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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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夜幕下安睡一宿的南州市重又苏醒过来,在晨雾中渐渐舒展出她年轻的面容。南州靠海,是中国南方的著名城市,因较早得到改革开放的滋润而日显其独特的繁华和娇美。
位于南州市政府大院东侧的一排新楼房中,有一幢楼外观和色彩别具一格,犹如鹤立鸡群。这就是令经过这里的南州市民都要臣服地仰望一番的高官居住地——市长楼。“市长楼”是一种通俗的叫法,其实里面住着市四套班子的主要领导,层次差的还住着一些部门的正职。这些人的吃喝拉撒当然和普通百姓没有什么两样,但由于他们都是南州市地位显赫的人,这幢楼房便仿佛高居于南州市民头顶上的琼楼玉宇,日夜散发着神圣的光芒。
市长楼最东侧的阳台很大,一楼那户的装潢很考究,这可以从延伸出来的金属架和条砖的品味上看出来。至于房间里面的装潢,那更非普通百姓所能想象。它的主人自然也是非同寻常。他,就是原青云市委书记、现任南州市房管局局长祈成富。
祈成富身高马大,眉浓肤白,长得气宇轩昂。他属于看上去上辈子就注定今生要来世间支使别人的那种人。然而,道家所谓五行相克,一物服一物。男人可以凭本事统治天下,女人却可以先治服男人,然后轻而易举地将天下攫为己有。这位多年来惯于昂首挺胸、到处指指点点的英雄男子,却常常在一小女子面前低下头颅。这小女子不是别人,正是祈成富的夫人叶如莲。
叶如莲的名字和身份让人立刻联想起冰清玉洁的美貌。然而,她的容貌其实很一般,要不是她那种拒人与千里之外的眼神和略显华贵的衣着,你可能很难将她与农贸市场上卖鱼或卖豆板酱的女郎区别开来。叶如莲的确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了,二十五年前,她仅是某大型企业医务室里的女护士。嫁给祈成富后,很快时来运转。祈成富从一名小干事很快混到科长、副厂长,眼睛一眨又坐上了一把手的位置。这名三十郎当的副处级厂长,在一种特别垂青年轻人的政治环境中很快被推上了东临县县委书记的宝座。九年前,又调任位于全省改革开放最前沿的青云市的市委书记。而叶如莲呢,也逐渐将女护士的头衔改为女职工委员会委员、厂妇女主任、东临县财政局副局长、青云市交通银行副行长,现在,竟然又在行长前面去掉了一个副字,担任起南州市交通银行城东分行的行长!有人说她是鸡犬升天,也有人说她是克林顿家的希拉里。是啊,在男人有权有钱就变坏的今天,叶如莲是凭着什么药方什么套路治服了不可一世的祈书记呢?这正是南州市和青云市无数大小商人、政客的夫人们,周末躺在冰冷的双人床上苦苦思索,甚至很想有机会向祈夫人讨教的首要问题。
今天早上胃口很好,祈成富端过热腾腾的稀饭,却发现餐桌上只有一碟咸菜。他忍不住嘟哝了一句:“怎么又是咸菜?”
叶如莲白了他一眼道:“你知道什么?这次的咸菜是浙江产的‘蔡小珍牌’,又便宜又好吃。”
祈成富吃了一口,道:“好吃又怎么样?还不就是咸菜?”
叶如莲道:“吃咸菜吃腻啦?你这个腐败分子,吃白食吃惯了,忘记了艰苦朴素的优良传统!”
祈成富不服:“那些钱放着干吗?何必天天吃咸菜呢?建议明天早上换换口味,上点榨菜、什锦菜,或者炒点香干肉丝什么的。”
叶如莲道:“你说得轻巧,我刚刚批了三箱咸菜,你倒想换口味了。”
祈成富睁着一双大眼,道:“三箱?买这么多干什么?”
叶如莲道:“这蔡小珍咸菜是老王头店里刚进的货,买的人可多了。买一袋要一块钱,买十袋以上是九毛,买一箱是八毛。我一口气进三箱,凭我局长夫人的面孔,终于压到了六毛五。你算算看,每袋赚了三毛五,三箱是一百五十袋,一下子就赚了五十二块……”
祈成富长叹了一口气,道:“好吧,以后就天天陪你吃咸菜。就算是减肥吧。”
叶如莲笑道:“减什么肥?你天天在外面吃吃喝喝,还减得下来?对了,今天中午你要陪张厅长吃饭,晚上还要打发走别的饭局去喝你弟弟的喜酒,我看今天早上吃不吃也无所谓,是不是?”
祈成富就着两筷子咸菜稀里糊涂地灌下一碗稀饭,胃里咯出一阵酸气,就懒得与夫人理论。正要叫司机早点来接,一个神秘的电话打了进来。
“祈局长,报告一件事:骆财生已经提起上诉了,听说他想立功赎罪!”
叶如莲耳尖,听到电话里的话后马上将咬了其中两片的半撮咸菜又放回去,并用筷子将碟子里的咸菜三两下理成一个漂亮的小山包。然后站起来道:“阿富,这件事情你要小心,不会影响到你吧?”
祈成富痛心地歪了歪嘴,道:“这小子,不知道他会说些什么呢。我得赶快想点办法。”
晚上,坐在南州大酒店莲花阁包厢里的祈成富,一边应付着前来给婚礼捧场的几位局长,一边在回想着骆财生的烦心事。他白天去了一趟市纪委,可什么名堂也没探听到。
正想得有点头疼,妻子叶如莲跑了过来,心思重重地把他叫到一边。起先祈成富以为案子上有传来了什么坏消息。不料叶如莲却说起酒席上收红包的事情来。
叶如莲道:“我刚才走到门口的登记处看了账本,都已经收了五、六万啦。”
祈成富道:“五、六万又怎么啦?难道不该收?”
叶如莲道:“收是该收,可这红包怎么处理你想过没有?”
祈成富道:“这是我弟弟结婚的酒席,难道红包还要归我不成?”
叶如莲道:“对,是该归我们啊。你想,市里面这么多干部来喝喜酒,都冲着谁来的?还不是冲着你这个局长?就凭你弟弟那张脸面能收到多少钱?”
祈成富轻轻地骂道:“这太过份了吧?”
叶如莲就回得更响了:“谁过份?这钱要是不交给我,就别想喝什么喜酒!”
祈成富知道她说得到做得到,再吵下去怕有失身份,便苦着脸去和父母亲说了。父母亲和管账的在旁边嘀咕了老半天,都差点要哭了,最后还是把红包交了出来。
回到家里,祈成富忍不住劝道:“阿莲,你还是把钱还一部分给他们吧,这么做是不是太过份了点?”
叶如莲收住笑容,数落道:“你就知道为你们家里人着想。你有没有替我们家里人想过。你当上书记、局长后,帮助你弟弟妹妹找工作,谋官职,为你们家里人谋取了多少好处。现在,连送给你的红包也要给他们,是我过份还是他们过份?”
祈成富骂道:“你这都是什么歪理邪说!钱是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东西,你已经有很多钱了,还要这些钱干什么?每天吃咸菜喝稀饭,连买只包子买根油条都舍不得,你这究竟是何苦哟!”
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越吵越凶。祈成富怕邻里的干部们听见,便不再与她争吵,但也懒得理她。
过了一会儿,叶如莲从房间里拿出几张大白纸来。这纸头也是专门从交行办公室要来的。她用几滴胶水将纸头贴在了大门的背面,祈成富知道她又犯病了,上前一看,只见上面歪歪斜斜地写道:“打倒祈成富!我们要民主,反对独裁统治!”
祈成富看了哭笑不得,直摇头道:“阿莲,你干嘛老贴大字报?在家里面还搞文化大革命?我看你简直是江青!”
叶如莲笑道:“没有江青的手段,怎么治服得了你这个土皇帝?”
这时,外面响起敲门声。祈成富呶呶嘴道:“快撕掉!”
叶如莲昂着头,轻声道:“不撕,就是不撕,看你怎么办?”过了一会儿,她将纸头摘了下来,骄横地道:“下次不听话,我就不撕,就要让你献献丑!”
进来的是一位小人物,名叫雷坚。此人长得瘦瘦小小,在祈成富面前更有点萎萎缩缩。几年前,他还是青云某农场招待所的一名兼职服务员。由于那次祈成富住宿时,右手正贴着一支创口贴。于是,雷坚非常殷勤地倒好水,并且一再坚持要帮助洗脚。祈成富也就不忍心再推辞了,他在美滋滋地享受着有人伺候洗脚的幸福的同时,在考虑着要好好栽培他一番。经他力荐,雷坚从农场招待所调进了城里,并且进了庄严神圣的市纪委工作。去年,祈成富又让朋友大力举荐,他又当上了市纪委信访室的副主任。
祈成富笑道:“哟,是小雷啊。我今天去纪委时都没想起你。我正有事情要问你呢!”
雷坚极奉承地道:“我有今天,全靠祈局长关心。有什么事情,您就尽管吩咐吧。”
祈成富道:“最近听说市纪委找骆财生谈了话。骆财生这小子,他有没有说起我的事啊,你知道他的情况吗?”
雷坚道:“我今天就是来向您汇报这个情况的。青云市纪委半个月前就已经找骆财生谈话了,他交待的问题越来越多,主要是想立功赎罪,保住那条小命。我们信访室的干部只在旁边做些服务工作,具体情况是不让涉及的。昨天,我在办案点无意中听一位办案人员说:骆财生为了立功,交待出向祈局长送过五万块钱的事。我觉得这件事情不简单,于是,我就以回来拿衣服为借口,专门向你报告这件事。请您一定做好准备。市纪委很可能会找您谈话的。您可千万不能出事情啊!”
祈成富听了很吃惊,他仔细地想了想,强笑道:“小雷啊,你汇报得很及时,很好。我当初把你调到市纪委,也就是为了今天能有个人通通气哩。”
雷坚小心问道:“祈局长,他们说的五万块钱的事,是真的吗?”
