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休假结束后,到陇水县的第一天,陈默就觉得气氛有些异常,这是一种感觉,似乎了无痕迹,又似乎随处可见。陈默问龙永寿,永寿,放假这几天,县里出了什么事没有?怎么我总是感觉怪怪的,又没有谁告诉我。
龙永寿就笑,说,我也是才听说的,您打开电脑,到网上查一查就知道了。陈默就笑,说,怎么查,总要有一个由头吧。
龙永寿说,网上盛传,罗娜热带风暴过去后,乌龙河上漂满了死鱼。陇水县城,酉县县城的自来水厂全部关闭,矿泉水由十元一桶涨到了十五元一桶。网上传说是热带风暴期间,某厂发生了爆炸,大量的有毒化学物品流入乌龙河。
陈默心里一惊,消息证实了吗?
还没有。龙永寿回答。陈默连忙打开电脑,说,永寿,你来搜索一下,我看看。
龙永寿走上前去,打开百度网页,输入了乌龙河三个字,立即就搜索到了几千条有关乌龙河的帖子,其中罗娜侵袭,某工厂发生爆炸,乌龙河遭受严重污染的帖子排在最前面。
陈默草草浏览了一下,头一下子就大了。帖子说,罗娜侵袭时,陇水县广源集团的一个硫酸厂违规生产,造成酸罐爆炸事故,数十吨浓硫酸流入乌龙河。幸而乌龙河正值洪峰,被硫酸污染的河水迅速冲过下游直达大海,所以目前还没发现有中毒事故。事发到现在,仍然没有得到陇水县政府的官方信息公布,但罗娜过后十天了,两县自来水厂仍然关闭。
陈默看了一下,不自觉地去洗手间打开了一下自来水龙头,果然停水了。龙永寿见状,笑着说,已经两天没水了。
看来,这些帖子是事实?陈默问。
这我也不知道,谣言四起,政府没有一个统一的口径。作为宣传部门,我们一直没有得到任何指示。龙永寿回答说。陈默正想着要问什么,手机就响了,掏出来一看,是董嵬的号码。陈默向着龙永寿摆了摆手,叫他不要说话,然后接了电话,说,董书记您好!董嵬那头说,陈默同志,请你来我办公室一趟,有点事要商量。陈默说,好的,我马上就来。
关上电话,陈默想,董嵬的电话不早来也不迟来,这个时候来,一定是与网上的传闻有关了。陈默到董嵬办公室的时候,发现县长林之风、副书记彭一民也在那里,正在交谈着什么。见陈默到来,董嵬也只是点了点头,示意陈默坐下。秘书过来泡了茶,退出去了。陈默看见,三人的脸色都很凝重,不由得也紧张起来。
董嵬问,陈默同志,最近上网吗?
陈默笑笑,说,我不太上网,书记。
哦。董嵬深深地吸了一口烟,哦了一声。最近,网上流传一些的帖子,对我们县很不利,说什么我县的什么厂子发生爆炸,大量的硫酸流入乌龙河,县城停水,矿泉水价格飞涨。这纯粹是造谣嘛,强热带风暴侵袭之后,乌龙河水体浑浊,不利于饮用,加上自来水管网损毁严重,所以停了几天水嘛,怎么就扯到污染上去了?
现在的网络缺乏监管,简直成了造谣传播的天堂,林之风义愤填膺地说,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在网络上泛滥。我看,我们国家将来就要毁在这网络上。
彭一民说的话就比较圆滑了。网络的问题,中央现在不也没有什么好的办法吗?我们现在要做的,是如何引导舆论,不让谣言泛滥下去,影响了我们的经济社会发展。
董嵬眼睛看着陈默,说,陈部长,宣传这块,包括网络,你有什么意见?
