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林凤臣再一次在一个冬日的午后将他的女学生带进了鸿运宾馆。池家欣在第一时间用现金买下这个消息,也买下女学生家长的手机号码,然后,毫不犹豫地将早备在手里的一个新的卡号换进了手机,给女生的母亲打去了电话。女生的父亲和母亲的手机号码她眼下都有,在任选其一的问题上,她选择了女人,女人容易躁烈,为护犊,雌性动物的奋不顾身拼死厮拼往往甚于雄性。读书时,池家欣常在寒暑假回河南老家陪爷爷奶奶,因此学会了一口很地道的河南话,当年只为好玩,没想今番还派上了大用场。她用河南话对那个女人说,你女儿现在在鸿运宾馆九二三房间,也不知吃了什么,突然神志不清,又哭又闹,请你马上过来。那女人问,你是谁?池家欣说,我也是住宾馆的一个客人。那女人再问,你怎么知道我的电话?池家欣说,我打开了你女儿的手机,上面电话簿储存有个“妈”字,我猜一定就是你了。那女人惊惊慌慌地道声谢,说我马上到,就断了通话。
已连续多天日思夜想寝食不安的池家欣又给张处长打去电话,用的也是河南口音。她说林凤臣先生在鸿运宾馆发了急病,看样子像心梗,您是不是抓紧通知一下他的家属或单位领导。张处长不愧是党政干部,患病的又不是他的至亲骨肉,所以就表现得很机警,问,您怎么知道的我的电话?池家欣说,我们看了林先生的身份证,按身份证先找到他所居住的住宅小区,小区管委会工作人员一时找不到他家属的号码,才将您的号码给了我。您是他的邻居吧?张处长也问到了她是谁,池家欣的回应是:“我是宾馆服务员。”
谎言编得很周密,让人很难不信。
关于这步棋,池家欣更是煞费苦心。如果只把女生家长找了去,那个家长若是临场不乱看破玄机,又顾及女儿的脸面,只是跟林凤臣私下了结呢?虽说林凤臣也可能有些经济上的损失,但那个结局与自己的期望值毕竟相差甚远。事情要闹大,就必须再有其他人在场。直接给林凤臣的老婆或单位打去电话呢,也不是不可,但林凤臣的老婆也跟那个女生母亲一样采取私了的态度呢?而且,若只是让赵医生或张处长袖手旁观看笑话,岂不太便宜了他们白到手的那几万元票子?当然,赵医生也是一个人选,但赵医生如果以抢救危重病人为由拒不出面呢?只有让他们之中最可能见义勇为的某人“友情出演”,才能达到近邻猜疑,一石多鸟的最佳效果。用前些年的话说,这就好比是掺沙子和甩石头啊!
一切导演妥当,池家欣打车直奔鸿运宾馆,她要看看林凤臣的狼狈样儿,她想尽快知道这出由自己亲自编导的荒唐剧的最终结局是否如意料中的理想。当然,真人不露相,她不会傻娘们儿似的直接走进宾馆里去。池家欣下了出租车,便闪进了宾馆对面的一家小餐馆,找了个临窗的位置坐下,要了两盘小炒和一听饮料慢品慢饮。她隔窗而望,先是看到一位中年妇女打车而来,下了车便救火般直冲进了宾馆。很快,她又看到两位先生乘着面包车而来,那车上印着职业高中的字样。这让池家欣很惊怔,职高怎么来人了呢?没给他们打电话呀。但稍隙,她便释然了,并为之大喜,看来是张处长把电话打给了林凤臣的学校,这更好,就是林凤臣的老婆如弥勒佛般大肚能容天下难容之事,想私了此事也是不可能了。看来这位张处长的友情出演不仅尽心尽力很到位,还有很出色的意外发挥呀。很快,张处长也来了,他既想学雷锋做好事救危扶困见义勇为,那他就看看这道西洋景吧!
