰人没商量,很可能这家伙跟这家店的老板有提成协议,想着法儿给他拉生意。可事已至此,只能既来之则安之,反正就他们俩人,钱亮亮想,你鸟蛋再宰我也不会把我杀了血放空,于是做出视死如归大义凛然的样儿,雄赳赳气昂昂地跟在鸟蛋后面钻进了这家姜母鸭店。
鸟蛋客气,让钱亮亮点,大义凛然只是装装样儿,真到点菜的时候,钱亮亮想着得自己掏钱,就只点了半只姜母鸭,又点了两样小菜:姜汁鸭掌、沙茶蘑菇,便放下菜单:“就我们俩人,够了。”
鸟蛋眼睛瞪得溜圆:“我老婆回来吃什么?三个人,来来来,我来。”
钱亮亮苦笑,心说这家伙真不吃亏,自己吃还得搭一个。
鸟蛋又点了两样炒菜:鹭门海蛎煎、酱油水金线鱼。
钱亮亮看到他点的两样都是大众菜,贵也贵不到哪儿去,悬起来的心这才又回到了心窝窝。
钱亮亮要了两瓶冰镇啤酒。鸟蛋连忙声明自己胃不好,今天不喝酒。钱亮亮不相信他那一套,不花钱的酒鸟蛋比谁都能喝,今天既然抻着脖子让他宰,也就不在乎这几个酒钱,硬是给鸟蛋斟满了一杯,就着店家奉送的卤花生和酱茭头喝着啤酒等鸟蛋老婆。鸟蛋果然经受不住冰镇啤酒的诱惑,看到钱亮亮一口口喝得畅意,也忍不住羞羞答答地端起了酒杯抿着。
鸟蛋刚刚抿了一口,身后扑过来一个女人一把抢下他的酒杯:“不要命了?医生不是不让你喝酒吗?”
钱亮亮冷不防让这个女人吓了一跳,鸟蛋无奈地放下酒杯给钱亮亮介绍:“我老婆。”
鸟蛋的老婆是一个瘦小女人,身材长相都是典型的南洋移民后裔,有着明显的马来族血统特征,低额阔颧厚唇黑皮肤,就是一双大眼睛水灵灵的诱人,弥补了容貌上的不足。坐定之后,跟钱亮亮打过招呼,鸟蛋老婆第一件事情就是一把抓过鸟蛋的酒杯,咕嘟嘟一口气把鸟蛋的啤酒喝干了。钱亮亮没想到在这儿遇上了女豪杰,连忙招呼服务员小妹再加酒具,然后给鸟蛋的杯子里补酒。鸟蛋老婆却拦住钱亮亮:“我不喝,他也不能喝,再喝就死了。”
一听关乎到生死大事,钱亮亮自然不敢鼓动人家去死,只好遵命,听之任之。鸟蛋老婆又抓过菜单看看:“怎么就这么两个菜?服务员,过来。”
服务员连忙跑步过来,鸟蛋老婆吩咐:“你没见这位先生喝酒呢吗?再加一个血蛤,一个豆豉鳗鱼。”
这两样菜刚才钱亮亮看菜单的时候扫过一眼,都是六七十块钱一份,根本就不在钱亮亮的选择范围,暗想鸟蛋老婆比鸟蛋宰人更是心狠手辣不眨眼。
菜上齐了,三个人开吃,不知道是惧内,还是真的有心事儿,鸟蛋埋头吃饭,不再夸夸其谈。鸟蛋老婆可能因为跟钱亮亮不熟,有一搭没一搭地问了一些钱亮亮家庭琐事。钱亮亮心里一直在惦记埋单的事儿,让人家叫过来挨刀,放在谁身上也不是能高兴得起来的事儿,所以钱亮亮跟鸟蛋老婆对话也有些心不在焉、落落寡欢。
气氛不好,话头不多,吃得也就利落,吃完了,钱亮亮叫服务员过来埋单,这时候发生了让钱亮亮再一次大跌眼镜的事儿,鸟蛋怒气冲冲地拦住了钱亮亮:“老钱你干吗?到我家门口吃饭你埋单,欺负我穷吗?”
鸟蛋一句话就把钱亮亮定到了那儿,钱亮亮有一瞬间竟然产生了幻觉,以为这是在梦境中,他揉揉眼睛,晃晃脑袋,确定这不是梦境而是现实,顿时起了异样至极的恍惚:眼前这人不会是哪个科学家克隆出来的鸟蛋吧?即便是克隆出来的,性格也应该一样啊,鸟蛋什么时候变了性子,开始大方了?也许鸟蛋是假装的,客气客气?
鸟蛋老婆已经抢先跑到柜台,三下五除二把账结了。钱亮亮这才确信,鸟蛋并没有想宰他的意思,一开始他就误会了鸟蛋。这个时候钱亮亮手机叫唤起来,钱亮亮接听,是咪咪打过来的,还没应声,就听到咪咪剧烈的喘息声,好像正在跟他做爱。钱亮亮苦笑:“咪咪,什么事把你喘成那样?”
咪咪上气不接下气:“你……你……你在……哪儿呢?”
钱亮亮说:“我在跟鸟总吃饭呢。”
咪咪说:“吃……吃……吃完了没有?吃完……就赶紧回来吧,打……打……打起来了……”
钱亮亮问:“谁打起来了?”
咪咪却已经挂了电话,咪咪打电话有个特点,凡是她主叫的,说三句话肯定撂电话,如果对方没听清,那就再打回去她接听,如果对方没有打回去,她就认为对方已经明白了。这么做没有别的原因,就是为了省话费,她办了一个移动套餐,主叫费用加百分之十,接听可以免费。
钱亮亮忙不迭地向鸟蛋告辞。鸟蛋还想叫钱亮亮跟他接着回家泡茶,说谁有力气就让谁打去,打得不重有保安,打得重了有公安,会所大楼是钢筋水泥的,谁也打不坏,让钱亮亮别管那种闲事小事。钱亮亮心说,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真的打出事来,还不都是我的麻烦,你鸟蛋又不会替我擦屁股,坚决谢绝了鸟蛋的挽留,打了一台出租急惶惶地朝回赶。
路上钱亮亮又给李莎莎拨电话,问她怎么回事,谁和谁打起来了,李莎莎竟然说不清楚,说她过去问问情况再给钱亮亮回话。钱亮亮知道这阵正是饭口,李莎莎主要精力放在餐厅上,可能在别的场馆发生了战争,李莎莎不清楚也是有情可原,就又打电话给咪咪,想问问她到底怎么回事,谁跟谁打起来了,咪咪没有接听电话。电话里移动公司的录音告诉钱亮亮:“用户已关机,请稍后再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