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东方长青用车把洪林风送回了宣传部,就在车上给妻子周娴打电话,说:“周娴,你有空吗?”周娴是医保中心的会计,上班时间不怎么有空,所以东方长青一般不在上班时间找她。周娴问:“有什么事?”东方长青说:“我现在和万浩在一起,我们准备去家里一趟,你要是有空先回家等我们。”周娴就惊喜地叫了起来,说:“万浩,你碰见他了。我有空有空,我马上把工作交待一下就回家。”
放下电话,东方长青说:“万部长,周娴马上就回去等我们。”
万浩一笑,嗔怪道:“东方,你也是,在场面上叫一声万部长,我是可以答应得很自然,只有我俩的时候,这么叫有些生分了,还是叫万浩的好,亲切。”东方长青笑着说:“老兄你身居高位而不失本色,确实令人佩服,只是,我也不敢突唐啊。既然你这么说,以后只有我们俩的时候,我就叫你万浩好了。”万浩笑着说:“就是嘛,内外有别,不要把家里也弄得像办公室似的。”
车慢慢地行驶着,两个人相互问了一下家里的情况。万浩问:“东方,你们的孩子该读大学了吧,是男孩还是女孩?”东方一笑,说:“是个小子,现在读高中。”万浩说:“不错嘛,你们俩还是教育有方啊。”东方长青就问万浩的是儿子还是姑娘,万浩说也是个儿子,现在还在读高三,明年就考大学了。
东方长青就笑,问:“夫人现在哪里做事啊?”万浩一笑,回答说自己的老婆在省人大财经委,当了个副主任,是副厅级。东方长青就感叹起来,说:“人莫比人啊,比起来真是天壤之别。”万浩说:“都生活在一座城里,不过是省市的区别,哪儿谈得上什么天壤之别。”接着,万浩又说:“东方,说起来,我们都是搭了老头儿的福,我的老丈人是南下干部,从省人大常委会副主任的任上退休的,我老婆因此也就在省人大上班。我的情况你也知道,我父亲原来就是省管干部,如果没有这些个基础,只怕我们过得还不如你。你一个农民子弟,混到今天,其实比我们出息多了。”
万浩说得很真诚,东方长青心也就得到了一些安慰,说:“话是这么说,可回忆起来这么多年的奋斗,还真是不堪回首。”
接下来,两人又谈起了工作,东方长青把自己的一些想法告诉了万浩,东方长青说:“万浩,文化部门清水衙门这个现状得改变,我们是省会城市,地理优势是非常有利的。我当这个文化局长后,私下考察了一下省城的娱乐业,那些私人开设的文化娱乐服务场所生意非常好,为什么我们占有地利,占有技术、艺术人才等方面的优势,还一定要向财政伸手呢?说实在话,我去财政要一次钱,心就痛一次,人家把文化部门不当数啊,领导批十万,财政局给你两三万,像打发叫花子。所以,我就决心要改变这个现状,想把市里所有的文化资源整合起来,以电影公司,电影院作为基地,好好地办一下文化产业,第一个想法就是首先在把市中心电影院重新修起来,办成一个高标准的大剧院。只是,目前资金有些困难,文化部门穷得卵拖灰。另一个,我以前一直是弄行政的,对文化这块不熟,也不认识什么歌星影星什么的,到时候你一定要给我帮这个忙。”
万浩就笑,说:“东方,你还真是个工作上的狂热分子,朋友见面,家常话没几句,开口就是工作。你这些事,我当然是要支持的,关键是要争取你们市委市政府的支持。没有市委市政府的支持,你的设想也只能是空想。”
东方长青就叹息,说:“万浩,你不知道,我这个局长说起来响亮,其实当得很尴尬,真是动则掣肘,左右为难啊。”说着,就把早上想见江水长没见着的事说了,感叹道:“现在的秘书比不得我们开始当秘书那阵子,我们那阵子一心为着工作,现在的秘书,都他妈成了皇帝身边的太监了,没有孝敬银子,他就像个门神一样把着门。加上文化部门在领导心目中没什么地位,要见上领导一面,真是比朝阙面圣还艰难。”
万浩大笑,说:“我是宣传部的,还能不知道文化局的苦衷,这其实不只是市里县里,就是省里,文化的地位也还是要偏一些,也是大势所趋吧,现在经济工作是中心,而且只有一个中心,文化边缘化一点,也不足为怪。关键还是自己,做出实绩来了,在领导心目中就有位置了。你的设想其实很不错,如果文化产业一年能拿几个亿十几个亿,只怕市里反过来要拍你的马屁了。”
又说:“既然江水长副书记不见你,你也不一定非得要见他嘛。”
东方长青说:“他是主管副书记,不见他,怎么争取领导支持?”
万浩一笑,说:“走曲线不行,就走捷径嘛,两点之间,线段最短。这样吧,明天下午我和你们市委陈信之书记会有一个见面,陈书记一开始出道的时候是在省经委出来的,也可说是老头子一手提上来的,我明天把你带上吧。”
东方长青说:“这怎么好意见,你们领导之间见面,我在场不好吧。再说,别人会怎么看我?”
