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重大突破 第20节

受检察长叶子菁的指派,起诉处女处长高文辉拟代表检察院出庭支持对查铁柱和周培成的公诉。接过查铁柱和周培成放火案全部卷宗,准备起诉材料时,高文辉发现了一个重要细节:查铁柱八月十五日承认故意放火,而八月十四日晚上,查铁柱的老婆喝农药自杀未遂。这就让高文辉想到了一个问题:查铁柱承认放火时,是不是知道了他老婆自杀的事了?如果知道,是不是会产生绝望情绪,自诬其罪?

这事关系太重大了,涉及到整个案子的定性,两条人命,还有检察机关将来的错案责任,高文辉不敢大意,向叶子菁做了汇报。叶子菁没任何犹豫,责令高文辉和起诉处把这事彻底搞清楚,以便她和院检察委员会做出实事求是的法律判断。

调查从公安机关审讯人员身上开始。公安局送过来的录像带显示,当时的审讯人员一共三个,其中有公安局长江正流。高文辉找到江正流时,江正流正在开局党组会,一听说是这种事,立时火了,很不耐烦地要高文辉自己去看录像带,看看录像带上谁提过查铁柱老婆自杀的事?再查问另两个审讯人员,也没结果。两个审讯人员说,一直到现在他们都不知道查铁柱老婆曾自杀过,当时就更不可能知道了。

按说,事情可以到此结束了,可高文辉总觉得这事哪里不太对头:周培成至今不承认参与放火,可又说不出在那神秘的半小时干什么去了?更不承认现场发现的汽油是他带去的,一再说三楼仓库里剩余的装潢材料很多,有一瓶半瓶汽油残留下来不是不可能的。高文辉就此和技术部门一起进行了又一番细致查证,发现了一些没法解释的新疑点,感到这么定查铁柱、周培成放火实在是太牵强了。

高文辉带着最新的查证材料,再次向叶子菁做了汇报,请求指示。

叶子菁听过汇报,沉思了好半天,提出了一个问题:“这个查铁柱很奇怪啊,最初不承认放火,只说是失火,后来怎么又承认了?突破的契机到底在哪里?”

高文辉说:“叶检,这不正是我想问你的吗?我实在找不到这种契机!”

叶子菁突然问:“你考虑一下,江局和那两个审讯人员说的是不是实话啊?”

高文辉笑了:“叶检,这也是我的怀疑!省里市里催得这么急,社会上的压力又这么大,他们公安局急于定案嘛,周培成明显夹生,查铁柱则有自诬的可能!”

叶子菁想了想:“你们再好好去审审查铁柱,看看他本人怎么说?!”

高文辉试探道:“叶检,这合适吗?就算查铁柱提供了诱供线索,只怕江局他们也不会认账。再说,万一翻过来,弄成了失火,只怕省里、市里也不会答应。”

叶子菁微微一笑:“哦,那你说说看,省里、市里为什么就不答应啊?”

高文辉道:“这谁不明白?放火是人为事件,其性质是刑事犯罪,不涉及各级领导的责任。失火就不同了,性质是安全事故,上上下下都有责任,从省里到市里,肯定会处分一大批干部!”

叶子菁“哼”了一声:“当真要用老百姓的血染自己的顶子啊?!”话刚说完,却又往回收了,“不可能嘛,你高处长不要把我们一些领导同志想得这么灰嘛!我看省里、市里,包括长恭同志和市委、市政府领导,都不会这么想问题的!”

高文辉心照不宣道:“是的,是的,叶检,可能是我多虑了!”

叶子菁说:“我看也是多虑,到目前为止,我们的执法环境还是很好的嘛!”

高文辉叹了口气,苦笑道:“怪不得同志们都说你是理想主义者哩!”

叶子菁平淡地说:“理想总还要有的嘛,作为检察官,起码要有依法治国的理想嘛!我说依法治国是理想,也就是承认现实中依法治国的障碍和干扰还很多,这不又是现实主义者了吗?”拍了拍高文辉的肩头,“小高,别想这么多了,我知道你的意思,你准备一下,我陪你去审查铁柱,这个突破的契机一定要搞清楚!”

这次至关重要的提审是在公安局看守所进行的,参加讯问的还有两个公安方面的原审讯人员。讯问提纲叶子菁事先看过,在案情细节上做了些补充,请两个原审讯人员参加也是叶子菁提出的。高文辉便产生了一种感觉:这位检察长对放火真实性的怀疑似乎比她还深刻,让她作为公诉人出庭也许是一种意味深长的安排,叶子菁也许一直在等着她这位最高人民检察院命名的“十佳公诉人”把疑问提出来呢!

