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高手过招,关键是打出自己的节奏 第十九节
从德山回来,才进入雍州不久,便接到王禺丹的电话。王禺丹的电话十分简单,仅仅一句话,过来吃饭吧,D8。说过之后,便将电话挂了。
换一个人,肯定莫名其妙。欧阳佟却非常清楚,这是叫他去喜来登,D型8号房。喜来登的饭厅是多功能的,共有四种房型,最大的一种是A型,总共有两个厅,每个厅大约可以摆上二十张餐桌。两个厅中间的隔板是活动的,拆开之后,就变成了一个厅。这样两个厅,功能就非常之多,除了吃饭,更重要的是在这里举办某种会议,两个厅连用,可供好几百人开会,单独用,一个厅容纳百人左右绝对没有问题。还可以举行高层次的会谈。B型厅有四个,都是一厅带一会客室,厅可以容纳四桌客,也可以开中型会议。C型厅有六个,只摆一张可同时容纳二十人进餐的大圆桌,带卫生间。D型就相对多一些,通常可容纳十个以下的人进餐,带卫生间。喜来登的包房,不像其他餐厅用中文命名,而是前面用英文字母分别,后面编号。这种编号,别说在雍州,就算是在全国,欧阳佟也没有见到第二家。
赶到喜来登,偌大的餐厅里就只有两个人。
欧阳佟问,其他人呢?邱萍说,你还希望什么人?想叫美女?你打电话吧,反正是王美女埋单。王禺丹说,他敢。他如果叫,我杀了他。邱萍说,哟哟哟,什么时候成王美女的专用品了?
欧阳佟坐下来,服务小姐立即替他铺开餐巾,并且问他喝什么茶。欧阳佟要了甘草莲心。这是一种清心败火的茶,在整个江南省都非常流行。趁着菜没上茶没来,欧阳佟便和两位朋友说话,问她们,两位大忙人,今天怎么有时间聚一聚?邱萍说,我们有时间呀,经常聚,就你没时间。欧阳佟的茶没上来,菜倒是先上来了。
王禺丹和邱萍都喜欢喝点红酒,这次也一样,要的红酒还不便宜,估计没有四五千拿不下来。服务小姐将酒倒在她们的杯子里,王禺丹便将杯子端起来,举在欧阳佟面前,说,先祝贺你。
欧阳佟自然以为王禺丹祝贺他拿到了德山市庆活动的举办权,便想,果然是王禺丹,耳聪目明,事情才刚刚定下来,身在雍州的她便知道消息了。同时又想,王禺丹到底是喜欢上自己了还是怎么了?自己的事,她件件都知道,事事都关心。看来,这个女人对自己还真有点上心了。身边有这么个姐姐照应着,感觉还挺好。他端起酒杯,和两人碰了一下,说,只不过一桩生意而已。岂知王禺丹却说,我不祝贺你做成了一笔生意,那太小CASE了。欧阳佟又是愣了一下,问,可是,除了这件事,我好像没什么值得祝贺的吧?王禺丹说,祝贺你有了一个商场劲敌呀,有了这个劲敌,你就离奸商又近一步了,难道不可喜可贺?
欧阳佟说,你一天不讽刺我,心里就难受是不是?
王禺丹说,错,我是真心诚意地祝贺。
欧阳佟说,我如果找到一个女朋友,你祝贺还差不多,有了一个商场劲敌,也祝贺?你神经没毛病吧?
王禺丹说,女朋友值得祝贺吗?只要你愿意,你一天就可以找到一个甚至十个,而且,多半是乐极生悲,烦恼不断,那应该开追悼会。但是,商场劲敌就不同了,很多人穷其一生,也不一定找到一个。这么难找都被你找到了,你说是不是可喜可贺?欧阳佟说,我怎么越听越觉得味儿不对?王禺丹说,那因为你是小朋友,心智还没有打开,不知道一个劲敌对于你的商场人生意味着什么。欧阳佟确实不知道意味着什么,因此说,那你告诉我呀。王禺丹说,你的人生多一个女朋友,只可能让你多一分骄傲,多一份自信,多一些轻狂,多一些得意忘形。可人生拥有一个敌人,意义就完全不同了,你得时刻保持警醒,就算是睡觉,也要睁着一只眼睛,否则,你就有可能被敌人吃掉。现在有了一个能让你活得更真实更清醒更领悟更警觉的人,难道不值得祝贺?