祈成富道:“具体多少我忘了,但是小意思呢,是收到过一点的。人情往来嘛,这是谁都免不了的。”
在一旁的叶如莲早已忍不住了,她焦急地问道:“小雷,你说说看,要是碰到这种事情,我们该怎么办呢?”
雷坚看了看祈成富,祈成富使了个眼色,道:“你说吧,你是纪检干部,这方面的业务你懂,你就帮助出出点子吧。”
雷坚道:“现在要想退回去已经迟了,案发以后要做点什么手脚是很容易被发现的,弄不好会坏事。现在唯一的办法是……”
叶如莲催道:“快说,什么办法?”
雷坚道:“唯一的办法是,万一来调查,就坚决不承认。”
祈成富道:“你们办案不是说坦白从宽的么?”
雷坚道:“这只是政策宣传而已。人家不是总结了么——‘坦白从宽,牢底坐穿’,‘抗拒从严,回家过年’。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祈成富笑道:“真是这回事么?”
雷坚跟着笑道:“我自己也是办案的。这种一对一的事情,只要你不承认,谁都没法结案的。”
祈成富笑道:“好的,我没看错人啊。你现在是个副主任,已经有了一定的基础。关键是要把工作做好来。下步要对纪委干部进行交流,到时候我会推荐你再上个台阶的,最好是到案件检查室去干个主任,你看怎么样?”
纪委干部的职级比其他单位高半档,雷坚知道,纪委各室的主任就是副局级,有了这只位置,当过农场招待所服务员的他也算是扬眉吐气了。
位于南州郊区的假日酒店一直显得有点孤单寂寞,甚至还有点平淡无奇。但今天的假日酒店却忽然增添了一种神秘感。在后来的许多日子里,南州市党政机关的要员们住在这里开会或陪客时,仍在细细地体会着什么,但始终一无所获。
“我到南州的时间不长,主要在青云干得长些。这些年来,我始终问心无愧,我没有做过对不起党和人民的事情”,祈成富面对着办案人员,早已成竹在胸:“青云这几年来发展很快,这虽然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但为了青云,我确实是付出心血的。”
在南州市纪委案件检查二副主任吴东南看来,祈成富仿佛不是在向组织上交待问题,倒像是一位多年不得志的干部在向组织部们努力推销自我。
“你不要关门太早”,吴东南严肃地道:“我们知道你在青云也是做出一定贡献的。正因为这样,没有一定的证据,我们是不会轻易把你找来的。而且,我们找你谈话的事,南州市的领导是支持我们的。”
“是啊”,祈成富眨了眨眼道:“我并不怪你们,有的人对我有意见,向组织上提供假证据也是有的。现在社会发展了,什么怪事都有。我在青云干了不少事,也得罪了不少人。干工作要想不得罪人是不可能的。我在青云时,就有人想整我,想早点把我挤出青云,我早有所闻。现在我已经离开青云了,他们还是不放过我。对于这种心术不正的小人,我们决不能让他们的阴谋得逞。因此,今天借这个机会,我想请求市纪委的领导帮我澄清一下是非,打击一下他们的气焰,决不能让小人得志!否则,我们党的风气是好不起来的。”
在此后的几天里,祈成富一会儿摆功一会儿诉苦,全然没有一点承认错误的意思。吴东南也觉得这枚果子比较难啃。他从青云市这几年来出现的问题谈到骆财生个人的错误,甚至还缩小范围,谈到了当年青云市委在使用骆财生这个人时的失误。但祈成富只承认自己用人失察,至于经济方面的往来是没有的。祈成富想了半天,认为已经摸清市纪委的老底,便肯定地说:“骆财生这个人到我家里来过几次,都是逢年过节,送过几瓶酒几条烟,我推辞不掉,也就吃掉了。现在大环境就是这样,要是太正经,周围关系也搞不好。你们市纪委是这样,其他部门的领导干部也免不了这样。人情往来是不可避免的。但金钱上我是很注意的,我从没有收过骆财生的一分钱”,祈成富拍了拍胸脯道:“这我可以用我的党性来保证”。
骆财生已经明确供出他曾经在自己被提拔为市三电办主任后,于清明前一天到祈成富家里送过五万块钱。在许多细节问题上都讲得十分清楚。但是,要让这五万块钱发挥出把祈成富扳倒的作用,还必须得到祈成富本人的承认。吴东南道:“骆财生在青云市委任命他为市三电办主任的文件下发后,为了感谢你的大力推荐,曾经到你家里来过,是吗?”
祈成富想了想,道:“我想起来了,他是曾经来过的,好象是清明前一天。”
吴东南道:“他都给你送了些什么?”
祈成富道:“送了什么?时间长了,让我想想。”过了一会儿,他拍了拍脑门,道:“好象是两瓶五粮液,还有两条中华香烟。”
吴东南道:“你再仔细想想,除了这些,还有什么?”
祈成富道当然清楚,除了这些就是还有一只信封,里面装着当时他非常喜欢但现在觉得害人不浅的五万块钱存折。对于这件事,他不能让自己多想,他必须装出的确没有收到过这只信封的样子。只有这样,他才能在心理上百分之百地战胜市纪委的办案人员。于是,他皱了皱眉头道:“真的没有了,我用党性、用良心向你保证,真的是什么都没有了!”
吴东南又让他想了半小时,劝道:“你不要说得那么坚决,你这种态度对你是没有好处的。现在你的问题还处在党内阶段,你必须实事求是地向组织上讲清楚。”
祈成富装傻道:“难道他还有钱送给我么?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我想起来了,当时他的确说过要送点钱给我,但被我一口拒绝了。我记得当时中纪委正在查一位副省长的事情,还向全国通报过,我是深受教育的。你想,在那火候上我还敢收钱,这不是顶风违纪、自取灭亡吗?”
吴东南觉得很气愤,但祈成富毕竟是个房管局局长,又不便于发作,对他谈话还得讲点艺术性。于是又耐心地道:“祈成富同志,据我们了解,你的问题是不少的。你这样下去我们很难帮助你改正错误,将来也不可能有从轻处分的机会。省委已经批准我们对你实行‘双规’,你就好好把自己的问题想清楚吧。”
可是,祈成富并没有认真地去想问题,而是反过来“教育”办案的同志。他对吴东南道:“上次我听说有个干部犯了错误,知道自己性命难保后,为了立功赎罪,留住性命,便在里面胡编乱造,说给这个领导送了多少,给那个领导送了多少。结果呢,一查都是子虚乌有的事。吴主任,我们一定要吸取这个教训,不能因这种人而冤枉了好人啊!现在南州市房管工作还面临着许多困难,许多企业在谈项目时都指名要找我这个局长谈,我在这里面呆久了,对南州市房管工作非常不利啊!”
吴东南被他说得心烦,便派手下的另两名办案人员轮番做他的工作。吴东南觉得,要想让祈成富认罪服法,恐怕还得从其他地方寻找缺口。刚好,南州市纪委书记方孚白私下来找吴东南,向他透露了祈成富与青云服装厂厂长朱强的关系。这几天,青云许多对祈成富有看法的干部得知祈成富被省纪委叫进去后,便纷纷通过各种关系前来反映问题。这些人反映最多的,就是祈成富借帮助青云服装厂上项目之机向厂长朱强索要巨额贿赂的事。
朱强很快也被关进了青云假日大酒店的某一间房里。吴东南很快了解到,朱强这个人年纪轻,今年才三十五岁。十一年前,他毕业于苏州纺织大学。由于专业对口,进服装厂工作三年后,便担任起青云市举足轻重的服装厂的副厂长。两年后,厂长因经济问题被判刑,朱强便轻而易举地坐进了厂长的办公室。这个人比较好色,据说在担任副厂长期间,曾经与厂长在同一张大床上共同玩弄过同一名女工。这一正一副,真可谓配合默契。自他亲自掌管厂长大印后,更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他从厂里的近千名女工中选出十大美女,号称十大时装模特,经常在上级领导和外地客商面前搞些煽情的表演。有时,也少不了某种特殊服务。而身为一厂之长的他,自然是近水楼台先得月,这十大模特他已经玩得象自己的十个指头一般得心应手。至于经济方面的问题,虽有一些反映,但并没有什么确凿证据。据说,他开支很大,花钱如流水。在公关方面很有一套。他和青云市委书记祈成富之间的关系非寻常可比。
具有丰富办案经验的吴东南,用将近一个星期的时间,向年轻气盛的朱强发动了强大的政治攻势。虽在经济上有许多问题,但迫切希望保住服装厂厂长位置的他,不得不挤牙膏似地向办案组透露一些在外开支方面的问题。但办案组需要的不仅仅是在某地买了件贵重物品,在某餐厅开了张一万元的发票等表面现象,更重要的是要他供出向领导干部行贿的桩桩事实。每次谈到这里,朱强便信誓旦旦地道:“我自己是没有问题的,这一点可以用时间来证明。为了企业的生存和发展,我们对外开支的确比较大。可是,我要是说出去的话,今后怎么出去做人呢?”
吴东南严肃地道:“我们办案组已经查阅了你们厂里的帐目,在你当厂长的五年时间里,你们用于请客送礼的费用就达三百多万。请客吃饭的事你暂且别说,你就把送礼的事一笔一笔向组织上说清楚。否则,这些钱只能算到你个人账上。”
朱强苦着脸道:“这些明明是送给别人的,怎么能算到我头上呢?”
吴东南道:“那你得证明给我们看啊,否则,我们怎么相信你呢?现在有不少领导都犯有财产来源不明罪,就是因为自己不能说明巨额财产的来源。这和你的问题是同一个道理。你只有把化掉的钱一笔笔说清楚了,我们才能相信这些钱没让你变相贪污,落到自己口袋里。你说是不是?”
朱强想了想,道:“这些年开支那么大,我就是想说,也记不那么清楚啊!”
