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环境污染
再一次来郭西,似乎对何柳科有了更多的好感。孔孟章在何柳科办公室里坐了一会儿。这次来,主要是为化工厂的事作调研。何柳科是县长,负责这项工作。涂泽北正在乡镇检查学习实践科学发展观情况,晚上吃饭时他会赶来陪同。
上次郝束鹿来郭西吹风,涂泽北和何柳科都先后给他打电话过,但涂泽北语焉不详,是何柳科把底兜给了他,让他觉得何柳科更是他阵营的人。相较而言,涂泽北有些老谋深算,谁也不得罪,脚踏两只船。
或许,在今后的许多工作中,都需要和何柳科上下合作,与郝束鹿阵营作一番苦斗。
“这次的问题看起来很严重了。”何柳科表情忧郁地说,“我们一方面天天说要学习实践科学发展观,可事实上,往往是光学习,不实践啊。比如说在招商引资方面,只强调把企业和资金引进来,至于项目给当地环境以及人民群众身体健康带来的危害,根本就不作考虑。”
“有具体的例子吗?”孔孟章问。
“不但有例子,看来我挡都挡不住了。”何柳科道,“有一家沿海地区的大型化工厂,因为当地政府觉得污染太严重,赶着他们搬迁,于是他找到了我们涂书记。涂书记正好主抓招商引资工作,觉得是一个很大的政绩,就马上答应他,让他把工厂搬到郭西来。可我了解过了,这家企业的污染非常严重,如果不严重,他们也不会把这块肥肉往我们岭西人嘴巴里送。”
“厂址定在什么地方?”孔孟章关切地问。
“涂书记带着我去看过了,就放在仨柳乡。这家企业在那儿一放,仨柳乡十八个村的村民,都会受苦受难。要么让他们搬迁,否则,他们子子孙孙都会短命。”何柳科激愤地说,“按理说,这事得由我们政府来抓,可是,我们政府工作往往不由政府说了算,现在是党领导一切,党委书记一定要抓,政府顶不住啊!”
“我记得仨柳乡已经上报列为市级经济开发区了,这事得上报市里批吧?”孔孟章道,“要不,我们现在就去仨柳看看,如果问题实在严重,到时候我替你压一压。”
仨柳乡离县城不远,路也修得不错,车行二十几分钟就到了。
“你看,将来这块地方,将全部给化工厂。”何柳科指着北面一大片平整出来的土地说,“因为已经划为经济开发区,北面这些山地都整理出来用于厂房建设。但是,南面都是肥沃的田野,旁边有十几个村庄,这些人舍不得离开这里。再说,我们县里也开不出合理的条件让他们搬迁。你想,等这个化工厂建成后,附近的村民都会遭殃。而且你发现没有,因为地形关系,这里常年都吹东北风,化工厂的污染气体就会随着东北风吹到村民家里,我担心,县里得到的是财政,而损失的却是群众的健康,得不偿失啊!”
“如果把厂址换到其他地方会怎么样?比如再往东面移移。”孔孟章一直在努力地思考,希望找到人财两得的最优方案。
“这我也考虑过,我已经来这里好多次了,也召集大家想过很多办法。”何柳科失望地道,“但是,不论厂址放到哪一块位置,这里的东北风都会把污染气体吹到南面的各个村庄里去。不仅气体污染,水也要受污染。你看,北面山多,好几条溪水都由北面的山上流往南面。将来,这些村庄喝水更成问题。”
“村民们知道这事吗?”孔孟章问,“他们有什么反应?”
“大多数还不知道。”何柳科道,“当然也有些村干部已经知道了。他们跑到县里来问我,我告诉他们,现在还是论证阶段,没有最后决定。这些村干部扬言,如何一旦定下来把化工厂放在这儿,村民们可能要起义,要闹暴动。当然,这些都是偏激的话。但是,如果真闹起事来,我怕很难收场。现在我们国家从上到下都在讲稳定,社会稳定是头等大事,是经济发展的基础,我们不敢马虎啊。”
“你的担心是对的,说明你是个有良心的县长。”孔孟章表扬道,“你的心里装着郭西百姓,办任何事都得考虑百姓的利益,这是对的。”
“可我这个县长难当啊。”何柳科忧伤地摇了摇头。“县里的大事,全都抓在书记手上。都是他先拍了板,再交给我们政府具体去执行。而在老百姓看来,我是县长,是县政府的一把手,政府的事肯定都是我作出的决策,出了事肯定来责问我。每次我想到仨柳化工厂的事,晚上就失眠,我怕对不起这里的百姓,我怕老百姓在背后骂我。可他们哪里知道我这个县长的苦,我名为县长,实为县委的副职,一方面是书记的助手,一方面是老百姓的出气筒。说服不了群众党委骂我,说服不了党委群众骂我,我是两头吃苦,两头受罪。我窝在党委和人民群众的中间,就像窝在一个洞里,两头都有烟熏进来,快把我憋屈死了!”