欧阳佟说,理似乎是这个理。可是,有谁喜欢身边有这么个敌人?
邱萍说,你错了,高手都喜欢。你不是喜欢看武侠小说吗?你想想那些武林高手,他们如果没有对手,那是一件多么寂寞和无聊的事。王禺丹说,我知道,你不光喜欢武侠小说,更喜欢近代史,尤其是国共两党史。你想想,如果没有一个蒋介石,毛泽东会不会很寂寞?是不是要失色很多?正因为蒋介石是一个高手,所以,才显得毛泽东更加伟大。只有高手过招,才能显现哪一个人更高。
欧阳佟说,等哪一天,我把她给灭了,你就知道谁更高了。
王禺丹说,孩子的想法。人家求都求不到一个好对手,你干吗想把她灭了?
欧阳佟说,这我就搞不懂了。当初,你们两个,不是想把杨大元给灭了?
邱萍说,那怎么一样?欧阳佟说,怎么不一样?
王禺丹说,杨大元不是敌人,而是一块绊脚石。草原上有一种草,叫绊马草。这种草生在草原上,马不吃羊不吃,长得还特别快,马在草原上奔跑的时候,很容易被这种草绊一下。草原上有许多好马,就被这些绊马草给废了。对于草原动物来说,还有一个敌人,那就是狼。狼会吃掉马,可也是马的陪练,是马的警钟。因为要和狼周旋,马不得不提高自己奔跑的速度,也要训练自己的精明,还要掌握狼性,同时又不得不讲究群体协作。如果没有狼的存在,即使牧民的鞭子举得再高,马群最后大概也会堕落成懒马。狼是马的天敌,同时也是马最好的盟友。对于你来说,谁是绊马草,谁是狼?
邱萍接过去说,现在你明白为什么当初我们主张要把杨大元给灭了?
欧阳佟说,我就是后悔当初没听你们的话,现在杨大元已经长大了,成了一个难缠的对手了。
王禺丹说,你还是没明白过来。杨大元长得再大,那也还是绊马草。永远也不可能变成狼。
欧阳佟说,那我们不说绊马草,来说狼。狼是一种嗜血的凶残动物,稍有差错,它就可能撕烂你的喉咙,让你死无葬身之地。天下能有几个人可以与狼共舞?见到狼,早吓得魂飞魄散了。今年以来,因为当初没有灭了杨大元,我被弄得精疲力竭,半年多了,公司也一直在死亡线上挣扎。你们知道,这半年我有多难?到今天为止,我把自己这些年积攒的一点钱全都贴进去了。光税务局,就找到我那里去了四次。每一次,都差点把我踹到悬崖下去了。我悔呀,悔得肠子都青了。现在倒好,一个麻烦没有去掉,又蹦出一个更大的麻烦来了。一个杨大元就弄得我接近崩溃了,我又不是神仙,还能同时对付两个?
王禺丹说,你错了,不是两个,而是一个。从始至终,杨大元根本就不是你的对手,可既然不是你的对手,为什么又弄得让你难受?是因为杨大元?不是,他没有这个能力。他或许可以找一个战友,跑到区税务局去告你一状。可你想过没有?如果没有那些广告,或者说,你比他强大得多,根本不在乎那些个人所得税,他能拿你怎么办?他之所以能对你起到一定的作用,并不是因为他,而是因为他有了朱丽依。而他和朱丽依,能长久吗?像他这样的人,暂时因为想利用朱丽依来对付你,所以把尾巴夹得很紧。
邱萍说,要对付他这样的人,其实容易。
欧阳佟问,你有什么好办法?