吴东南道:“你记不清楚我们到时候可以把厂里的账本全部给你搬来,让你仔细核对,直到搞清楚为止。不过,我觉得现在没必要这么做。有些小的开支我们先不管它,你就把这些年用来公关的最大的几笔开支先写一写吧。”
办案笔录纸看上去很简洁,除了一道道的横线,其他什么也没有。可是,在朱强看来,那一道道的横线就象是一条条细麻绳,时刻准备捆绑和勒索他,时刻准备了结他的前途和性命。同时,也在考验着他这个生意人并不怎么纯净的良心。
香烟抽了一包又一包,房间里弥漫着烟雾。深夜里,朱强流着泪道:“对不起你们,我对不起你们啊!”
吴东南得知朱强在流泪,知道他要写出点什么了。过了一会儿,等朱强停笔时,他拿过纸头一看,只见上面写道:1997年香港回归前,送给省建行信贷处处长龙建明价值万元的金币两枚,送给青云市建行行长一枚,送给青云市委书……
吴东南发现最后那几个字还没写全,可能是思想斗争过于激烈。于是便故意认真地劝道:“这点事情你还想这么半天,人家早已经说得清清楚楚啦。你没进来的时候可能就已经知道了,我们找祈成富谈了好长时间了,很多问题他自己都已经说清楚了。你是个聪明人,你想,要是他自己没说到和你之间的事,我们会忍心冒着影响服装厂的经济建设的风险把你找来么?实话告诉你,就是你什么都不说,我们照样可以定你们的错误,祈成富逃脱不了法律的制裁,你也可以定个行贿罪。”
朱强听得有点傻了,吴东南便又抛出这么一句:“据我们了解,祈成富收到的,远远不止金币这么点东西。你还是要把送给他的钱物彻彻底底地,一笔笔地全部写清楚!这才是你唯一的出路!”
朱强又流下了眼泪,道:“让我再好好想想,行不行?”
吴东南道:“行,你再好好想想吧。但是,我们时间是有限的。”
第二天,朱强还是没有写下去。他象是一位遭受巨大不幸的老妇人,时而沉默不语,时而抱头痛哭:“我对不起你们,我对不起你们啊!”
吴东南觉得这样下去还是不行,如果不乘胜追击,很可能会功亏一匮。
据青云市纪委书记易锋反映,朱强父亲早逝,最听母亲的话。而他的母亲原先是青云市纪委的案审室主任,后调任市民政局纪委书记,现已退休在家。方书记说,朱强母亲是一位比较正直的人,曾经查处过好些违法违纪干部。在青云,可以说是一位老革命了。让她去劝劝儿子,或许会起点作用。吴东南觉得这个办法很好,于是,就马上上门找到了朱强母亲,向她晓以利害。朱强母亲很快就写了张条子,要朱强尽快向市纪委讲清问题,立功赎罪,争取组织上的宽大处理。
朱强看了纸条,确认这是母亲的字,便又是一场大哭。
当天晚上,吴东南看到了朱强写的材料。上面写的关于朱强向青云市委书记祈成富行贿的事实十分清楚:1997年6月送金币两枚,价值两万元;1998年国庆前夕送人民币3万元;1999年秋送给祈成富出国开支美金5千元。
吴东南凭着这一详细的材料,向祈成富又一次发动了进攻。祈成富也有点傻了,没想到朱强这个最让他信任、最讲哥们义气的小兄弟,竟然会把他们之间的事情全都抖了出来。市纪委的办案人员虽然没有说得很清楚,但从点到的个别细节上看,朱强显然已经全面招供。
祈成富向一个办案人员问道:“要判几年?要是我承认这些钱,我会判几年?”
对方模糊地解释了一通后,劝他主动认错,争取从宽处理。祈成富道:“好的,让我仔细想想,人情往来是有一些的,可是,这叫我从哪说起呢?”
正在他一遍遍重复着“从哪说起”之时,市纪委的这名办案人员忽然觉得肚子不对,坐上马桶才知道是拉肚子了,而且毛病不轻。吴东南命他马上去医院检查,同时要方孚白派一个人来临时看管一下祈成富。由于近来市纪委工作繁忙,检查室的一些人已经被市纪委一个专案组抽去搞外围工作了,方书记想不出还有什么地方可以抽人,正好,信访室的一名副主任从外地信访调查回来,便火速命他前来接替。此人不是别人,正是雷坚。
方孚白担任市纪委书记的时间不是很长,不知道每个干部深层次的底细。这一下,可是大大地便宜了祈成富,从而也为雷坚提供了一个效命沙场、顶戴染红的好机会。
祈成富刚在笔录纸上写下了“收到朱强两枚金币”一行字,脑子里想的是这两枚金币色泽鲜亮、光彩照人,现在要上交组织,真是舍不得。正好,一个瘦小的影子进了房间。祈成富眼睛一亮,便忍不住笑了起来。
另一个看管的同志正好在门口的走廊上散步,雷坚便简单地了解了一下案子进展情况。当他看到祈成富写的那行字后,便皱着眉头道:“不行,你怎么能这么写呢?你这不是把自己的脖子伸到人家的刀板上去么?”
祈成富道:“我也是没办法啊。省纪委的人说朱强都已经坦白了,我的事情他们都知道了,有的连细节都十分清楚。他们要我立功赎罪,争取主动哩。”
雷坚道:“这都是办案的策略,你怎么能上他们的当呢。送钱送物都是一对一的事,你自己不承认,就是对方承认了,他们又怎么能定你的罪呢?”
祈成富叹了口气道:“我开始也是这么想,这个道理你以前也说过。可关在这个里面日子实在难过,我听他们讲道理都听腻了,想想也有些道理。承认了也就算了。他们举了好多例子,有的顽抗到底,结果得到了应有的惩罚;有的老实承认,结果是从宽处理,有的仅仅是党内批评教育一下。我想,我在青云是有贡献的,就算承认了这点礼金礼卡之类的问题,他们总不可能撤我的职吧。昨天我问过专案组的人了,他们说这点问题大概是党内警告或者严重警告而已。”
雷坚又苦皱着眉道:“你怎么能相信他们呢。我们办案子都是这么劝人家的嘛。你自己想想,朱强送给你的钞票是多少?不判个三五年才怪哩。根据党纪规定,几千块就开除党籍,我们南州地区经济发达一些,但收了一万块也保不住党籍了,怎么能保得住职务呢?再说,你承认了朱强的钱,就等于被打开了一个口子,以后的苦还有得受哩。”
祈成富道:“你说得有理”,他把那张纸缩成一团,塞进了口袋里,道:“我差点上他们的当。人家说共产党的宣传工作厉害,真的不假。我这个老共产党员自己都差点被宣传得迷糊了。亏得有你,小雷,这一关过了以后,我不会亏待你的。”
雷坚道:“谢谢祈局长的栽培!”
祈成富道:“下一步我该怎么做呢?”
雷坚道:“永远别开口,神仙难下手!”雷坚见祈成富笑了,便又继续道:“另外,朱强那边的工作,如果有机会的话,我帮助去做一下,能够叫他翻供的话,那纪委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别想整出什么问题了。只要再忍半个月,我保证你出去还是干你的局长。”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祈成富什么也没写,什么也没说,这让吴东南好生奇怪。
雷坚一有空就往楼下跑,他早已打听到了朱强的住处。只是,纪委给办案人员定的纪律太严,楼上的看管人员与楼下的看管人员不能见面,这就使雷坚失去了与朱强直接见面的机会。
雷坚把下面的情况向祈成富作了汇报,并说:“现在唯一的路子是通过餐厅服务员。因为,只有餐厅服务员有机会进入朱强的房间。”
祈成富道:“对,我想起来了,假日酒店餐厅里有位服务员,好象是叫何小霞的,她是我大姨夫家里的什么亲戚。当时在农村里很苦,是我介绍她进假日酒店上班的,而且还转了户口。这个人嘴边有颗痣,三十岁左右,个头长长的。我以前在假日酒店吃饭时碰到过几次。我写个条,你让她试试看。”
雷坚在去餐厅吃饭时,很快就找到了嘴边有痣的何小霞。何小霞对祈局长被关在假日酒店的事很吃惊。雷坚道:“现在只有送饭的服务员有机会进房间,祈局长是没事情的,就是楼下的那个青云服装厂的厂长朱强嘴巴不牢,怕他在里面乱说。你最好是想办法把纸条送进去,这样大家就都没事了。”
何小霞道:“可是,以前送饭从来没叫到过我呀。都是小红小月她们去送的。”
雷坚道:“这要见机行事嘛,你可以找个借口,学学雷锋,帮助送一下的。”雷坚从口袋里摸出五百块钱和一张小纸条,塞给小霞道:“这是祈局长的一点小意思,要你一定收下。还有纸条,是送给朱强的。祈局长是个好人,我们可不能让朱强在里面乱说,乱说是害人的。只要这次没事,今后你就有好日子过了,祈局长说准备推荐你当酒店的副总经理呢!”
果然,小月因为这几天来例假,行走不太方便,何小霞便主动请缨。只是,小月是给祈成富送饭的,那个地方不是她的目的地。于是,何小霞便提出让小红送楼上,她负责楼下的那位。小红没想那么多,也就答应了。
何小霞走到朱强房间里时,发现里面还有一个人,心里吃了一惊。因为,纪委办案子通常都是两个人看管。用餐时,两人是轮流去餐厅的。何小霞把饭菜端到朱强写材料的桌子上。这时,看管的人在看电视,于是,何小霞便用身子挡住那个人的正面,趁机拿出那张条子,在朱强的睁大的目光下,特意把它塞到了碗底下。
朱强一边吃,一边留意着看管的人。乘他不备,迅速将碗底的纸条塞进自己的裤袋里。这时,看管的人又换班了。朱强提出上卫生间。在卫生间里,朱强打开了那张纸条,只见上面写道:“朱强,我什么问题都没有。请你不要乱说。只要你实事求是,不害我,以后我会重用你的。”落款是三个熟悉的大字:“祈成富”。
朱强不看便罢,一看便痴痴地坐在马桶上起不来。直到纪委的人叫他名字时,他才迅速地将纸头撕碎,塞进马桶里用水冲走了。他觉得自己犯了大错误,他过高估计了市纪委的能力,同时也低估了祈成富的能力。祈成富毕竟是一名当过市委书记的局长。他应该具有顽强的抵抗力。而他竟然没有想到这点。不能,不能再犯错误了。如果自己承认送钱给祈成富,而祈成富死不承认,到时候,只怕祈成富还是做他的局长,而他自己则要离开厂长宝座,弄不好还会被当地法院判罪入狱。因为,青云市公检法的领导,都是在祈成富领导下开展工作过,实际上很多班子成员都是祈成富一手提起来的。他们怎么会不向着祈成富书记呢?