“你说得倒也形象。”孔孟章笑了两声,又严肃道,“要不是我也做过县市长,还真理解不了你的难处。一个地方的县市长做得好不好,不仅仅取决于自己的能力水平、道德良心,还取决于这个地方的县市委书记,看他如何收权放权,如何支持你的工作。他要支持你,你的才能就能顺利得到发挥,你就有了政绩;他要不支持你,你本事再大,水平再高,也无法施展才能。你蹦得再高,最后还是在如来佛手掌上折腾。甚至,他要不高兴,随时可以把你一把捏住,捏得你透不过气来,捏得你身败名裂。所以,县市委书记可以帮助县市长出成绩,也大可以让县市长无所事事,甚至被排挤出去。这就是中国特色,我们得承认这个事实。”
“是啊,每次我想干一番事业,想为百姓做点好事时,就想到县委书记是什么态度,他会不会在背后来一腿。”何柳科道,“做县长,还得揣摩县委书记的喜好,看他的脸色干工作。他喜欢的事,我多做一点;他不喜欢的事,我少做一点。可有时候,还真把握不了这个分寸,一时意气,觉得自己思路清晰,能力不错,就想甩手干一番。这时,书记就会放出话来,让我加强学习,不是说要我学习三个代表,就是让我学习科学发展观,尤其是要讲政治。言下之意,就是我事情做出格了,抢了他风头了。到了这个时候,向前走也不是,往后退也不是,真是进退两难,难受死了。”
“所以,有些人分析过县市长和县市委书记两者的关系了。”孔孟章索性扯开话题,在小兄弟面前谈谈为官之道。“他们说,在中国特色的官场环境下,要做好县市长,只有两种做法:第一种是夹着尾巴,做个窝囊废。是真窝囊的,县市委书记可能会特别垂青,放你一点实权,觉得你很可爱。如果是能干的,你千万不能让他看出你能干,得学会当演员,每天在他面前表演得窝囊,好让他放心让你干点事。这叫韬光养晦,忍气吞声。这一招学得好,可以过上好日子,而且一旦掌握时机,说不定还能扮着母猪吃老虎,那才是漂亮活!”
“第二种呢?”何柳科似乎更关心第二种。
“第二种是做个强者,我行我素,凡是政府授予我的权力,我当仁不让,县市委书记要来干涉,我就努力把他的风头压下去。当然,这样做有很大的风险。前提条件就是你得非常强,不但能力水平强,而且还要有强势的人脉资源,在上面有很多人支持你。县市委书记即便想排挤你,他也没这个能力和胆量,最后只得处处让着你。”孔孟章继续分析道,“有个别地方的县市长,权力反而比县市委书记大,就是属于这种情况。如果你不够强大,硬要逞强,最后就会被县市委书记排挤出去。所以你看,凡是县市长和县委书记两强相斗的,最后吃亏的大多是县市长。组织上既然重用了他,发生矛盾时肯定还是先护着他,而不是护着你。一定要牺牲一个,只好牺牲第二把手。”
“孔市长,那么您是第一种还是第二种呢?”何柳科笑问道。
“你说呢?”孔孟章也笑了笑,却不作答。
“我看你是第二种,你是强势市长。”何柳科道,“我觉得你能力很强,同时又拥有很强的人脉资源,没有必要像我这么窝囊。你会成为一个好市长的。你们市政府的政治环境比我们郭西县里好多了。”
“唉,难说啊!”孔孟章叹了口气道,“现在哪里的政治环境都不那么理想。今天,我们为仨柳村的环境污染问题而担心,其实谁都知道,在中国的官场上,政治环境的污染其实更严重。党委书记和政府主官之间的矛盾难道上面不知道吗?上面清楚得很,可一时也难以解决,这涉及到政治体制的改革,步履维艰哪!”