王禺丹说,最好的办法就是什么都别做。现在,你拿到德山市庆这个项目了,很快,面前的困境就会熬过去。而杨大元对付你的三板斧,估计也差不多了。如果我的估计不错,他最多也就还有一两招。如果他没有招了,或者说,就算有招,又不可能时时刻刻对你形成致命威胁了,他会做什么?邱萍说,很简单,故态复萌。王禺丹说,对,他一定会故态复萌。正所谓狗改不了吃屎,他这种人,绝对改不了贪小便宜。你这里对他的压力放松了,他就会想办法做别的了。他现在和朱丽依正热乎着,某些东西蒙住了朱丽依的眼睛。可你不要忘了,朱丽依绝对不是个一般的女人,时间长了,尤其是利益相关的时候,她那只闭上的眼睛,肯定会睁开的。一旦睁开了,她会处理杨大元,那时,杨大元对于你来说,就没有丝毫意义了。
这番话,让欧阳佟有种醍醐灌顶的感觉。近半年来,杨大元一直阴魂不散地纠缠着他,让他苦苦挣扎,既觉得无助又觉得无奈。仔细想一想,杨大元能成多大个事?这一切如果没有朱丽依,没有星期七在背后,他能做什么?就算杨大元和朱丽依穿上了一条裤子,他们两个人,也只可能采取一致的方法攻击自己,和一个人并没有区别嘛,他们是二位一体。
让欧阳佟还有些不解的是,就目前来看,朱丽依显然是杨大元的坚定支持者。欧阳佟觉得,他们现在已经形成了同盟,目标就是团结一致地对付自己。
听了他的话,王禺丹又开始讽刺他了。说,你这脑袋是怎么长的?这么简单的事情都看不明白。以前,你的公司只有芝麻绿豆那么大,朱丽依有必要对付你吗?对于她来说,你还不够级别。这就像一个拳击手,他会和低自己很多级的人过招吗?除此之外,就只剩下一种可能,为了别的事和你作对。你心里想的什么,我知道。可你别忘了,对于成熟女人来说,她们需要的东西很多,而她们也很清楚,男人能给的很少。你想,朱丽依会为了杨大元这种男人投入一切吗?如果不能,那她为什么会爱他之所爱,恨他之所恨?如果不能,她为什么要置你于死地?她能得到什么好处?当然,等你们重量级接近以后,那又是另一回事。
邱萍说,这里可能有一个对朱丽依人生价值追求的评估问题。你评估朱丽依,是将她与普通女人进行类比,所以得出了你的结论。事实上,她早已经不是普通女人,而是一个成功女人。这就像一些武林中人,只有高手对抗,那才叫过招。高手和低自己很多级别的人交手,那叫指点。
欧阳佟说,那两位姐姐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王禺丹说,怎么办?凉拌。邱萍说,你别理她就是了。她干她的,你干你的。王禺丹说,你不是喜欢研究军事吗?军事对抗,最好的办法是什么?我觉得关键点有两个,第一,不和对手缠斗,第二,打出自己的节奏。抗日战争胜利后,共产党和国民党的军事力量相比,国民党要强大得多,可为什么短短四年时间,国民党兵败如山倒?历史学家和政治学家总结了很多原因,我从商场力量对比这个角度看,其实,就两个最重要的原因,一个是缠斗,另一个是节奏。解放战争一开始,国民党要争地盘,共产党也要争地盘,两方去争,肯定就缠斗了。这种缠斗,谁最喜欢?肯定是强大的一方。我们硬拼呀,就算是一比一的伤亡,最终还是强大的一方占优势。后来呢?共产党改变战略了,国民党来进攻?好,我把地盘扔给你,跳到你的圈子外,我才不和你缠斗。等你麻痹的时候,我给你来这么一下,吃掉你一块。自从这一战略改变,国民党的节奏就乱了,他们总在找共产党的节奏,结果被共产党的节奏领着团团转。这样打下去,能胜利吗?直到国民党兵败大陆,也始终没有真正跟上共产党的节奏。如果我是蒋介石,我才不干这种蠢事。我会怎么办?要么,我逼着你按我的节奏打,要么,你打你的我打我的,我绝对不跟着你的节奏跑。真是这样的话,最终比拼的肯定是实力,共产党绝对就吃亏了。
邱萍说,这种理论,在体育比赛中,也体现得非常充分。你喜欢足球,巴西打全攻全守,意大利打防守反击。假如这两个队在场上,会怎么打?巴西跟着意大利打防守反击,结果巴西肯定输,那么,意大利跟着巴西打全攻全守呢?一样讨不到便宜。你如果看德甲意甲西甲比赛,那些超级俱乐部队之所以输给了对手,肯定是因为没有打出自己的节奏,跟着别人的节奏跑了。
王禺丹又接过了话头,说,足球我不懂。雅典奥运会的时候,我看了一场中长跑赛事,就很有感触。我们国家派了三名队员参赛,三个人的名字我不记得了。我之所以关注这场赛事,是因为赛前国内有很多媒体报道说,中国有两名队员极具夺冠实力。比赛一开始,这两名队员就保持了很强的竞争态势,宣传中排名第二的队员,一开始就冲到了最前面。但是,赛程没有过半,她就因为体力消耗太大,掉到了第二梯队后来又掉到了第三梯队。这时,国内宣传中排名第一的那个队员,又冲到了最前面。这两个中国队员在前面冲的时候,第三名队员并没有发力,始终保持在第一梯队,甚至排名有些靠后。直到最后,她冲上去了。这场比赛,太哲学了,也太商业了。前面两名队员的作用,始终是打乱其他对手的比赛节奏,让其他对手跟上自己的节奏。那些对手要跟她们的节奏,就一定要消耗体力。就算她们的体力再强,也经不起两名队员的轮次拼争。当中国的第三名队员完全按照自己的节奏出现在最前面的时候,场上已经拼得精疲力竭的对手,根本无法将节奏调整过来,最后只好眼睁睁看着冠军被中国的第三名队员拿走。
欧阳佟说,这些理论,我都懂,现在的问题是,我该怎么办?