一个多小时后,先是那中年女士连推带拉,领着女学生走出宾馆,那女生掩面而泣,那女士则指着随后而出的两位先生及林凤臣,怒气冲冲地不知还说些什么。林凤臣面如死灰,垂头丧气,两位先生则满面铁石般的严肃。中年女士及女学生钻进了一辆出租车,三个男人坐进了职业高中的面包车。张处长是在面包车开走后才出来的,他站在宾馆门前先点了一棵烟,深深地吸了一口,又一脸苦笑地摇摇头,才落寞地迈步而去。
两天后,池家欣以征询供暖意见的名义敲开了十五号楼二单元东侧一楼的门。邱老太及老伴都对今冬的供暖赞不绝口,说多亏听池总的啦,又有些不放心地说,天还不算太冷呢,你们可得把这大好形势坚持住,到了数九寒天还能保持这样,我们让儿子给你们送锦旗。池家欣表示了感谢,又说再上楼去问问。老太太拉住她,很神秘地说:
“你要去,就去二楼和六楼,三楼四楼那两家就别去啦。”
池家欣装作不解地问:“那两家都没人吗?”
邱老太说:“住在三楼的林老师最近闹出件很丢人的事,跟学校里的女学生胡搞,叫学生的妈堵在了宾馆里,他答应拿出十万元钱做精神损失补偿,学生家长才答应不往法院里送他了。可学校也觉得老师出这种事太丢人啊,已经让林老师停职反省,听说还要给处分呢,不开除也不能再让流氓老师教书上讲台了。为这事,林家两口子这几天这个打这个闹啊,虽说隔着一层楼,我都听到他家里好几次砰砰啪啪地一顿乱摔乱砸,砸得我老太太心惊肉跳,那个家眼下不定砸成了啥样子呢。你就别去了,讪不搭的都不好看,何苦呢,你说是不是?”
“哟,我对林老师印象挺好的,挺斯文体面也挺精明的一个人,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池家欣装憨作傻地问,“那个张处长又是怎么回事?”
邱老太说:“有一天晚上,老林家两口子又是砸,我实在听不下去,就出了门,琢磨着是不是应该上楼去劝一劝,都是街坊邻居住着,咱也不应该光在旁边听声看笑话不是。没想我刚上了二楼,就听三楼林家两口子一块冲出房门,直奔了四楼,咚咚地一顿狠敲张处长家的门。张处长把门打开,林家两口子二话不说,冲进屋又是砸。我听张处长气得喊,你们听我解释好不好?林老师骂,你解释个屁,我真没看出原来你还是这么个东西!张处长喊,你们要是再敢胡来,我就打110报警,没有王法啦!后来老张家的屋里就没了动静,也不知张处长是怎么跟老林家两口子解释的,更不知他们两家为啥有了过节。想想分户改造那一阵,林老师和张处长亲兄弟似的,抱成了团,你恭我敬的,谁知为啥说翻脸就翻脸了呢?反正现在两家人再见面,脸上都是木僵僵的,也不说句话。你要上楼去,看人家屋里乱糟糟的,你问啥?人家又咋答?供暖的事他们肯定都满意,有意见你不问他们也去找你了,是这个理儿吧?”
这是剧本情节之外的发展,池家欣心知肚明,顿感格外得意高兴,可她掩饰着,点头说:“谢谢大姨,那我就不去了。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理解万岁吧。”
邱老太叹息道:“要是兄弟反目,婆媳不和,那都好理解,可当老师的,祸害人家女学生,那就是畜牲啦,还咋理解?知人知面难知心,剥去那张皮,谁知是个啥东西呀?”
池家欣就像威虎山上的座山雕得到了秘密联络图,“我为你朝思暮想,今日如愿遂心肠”,兴致勃勃地回了公司,见总经理高天福的门半掩着,便径直推门进去。高天福正在电脑上玩拱猪游戏,办公室备了电脑,除了给外人看着堂皇,他基本不用,也不会用,但对抓着鼠标大拱其猪却极娴熟,鬼知道他脑子里搭错了哪根脉,只对猪豕情有独钟。他扫了池家欣一眼,又把眼睛盯回屏幕上,问:
“有事?”