“孔市长,我想请教一下,您觉得我应该做哪种县长呢?”何柳科悉心求教道。
“哦,你如此聪明,还需要我说那么清楚吗?”孔孟章笑道,“在中国搞政治,还得向毛主席学习,搞点游击战术。遇强则示弱,遇弱则示强。最重要的是见机行事,敌疲我打,敌退我追,还有就是用分割、包围术打歼灭战。”
到了吃晚饭时,孔孟章遇到了他刚刚教何柳科如何与之打游击战的强有力对手、县委书记涂泽北。
“孔市长,今天在乡下检查工作,被下面的人扯住不放,没有马上赶回来陪孔市长,来,这杯酒先向您作个检讨!”涂泽北率先举杯敬酒,算是把承上启下的话也说了。
“涂书记深入基层嘛,我们向你学习,下午也深入了一回。”孔孟章说完,也一起把杯里的酒喝了。
“下午都去了哪些地方?”其实涂泽北已经有所耳闻,但他喜欢明知故问,听听孔孟章自己的说法。
“柳科县长陪我去了仨柳乡,那里山清水秀,风景不错啊!”孔孟章不想在餐桌上说化工厂的事,就把下乡调研说成看风景,似乎他真是个爱游山玩水的闲人。
涂泽北看了看孔孟章,又看了看何柳科,发现何柳科正在低头吃一条棍子鱼,就猜出他肯定在背后说了化工厂的坏话,当然包括他涂某人的坏话,心里一沉,脸上浮现的却是带有阴影的笑意,道:“是啊,仨柳是个穷地方,山水倒是值得一看。”
涂泽北还想继续说下去,孔孟章却问起他在乡下检查学习实践科学发展观的事,涂泽北只好认认真真地把几个乡镇的情况作了汇报。
“虚实结合,关键是虚实结合,推一推当前的几项难点工作!”涂泽北不停地举起酒杯,给孔孟章敬酒。
晚饭后,涂泽北给孔孟章预先安排的节目仍然是唱歌跳舞,可孔孟章突然没了兴致。一是上次在歌厅里遇见了梅月耳,一见钟情,他不想再有艳遇,坏了对梅月耳的这份情感。况且,他相信从今往后,也难再找到比梅月耳更让他称心如意的美人了。二是下午去了仨柳,心里还想着化工厂污染的事,觉得应该找涂泽北好好谈一谈。像这种祸害百姓的事,就是赚的钱再多,也不能干。他有责任尽量去制止。
“还是找个清静的地方喝杯茶吧,我还想找你聊聊。”孔孟章提出了休闲的方案,涂泽北只好认真贯彻执行。
其他人都被打发到旁边的包厢,孔孟章让涂泽北和何柳科两人作陪。之所以让何柳科一起谈,是不想让涂泽北误会,以为他是个在背后打小报告的人。有话明说,大家放开来谈,可能更有利于他们的团结。尽管他下午对何柳科说过现在官场上党政一把手矛盾的惯常现象,但两个一把手团结的例子也不少,不能一概而论。如果能够把两人说合到一起,共同为郭西人民多干些实事好事,那倒是苍天有幸,黎民有福了。
“泽北书记,你今天到乡镇去检查学习实践科学发展观情况,其实,我今天来你们郭西,工作性质也和你差不多。”孔孟章端过热乎乎的龙井,吹了两口,因为还太热,只做了个喝的样子,就停住了。“我也是来检查学习实践科学发展观情况的。”
涂泽北吃惊道:“电话里不是说来调研工业经济形势的么?我让柳科先陪你了。要是检查科学发展观,那是由我主抓的,我得马上赶回来汇报呀。孔市长,可能是我们听错了电话,接待不周啊!”
“没错没错。”孔孟章挥挥手,笑道,“我确实是来调研工业经济形势的,但现在的工作都是结合起来抓的,你吃晚饭的时候不也说了吗?关键是虚实结合,推动当前的难点工作嘛。科学发展观是务虚的,工业经济是务实的,我来检查这两项工作,也是虚实结合嘛!”