陈默笑了笑,说,我对情况还不清楚,所以不好表态。网络谣言的问题,怎么引导,有一个堵和疏的问题。网络管理,公安局专门设立有网络安全监察管理股,不良和有危害性的信息,应该由他们负责。县委宣传部的职能,主要还是引导,坚持正面报道。
董嵬就笑,说,我还真不知道公安局有这么一个专门的机构。一民同志和政法委联系,这条信息我们不能听之任之,要管理。至于怎么管理,依法依规就是。
彭一民连连点头,说,行,我去联系。
宣传部这一头,也要争取主动。毛主席说过,思想舆论阵地,我们不去抢占,敌人就会去抢占。我们不能放弃这块阵地,不能丧失发言权。
陈默唯唯连声,说,我立即回部里安排。
董嵬笑了起来,倒也不需要那么急哦,一点儿谣言,翻不了天。
林之风却不那么乐观,说,谣言也是不能轻视的。对于谣言的制造者和传播者,要依法给予打击。宣传部作为党委的喉舌,要始终站在思想阵地前沿,坚持正面宣传,积极引导。
陈默只是笑着聆听,不再说什么。内心里,陈默觉得对于谣言的传播,首先要做的是查明事实,而不能坐在办公室里下定论,说哪是谣言哪不是谣言。但是,他如果提出来了,董嵬他们会怎么看呢?尤其是,如果县里明明知道那所谓的谣言本来就是事实,而故意装傻,那他就可能成为众矢之的,酉县的命运可能会再次降临在自己的身上。
回到部里以后,陈默召开了一个部务会议,传达了董嵬等人的指示,商量对策。大家提了不少的意见,如发动可靠人员多注册马甲与谣言唱对台戏,建议县政府召开新闻发布会等等。陈默不由得想笑,宣传部门对付网络有自己的一套,只不过这一套很笨拙,很无能。
公安局网络安全监管机构的动作更加迅速和高效率。第二天陈默再上网时,当地网站上那些帖子绝大多数都已经被删除了,只有个别博客还零星地有一点。再过两天,百度乌龙河污染事件已经难得找到有内容的条目了。
然而,沉寂了不到一个月后,全国一个著名论坛突然转载了那条帖子。一时间,跟帖如云,建起了高楼。帖子以爆发的态势一下子被各大网站转载,题目也变成了《硫酸厂爆炸乌龙河严重污染,陇水县政府刻意隐瞒事件真相》。甚至把图片也发了出来,图片中,浑浊的乌龙河浓烟滚滚,特写镜头则是河边水草丛中大量死亡的鱼类。两天时间,跟帖达到数十万人,陇水污染事件终于成为不可遏制的态势了。
陇水县召开了一个县委常委会,研究应对之策。会上,县委书记董嵬说,谣言已经泛滥了,我们必须要有应对。县环保部门已经对乌水河的水源进行了检测,没有发现乌水河被污染的迹象。因此,县委决定,由县政府召开一次新闻发布会,向媒体公布这一真相。不能让虚假信息混淆视听。会议最后决定,由县人民政府分管工业、环境的副县长作为新闻发言人,县环保局、公安局的负责人参加。
县委常委会对新闻发布会统一了口径。一、乌龙河陇水段没有发生任何污染事故;二、市环保局对乌龙河各段的水域进行了细致的检测,没有发现有毒物质;三、陇水县城停水的主要原因是罗娜热带风暴侵袭使自来水管网损毁严重,自来水公司正在组织进行全面检修,并将于近日恢复供水;四、网上谣传的所谓乌龙河污染事件,是一些别有用心的人造谣,目的是破坏陇水县的安定团结的政治局面。这四条口径整理好后,由县委常委,县委办主任尹志杰找副县长张子诚谈话,交代由他担任新闻发言人的任务。与此同时,县委宣传部向《楚西日报》、楚西电视台、林西在线网站、省电视台,省报和其他网站发出了新闻发布会的邀请函。
谁也没有想到,张子诚拒绝当这个新闻发言人。张子诚说,尹主任,如果真的要我来发布新闻,那我就不要什么稿子,也不要什么口径。我照实讲,你知道,我这个人不会说谎。
尹志杰就没辙了。回去向董嵬汇报,董嵬脸色有些变,好久才冷静下来。说,子诚同志脾气就这个样子,始终改不了。这样吧,陈部长去和他再谈谈,他分管工业和环保,他不出面谁出面?
陈默找到张子诚。一见面,张子诚苦笑了笑,说,当说客来了?
陈默笑笑,其实对于这趟差事,陈默也是不愿意去做的。开始时,董嵬想叫陈默来当新闻发言人。陈默没有同意。说宣传部是党的部门,代替政府发布新闻是不适合的。董嵬无可辩驳才改变了主意。陈默和张子诚面对面的抽了一阵子烟,说道,张县,我也为难,我知道这其实是一件吃力不讨好的差事。
张子诚又是一阵苦笑,说,陈部长,这个发布会我是不会发言的。实话告诉你吧,网上传的都是真实的。
什么?!陈默不由得大惊。
你还记得吧,罗娜来之前,我去过刘金锋的广源公司硫酸厂,要求他停止生产,全力开展抗击罗娜,没有引起他的重视。刘金锋因为我反对改制方案,他对我有意见。但人家还是花了很少的钱拿到了几个亿的厂子,自然就更不会把我放在眼里了。你是说,出问题的就是广源公司的硫酸车间?