王禺丹叹了口气,说,真是没办法,遇到一个弱智儿童,真的愁死老师。邱萍说,是啊是啊,谁让你是老师?干脆好人做到底,你就直接手把手教他好了。王禺丹说,如果我手把手教他他都学不会,我一世英名,不是毁在这小子手里了?邱萍说,那也不一定。说不定他像郭靖,天生愚钝,却有慧根。王禺丹说,那你的意思是让我当洪七公,还是当老顽童?邱萍说,你既不当洪七公,也不当老顽童,当黄蓉。
王禺丹说,呸呸呸,狗嘴吐不出象牙。我问你,你和他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一定要我教他?尽管这样说,最终,王禺丹还是为欧阳佟提出了一个解决方案。王禺丹的解决方案是拉朱丽依入伙。王禺丹分析说,欧阳佟取得了德山市庆承办权,这是一个大项目,如果搞成功了,运作的资金可能高达几个亿甚至更多,关键看运作能力。这么大一个项目,欧阳佟或者博亿公司吃得下吗?王禺丹认为,要将这个项目搞成功,一定要借助别的力量,比如找一家实力更为强大的广告公司加盟。最佳选择,便是星期七。王禺丹分析认为,和星期七合作,至少有两大益处,其一,有星期七这样的实力公司合作,可以借力,将项目完成得更好,博亿公司能够迅速走出成活期进入稳定期。其二,欧阳佟主动示好,又有利可图,从此,两家公司可以冰释前嫌。至少,星期七不会再将博亿当成敌人。
欧阳佟说,我也考虑找一家公司合作,但要和朱丽依卿卿我我,我做不来。
王禺丹说,你做不来,那是因为你还没有成为真正的奸商。对于奸商来说,只有永恒的利益,没有永恒的敌人。或者更进一步说,就算是永恒的敌人,在利益面前,也一样握手言和,甚至谈情说爱。比如说,你很熟悉的国民党和共产党,四一二大屠杀,多少共产党人被国民党杀了?连共产党自己都不知道准确数字。两党有没有仇?有,不共戴天。到了抗日战争开始前,共产党如果不和国民党联合,会是什么样的结果?当时的共产党,北边有阎锡山,西边有马步芳、马鸿逵,南边有杨虎城、张学良,东边有胡宗南。铁壁合围,如果不和国民党联合,共产党的命运到底会怎样,真的难说。面对这种危局,毛泽东抓住了一次机会,和蒋介石握手言和。站在蒋介石的角度看,他愿意和共产党言和吗?不愿意,他很清楚,共产党对自己怀有深仇大恨,是自己的死敌,但他不和行不行?不行。和则两赢,不和则两输。
欧阳佟知道王禺丹所说是对的,可是,他心里接受不了。他是那种憎爱分明的人,憎和爱,在他的心里,就是南极和北极,绝对不会混淆。让他和害过自己的人握手言和?那和要求他一脚从南极跨到北极,有什么区别?他对王禺丹说,那是大人物的胸襟,可我是什么?小人物一个。
王禺丹说,啧啧啧,这时候假谦虚。平常你不是装得像个人物似的吗?