“那是,那是!”涂泽北点头道,肚子里却在琢磨着孔孟章的用意。
“我在市里看到了一份简报,是你们上报的招商引资情况经验分析材料,里面提到在仨柳经济开发区引进一家大型化工厂的事,我觉得这事很重要,就特地到你们郭西来看看。今天下午,我让柳科县长陪我去了仨柳。”孔孟章看了看何柳科,道,“柳科带我去看了厂址,也介绍了一些情况。”
见涂泽北的眉毛开始闪动,何柳科便马上接着道:“我跟孔市长说了,这家企业引进后,会给我们郭西带来很大的效益,唯一的问题的就是当地群众可能会有些意见。我的意见是,企业一定要上,但群众的有关问题,还需要市里支持我们,努力解决,平息矛盾。”
“这个问题,应该没那么严重吧?”涂泽北含糊地看了何柳科一眼,把目光转投向孔孟章,汇报道,“群众可能会受到一点影响,但影响应该是很有限的。我也去现场看过几次了,这家化工厂放别的地方不行,放仨柳开发区是最合适不过了。企业老总也和我提了要求,说只有仨柳能提供那么大面积的厂址,太小了他们不愿来。我想过了,这家企业引进后,每年能为我们郭西创造几千万的税收,这么一块大肥肉,我们可不能眼睁睁让它在嘴边溜走啊,就是作点牺牲,也得把它留住。孔市长,你放心,即便有些困难,我们也会克服的,我们有这个信心。”
“这个我相信,我相信你们郭西县领导班子的战斗力,你们在处理复杂事务方面是有丰富经验的。”孔孟章先作了肯定,但仅仅是高帽子一顶。“不过我还是要提醒你,泽北书记啊,现在中央强调要科学发展,把这么个严重污染的大型化工企业引进到仨柳这么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对当地的生态破坏不能小看啊。企业引进后,每年几千万的税收是上交了,可当地几万名群众的生产生活、身心健康都会受到严重影响,而且子子孙孙都会受到影响。他们会在背后戳我们的脊梁骨骂娘啊!”
“孔市长,任何事情,有得必有失嘛!”涂泽北力劝道,“如果只有利,没有害,他们沿海地区的人怎么可能把这么大一家企业拉到我们郭西来呢?我们哪有这样的福气引进这只大凤凰哟!我们郭西就这么个偏僻落后的地方,招商引资搞了多少年,只引进一些小企业,我是盼星星盼月亮,好不容易才盼到了这么一家,您可不能把他们赶走啊!”
“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你这不都是为了郭西的经济发展,为了让郭西发展得更快一点吗?”孔孟章仍然是先肯定一番,再送上高帽一顶。“可是你想过没有,我们发展经济,决不能以牺牲环境为代价,决不能以牺牲人民群众利益为代价,决不能以牺牲当地百姓甚至子子孙孙的健康幸福为代价。如果一定要以这样的代价来求发展,我们宁可不要这种发展,这就是科学发展观的深刻内涵所在。最近中央领导再三强调,我们上上下下也都在认真学习,但是学习学得再好,还是要落实到行动上,还是要贯彻实践啊!”
“好吧,既然您市长这么说,我只好接受您的批评。”涂泽北不停地摇着头,内心非常痛苦。“可能是我没有学好中央的精神,没有实践好科学发展观,我要检讨!”
接着,他又问道:“那么,您说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立即停止引进这家企业!”孔孟章语气坚决,毫无商量余地。“如果一定要办,那就让他们到其他地方去办,而且必须保证不影响当地的生态环境。”
“其他地方我都带他们去看过了,他们都看不中,唯一比较理想的就是仨柳开发区,何况他们开始也不太满意,最后是在我给出了大量优惠条件,把土地价格一让再让的情况下,他们才勉强答应的。”涂泽北边说边叹气道,“现在让他们到别的地方去办,他们肯定拍拍屁股就走人。这么大一家企业,我们郭西不要,别的县肯定抢起来要。我也只好望洋兴叹了!”
“别悲伤,啊,泽北书记,你对推动郭西经济发展的这片心,我们市里都看在眼里,也一直非常关注你。”孔孟章继续抚慰道,“别的县要抢,就让他们抢去。但是我相信,最终,老百姓还是会感谢你的,因为你失去的是一家企业,得到的是一片美丽的生态。最近,我到沿海一些地方走了走,当地许多党政领导都非常羡慕地对我说,你们别羡慕我们经济发展得快,我们这里环境太差了,水都变黑了,老百姓全都想背井离乡了,没法生活了。你们霍家湾经济落后点没关系,至少还有一片好山水,说不定,将来我们都得移民到你们霍家湾来。最美的地方,还是你们霍家湾!”