朱强想了半天,终于想出了一招。他向吴东南提出要再看一下自己写的材料,可能上面的时间和数字有些出入。吴东南把材料给他以后,他乘办案人员不注意,便将它们都撕碎,然后都冲出了马桶。办案人员发现后,才知道被朱强耍了。
吴东南等人声嘶力竭地要朱强交待究竟是什么动机。朱强道:“我根本没有给谁送过钱,这些都是你们逼我干的。”
一连几天,朱强都咬住这句话不放。此时,市纪委方孚白等领导接连打电话来催问案件进展情况,并对吴东南提出了批评。市检察院还专门派出了两个小伙子前来协助办案。这两个小伙子自恃办过一些大要案,听说朱强翻供,便自高奋勇地要求由他们来收拾朱强。两人进屋后,便关上门,让纪委干部到外面去。然后,两人将朱强按在墙壁上,不停地左右开弓。直把朱强的嘴打得歪歪地,嘴角地流出了血。
吴东南怕他们闹出什么事来,进去以后,便制止了他们。这时,只见朱强一边用手擦血,一边哭道:“我没给谁送过钱,你们打死我也没用,我不能害人啊!”
接下来,朱强还真犯了病。经医院检查,朱强心脏有些问题,需要住院治疗几天。看来,这个案子要黄了。
经向市纪委领导请示,办案人员暂时撤走了。
不料,半个月后,朱强向法院递交一纸诉状,控告南州市纪委和检察院的办案组成员刑讯逼供,将人打伤住院。此案一时轰动市委市政府机关。市纪委书记方孚白非常恼火,没想到这个案子竟让吴东南办成这个模样,真是让人失望。好在市纪委与市公检法领导都是全市反腐败联席会议成员,考虑到房管局这个案子的复杂性,朱强告状的事也就大事化小,协调解决掉了。
市纪委没有把祈成富扳倒,但觉得他犯罪嫌疑很大。因此,方孚白在列席讨论人事问题的市委书记办公会议上,专门汇报了祈成富的问题,认为此人不能重用。
几位书记也觉得祈成富年纪差不多了,便想让他提前退位,干一个正局级的调研员。
文件下来后,祈成富非常生气,他觉得这是有人在整他。
两个月后,他突然辞去了调研员职务,来到青云市大地房地产集团公司,出任青云市最大的这家私营房地产集团公司的总经理。
祈成富被免去那个年薪几万元的房管局局长职务,却找到了一个年薪三十多万元的总经理职务。一时成为南州市社会各界的重大新闻。
39
大地房地产集团公司的董事长兼总经理赖大发当年就与青云市委书记祈成富搞得火热。后来祈成富调任南州市房管局局长后,更是进一步扶持赖大发,让他在南州市开发了好多房产项目,很是赚了一笔。因此,祈成富主动辞去公职,到大地公司来担任总经理,一方面是赖大发想谢恩,一方面则是想继续利用祈成富的政治地们,发挥他的余热。
南州社会各界对祈成富颇有议论,有的人认为他这是违纪行为,应当查处。有的则认为,他当年就与赖大发有交易,现在是坐享其成,应该深入地查一查。
方孚白在接到雪片般飞来的举报信后,召集常委们开了会。他说:“祈成富的这个案件,我们搞得的确不太成功,也不知道是哪个环节上出了差错。现在,新的举报又源源不断地涌来。我觉得,这个案子不能就此罢休。”他说:“鉴于祈成富现在已经不再担任房管局局长了,而且他连正局级调研员都辞去了。我建议这个案子改由青云市纪委继续查处。这一方面是因为祈成富现在是青云市大地房地产集团公司的总经理,这个公司属青云市管辖,青云市纪委查起来比较方便;另一方面呢,易锋虽然是青云市纪委书记,但他去的时间不长,与祈成富没有个人恩怨,不容易被祈成富的势力所左右。况且,这段时间,骆财生的案子正好告一段落,他手头刚好有空,我看他可以接着查下去。”
易锋一听雷市纪委要把祈成富的案子交给他查,他的劲头就来了。他这个人干纪检工作多年,最喜欢办的就是疑难案件,办那些别人办了却还办不出来的案件。
住在招待所里的易锋久久不能入睡。展开在模糊的台灯下的,是一封皱巴巴的举报信。半个月前,青云市的退休老干部余天海借到南州探亲的机会,给曾经在青云办案过的南州市纪委案件检查二室的一位同志送来了这封举报信。信中反映青云市个体老板钱成山为了买下即将转制的青云电容器厂,给祈成富送了一张10万块钱的存折,户名是“邹生”,密码是“9999”。从这一举报的几个特点来看,举报人、举报对象、时间、地点及具体细节都非常真实,可信度高,很值得一查。
自从上次吴东南查案受挫后,市纪委领导对青云的事既十分关心,又十分小心。祈成富一调回来,来自青云和南州各部门的举报信纷纷涌来,但许多举报内容都似是而非,没有明确的调查线索。而这封举报信却非同一般。南州市纪委分管信访和检查的常委、副书记都在信上签了字,要求认真查处。方孚白要易锋先作个初步调查,等到有了案件有些进展后,再作打算,防止像上次一样放空炮。
易锋在了解到最新的动向后,精神振奋,决心下一番苦功夫,把祈成富这个在在青云民愤较大的腐败分子扳倒。易锋觉得,办案子就像是下象棋,越是陷入困局,越是要想出一着妙棋。当这着妙棋想出来,并在最终克敌制胜的时候,那就比获得什么荣誉都让人高兴。
在青云办案,通常他是指挥指挥就行。具体的事情都是交办下面的人去办的。但这个案子不同,祈成富曾是南州市管干部,现在退了下来,南州市纪委还得管着他。因此,他现在等于是在替南州市纪委办案,他可不敢怠慢,具体的事情也得亲自去办了。今天白天,易锋带着林朝虎等人已经摸清了钱成山的住处和钢材经营部所在地。但据钱的妻子说,钱成山早在一个星期前就已外出联系货源,恐怕一两天回不来。易锋说:“我是建筑公司的承包人,想和他谈笔钢材生意”,易锋写了张纸条道:“这是我的手机号码,如果他回来的话,请他马上给我打电话。”
从白天的情况看来,钱成山并不是存心要举报祈成富的。但他肯定说过不利于祈成富的话。余天海转交的那封举报信,据说是一个不愿意透露身份的人让他转交的,现在已经查不出举报人的下落了。可能举报人本人也是道听途说,只不过听得比较仔细罢了。但愿这一切都是事实。易锋几乎是怀着祈祷的心情,期盼着钱成山能够早一天给他打电话。
说来也巧,大约晚上十多钟,钱成山就从外地给易锋打来了电话。原来,钱成山当晚打电话回家,得知有人联系钢材生意,便马上拨了易锋的手机号码。易锋要他马上回来面谈,钱成山说办完成便回来。
第三天早上九点,易锋的手机里又响起了钱成山的声音。在临时订下的青云宾馆209房间里,易锋表明了自己的真实身份,并直奔主题,询问了他向祈成富送钱的事。起先,钱成山有些支支吾吾,像是不想害人的意思。易锋说了几句当前的反腐败斗争形势,然后便有滋有味地向钱成山讲起党和国家的各种方针政策、有关法律法规,以及当事人积极配合纪检机关办案的重要性和必要性。
蓝屏山等人对易锋的政治教育工作非常佩服,不时在一旁点点头。
钱成山想了想,有些自言自语地道:“算了算了,我也不瞒你们了,反正我是大亏了。我化了一大笔冤枉钱,什么都没捞到,我还保他做什么!”
钱成山继续道:“那年我们青云市流行起企业转制,有的搞股份制、股份合作制,有的是整体出售,甚至向社会公开拍卖。当时,我看中的是青云电容器厂。因为我以前在电容器厂干过供销工作,熟悉这方面的业务。如果让我买下,一年赚它一两百万是不成问题的。当时很多人都看好这家企业,市工业总公司的领导主张向社会公开拍卖。我为了达到压低售价并单独买下该厂的目的,专门到市委书记祈成富家里向祈书记表明了自己的意向。祈书记早先就认识我的,以前还在大会上给我发过个体企业税收大户的奖牌。他很爽快地表示愿意帮忙。我说想好好谢谢他。他说到时候办张存折给他就行。户名写什么‘邹生’,密码是‘9999’。我为了让他早点去帮我打招呼,第二天就把一张10万元的存折送到了他家里。”
易锋问:“当时他家里还有什么人吗?”
钱成山道:“有的,他妻子叶如莲也在一旁,对我很客气。我以为这事百分之百成了。谁知一个星期以后,电容器厂还是向社会公开拍卖了,由于价格抬得高,我没能买下这个厂。事后,我给祈书记打电话,问他是不是忘了给我打招呼。祈书记说已经打过招呼了,可是市政府的几个市长都主张拍卖,他一个人顶不过,也就随他们去了。他问我是否还想买其他什么厂,他可以帮我去说说看。我报了电缆厂、机械厂等名字,但由于种种原因,最后都没有办成。我正要求他办其他事情,结果,听说他调到南州当副市长去了,真是见鬼,想起这10万块钱丢到水里我的心就一阵阵地痛。我给祈书记打电话,祈书记不在家,是他老婆叶如莲接的电话。我就向她讨要这10万块钱,可她支支吾吾地,说以后有事情还可以找他们帮忙。唉,反正这钱是不可能讨回来了,算我倒霉,就比如我自己生了场病吧!”