欧阳佟说,就算是大人物,也有猥琐心理吧。仇恨在我心里是一座山,我可没有愚公移山的精神。
王禺丹说,如果你心中的这座山搬不走,那么,你就辛苦些,多绕些道,每天绕着这座山走,没事别去惹这座山。欧阳佟说,我有病呀,好好的,我干吗去惹?邱萍说,那可不一定。愚公为什么下决心要搬走大山?因为他出门两条路,绕着山走,太远,翻山,太累。所以,他最终动了一个念头,把这座山搬走。王禺丹说,世上最神秘莫测的,一个是山,一个是水,你永远搞不清楚山水深处隐藏着什么危机,所以,最好的方法,不以山为友,也千万别以山为敌。
欧阳佟说,我不想和任何人为敌呀,可树欲静而风不止,我有什么办法?
王禺丹说,心理学上说,不敢应战,是因为胆怯。为什么胆怯?因为你弱小,不论是实际上的弱小,还是心理上的弱小,都是弱小。心理上的弱小,比实际上的弱小更加可怕。懦弱有懦弱的生存法则,那就是惹不起躲得起。邱萍说,对对对,以后,你只要见着朱丽依就绕得远远的,这样做,至少有一个好处,那就是避免晚上做噩梦。
告别之后,回到家里,欧阳佟想了很多。他觉得,这一晚上,王禺丹和邱萍一起给自己上课,似乎说了很多人生哲理商场哲理,仔细想一想,又觉得,这两个老师说得实在太多,有点满堂灌的感觉,他能记下来的,非常之少。令他印象深的是,王禺丹和邱萍似乎都认为他和朱丽依的关系只有两种处理方式,要么,通过共同承办德山市庆来缓解,即使不能成为朋友,至少,也化解了成为敌人的可能。如果不能达到这一点,那么,今后永远不要和朱丽依硬拼。他明白她们的意思,就算是她主动向他挑衅,他也要绕着走,如果她打你的右脸,你立即将自己的左脸也送上去。为什么?原因很简单,朱丽依强大而欧阳佟弱小,真的硬碰的话,无异于鸡蛋碰石头。
所有的道理,欧阳佟都懂。但是,朱丽依已经摆了他一道坑了他几次,如果让他在害过自己的人面前摆出一副真诚的笑脸,还送给人家一大笔好处,杀了他都不干。至于绕着她走,或者说人家打你的右脸,你将自己的左脸也送上,欧阳佟同样做不出来。欧阳佟是那种宁可站着死,不可跪着生的人。别人将刀架在他的脖子上,还让他不反抗,那他绝对做不到。话说回来,如果朱丽依或者杨大元从此不再找他的麻烦,他倒也愿意相安无事。
至少,这个晚上,欧阳佟拿定了主意,以后,不再做任何针对朱丽依或者星期七的事,至于杨大元,只要他不再和自己作对或者不再使出那种想置自己于死地的毒招,得饶人处且饶人,他也不再计较。
很是奇怪,独自一人待在家里想心事的时候,有一个人突然冒了出来,她就是文雨芳。那天晚上,她独自离开之后,已经有好多天了,欧阳佟没有主动给她打电话,却忍不住会常常想起她。他将所有与她有关的事情想了一遍又一遍,最后得出一个结论,她是真的没有对自己说假话。不是她说没说,而是她不屑。就像王禺丹,以她这样的身份,有必要在欧阳佟面前说假话吗?这是不是说,她就不说假话?以前,欧阳佟或许会这样认为,可现在不会。他甚至能够肯定,王禺丹一样说假话,某些时候,甚至会说很多假话。前提是,在实力与她相当或者比她强大的人面前。以文雨芳的出身以及她父母所处的地位,她应该不屑于在涉及杨大元以及那三个广告的事情上说假话。至少一直以来,她给欧阳佟的印象是她并不喜欢杨大元这个人。
这样想过之后,欧阳佟常常就会生出一种特别的情绪,这种情绪,是对文雨芳的愧意。不知是不是这种愧意影响,他会常常想起她。有时候,甚至有一种特别冲动,想给她打个电话,甚至把她约出来谈一谈。许多年了,他接触过的女人也不少,但从来没有过迫切感。这对于他来说,是一种极其陌生的感觉。