“这些是真心话吗?”涂泽北笑道,“他们是饱汉不知饿汉饥啊!”
“至少有一半以上是真心话。”孔孟章道,“失去了环境,破坏了生态,经济再好,钱再多,又有什么意义?我所说的保护生态,并不是说不要发展,而是说,以后的经济发展都要选择有利于保护生态的模式,大力发展生态经济,推动经济的良性循环。”
“好吧,您孔市长站得高,看得远,我们的眼皮子太浅啊!”涂泽北对自己挖苦道,“既然您这么坚决反对,那这件事我们缓一缓,以后再说。”
“不是以后再说,以后也别说了。”孔孟章索性把他的话堵死。“招商引资的力度还是要加大,但一定要引进科技型环保型企业,同时,还要注意对当地现有企业的转型升级。”
回到房间洗了个澡,才想躺下休息,门铃响起来了。
“孔市长,这位是巫总,他有事想见见您!”说话的是郭西县政府办主任,孔孟章有些熟悉。
被称为巫总的人,看上去和政府官员没多大区别,穿得干净利落,风度翩翩。
“哦,是巫总,就是你要来郭西办化工厂?”孔孟章握住他伸过来的手,问道。
“是啊,我听涂书记和何县长说起您,您工作很忙,我只好占用您休息时间来见您,还请您原谅!”巫总客气地道。
县政府办主任像个服务生似的,勤快地给两人各泡了杯茶,然后起身告辞道:“孔市长,巫总,你们慢慢谈。我还有点事,先走一步。”
主任走后,就把这里所有的空间,留给了他们俩。
“孔市长,听说您反对我们在仨柳办化工厂,实在是不好意思,这事让您操心了!”巫总彬彬有礼地道,“我知道您最担心的是化工厂给当地生态带来影响,但是您放心,我们一定会采取措施,尽量减少这种影响的。”
“我了解过了,目前你们的措施,很难到位。”孔孟章道,“不是我们不欢迎外地企业,其实我们非常欢迎大家到郭西,到霍家湾来投资办企业,只不过像这种破坏生态的企业,我们实在是不敢贸然引进,否则,会激起民怨的。”
巫总见孔孟章还是坚持原有观点,便不再与他争持,而是向他介绍了企业在沿海一带的发展情况。孔孟章倒颇感兴趣,希望他把其他比较环保的关联企业引到郭西来。
坐了一会儿,巫总站了起来,指了指旁边一个盒子道:“听说您明天要回霍家湾,我也没什么东西送您。这是我们总公司下属的一家被服厂生产的一条绣花被,您带回去做个纪念吧,生意不成仁义在,希望我们下次还有合作的机会。”
孔孟章竭力推辞,可巫总手劲很大,硬是把被子留在了房间里。
巫总走后,孔孟章把那盒东西搬过来一看,只见上面写着“绣花夏薄被”五个大字。看来,是夏天睡在空调底下盖盖的,还正用得着。
刚要把它放回去,却听里面哐当一声,像是什么东西拍打了一下。不对,被子怎么会发出这种声音呢?
孔孟章开始好奇。于是,便将盒子打开来一看。
哇!哪里是什么夏薄被,全部是一刀刀的人民币,足足有几十刀!
第二天早上,何柳科早早来到孔孟章房间,准备陪他吃早点。孔孟章把何柳科按在沙发上,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柳科啊,你昨晚倒睡得香,我可是一夜没睡啊!”
“为什么?宾馆条件太差?”何柳科惊恐道。
“宾馆条件不差,只是昨天晚上巫总来了一趟,给我送来一条夏天盖的薄被。”孔孟章指了指床底,“害得我一夜合不上眼,合上眼就做噩梦哪!”
“一条被子,又不是一盒子的钱,还能把你整得睡不着觉?”何柳科笑道。他觉得孔孟章肯定是在和他开玩笑,但不知道包袱结打在哪里。
“你自己打开来看看。”孔孟章又指了指床下。
何柳科慢慢打开盒子,哇地叫了一声。“这个巫总,胆子也太大了吧?孔市长,这该怎么办?”