是的,硫酸的重要原料是硫黄。硫黄是很容易被引燃的物质,这你是知道的。雷电交加的时候,容易引起爆炸。我也正是担心这一点,才去了一趟那里,谁知道刘金锋还是不听。
情况确切吗?陈默又问。
情况是确切的。董嵬,林之风都知道,硫酸车间的一个硫酸罐爆炸,上千吨具有高腐蚀性的硫酸一下子迸射出来,你可以想像那种场面。
有人伤亡吗?
伤亡肯定是有的,但目前这个消息还被封锁。事情发生后,刘金锋竟然不报告任何部门,也许报告了,我不知道,反正我没有接到任何报告。幸而热带风暴期间陇水和酉县自来水厂不生产,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陈默脸色凝重起来,如果是这样,县委县政府的做法是完全错误的。但是,如果县委县政府主要领导明明知道了这些事实,却连同是常委、宣传部长的自己都不告诉,他还有必要去追究真相吗?如果去追究,董嵬他们不承认,又会怎么样?
陈默沉思起来,好一会,才淡然一笑,说,我竟然一无所知。
张子诚又是一阵苦笑,说,我原来也一无所知,知道这事的范围很小。其实你不知道的事多了,在乌水河的上游建厂,本来就是错误的。当年反对在乌水河上游建厂,我和县里的一些领导顶了牛,也成了别人不喜欢的人了,我现在已经是孤家寡人了。
我理解你,子诚。陈默沉重地说,县里确是派我来当这个说客的,现在我不准备劝你了。
然而,几天以后,陇水县政府的新闻发布会上,主角仍然还是张子诚。张子诚身边一边是临时客串主持人的罗兰,负责指定提问人。另一面,是县环保局局长李立。记者们的提问是预先审查过了的,张子诚的回答也就按部就班,基本上是照着稿子念。县环保局局长李立也帮助回答了两个记者提问,新闻发布会就草草收场了。
新闻发布会草草收场,并没有影响报纸电视和网络的大规模报道。陈默连续几天都在注意网上的动向。县委还要求宣传部每天都要把网络上具有代表性的留言、评论都下载供县委县政府作为参考。和陇水县政府急于表白自己的力度相当,网上指责陇水县政府隐瞒真相的声音也越来越大。矛头大多指向了新闻发言人张子诚。有的网友还发动了人肉搜索,把张子诚的照片,简历,家庭住址,电话号码都传了上去。尤其是把张子诚的家人的相片和联系方式也传了上去。网上一片骂声,大有不杀张子诚不足以平民愤的气势。
陈默很担心,给张子诚打了一个电话,问道,子诚,最近还好吗?电话那头传来张子诚虚弱的回答,说,谢谢你,陈部长,我还行。陈默说,要多保重呀,有些事情要熬得住,熬过了就过了,晚上我来你家看你,我们喝两盅吧。
晚上,陈默提着一条烟和几斤水果叫小刘带着去了张子诚的家,张子诚的家住在一个普通小区内,一个三室二厅的房子装修得很一般。张子诚的老婆敖敏开的门,敖敏不认识陈默,把他挡在了门外,问道,你找谁?
陈默笑了笑,说,嫂子,我是陈默,来看一下老张。
敖敏的脸色就黑了下来,说,你来做什么,还嫌害得我们家老张不够吗?
陈默就有些尴尬,笑着说,嫂子,你听我说。
敖敏粗暴地说,我不听。说着就要把门关上了。这个时候,张子诚从房里走了出来,问道,谁来了?
陈默连忙叫道,张县长,我是陈默啊。
张子诚连忙说,陈部长,你怎么不进来,站在门外做什么。敖敏见这个样子,只得开了门。陈默苦笑,说,嫂子不让我进来嘛。
张子诚就苦笑了笑,说,对不起,我老婆是误会了。她认为新闻发布会是宣传部的事,却推给了我,所以生气。
陈默笑着说,没事没事,我来看看你。
进屋坐下了,张子诚拉着敖敏进了内房。好一会儿,敖敏才走了出来给陈默泡茶,脸色也好了一点。陈默和张子诚坐着,家里的气氛很压抑。张子诚脸色苍白,眼里布满了血丝。敖敏坐在一边,也是苦着脸,一副欲哭无泪的样子。正想要说什么,就见张子诚的女儿从房里走了出来,陈默不由得惊奇起来,说,侄女不是读高三吗,今天怎么不上课?