他拿起手机,又放下,再拿起。终于,他下定决心,调出她的号码,按下了拨号键。电话通了,响了两声,却没有接听,传来的是电脑录音:你拨叫的用户正在通话中。显然,文雨芳的手机有显示,见是他的号码,立即挂断了,甚至没有犹豫。
也许,自己是把这个女孩伤害了。欧阳佟只做爱不恋爱,就是怕伤害,既怕别人伤害自己,也怕自己伤害了别人。极大的可能,自己把文雨芳给伤了,而且伤的程度,自己还无法评估。他有一种感觉,越是像文雨芳这种表面上嘻嘻哈哈的女孩,对待感情这种事,越是认真。而越是认真的人,伤害也就越重。如今的女孩,将处女膜带到高中毕业,都认为是一种羞辱,文雨芳却带到了大学毕业,又是在那样一种情况下送给了自己,连他都觉得那是一件不可思议并且草率的事。这也恰恰说明了她的嘻嘻哈哈背后,是一颗极其严肃认真的心。将这样一颗心伤到了,正如一句电影台词所说,后果很严重。
德山市庆项目,市政府只肯拿出三百万启动资金,仅仅这点资金,也不是一次性支付,第一次支付,仅仅只有一百万。如今的社会,有一种不成文的规矩,任何钱,只要过账,都得付出20%的回扣。比如说,有人给博亿公司拉来广告,你至少得付出20%;有人向你介绍一个工程,不管是高速公路工程还是普通的房屋装修工程,你也得支付20%。如果说这类项目是让你白捡了钱,支付回扣还显得合理的话,最不合理的是财政拨款。政府拨款,肯定都有其原因,可实际上,除了预算内拨款之外,所有未经年初预算且在人大会上通过的预算外拨款,都得给财政局的相关办事人员20%回扣。欧阳佟和德山财政局几位局长副局长关系非常好,这是因为平常欧阳佟帮德山从省财政要过不少预算外拨款。但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局长副局长不要欧阳佟“润滑”,下面办事人却已经形成了习惯,不表示意思,就会找各种借口拖下去。为了这一百万,欧阳佟在德山住了五天,光是王禺丹给的极品江南就在车上装了两件。如果按市场价,远远超了二十万。
好在江南烟草担当了德山市庆的总赞助商,一次性付给资圆公司三百万元现金和二百万的极品江南香烟。南方重机总冠名,资助三百万,江南有色也非常慷慨,冠名费一百万。有了这八百万现金,欧阳佟一下子暴富起来,再不用为前期启动资金发愁。
有了充足的子弹,欧阳佟立即提拔许问昭担任行政总裁,全权负责公司的运作,他自己则带着一大笔钱和整整三箱极品江南去了北京。欧阳佟去北京有两大任务,其一,自然是和国家体育总局商洽举办体育赛事一事。其二,见武蒙。
有了充足的子弹,办起事来就是顺。体育总局的几位领导对欧阳佟的印象不错,他也没有事前通知,而是直接闯了过去,几位领导的办公室,他一间一间地拜访,开口就说,好久没见了,给你带几条烟抽。他不说几盒或者一条,而是说几条。领导心里自然就会算一笔账,极品江南,批发价一百八一盒,几条的价值,至少也是五千以上了,便拿眼去看他,发现他空着手。欧阳佟知道其意,便说,中午一起吃个饭。
这一餐显然有含金量,有几位领导原本有约,可话说得非常动听:你欧阳来了,再重要的人也不见了。即使如此,欧阳佟的大方,还是令他们大跌了一次眼镜。凡是来开会的,每人五条极品江南,批发价就要九千。