“你马上找两个人来,当场清点一下,然后让他们把东西送回去。”孔孟章道,“要不然,到时候我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何柳科拿起手机拨了个号码,不一会儿,办公室主任就带了两个人进来。数了一会儿,把盒子拿走了。
孔孟章和何柳科一起坐电梯到楼下用早餐。何柳科吞下半个茶叶蛋,说:“巫老板出手这么狠,无非就是想叫你收回成命,让他继续在仨柳办厂。”
“这钱我能收吗?”孔孟章白了一眼,道,“我孔孟章倒是小发了一笔财,可仨柳的几万群众呢?他们可遭殃了,全都要减寿。我这是拿上万百姓的寿命来发财,发的是不义之财!不但我不能发,我希望你也要记住,永远都别发这种财。”
“我记下了,孔市长。”何柳科喝了一口牛奶,道,“我担心,姓巫的和姓涂的已经联手起来,决心把企业办下去,他们不会这么甘心失败的。”
“你怎么知道?”孔孟章问。
“我已经听说了。巫老板早已经把涂泽北买通了。”何柳科谨慎道,“等化工厂办起来后,将由涂泽北的亲戚参与管理,甚至可能里面会有涂泽北的股份。所以,你不让巫总发财,就等于不让涂泽北发财,他们不会就此罢休啊!”
“你这也是道听途说,未必当真吧?”孔孟章道,“涂泽北这人老于世故,但也没看出有多少贪婪。他想把企业引进来,无非是想多出政绩,以求升迁。这也不能完全怪他,现在哪个地方的领导不是这样?不管企业好坏,有没有污染,只要有税收,只要有GDP就行。大家眼里只盯着GDP,只要GDP上了,就有政绩,就有升迁的资本。老涂在郭西干的时间长了,心里肯定有些着急。”
“但愿如此。”何柳科道,“就怕没这么简单。”
“你把事情想复杂了。”孔孟章笑道,“至于巫总送钱的事,你注意处理一下,既要把钱还掉,也别张扬出去,更别让纪委知道。毕竟,他是我们招商引资的对象,即便化工厂不行,将来他有别的企业也可以进来。我们不能把他给得罪,把路堵死了,多少还得给他留点面子。你们好好和他谈谈,我们郭西县以及整个霍家湾,都非常欢迎他来投资。”
离开郭西时,涂泽北也来送行。孔孟章并未向他提起巫老板送钱的事,可是涂泽北脸上飞扬的神采,让他解读到了一种奇怪的心理。
郭东县是孔孟章的发迹地,老部下多,熟人多。除了调研工作,他还到几个新开发的景点包括农业生态园走了走。看到郭东这些年的变化很大,孔孟章很高兴,免不了就多停留了几天。
回到霍家湾,孔孟章就接到了通知,说郝束鹿要主持召开书记办公会议,讨论近期的几项重要工作。
说是书记办公会,实际上就是郝束鹿、孔孟章和市委专职副书记老贺三人的碰头会。但这三人会议非同小可,往往可以决定全市的主要工作。其他一些会议,主要是贯彻三人会议的衍生性会议。
这次的三人会议,先是酝酿了两个部门的人事调整方案,再是分析了学习实践科学发展观的进展情况。最后,郝束鹿表情严肃地道:“前几天我去省里开会,向领导汇报了我市招商引资工作情况。总体上说,我市招商引资形势还可以,发展态势良好。但是,也存在一些明显的问题,主要表现在五个不足——机遇意识不足、开放意识不足、竞争意识不足、开拓意识不足、大局意识不足。这五个不足,说到底,还是思想解放的程度不足。”
说到这里,郝束鹿看了看孔孟章,道:“孟章啊,在思想解放方面,你我都必须检讨啊,你的程度不够,我也不够。许多旧观念束缚了我们的手脚,阻碍了我们霍家湾市招商引资的步伐啊!”