易锋问他是不是曾经和别的人说起过这件事。钱成山道:“说是不敢说的。但有时和朋友喝酒喝高兴了,忍不住要露几句出来。究竟和哪些人说过也忘记了。没想到你们会找到我,真是神了!”忽然,钱成山象是发现一座金矿似的,眼睛里透出一种异样的亮光,兴奋地道:“对了,现在好了,你们市纪委查一查祈成富这个贪官也好。这下,我的这10万块钱可以替我要回来了吧?”
易锋道:“根据规定,行贿的款子追回来后,是要统一上缴财政的。”他怕钱成山太失望,便又补了一句道:“不过,你要好好配合我们办案,到时候我尽量帮你说说看。”
钱成山露出一阵傻笑。易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回去以后,决不能和任何人说起我们今天见面的事,包括你老婆。因为这次的工作是秘密进行的,暂时还不能暴露我们的真实行动。要是你透露出去,那是要误了我们大事的哟!”
钱成山道:“不说,保证不说。我用人格向你们担保。”
位于南州市委大院大门东侧的市纪委信访室的一间接待室里,显得比往常热闹了点。现在全国上下反腐败斗争一浪高过一浪,人民群众反腐败的信心得到了增强。他们反映的问题五花八门,但都是围绕着当前反腐败斗争这个主题。
信访接待室的小方正在记录一位老同志关于户口迁置过程中增收城市增容费方面的反映,这时,他身旁的那只电话响了。是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小方机灵地揿下了录音键。这位中年男子在电话里诉说了一个令人惊诧的故事。他说:“我是青云市的,什么单位?我是老百姓啊。我姓叶。我向你们揭露祈成富的腐败问题。祈成富,就是我们青云市的原市委书记,后来当了南州市房管局长,现在又回到青云当总经理来了,对。那一年,我求他帮我找工作,送给他8万块钱,可他什么事也没替我办成,真是个彻头彻尾的贪官。在哪送?在他家里。是一张存折,他要我送存折的,户头上要我写‘邹生’,还有个密码,是9999,对。请你们一定好好查查他,不要象上次一样不了了之。”
小方正要再仔细追问下去,对方就气乎乎地挂断了电话。
这天晚上,易锋正在分析着吴东南上次调查祈成富的案卷,希望从中梳理个眉目出来,避免重蹈覆辙。这时,他的手机响了。里面传来他非常熟悉的、分管案件工作的南州市纪委副书记老韩的声音。
“易锋啊,没错吧,这个电话可不能打错哟”。老韩在电话里向易锋透露出南州市纪委信访室接到的这个神秘的举报电话。认为这与上次余天海转交的举报信上反映的内容有惊人相似之处。两个举报反映的不是同一件事,但说明了同一个道理。那就是祈成富这个人收受贿赂的可能性非常大,而且胆大妄为,到了非常恶劣、非查不可的地步。”
易锋在电话里向老韩汇报了钱成山配合办案的情况,以及钱成山交待的内容。老韩对易锋配合办案表示放心,他说:“你能够取得易锋的配合就很好,否则,光靠你一个人是办不成事情的。你们先别忙着去打搅祈成富,反正他现在也不在青云。接下去的任务是千方百计找出打举报电话的这个姓叶的人。如果找到,并且证实他举报的一切,那就可以向祈成富开刀了。”
易锋完全赞同老韩的计划。只是,青云共有一百多万人口,到哪去寻找这个姓叶的人呢?而且,他也没有留下任何相貌特征。唯一可用来推测的凭据,就是举报人的声音。对,这倒是个很有用的宝贝。易锋决定派他的手下倪宜帮去青云,凭他的条子把小方录下来的带子带来。
倪宜帮长得矮矮地,高额头、大脑门,看上去很和善。易锋看他眯着嘴笑的样子,就知道他已经两天没喝酒了,便笑道:“再熬一熬,等把带子拿回来了,我陪你喝二两,怎么样?”
从录音分析,易锋认为举报人自称“老百姓”,很可能恰恰相反,说明他是一位党政机关干部。于是,他和蓝屏山等人商议,是否排查一下青云市姓叶的干部,看看是不是有谁请祈成富帮忙找过工作。两天后,蓝屏山拿来密密麻麻的五页干部表,上面是全市各部门各乡镇姓叶的干部名单。但是,经过几天来的努力,还是没有找出有哪个姓叶的人有请祈成富找工作的嫌疑。
难道打电话的真是青云市的普通百姓?不会的,从举报人举报的口气来分析,他对党政机关的工作比较熟悉,而且了解吴东南调查祈成富案件的有关情况。那么,为什么青云市姓叶的干部里面没有这号人呢?是不是调查得还不够细?
蓝屏山和林朝虎也在一旁分析举报人身份的种种可能。林朝虎道:“我们可以找一找与找工作相关的部门领导了解一下。”
蓝屏山道:“是啊,姓叶的人如果要找工作,肯定会找人疏通。比如所在单位的一把手,或者市人事局的局长。”
“对”,易锋接过来道:“这个人可能是帮助自己的什么亲戚找工作,当然不会是到什么企业去当工人。目标应该是党政机关事业甚至行政编制的干部。身兼市委组织部副部长的市人事局局长很可能会认识这个姓叶的人。”
市人事局局长王丁荣正在办公室里通过因特网浏览当天的国际国内新闻。当市纪委易锋带人进来后,他好不容易才恍过神来。这位王局长其实也是祈成富一手提到人事局这个重要岗位的,但易锋并不知道这一内情。
易锋说要找一个姓叶的干部谈一谈党风廉政责任制方面的问题,但一时又找不到这个人。但这个人有一个特点,就是近一两年来向人事部门要求帮助什么人安排过工作。在机关里混了大半辈子、颇有城府的王丁荣局长,早已从易锋漫不经心的谈话中看出了问题的严重性。前段时间纪委在南州和青云查了好几个月,一无所获地退兵之后,自然不会善罢甘休,此次以调查党风廉政建设责任制为名,可谓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王丁荣心里十分有谱。近年来要他帮助安排工作的人何其之多,姓叶的人也有好几个,但都已办得非常完满,不可能会出什么漏子的。加上他王某人做事一向老道,他做官的原则一向是既要捞好处又决不给纪委留下任何把柄。于是,他十分大度地把南州市纪委和青云市纪委的领导统统请进了小会议室,然后叫来了市人事局的干部调配科科长和科技干部科长,请他们帮助找一找这个姓叶的人。
查阅了干部调配档案并经大家努力回忆,近三年来与姓叶的机关干部有关的调配人员共有五人:第一个是滩头乡党委书记叶志海,自他一步步当上领导干部后,自己虽然吃了皇粮,但家里的结发妻子还是个地地道道的农业户。为了既让她找到工作,又保证收入丰厚,他已多次找过市人事局局长王丁荣,请局里的正副局长和干部科长吃饭不下十次,到王局长家里也去过三次。最后,叶书记的妻子终于被安排到市计经委下属的散装水泥办公室轻轻松松地做了名收发员。叶书记虽然开支了不少,但那都是公款,因此,他对王局长始终是心存感激的。第二个是机关事务管理局的副局长叶长松。他的女儿因大学毕业后一直找不到理想的工作而有意在家“候补”。去年,市土管局公开招考土地监察大队工作人员。他女儿分数入围后,经过有关领导打招呼,终于顺利地进了土管局。第三个是市委办公室秘书叶洪,他从中专毕业后便安排在某乡政府当文书,由于有些文字功底,被调至市委办当秘书。但他的女友还在乡里当计生员。在他所服务的某市委副书记的关照下,他的女友也顺利地调到了城关镇计生办,现在两人正是新婚燕尔之际。第四个是南湖镇一位副镇级调研员,姓叶名土根。他的儿子在部队里混到了个副连级,但在家里等了一年还是进了入市机关。老叶就到处跑了一年。在南湖镇党委书记、镇长的关心下,现在他的儿子已经进了市委统战部民族宗教科工作。小叶的调动是属于组织部管的。但由于当时老叶曾经到人事局来跑过多次,所以人事局的干部都是知道这一情况的。第五个是姓叶的,王丁荣差点忘了,是干部调配科长重点补充的。这个人是市工商局的退休女干部,名叫叶诗。她的女儿曾想进工商局,但南州市工商局一直卡着不放。由于现在工商部门是垂直管理的,南州市工商局不同意,青云市人事局也没法子。因此,市工商局现暂时安排她在局办公室打字,属于临时工性质。叶诗一家的活动目标是南州市工商局,只要上面工作做通就行。因此,她不必去找当时的青云市委书记祈成富,况且她是个女的,与举报人的性别有异。
看来市人事局已经提供不出这个举报人的下落了。易锋惆怅地想了想,准备结束今天的人事局之行,便道:“算了,我们只是想随便了解一下。听说这个人对党风廉政责任制落实情况,以及人事制度改革方面有些积极的建议。我们就找机会来看看。没想到你们青云市人事局这么重视,还翻阅了这么多的材料。”他转过头对蓝屏山道:“蓝局长,我们再去找找那个老马,看看他有什么好的建议。”
从市委大院出来,蓝屏山道:“看来这个姓叶的人一下子是找不到了,我估计,这个人根本不姓叶。我们是不是再留意一下,看看机关干部中,有其他什么人在帮助自己的亲戚找工作,而且现在还没有找到的,很可能在人家面前发过牢骚。这个人的特点,一是机关干部,二是中年男性,三是声音略微沙哑,四是对祈成富意见比较大。”
易锋觉得很有道理。于是,他便派出案件检查室和党风廉政室的四名干部,分成两个小组到各乡镇各部门暗中了解具有以上条件的机关干部。但是,两个暗访组辛苦了几天几夜,仍然找不出明显符合上述条件的机关干部。有的人声音虽然沙哑,但看不出他对金显贵有什么特别大的意见。这也难怪,因为我们党一直教育广大党员要团结不要分裂,因此,广大党员干部即使对某人或某事有些看法,都已经习惯于深藏不露,甚至已经习惯于在办公室说好话、回到家里说坏话的“两面人”生涯。况且,暗访组也只是比较随意地了解,又不能打草惊蛇,搞得满城风雨。这就大大阻碍了这次暗访行动成功的可能性。
易锋在马路上走着,心里一直想着案子的事,他担心这个案子深入不下去,对不起方孚白的信任,心里便有些沉甸甸的感觉。
走在市机关会堂门口,脑子里还在想着那个神秘的举报人,想着他的种种特征。有时又好象想出了是谁,有时又觉得根本就没有这号人。正在低头纳闷,迎面晃过一个熟悉的身影。
“易书记!你在想啥呢?”