万浩又笑了起来,说:“东方,你学生时代的那种脾气还是不改啊,好面子,自尊心太强。其实,你就承认是附骥而来,又有什么?不是我说你,在这个社会里,有时还是要矮一下自己的桩子的。我告诉你一句话,为了达到目的,可以不择手段。成败论英雄嘛,如果你成功了,谁会说你当初如何如何?如果你失败了,既便你有屈原的气节,宋玉的美德,得到的只能是嘲笑和讥讽。这是个现实的社会啊。”
东方长青听了,心里不禁惕然。万浩所说,又何偿不对,在现实社会中,相同的事情,放在不同的人身上,得到的效果是迥然不同的,同样是玩女人,在成功人士那里是秩事,在失败者却是道德败坏;同样是阿谄奉承,成败了,是懂得变通,灵活机变,甚至还可以拨高为具有非凡的政治智慧,如果放在失败者身上,那就是遗臭万年了。
见东方长青沉吟下来,万浩也不在说什么,大学毕业之后,同学们四散开来,东方长青回到他那偏僻的故乡,两人就再没有联系过,他对东方长青多年来的情况不了解,分别了近二十年,再见之时是不宜说得太多的。东方长青沉吟了好久,最后说:“行,我明天和你一块儿去。”
东方长青的家住在城西的一个小区里,在八楼上,只有三室一厅,注册面积117个平方,实在室内面积只有90多个平方。小区倒是很漂亮,规划得也不错。东方长青在楼梯口停下车让万浩下车等着,自己开着车去负一楼泊好,在停车场打周娴的电话,说:“我们到了,你回到家了吗?”周娴回答说早就到了。东方长青说:“那你下楼来迎一下吧,你这个女主人坐在家里接客,不太礼貌。万浩现在已经是省委宣传部的副部长了。”周娴一听,呀了一声,说:“升得那么快啊。”说着,手机里就传来了忙乱的声音,东方长青就知道周娴一定是出来了。
乘着电梯回到一楼,果然周娴已经到了,正在和万浩握手呢。周娴说:“行啊万浩,我家东方刚才说了,你是他的上级呢。”万浩笑着说:“别听他的,什么上级下级,我们是同学。”周娴说:“出息了啊,只怕我们一个班的同学,数你官最大了。”
万浩就有些不好意思,说:“怎么,你这个女主人就准备在电梯门口和我叙同学之情吗?”周娴才恍然大悟似地说:“快请进电梯,你看你看,我都高兴得把什么都忘了。”
东方长青笑着,周娴穿了一身淡雅的服装,却不是早上上班去穿的那套,显然是特意换了装的。周娴的脸上洋溢着欢欣,仿佛回到了大学时光的样子。而万浩却因为周娴的热情,似乎显得有些尴尬。好在,电梯停下来了,从电梯出来,周娴头里引着路,打开了家门,说:“老同学,请进。”
三个人相让着进了门,东方长青笑着说:“我这条件,老同学莫笑话。”万浩说:“我还敢笑话你?这几年房价像坐直升飞机,一天一个涨,你这套房,就是几百万呐。说实话,如今能在省城有一套五六十平米的住房,就是小康生活了。”
三个人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了下后,谈一些大学期间的趣事,相互问了一下同学们的情况,东方长青说:“万浩,我们搞行政的,关系最重要,每当看到别人在省里甚至中央部门有同学的时候,简直就馋红了眼。真是到了讲究关系,注重人脉资源的时代啊。”
万浩说:“这个我也深有感受的,讲人脉关系,也不是一朝一代的,中国从古以来,都讲这个,你看古时候,什么父执关系,同年关系,同乡关系,多得要命。一个人要出人头地,有才华固然重要,可人缘也是缺少不得的。就连一些贤人也免不了为自己的前途命运而倾力结交人物,织造自己的关系网。还记得孟浩然有首诗《望洞庭湖赠张丞相》:八月湖水平,涵虚混太清。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欲济无舟楫,端居耻圣明。坐观垂钓者,徒有羡鱼情。这首是诗人在西游长安时写给丞相张九龄的,目的也是想拉上与张九龄的关系,得到他赏识和录用。由此可见,人脉关系是何等重要。”
东方长青说:“我出自基层,本来就没有什么过硬的关系,偏偏位子又是这么一个冷板凳,现在好了,老同学在上面,我的工作也就好做多了。”周娴也说:“万浩,以后可以多关照我家东方啊。”
聊了一会儿天,已经是傍晚了。东方长青就提议去酒店吃饭。万浩说:“只有三个人,去酒店也吃不出个气氛来,不如在家里自己办吧。”东方长青说:“那怎么好,家里只有家常便饭。”万浩笑,说:“说起来家常便饭还好得多,中国官场,山珍海味都不缺,说实话,我现在想在家吃一顿饭,都成奢望了。在家里,你就不要逼着我去酒店难受了。”东方长青就笑,万浩说的是事实,如今有个一官半职的,确实有陪不完的筵会,就连自己一个冷门局局长,不也是每天肉里睡酒里眠吗?就像民间说的,中国现在的制度,什么都管得住,就是管不住嘴。招待费开支,恐怕早已经是行政开支的第一大项了。周娴还要坚持,东方长青笑道:“既然万浩喜欢在家里吃,我们就在家里吃吧。老婆你陪着万浩说话,我去厨房”万浩就笑,说:“东方看来是个模范丈夫啊。”周娴看了东方长青一眼,说:“他是做给你看的,平时啊,他是百事不管。”东方长青边走边说:“万浩,不要听她的,这不是事实,我在家里可是水深火热啊。”
晚饭很简单,四个菜一个汤,酒柜上还有文化系统职工拜年时送的几瓶茅台,拿了一瓶出来。斟了两杯。万浩说:“周娴也喝点吧?我知道你是能喝的。”周娴笑笑,东方长青就知道周娴是同意了,周娴原来在学校的时候,也是能喝两杯的,结婚后却再没有喝过。于是再拿了一个杯子,也斟了一点,三个人相互敬着酒,几杯下肚,东方长青就开始晕乎了。万浩的酒量不错,还不怎么醉。临走时,对东方长青说:“东方,明天听我电话吧,其实信之书记这个人是很好接触的。”东方长青就笑,说:“到政协去了三四年,和领导接触少了,说起要和领导接触,还真有些怕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