孔孟章不知道他有具体所指,便点头道:“是啊,应该检讨。”
“比如说,郭西县仨柳经济开发区引进化工厂的问题,我的观点和你一样,都是反对的,毕竟,这对我们当地生态环境是有破坏的,有影响的。为了经济发展而牺牲生态环境,我也舍不得,这种心情是可以理解的。”
老贺和孔孟章都点了点头,觉得郝束鹿说得有理。
“但是,孟章啊,老贺啊,你们想过没有?如果我们一味强调生态,一点牺牲都舍不得,那我们还能够引进这么大的企业吗?能够把这么大一只凤凰请进来家里来吗?说到底,是我们的思想不够解放,脑子里框框太多,畏首畏尾,最终使全市的招商引资成绩不能实现大的飞跃,不能迅速冲到全省各市的前列。”
“你的意思是,化工厂项目还得上?”孔孟章终于明白郝束鹿的中心思想了。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原来谈的要点还是仨柳建化工厂的事。
“是啊,得上,一定得上!”郝束鹿根本就不给人以商量的余地。“不但要上,而且要快上。一定要特事特办,所有审批手续,全部要开绿灯。这个项目必须尽快上,月底就得破土动工,年底就得看到厂房竖起来。”
“这我可得保留意见。”孔孟章仍然反对,但声音低了不少。“为了求发展,牺牲当地生态,牺牲群众利益,我不能同意。”
“瞧,思想还这么保守。”郝束鹿笑道,“孟章,我知道你学习科学发展观学得不错,但是,学习不能太死板,书是死的,人是活的。读书不能读死书,要读活书。还是小平同志说得好,发展是硬道理啊!”
“科学发展观是邓小平理论的新发展。”孔孟章反驳道。
“你知道为什么沿海地区经济发展得快吗?”郝束鹿还是笑眯眯地样子。“每次上面有新的精神或新的政治理论下来,他们都变着法子搞发展,而我们却一门心思学理论。瞧,我们每次都是学政治学理论的冠军,搞经济呢,总是落后人家。孟章,我们的前辈们已经使我们落后他们好多年了,现在是我们奋起直追的时候了!”
“你的意见呢?”孔孟章看了看老贺,向他求援。
“这一点,我倒是同意束鹿的意见。”老贺也笑道,“即便化工厂有些污染,总是个大企业嘛。更何况,还可以起到抛砖引玉的作用,对今后其他企业的引进,会有推动作用的。”
书记办公会议开完,郝束鹿又马上召集全体常委开会。
在常委会上,几乎都是郝束鹿一个人在讲话。
“思想解放的程度决定对外开放和招商引资工作的力度,做好招商引资工作,思想观念是关键。为了解决观念问题,市委提‘三个不论’,即:不论项目大小,建在霍家湾就好;不论资金多少,投在霍家湾就好;不论老板大小,来霍家湾创业就好。同志们,思想一定要更加解放,‘三个不论’一定要在霍家湾叫响!我们要用发展的眼光看问题,哪怕是人家以前原始积累存在某些问题,哪怕企业办起来后可能会给当地带来些负面影响,但是只要能产生利润,只要能推动经济发展,我们就欢迎人家来霍家湾投资办厂。”
常委们一个个都坐得端端正正地,像是学生在听老师上课。
“当前,最重要的是要进一步加强领导,强化责任。要坚持把招商引资作为推动经济发展的‘一号工程’来抓,一把手要亲自担负起第一责任人的职责,把主要精力用在项目建设上。继续推行‘二分之一’工作法,确保领导班子成员有计划地轮流出去招商。市县政府的正副职、市县委副书记与分管的领导,只要一人在家,其他人就可以出去招商。市县下属部门包括乡镇街道党委书记、乡镇长也一样,都要推行‘二分之一’工作制。对于引进大企业大项目的,除了按文件规定给予奖励外,还要优先提拔,委以重任。”
常委会议结束后,按照郝束鹿的要求,要尽快开一个市长办公会议,给仨柳经济开发区办化工厂的事拿出个意见出来。
孔孟章让娄满家去通知各位副市长和列席会议的正副秘书长。娄满家走近孔孟章,悄悄地道:“据可靠消息,就在你去郭东调研期间,郭西的涂泽北带了巫老板找到了郝书记。郝书记似乎非常支持这个项目。”
孔孟章听后一惊。眼下形势紧迫,招商引资确实是全市的“一号工程”,他不能强行反对,表现出硬拖后腿的姿态。
在市长办公会议上,孔孟章让大家议一议仨柳建化工厂的事。与会的副市长似乎都知道了市领导的态度,除了含糊地谈了些细节问题外,几乎没有任何激烈的反对。
就这样,化工厂项目顺利获得批准。那天,郝束鹿、孔孟章一起出席了工程剪彩奠基和开工仪式。一阵阵的鞭炮声,穿云裂帛,响彻仨柳村村寨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