易锋抬头一看,此人不是别人,正是金林奇。
易锋便热情地拉住老金道:“去去去,家里正好有两瓶高梁烧,我热两个菜,咱们好好喝两盅。”
金林奇推辞道:“这次就算啦,你心思那么重,太为难你了吧?”
易锋道:“不不不,你对我的工作那么支持,我今天正好又有一些事情要向你讨教呢。借着老酒,找你这个老领导聊一聊,不是正好么?”
曾经担任过青云市市长的金林奇,经易锋这么一客气,酒瘾也就真的勾上来了。
因为金林奇年纪大,患有轻微的风湿和关节炎。易锋就向他推荐了浙江产的著名的五茄皮酒。象血液般鲜红而粘稠的五茄皮酒,略带药味,但也很好进口。
金林奇喝了口酒,道:“易书记,骆财生查完了,下一步该查谁了啊?”
易锋道:“下一步要查的人,恐怕我们青云市纪委就管不着喽。上面那些人,有的也非常腐败啊!”
金林奇道:“是啊,我们市里的党政一把手,黄伯昌、叶逢秋他们,都该好好查一查。你应该好好向上面建议一下,让上面派人来收拾他们。”
易锋道:“难哪!上次骆财生交代出祈成富的问题,可最后还是不了了之。”
金林奇道:“这件事,我也听说了。现在纪委办案,想保密都难哩。祈成富这个鸟东西,他在青云这几年,都干了些什么?整天就知道搜刮民脂民膏,他们夫妻俩都可以开银行了!”
易锋笑道:“他老婆本来就是交通银行的行长嘛!”
金林奇道:“她是不光在外面开银行,我看她家里面也可以开银行了。”金林奇伸长脖子,有点神秘兮兮地道:“易锋啊,你听说过没有?去年一个捡垃圾的跟着金显贵老婆的屁股后面,刚看她一包东西甩进垃圾箱就钻了进去,结果在一盒发臭的生日蛋糕里发现了厚厚一叠人民币,回家一点,刚好是一万块钱。还有一次,据说是春节过后,一个亲戚在自己开的杂货铺里帮助祈成富代卖几条大中华香烟。在青云做生意的两个小年轻刚好在这家杂货铺里一人买了一包。其中一个人在路上拆开抽时还不注意,回到家里继续找烟抽时,才发现里面尽是一卷一卷的钞票。当他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到杂货铺准备买下铺子里所有的中华牌香烟时,老板告诉他说刚才和他一起来买烟的另外一个人刚刚把所有的香烟买走。”
易锋道:“真是稀奇古怪,什么事都有,难怪老百姓对祈成富的举报不少。可祈成富这个人非常狡猾,现在纪委虽然查了,但也缺少有力的证据啊。”
金林奇道:“证据总会有的,我就不信他祈成富事情做得那么周密。”
易锋借机探道:“金主席,我听说青云市机关干部里面,有一个人曾经找祈成富帮忙过。他为了帮助自己的亲戚找工作,给了祈成富一笔钱,可祈成富至今还没有帮上忙,而且也舍不得退钱。我们听说过这事,可就是不知道这个人究竟是谁。”
金林奇拍了拍脑袋,道:“找工作?后来又没找到?好象听说过这事。”
金林奇喝了口酒,想了半天,才恍然大悟地道:“有个叫郑韩子的人曾经找过我。他是从部队转业的,在部队里是个技术副连。可是一直呆在家里,就是找不到理想的单位。现在企业形势不好,职工纷纷下岗,他最想去的还是机关里的行政事业单位,可行政事业单位现在编制卡得又紧,他找了好些人帮忙都没办成。开始,我也并不认识郑韩子。是我女儿单位里的一个同事介绍到家来的,她的这个同事是郑韩子姐夫的小舅子。郑韩子要我帮他去说一说,他不知道我这个人是不管事的。我女儿也是碍于情面,才硬着头皮把人家带到家里来的。”
易锋道:“他现在在哪上班?”
金林奇道:“我也不清楚,可能还在家待业吧。我虽然没有帮助人家找到工作,可从我女儿那里听到了你刚才讲的那件事。我女儿也是听她的同事讲的。据说,郑韩子刚从部队回来时找过市委书记祈成富,花了不小的开支,但一直没有办成。我女儿说:‘人家许诺说,只要你帮助他进机关,他可以送你五万八万的呢。’易书记啊,你看,我这个人从来不喜欢借自己的老面孔去替人家说情,也没福气享用这几万块钱呢。啊,哈哈!”
易锋听了很兴奋,便继续问道:“这个郑韩子是不是有什么亲戚在机关里工作?”
老赵道:“好象有,对了,听说他的哥哥在南郊镇当副镇长,名字也叫郑韩什么的,对,叫郑韩儿。这兄弟俩都是外地人,连名字都有点特别。”
雷阳县森林招待所看上去就象一座美丽的别墅。前几年,这里仅仅是雷阳林场的职工食堂,后来外面的客人多了,经过几次修建,终于成为一个普通又不太普通、平常又不太平常的好去处。
青云市南郊镇副镇长郑韩儿与易锋面对面地坐着,双方都在不经意地琢磨着什么。
易锋觉得郑韩儿长得有些傻楞楞地,况且他是揭露祈成富的举报人无疑,便开门见山地试探道:“听说你曾经为弟弟工作的事,找过祈成富?”
郑韩儿眨了眨眼,一字一句地答道:“找祈成富?没有,我没找过祈成富。”
易锋没料到他会这么坚决,便绕一个弯问道:“听说你和祈成富比较熟?”
郑韩儿道:“是的,我们是比较熟。祈成富是从东临县调过来的,我们都是东临人。见面时,我们都说一口地道的东临话。因此,我们是比较熟悉的。”郑韩儿忽然有些结巴,但还是傻模傻样地道:“不,不过,我没有为弟弟工作的事找过他。”
易锋严肃地道:“郑韩儿同志,你一定要实事求是向组织上反映问题。虽然我们不是调查你的问题,但不管是你自己的问题,还是别人的问题,只要牵涉到你,只要你了解的,你都要毫无保留地向组织上说清楚。”
郑韩儿道:“那当然。知道了肯定说。”
易锋道:“听说,你不但找过祈成富,还在他身上开支不少?”
郑韩儿又结巴道:“没有,没有的事。我要是送钱给他,他干嘛不帮我弟弟安排工作?我弟弟现在还没有找到工作呢。况且,凭我和祈成富的老乡关系,要是有事求他,还用得着送钱么?”
易锋道:“那你究竟有没有找过祈成富?”
郑韩儿好象很委屈地道:“没有,真的没有。我要是找过他,送钱给他,他不会不帮忙的。我们是老乡,说话更要实事求是,我不能随便冤枉他的。”
接下去,不管易锋、蓝屏山等人如何劝说,郑韩儿还是一口一个不知道,一口一个没找过祈成富。
难道举报人真的不是郑韩儿?会不会是郑韩子?
被叫到森林招待所来的郑韩子,同样是一问三不知。
蓝屏山把举报人的电话录音一遍接一遍地播放着。
易锋皱着眉头道:“不象,这两兄弟的声音都不太象。”
蓝屏山两手插在裤袋里,在屋里转来转去。倪宜帮到卫生间里洗了几只苹果,一人一只地递了过去。他很随便地笑道:“很简单,要么是其他人,要么是他们中的一个人装出了这种声音。”
易锋道:“对,这录音里的声音有点沙哑,要说是装的,也有可能。”
蓝屏山道:“声音可以装,说话的口音应该是差不多的。”
易锋道:“是啊,我们可以根据口音的特点,把这几句话仔细地分析一下,看看这种口音和郑韩儿兄弟俩是不是一样。”
接着,倪宜帮把带子倒到头,又重新开始放了起来。
易锋道:“注意,老百姓的‘姓’字,他念成‘行’。”
蓝屏山道:“还有,我姓叶的‘叶’字,他念成‘也’。”
易锋道:“9999的‘9’字,他念成了‘舅’。”
倪宜帮恍然大悟似地道:“呃,你们这么一说,还真是这么回事。这个人说话挺有特点的。只要照着这种声音去找,不怕找不着。”
易锋建议道:“我们分两步行动。一方面我们再去了解一下郑韩儿这个人的情况。另一方面,我们把郑韩儿兄弟再找来谈一谈。注意,这回要偷偷录音。”
郑韩儿再次坐在易锋面前的时候,看上去仍然很平静,但脸色却与上次有些不同。
易锋要蓝屏山拿笔录纸做好笔录准备,然后故意非常严肃地道:“这次又叫你进来,为什么你知道吗?”
郑韩儿惶恐地道:“不,不知道。”
易锋问:“你,姓什么?”