欧阳佟想将一项体育赛事拉到江南省一事早已经说过,好几位领导都知道。他们主动问起欧阳佟的打算。欧阳佟说,这次主要是配合德山市庆,而江南省属于中部欠发达地区,德山又是江南省的中流水平,经济实力有限,体育场馆条件不是太好,那些对运动场要求太高的比赛无法举办。他因此想,能不能在德山举办明年的乒乓球超级联赛。这个想法一提出,便被否定,根本原因在于这项赛事的赛制不允许。这是一个借鉴足球超级杯赛设置的赛制,分主客场,不可能集中一地比赛。虽有改为巡回赛的动议,但目前还没有定案。欧阳佟因此又提出,羽毛球、体操之类也可以。国家体育总局的领导告诉他,明年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比赛年,需要全力以赴备战多哈亚运会,将一个固定的赛事安排在德山,有一定困难。但可以变通一下,比如搞一个邀请赛,将备战、练兵结合起来。
听了这话,欧阳佟显得有点失望。邀请赛毕竟不太正规,影响力应该不够。可体育总局的领导说,这说明你不太了解体育赛事。近几十年来,中国的竞技体育发展非常之快,早已经成为体育大国,有些项目,甚至拥有绝对优势。比如乒乓球是中国的国球,也是全世界所有国家的假想敌。近些年,欧洲男子乒乓球水平上升很快,对中国形成了巨大威胁。而亚洲的日本、韩国和朝鲜,女子乒乓球水平大幅度提升,将会成为中国女队的极大挑战者。强敌当前,彼此都希望更多地了解对方,邀请赛没有金牌压力,谁都会放开打,更能体现平常的训练水平,也能表现出技战术。因为放松,比赛也更加精彩,可看性要强得多。何况,毕竟是一场国际性赛事,比国内赛事自然高一个等级,连门票都可以卖得高一些。操作起来,手续也更加简便一些。
欧阳佟有点拿不定主意,下午便给王文青打电话。让欧阳佟意外的是,王文青倒更乐于举办国际邀请赛。不过,这件事他说了不算,需要征求曾宪平的意见。他将此事向曾宪平一说,曾宪平也倾向于举办国际邀请赛。他刚好有点时间,便通知市体育局几位领导赶到他的办公室,开了一个短会。几乎所有人都认为举办国际邀请赛更好一些。
当天下午,体育局的几位负责人便赶到省里,将此事向省体育局汇报,并且在第二天由省体育局一位副局长领队,赶到北京,具体洽谈此事。
欧阳佟借了江南烟草驻京办的奥迪车,去机场将他们接到酒店安顿下来。吃过午饭,下午便去了乒羽管理中心。国家体育总局的一位领导早已经打过招呼,乒羽中心几位负责人专程在办公室等着他们。恰好乒羽中心也想在明年举办一次国际邀请赛,双方一拍即合,余下的事情,便是乒羽中心去德山考察场地设施以及商谈合约条款。
双方约定了前往德山考察的时间,体育局的领导们还要赶回去汇报,离开了。欧阳佟想着要和武蒙见上一面,便在酒店里等着。直到第四天,中央首长要开一天会,武蒙才总算有了时间,两人约着一起去爬香山。
这个机会,让欧阳佟喜出望外。他还在考虑怎样向武蒙开口,倒是武蒙先说了。
武蒙说,我知道你不是办事,而是专程等我的,是不是?说吧,我当一回你的观世音。欧阳佟说,江南相邻的江北省,对江南烟草实施坚壁清野。他的话还没说完,武蒙就说,这件事,你别打主意。欧阳佟说,我还没说,你知道我打什么主意?武蒙说,别说你,打这个主意的人多了,无非就是想让江北省开禁。你也不想一想,人家会吗?省里市里,指望着烟草的税收呢,这么大一笔钱,谁肯白送给你?欧阳佟说,不就是为了税收吗?让江南烟草进去,他们难道就不能有税收了?可以采取一种合作的方式嘛。比如成立一个公司,共同经营,且一定要在当地纳税。武蒙说,就算能办成,能组建一家公司,你又能得到什么?