张子诚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说,网上把她的照片也发出来了,全校都知道她爸爸是红口白牙欺骗舆论的骗子、贪官,孩子在学校也待不下去了,只得回家待着。
陈默一惊,人肉搜索对于当事人的危害到这个地步,却是他没有想到的。当下,他一时不知道如何安慰张子诚,只有保持沉默。屋里静寂得仿佛没有人居住一般,好一会,张子诚喃喃地说,压力太大了。好一会,又重复了一句。压力太大了。
敖敏突然趴在沙发上无声地啜泣起来。女儿噙着泪水走过去无声地把妈妈抱住了。
要挺住呀,子诚,无论如何,要挺住。陈默心里涌起一种说不出的复杂心情,有同情,有怜悯,也有无奈。
张子诚看着妻子女儿,眼眶红了起来。好一会,又幽幽地说,也只有你来看我了,陈部长。现在我是鬼都不上门,县里把我拉上辕,现在却没有一句话对我说。当初,我确实应该坚持下去,不去当这个新闻发言人。
可是,你为什么又当了呢?
我扛不住。张子诚就像自言自语似的轻声喃喃道,他们逼我,还拿灯笼坪的责任来逼我。说因为我下令不许救援,导致三个老人在滑坡中死亡,灯笼坪的群众现在在联名告我。他们的言外之意我懂,如果我不与县里合作,这一件事就可以追究我的责任。可是,天理良心啦,我如果不阻拦,还会有多少人死在滑坡里?为什么没有人说这个理?!
滑坡后的救援,我是有不同意见的,但我不敢再提了。想起来,我应该反对,权衡利弊,那个时候的救援不过是形式主义,却又送去了七条命。张子诚继续低沉地喃喃道,自责让我睡不着觉,我是副县长,我应该把不同意见提出来的,但我还是没有提。滑坡后,领导一口一个要追究责任,我受到的压力实在太大了,我不敢再提,就是提了,也不会有用。就这样,七条人命完了……
陈默静静地听着,心里五味杂陈,张子诚的话,没有谴责他的意思,但却让他从心里感觉到羞愧。是他屈从于董嵬提出的救援的,那个时候,他非常清醒地知道,那三个老人不可能活着,也知道继发性滑坡随时可能发生。但是,出于一种潜在的自私,他还是开展那场毫无意义的救援……
而这不正是自己夜夜辗转反侧,难以成眠的原因吗?
陈默更没有想到,张子诚改变不当新闻发言人的原因,竟然是受到了来自县里的压力,而施加压力的手段,又是如此的下作,卑鄙。
张子诚惨然一笑,说,中央、省环保部门近期就要下来了。真相就要大白。作为主管领导,领导责任我是逃不掉的。作为欺骗公众的新闻发言人,我也无法逃脱谴责。我的后事已经交代了,陈部长,真的,在问责制度十分强硬而且不太讲理的今天,法律肯定会制裁我。无论是灯笼坪事件,还是硫酸车间爆炸的事件,我都罪责难逃。
张子诚落下泪来。他妻子和女儿已经呜咽不成声了。
陈默的心情说不出的沉重。在严厉的问责制度下,官员们人人都想着逃避责任,所有的事情都会推到一个人身上。而真正应负责的官员却早早就避嫌了。最后被追究的,未必不是当初坚持真理的人。
陈部长,你来陇水不久。我现在没有朋友了,我把你当朋友,最可靠的朋友。如果我被捕了,我的女儿,托你关照,你就把她当自己的女儿吧,好吗?张子诚擦干眼泪,把女儿拉到自己的身边,让她向着陈默跪了下来。陈默大惊,伸手去拉,却怎么也拉不起来。而这边,敖敏也呜咽着跪下了。
陈默手足无措,连连说,子诚,我答应你。你放心吧,事情不会这样糟糕的,如果真是这样,我会把你女儿带好。
张子诚听了,惨然一笑,说,我别无牵挂,舐犊之心,惟天可知。
从张子诚家里出来,陈默心情无比沉重。托孤一幕,只有在电视剧中才可能出现,如今却那么真切地发生在自己的身上了。冷静下来,陈默感觉张子诚所说的一切都是可能发生的。且不说严格的问责制,就是强大的舆论,网络上众口一词的喊杀声,也足以摧毁一个人的意志。而真正悲哀的是,国人皆言可杀,未必就是犯人;国人皆言可亲,未必就是好人。当年袁崇焕不也是国人皆言可杀吗?袁崇焕被凌迟时,北京万人空巷争食其肉,寝其皮。袁崇焕的一小块肉,竟然卖到几两银子。被蒙蔽和被挑唆煽动的大众暴力,在中国历史上并不少见,想起来就让人不寒而栗。