郑韩儿傻傻地,答道:“我姓(行)郑。”
“你是党员干部,还是普通的老百姓?”
“我是党员干部,不能把对自己的要求等同于普通老百姓(行)。”
“你是哪一年提副镇长的?”
“我是一九九(舅舅)六年当副镇长的。”
“哪一年参加工作的?”
“我是一九(舅)八五年参加工作的?”
“你父亲姓郑,你母亲姓叶,是不是?”
“我父亲姓郑,我母亲姓吴,不姓叶(也)。”
“你母亲不姓叶?那你老婆姓叶,是不是?”
“我老婆也不姓叶(也),她姓张。”
蓝屏山和林朝虎在偷偷地笑。
不料,易锋忽然在桌子上拍了一巴掌,厉声道:“郑韩儿,你站起来!”
郑韩儿更傻了,只得乖乖地站了起来。
易锋指着他鼻子,怒骂道:“你!你明明给祈成富送了钱,还给南州市纪委打了电话。为什么不承认?是不是心里有鬼?”
郑韩儿眨了眨眼,嘴巴张得大大地,象是犯了大错误。
易锋从他的脸色上进一步明确了自己谈话的方向,便继续骂道:“你还是不是个党员干部?还想不想当这个副镇长?是真的送过钱,还是在诬告人家?据我们调查,你对祈成富有些想法,乘他调走之际,胡乱编造事实,捏造祈成富的罪状,想把他搞倒是不是?”
郑韩儿木讷地道:“没,没这个想法。”
蓝屏山过来插道:“你老实交代,你给市纪委打的那个电话,是不是捏造事实?”
郑韩儿沉默了一会儿,道:“我没打过电话。”
易锋道:“我问你是不是捏造事实!没有问你有没有打过电话!你有没有打过电话,我们早已调查清楚。市纪委信访室早就录了音,你打电话的地点和号码都已经查得一清二楚,难道还要我把调查的经过向你仔细说清楚吗?”
郑韩儿低下了头。
易锋见他有些承认的意思,便也平静了下来,耐心地问道:“郑韩儿,你说,你在电话里反映的问题,是不是你捏造的?”
郑韩儿眼睛红红地,叹了口气,道:“我没有捏造事实。”
易锋道:“那你究竟送了多少钱?是怎么送的?请你把事实的前后经过老老实实向组织上讲清楚。”
郑韩儿道:“我,我没有送过钱。”
易锋道:“没有送过钱?那还不是捏造事实吗?如果真的没有送过钱,那也要说清楚。为什么没有送过钱却要说送过钱,为什么要诬告领导,究竟是出于什么目的。查清你诬告陷害领导的错误,对你进行党纪政纪处分,甚至法律上的制裁,也是我们的职责。市纪委虽然查过祈成富的问题,但如果有谁要诬告他,我们同样要查。如果祈成富真的没有什么错误,我们对他进行保护,也是应该的。”
郑韩儿痴痴地道:“这件事不太好说,让我再想想吧。”
与此同时,易锋已经派封强和祝侃等人搜集到了有关郑韩儿的详细情况。他对易锋道:“郑韩儿是祈成富的老乡,他们都是东临人。据说,两人经常在一起吃饭,说一口东临话,让人觉得他们俩挺热乎地。估计祈成富也曾经帮过郑韩儿处理过一些小事情,但在关键问题上,也就是他弟弟郑韩子落实工作的事情上,没有帮成。于是,郑韩儿对祈成富明里尊重,暗地里很有些意见。他举报祈成富的可能性还是有的。”
易锋道:“郑韩儿这个人看上去挺傻的,他怎么当上副镇长的?”
蓝屏山道:“我们青云是个县级市,很多干部都是从农村来的。可能土是土了一点,但实际上并不傻。特别是郑韩儿这个人,长得又矮又胖的,说话速度慢,一字一句,有板有眼地,让人觉得智商不高。从小就被他的同学们称为‘憨儿’。但这个憨儿看上去憨厚,实际是挺精明的。在南郊镇,他处理问题,协调问题的能力还算比较突出的。因此,他从一个小小的农技员很快就干到了经济发展较快的南郊镇副镇长,而且还是镇长候选人呢。他今年才三十出头,很有发展前途。”
林朝虎道:“易书记,据我们掌握的情况,郑韩儿很可能给祈成富送过钱,而且打举报电话的就是这个人。经过我们再三教育,他的态度已经有所好转。但他现在还有一些顾虑,还需要我们继续做工作。”
易锋道:“是的,象他这样一个精明能干、很有前途的年轻干部,是不会愿意被牵涉到这种事情里面去的。”
蓝屏山道:“为什么?”
易锋道:“你想,如果他向你们交代了向祈成富送钱的事实,就会在许多方面不利于自己.给领导送钱的事,本身就是一件很不光彩的事情,而且现在又主动去举报人家,让某些心存杂念的领导知道这件事后,就会对他另眼相看,觉得他是个不讲义气、不可信的人;更要命的是,承认这种事情后,可能会被判犯有行贿罪。这不是白白地葬送自己的大好前程么?”
蓝屏山道:“嗯,是这个道理。我们要对症下药,针对他的这些想法,努力做些疏导工作。我们要真正做到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他向领导行贿是错误的,但只要他积极配合组织上查清祈成富的错误,我们可以不作计较。”
郑韩儿开始在笔录纸上写材料了。
经过易锋等人的反复劝说,郑韩儿终于甩下袍袱,轻装上阵。他仿佛又回到了中学时代,坐进了老师命题作文的课堂里。他的其他功课并不出色,只有语文课,特别是写作文是他的强项。几乎每篇作文写完后,第二天都会被老师作为范文在课堂上公开点评。自从中学毕业后,他只写过几篇较为简单的公文,而这一次,市纪委书记易锋给他布置了一个崭新的命题,他觉得自己文如泉涌,语句特流畅,特深刻。要是早在十年前,恐怕又是一篇出色的范文哩。
40
易锋躺在床上细细地品味着手里的一叠材料。他觉得,这几页材料不仅写得漂亮,提供的证据也非常有查办价值。他相信,有了钱成山和郑韩儿这两个人的证供,不怕祈成富不认帐。
郑韩儿写的材料内容很多,但易锋很快就理出了重要的几条线索:两年前,郑韩儿的弟弟郑韩子从部队转业,希望能够安排到党政机关工作。可是,郑韩儿凭着他的活动能量,多次托人说情,终因当前机关单位人满为患且面临精减,只有几家效益好点的企业,努力一下还是可以进的。但郑韩儿兄弟俩对企业不满意,一心想进党政机关,最好是拥有实权、将来能够有所发展的重要部门。于是,郑韩儿想起了平时不太愿意动用的、在普通人看来是最管用的一条门路——他的东临老乡、当今青云市委书记祈成富。有天夜晚,他打电话后得知祈成富在家里,于是便带着弟弟郑韩子前去拜访,手里只是拎了点补品。祈成富明白了他们的意图后,满口答应,并开门见山地问他们想到什么部门。郑韩儿说他们是外地人,为了防止别人欺负,最好是能够进公检法。祈成富表示可以向公检法和人事部门说说看。临走前,郑韩儿说要谢谢祈书记,不知道该怎么谢。祈成富听后,竟然大胆地提出送他一张存折即可,署名‘邹生’,密码为‘9999’。第二天,郑韩儿就再次上门,送上了一张8万元的存折。过了几天,郑韩儿见没有音信,便给祈成富打电话,祈成富说工作忙,还没有去说。又过了一个星期,郑韩儿再次打电话给祈成富,祈成富在电话里说已经帮助说过了,现在法院还需要两名法警,只要他没有得罪过法院领导,这件事情是没有问题的。正在郑韩儿兄弟俩满怀喜悦地期盼时,人事部门又传来坏消息。由于很多人都想进法院,法院领导和人事局领导的条子、电话应接不暇,市里领导意见有分歧,最后决定用公开招考的方式录用。由于郑韩子文化程度不高,况且他是送了8万块钱的,于是他连报名都没有报。祈成富答应再帮助到其他单位去说说,可还是没有消息。这样,一直到他调离青云,还是没有帮他办成这件事。郑韩儿兄弟俩对此异常恼火。郑韩儿曾打电话给祈成富,要他归还那8万块钱。可祈成富说现在还是刚到南州,还没站稳脚跟,等以后上下左右的关系熟了,再帮郑韩子安排到南州来工作。郑韩儿再也不相信他了,便在电话里威胁说:如果不归还,就向省纪委揭发他。可祈成富胆子大得很,掉进嘴里的肉还是不肯吐出来。于是,郑韩儿就向省纪委打了那个匿名电话。
易锋带着蓝屏山、林朝虎二人立即赶到青云市交行,要求新任的青云市交行行长王一平帮助调查钱成山的10万元和郑韩儿的8万元这两笔款子的下落。祈成富的老婆叶如莲曾经是这家银行的行长,下面的很多干部都是他提的。但这位新上任的王行长却是南州市里派下来的,因此,他很愿意配合纪委的工作。经过电脑搜寻,发现这两笔款子都已经被取走,但取走的地点不在原先的存款处,而是在南州市的湖山储蓄所。
“事不宜迟,我们要马上回南州去查一查,这个里面肯定有重大秘密。”
易锋带人立即赶到南州,在南州市交行领导和湖山储蓄所主任的支持下,两笔款子的下落很快查清:18万元均已在去年下半年先后分43次取走,户名已注销。
易锋问:“难道就没有留下取款人的笔迹?”