欧阳佟觉得,既然武蒙不太赞成他干这件事,继续往下说,意义不大,搞不好,他还会反感。好在自己此前有一定准备,便转换了话题,告诉他,自己搞了一间公司,目前是做广告。但有一个朋友告诉他,广告业竞争太厉害,利润率越来越低,越往后走越艰难。建议他搞资源整合。武蒙对资源整合这个名词虽然不陌生,但对于欧阳佟具体要干的业务,并不十分了解,便问,这样一间公司,到底做什么业务?欧阳佟将自己想到的可能涉及的业务一一举例说明。
武蒙说,这个还有点意思。欧阳佟说,你也觉得这个业务前景看好?武蒙说,主要是可做的事非常多,就看你的资源整合能力如何。欧阳佟说,我能有多大能力,你还不知道?这事,如果没有你的帮助,我可能干不了。武蒙问,你想我怎样帮你?欧阳佟说,假若我整合一间公司,想弄上市,可行吗?武蒙说,你忘了,我妻子就在体改委。
等了一个星期,欧阳佟要的就是这句话。得到这个答复,他心中的一块石头,也就落地了。两人继续往山上爬,武蒙突然说,听说你和王禺丹关系很好?欧阳佟看了武蒙一眼,难以判断他问此话是何意。当初,他引荐王禺丹见武蒙,可武蒙临时有事来不了,只是认识了武蒙的老婆,现在,武蒙竟然主动提起王禺丹,充分说明,王禺丹并没有闲置这个资源,并且运用到了极致。他难以判断的是,武蒙问此话的用意,也无法确认他们的关系到底深到了何种程度,只好说,她是我姐。
此时,武蒙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他说,女人从政,难度是大一些。
欧阳佟的心暗跳了几下。这话是否暗示,王禺丹竞争雍州市长一事,可能性没有了?还是关键时刻,陈运达觉得王禺丹只是一个女人,让这样一个女人成为平衡赵德良的一枚棋子,力量弱了?抑或王禺丹的竞争力不如别人?按说,武蒙既然说出这样的话,证明他从中活动过,难道他的活动,也不能起到作用?
可见,仕途变幻莫测,受制约因素太多,没有超凡的能力超强的毅力以及超常的人脉,恐怕难以应对。欧阳佟常常声讨杜崇光,认为他是一个政棍,只会玩手段弄权术。可有好几次,王禺丹有意无意地表明一种观点,其实,权力法则是所有人类总结出来的所有人文学科法则中,最顶级也是最难掌握的法则,最考验一个人的智商,也显示一个人的情商。同时,王禺丹也向欧阳佟暗示一种观点,中国文化中,将权术当成一种类似于骗术赌术诈术的卑劣手段,因此称为厚黑学。可实际上,权术是非常正面的,大概属于哲学的一个分支,且是最深奥的一支。
与这些官场中人相比,欧阳佟觉得正如王禺丹所说,自己的情商是零。既然缺乏情商,肯定不能在官场中混,当初,自己从仕途挂冠而去,看来是非常正确的。
欧阳佟在北京期间,包括和武蒙在香山的那个下午,一直都在考虑回雍州后的工作,其中最重要的工作,是要找一个合作伙伴。这个动议是王禺丹提出来的,王禺丹之所以提出这个建议,出于两种考虑,其一是缓和与朱丽依的关系;其二,欧阳佟很清楚,王禺丹担心欧阳佟的公司根本做不下如此之大的项目。事后仔细一想,对于这两点,欧阳佟非常认同,只不过,第一点,他过不了自己这关,第二点,倒是极其重要。
初步的设想,要在雍州当地找一家甚至两家实力雄厚并且执行力超强的广告公司合作。然而,考虑合作公司的时候,欧阳佟发现,他怎么都绕不开星期七。无论是实力还是执行力,星期七都排在第一。除此之外的其他广告公司,虽然也号称大公司,但与星期七相比,差太远。
经过更进一步思考,欧阳佟想到了一种办法,如果一家广告公司不行,那么,我为什么不能找两家合作?各司其职各负其责,大家都有钱赚,这大概就是商场合作法则吧,既然如此,我何乐而不为?反正社会上的钱多得很,我一个人又赚不完。欧阳佟想到可以有两家广告公司合作之后,立即想到,既然可以有两家,为什么不能有三家?既然省内广告公司可以参与,为什么不能有省外公司?
于是,他脑中冒出了一个念头,再搞一次招标,在全国范围内,征聘合作伙伴。
想到这一点时,欧阳佟显得有些激动。如果可能,每个省征聘一家广告公司合作,大概是最好的形式了。
尽管他考虑这个计划时,完全将星期七以及朱丽依排除在外,但王禺丹和邱萍的话中,有一句,他是听进去了的,不以朱丽依为敌。他是真的想过,以后再不与朱丽依斗了。至于杨大元,暂时避开他好了,等他在朱丽依面前原形毕露的时候,让朱丽依来收拾他好了。
可是,他没有想到,接连发生的两件事,将他不可避免地拖进了战斗的旋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