然而,对查铁柱的审讯一开始并不顺利,查铁柱进门坐下就连声认罪,像背书一样,把供述了许多次的供词又说了一遍,既没提到自己老婆的自杀问题,也没谈到家庭困境和由此引发的绝望情绪,一再要求政府早点枪毙他,以平民愤。

作为涉嫌放火的犯罪嫌疑人,查铁柱已被戴上了脚镣手铐,头发全白了,神情木然,整个人也瘦得脱了形,和二十几天前录像带上的人相比已判若两人。

高文辉根据拟定的讯问提纲,开始提问:“查铁柱,你是否有罪?”

查铁柱马上连声道:“有罪,有罪,我有罪!是我放火烧了大富豪!”

高文辉问:“那你放火的动机是什么?”

查铁柱答:“我早就说了,是报复,不想让苏阿福那些大富豪有个好!”

高文辉问:“可你一开始并不承认是报复放火,这又是为什么?”

查铁柱答:“我那是心存幻想,妄想欺骗政府,逃避杀头的责任。”

高文辉问:“那么,怎么这么快又想通了?又承认了?是什么原因呢?”

查铁柱答:“我没想到会烧死这么多人,我觉得罪该万死,就承认了。”

高文辉看着卷宗:“好,那我们就来说说你故意放火的过程:根据你本人八月二十二日的供述,大富豪娱乐城三楼仓库发现的汽油是你故意泼洒的,是不是?”

查铁柱木然答道:“是,是,这不关周培成的事,是我的事,我洒了一瓶汽油。我算好了,电焊火流落到汽油上,火一下子就会烧起来,没个救的!”

高文辉问:“汽油是装在什么容器里的?你又洒在了什么地方?”

查铁柱一时答不上来了:“这……这我记不太清了……”

高文辉审视着卷宗里的有关证据材料,头都没抬:“好好想想!”

查铁柱目光茫然:“可能是个盐水瓶吧?我好像都洒在管道下口了……”

这明显不对,现场调查情况证明:查铁柱焊接的管道下口并不存在汽油燃烧残留物,残留物是在最里面的一堵墙后发现的,装汽油的也不是盐水瓶,而是一个1000CC的小塑料桶,技术部门的分析表明,汽油是在火势蔓延后才引燃的,消防支队救火人员也提供了旁证,这么看来,查铁柱十有八九是说了假话,编不圆了。

高文辉盯了上来:“查铁柱,你说的容器不对,想好了再说!”

查铁柱立即改了口:“那……那就是铁桶,小铁桶……”

高文辉敲了敲桌子:“再想想,再想想!”

查铁柱再次改了口:“要不就是酱油瓶,对不对?”

叶子菁这时说话了,语气中透着不可置疑的威严:“查铁柱,我提醒你一下:法律对每一个公民都是公平的,你做过的事,是你的责任,你不承认也没用!你没做过的事,不是你的责任,你也不能往自己身上揽,一定要实事求是回答问题!”

高文辉又问了下去:“你把汽油洒到了焊接口的管道下面,是不是?”

查铁柱连连点头:“是,是,我说了,这样火着起来就……就没救了!”

高文辉问:“那你是怎么进的仓库?又是怎么把汽油洒上去的?”

查铁柱喃喃着:“就……就是从走道窗子爬……爬进去的嘛……”

高文辉冷冷道:“查铁柱,你本事不小啊?从走道的窗子到管道下面隔着十三米,到处堆的都是东西,寸步难行,你竟然能把汽油洒到管道下面?老实说!”

查铁柱实在编不下去了,先是默默流泪,继而绝望地号啕大哭起来:“你……你们别问了,都别问了!我不知道,我……我啥都不知道!我……我就是不想活了,一次烧死了这么多人,我该给他……他们抵命啊!我老婆比我明白啊,先……先走了,你……你们说,我……我家里这种样子,活着还有啥……啥劲呀……”

叶子菁、高文辉和参加讯问的两个公安人员全怔住了。

高文辉趁热打铁,一口气追了下去:“查铁柱,你不要哭了,我问你:你怎么知道你老婆走了?是通过什么渠道知道的?什么人告诉你的?”

两个公安局的同志一下子紧张了,其中一个也急切地跟着问:“查铁柱,这个问题你必须说清楚!今天市检察院的领导在场,你不必怕,是谁你就说谁!”

查铁柱摇了摇头:“这有啥好说的?人家告诉我也是好心。”

叶子菁和气地说:“那你就把这个好心人说出来嘛!”

查铁柱这才说了:“是看守所的小赵,他老家就在我们南二矿……”

找到看守小赵一问,事情全清楚了:查铁柱没说假话,他老婆自杀的情况确是小赵传过来的。据那位小赵说,因为过去就认识,查铁柱一家又这么可怜,就忍不住把情况告诉查铁柱了,为此被中队长训了一通,后来也不让他看押查铁柱了。

案情因此突变,面对高文辉和起诉处其他检察官,查铁柱推翻了关于放火的供述,实事求是地回到了八月十三日夜供认的违章作业,不慎失火的事实基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