池家欣尽量装作不以为然的样子,说:“十五号楼那个姓林的,他就作吧,这回作出花花啦,别说作砸了饭碗,弄不好还得作进监狱啃窝窝头呢。”
高天福仍迷恋在屏幕的拱猪游戏上,说:“老母猪掀帘子,就知玩那张嘴。别卖关子啦,从头说,咋回事?”
池家欣当然不可能从头说,她有意放弃了前因,只说后果。她说林凤臣玩弄女学生,被学校和女生家长发现了,据说还被抓了现行,他出资十万恳求私了不报案,但学校处分这一关肯定是逃不脱的,极可能是开除。好像也是为这事,林凤臣和那位张处长也闹掰了,两人仇人似的不定还要闹出啥样的事呢。
高天福转过了身子,两眼望定了池家欣,贼亮,就像老公猪发情的眼睛,问:
“你说的可是真的?”
池家欣故作轻描淡写地说:“我也是刚听说。您要是不信,可以再派人去打听嘛。”
高天福冷冷一笑:“哼,人作有祸,天作有雨,善恶终有报,人不报天报,就等那时辰一到。好比那圈里的老母猪,一生了羔子自己就咬死,它再发情闹圈怎么办?不是劁掉就得挨了一刀供人吃肉。自作自受,活该呀!”
高天福说完,扭过身,又去网上玩他的拱猪了。池家欣一时很失落,她以为高天福还会说些什么,或者起码有些表示,难道他对替他报了仇雪了恨,又口口声声许愿要对反蹬一腿反咬一口的人高看一眼,就是这么一说了之吗?也许,他的神思还在拱猪的游戏里,没把她的话听明白,糊糊涂涂地还以为林凤臣仅仅是玩火自焚咎由自取,或者他对她所提供的信息还要通过其他途径做进一步的证实。池家欣本来还想再说些什么,但看高天福心无旁骛尽在拱猪的样子,便退出去了。
两天后,高天福把池家欣单独叫到了他的办公室,问了一些分户改造的善后工作,又让她对尚未改造的住户及早摸底再做动员争取明年开春一并收尾,然后突然话锋一转,装作漫不经心地问,孩子念几年级了?该放寒假了吧?池家欣答了,又说孩子放假还得一个月,进入期末考试准备阶段了。高天福从抽屉里拿出一个鼓鼓的信封,说:
“人这一辈子,最苦的阶段是念书,你呢,前一段抓分户改造,总的来说,不光有功劳有苦劳,还有委屈。孩子放假时,你带她去玩玩,是去哈尔滨看冰灯还是去海南岛洗海澡,我就不管啦。这是两万元钱,狼掏猪,吃不了,肯定有剩,再给孩子买点什么。”
池家欣看着那鼓囊囊的信封,心房擂鼓般地狠敲起来,迅速算计了一下,扣除找私家侦探花出的那些钱,岂不真的有剩,而且剩得还不少。可这个外表粗豪的乡巴佬老板却只说旅游,心机不浅啊!人家绕开关键环节不提,自己当然也不能傻乎乎地去捅那层窗户纸,池家欣说了声谢,将信封抓在手里。
高天福又说:“我可是把精饲料埋在了槽底,你自己吃份独食也就是了,可不许到处去乱哼乱叫。”
那一刻,池家欣突觉高天福变得很亲近,自己的胆子也陡地大起来,她有些娇嗔地说:“高总,我给你提个意见行不行,世上可打比方的事物成千上万无尽无休,你别张口闭口的总离不开猪,这让别人听着不舒服,于你的形象也不好,你眼下可是城市里的民营企业家呀。”
高天福哈哈笑起来,说:“好好好,我接受。可从小在养猪场滚大的,只怕改也难,慢慢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