两天后,国家环保总局来的技术员在乌龙河上检测出了硫酸的成分,罗娜的巨大降水并没有完全彻底地把硫酸稀释和冲刷掉。接下来,广源公司的硫酸车间的爆炸现场被找到……
又一个新闻发布会在陇水县召开,这次负责新闻发布的是国家环保总局的一名负责人,此次发布会完全证实了网上的所谓谣传。一时间,全国舆论大哗。陇水县,甚至整个楚西市一时黑云压城城欲摧。
第三天上班的时候,陇水县政府最早来上班的人发现,在县政府大楼左边的铺着瓷砖的地上,静静地躺着一具尸体。尸体躺在血泊中,脖子已经断了,脑袋折叠在胸下。工作人员立即拨打了110,警察五分钟之后就赶到了。接着,刑警队的法医也赶到现场。他用戴着手套的手把尸体翻过身来。人们一下子就认出来了,死者是陇水县人民政府副县长张子诚。
陈默在很短的时间就得到了张子诚在县政府大楼跳楼自杀身亡的消息,听到消息后,他有几分钟的时间脑子里一片空白,好一会儿才还魂一般地清醒过来。县委书记董嵬立即召开了县委常委会,通报张子诚自杀的事。通报完以后,董嵬又提出了一些善后的意见,也没有怎么讨论就通过了。
会议草草地结束了,陈默走出了会议室才发现,县长林之风没有参加这次常委会。他不由得奇怪起来,按说这样的会议,林之风是应该参加的。
张子诚的葬礼办得很寒碜,灵堂就借用了县人民医院的太平间前面的空地简易地搭了起来,县政府办简单地出了一纸讣告,成立了一个以政府办主任为主任的治丧委员会,级别显然是很低了,按平时惯例,一个在职的副县长死亡,治丧委员会主任至少是县长亲自挂名的。
参加葬礼的县级干部不多,人大、政协来了三四位副主任,副主席。县委那头,彭一民来了一下,坐了不到半个小时,就说是有事走了。陈默问了一下林之风怎么不在,彭一民回答说是去省党校学习去了。县政府这边,几个副县长也都坐不了一个小时,板凳都没有坐热。陈默拉来了龙永寿,一直坚持在现场,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以帮忙的。
没有追悼会,但来的人却不少,多是一些不认识的基层群众、下岗职工气氛很是肃穆。灵堂正中,张子诚在黑色的镜框中微笑着,眼睛明亮,似乎能把一切都看透。敖敏眼眶红着,却没有哭,似乎已经麻木了。女儿张茜披麻戴孝,坐在灵柩前发愣,这个十六岁的女孩子,似乎不相信父亲会离她而去,浑浑噩噩,就像做梦似的。见陈默到来,张茜按照本地的礼节,在父亲的灵前跪接,向着陈默叩了三个头。陈默把她拉了起来,张茜一站起来,泪水又流出来了。
陈默拉着张茜的手,眼睛禁不住发红,柔声说,孩子,别哭,还有叔叔呢。张茜就哭得更厉害了。
出人意料的事,出殡的那天早上,人突然特别的多起来,灵柩经过的地方,万头攒动。陈默不由得生出无限的感慨,张子诚与同僚关系不好,但还是受到群众的拥戴。在这样的情况下,还有那么多人自发来给他送葬,可见他选上副县长决不是侥幸。
张子诚的葬礼结束后,陈默得到了确切的消息,广源公司董事长刘金锋被警方抓获。
陈默给马宁打了一个电话,请他在省城联系一个学校,说有一个朋友的女儿想去省城读书。马宁就笑,说,陈默,肯定又是什么利害人物的子女吧,你那么上心。陈默不解释,只是笑。马宁说,学校校长我倒是认识几个,关键是择校费比较贵,你可得有思想准备哦。
陈默说,择校费的事,还请你那里给多费一点口舌。我这侄女家里没有几个钱。马宁就说,没钱还读什么省城,就在乡下读不也一样可以上大学。学校并不重要。
陈默听马宁这样说,就知道不告诉他真相,他不会太帮忙的,于是就把张子诚的事说了一个大概,把张子诚托孤事说得详细一些。果然,马宁那头就沉默下来,好久才说,既然是这样,这个忙我是要帮的。择校费也不能没有,别人有别人的制度,我出面去说一下,会少一点。只是,既然网上开展人肉搜索,孩子到省城来读书,未必就不被人认出来。
陈默说,其实网上这些事情,也就热个一时半会,半年也就平息下来了。
马宁说,那这样,我先联系看看,你等我电话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