“有的,取款底单上面留有取款人的笔迹”,湖山储蓄所主任说:“但是,由于时间太长了,底单已经存到仓库里,恐怕一时难以找到。”
易锋坚定地道:“只要底单还在,我们就是大海里捞针,也要非把它找到不可。”
去年下半年的底单共二十多只大麻袋,在仓库里纷纷排开。易锋、蓝屏山、林朝虎等人象垃圾婆似地一人打开一只麻袋,仔细地搜寻着标有“邹生”名字的存款底单。
易锋在一旁看得吃力了,自己也动手打开一只麻袋。过了一会儿,易锋像发现新大陆似地道:“找到了,这张‘邹生’,取走的是六千元。”
蓝屏山也喊了:“我也找到一张‘邹生’,是四千元。”
接下去,林朝虎等人也都陆陆续续找到了‘邹生’。
经过将近一天时间的努力,43张写有‘邹生’的底单均已找到。最令人兴奋的是,其中有一张底单上面,在取款人姓名栏里,竟然写了“祈成宝”三个字。
祈成宝,祈成富。看上去是多么像兄弟俩的名字啊!
易锋马上与南州市纪委党风廉政室取得联系,他们在翻阅了干部廉政档案后告知,祈成富的确有一个弟弟,名字就是祈成宝!
在南州市做水果生意的祈成宝被带到了雷阳县森林招待所。
与此同时,银行底单上的签字笔迹与祈成宝的笔迹一起,被火速送往省公安厅作笔迹鉴定。结果很快出来了,43张底单上的28张共10万元,全系祈成宝一人的笔迹。但另外15张共8万元却并非祈成宝所为。
易锋建议道:“我们先向祈成宝发动攻势,同时,还要想办法查清另外8万元上面究竟是谁的笔迹。”
蓝屏山道:“对,一定要把笔迹搞清楚。”
林朝虎揉了揉惺忪的睡眼,道:“这个人肯定也是祈成富非常亲近的人。我们可以从近到远展开调查。首先是祈成富本人的笔迹,其次是他老婆叶如莲的笔迹,再次是他们夫妻双方的父母或兄弟姐妹等。”
易锋肯定道:“你分析得很对,我看,说不定就是他老婆叶如莲所为。”然后,他对倪宜帮道:“小倪,你负责办这件事。你可以到南州交行去一趟,请南州市交行纪委的同志协助一下,马上搞到叶如莲的笔迹。然后送到省公安厅去。”
森林招待所里的日子很不好过。起先,祈成宝是做好了赖账准备的。不料,银行底单和公安部门的鉴定实在让人躲不过去。没办法,他招了。
那是一个夏天,祈成富在从青云去南州开会的途中,用手机给祈成宝打了电话,约他中午一起吃餐便饭,有点事情要面谈。在一间小餐厅里,祈成富拿出一张8万元的存折,并告诉了他存折的密码。祈成富还说,他家里的钱都是老婆管的,他没有自主权,因此,这笔钱就委托弟弟保管。万不得已的时候,千万不要取出来用。
祈成宝远没有祈成富精明。他做水果生意并不用心,加上嗜赌成性,生意上赚来的几个钱都输得差不多了。于是,就一次次从银行里取出这10万块钱。最后,同样也都输在了赌场上。
祈成宝已经交代清楚了,市纪委的办案人员都松了口气。
这段时间,南州市纪委方孚白觉得应该支持一下,便也派人来协助办理此案。凑巧的是,看管人员便竟然又是市纪委信访室副主任雷坚。
中午,易锋由于肠胃有些不适提前离开了饭桌。不知为什么,他想亲自去陪一下祈成宝,然后替下还没有用餐的雷坚。
走近祈成宝住的房间里,听到里面有忽轻忽重的谈话声。他觉得有些奇怪,就在门口站住了。可是,他越是想听,就越是听不清楚。他就这样像影子一般无声无息地移进了房间。这时,他发现雷坚正咬着祈成宝的耳朵,轻轻地说些什么。当他转过身来看到易锋时,忽然傻了,脸色瞬间发青,又由青变紫。
易锋装作一无所知,告诉他先去吃饭。雷坚一边走,易锋一边送出来。送到走廊上,易锋忽然叫住他,问他刚才在和祈成宝谈些什么。雷坚支支吾吾地道:“没什么,天气,身体,对,我要他注意身体。因为他似乎吃不下饭,我劝他保证身体,一定要吃饭。”
易锋觉得他解释得有些荒唐,便笑了起来,道:“好的,谢谢你这么关心,你快去吃饭吧!”
雷坚以为自己解释得很圆满了,便步伐轻松地走进了餐厅。
在房间里,易锋问道:“祈成宝,我问你:刚才雷坚在和你说些什么?”
祈成宝犹豫道:“刚才没说什么。没有啊。”
易锋道:“我走进来的时候,明明看到雷坚正咬着你的耳朵说什么嘛。”
祈成宝慌张道:“噢,是是是。他刚才是对我说了。他说什么时候约我去钓鱼,我们都是朋友嘛!”
易锋道:“什么?你们是朋友?”
祈成宝知道自己说漏了嘴,本能地用手掩住嘴巴,道:“不,我们不熟悉。这次是刚刚认识的,大家一回生两回熟嘛。易书记,你虽然是领导,但我们也可以做朋友的嘛。你说呢?”
易锋顺着他的意思,继续问了其他一些事情。下午,易锋将这一情况向南州市纪委书记方孚白作了汇报。方孚白说,他对雷坚的情况不太熟悉,他说:“雷坚这人,你在这里时他就来的,他这个人看上去挺老实的,平时也看不出有什么问题。不过,应该马上派人调查一下。”
傍晚,方孚白急乎乎地赶到森林招待所,对易锋:“这件事,是我一时马虎了。雷坚这个人的确有些问题。他原先在青云林场招待所当服务员,后来不知怎么和祈成富搭上关系,被祈成富推荐到市纪委来的。因为我到市纪委来时间不太长,他们之是的这层关系我还没了解清楚。据说,雷坚这个信访室副主任的职务,也是祈成富让组织部的朋友极力推荐提上来的。”
易锋对方孚白道:“我们应该突击审一审雷坚,要他交代出自己和祈成富的关系。凭我的直觉,这个人一直在帮助祈成富和我们搞对抗。说不定啊,上次吴东南出师不利,就是这个人在从中作梗。”
倪宜帮从省城打电话来说,省公安厅的鉴定已经出来了,另外8万块钱果真是叶如莲取走的。
“我必须马上向方书记汇报”,易锋道:“必须加大力度,争取尽快突破此案!”
在市经贸培训中心宿舍楼里,三层楼分别关进三个重要人物:一位是大地房产集团公司总经理祈成富;一位是祈成富的夫人、南州市交行城东分行行长叶如莲;再一位就是祈成富的弟弟祈成宝。
易锋对办案人员部署道:“我们分三组进行谈话:第一组由我亲自负责对祈成富谈话;第二组由蓝屏山负责对叶如莲谈话;第三组由林朝虎等人负责对祈成宝谈话。”
蓝屏山道:“恐怕人手不够。”
易锋道:“我们另外再抽些人来。”
蓝屏山想了想叶如莲这个人,皱了皱眉头道:“女人比较麻烦。”
易锋道:“女人就用女人来对付,我们抽两个女同志来看管,你负责谈话就行了。”
由于祈成富已经与南州市纪委有过一次对抗的经历,这块骨头可能最难啃。易锋决定加大力度对付祈成富。易锋很善于做思想工作。祈成富虽然比易锋官做得大,但两人并相识,但听说过他的名字,对他很有些敬畏。
易锋那双睿智的双眼里,总是不经意地在琢磨着对方的,通过漫不经心、不着边际的谈话,忽然抓住对方的某个要害,把被谈话人一步步引向党纪国法砌成的死胡同里。
钱成山的10万块钱和郑韩儿的8万块钱,不仅有送钱人的口供,而且还有他亲弟弟祈成宝的交代材料。这两件事情,可谓事实清楚,铁证如山。尽管祈成富身为南州市副市长,脑子极管用,他想千方百计地回避这一切。可是,这些证据和材料恰如一支支“小李飞刀”直逼其心窝,让他禁不住冒出一阵阵冷汗。
易锋的思想攻势,加上其他同志在一旁劝说,终于使祈成富抛弃了南州市纪委信访室副主任雷坚私下传授的秘方,在纪委办案专用的笔录纸上交代了收受这两笔钱的前后经过。他希望纪委就此了事,把他的问题控制在“党纪的范围”,以使今后在工作中改正错误,继续“为党和人民做贡献”。
第二组蓝屏山碰到了一个真正的“钉子户”。叶如莲这个人貌不惊人,文化程度也不高,但视钱如命,极其狡猾。虽有省公安厅的笔迹鉴定,但叶如莲装作很委屈的样子,说是鉴定有问题,要求纪委慎重对待一个干部的前途问题。吴东南反复向她做思想工作,可谓苦口婆心,但叶如莲似乎一句都没有听进去。当吴东南说话的时候,她象一个犯了错误的小学生似地低着头,竖着耳朵;当吴东南要叶如莲交代问题时,她又像一个聋子似的,表示刚才什么也没听见,什么也不知道。至于她和她的丈夫有什么经济问题,更是一问三不知,完全是一副弱智女人的状态。
易锋已经将祈成富的问题向方孚白作了汇报,检察院决定以受贿罪对祈成富进行立案侦查。紧接着,检察院就对祈成富的住处及他们夫妻俩的办公室进行了搜查,但均未发现有价值的线索。这一切,真深感让人意外。
据群众反映,祈成富夫妻利用职权之便,近年来大肆攫取钱财,数额巨大,恐有数百万元,甚至上千万元之多。但目前仅掌握18万元的证据,离这一目标相差还太远。为了进一步控制祈成富,便于下步办案工作的开展,省检察院作出了对祈成富拘留决定。
可能是祈成富觉得易锋的劝说带有一点“欺骗”的性质,拘留之后,他忽然翻供,认为以前交代的18万元钱纯属逼供诱供。他说,那18万元钱都是问他们借用的,并且早已经归还。
更让人可恶的是,易锋及蓝屏山、林朝虎等人负责谈话的金显宝,不仅没有继续交代出其他问题,而且也翻了供。
易锋认为祈成宝翻供疑点最多,便追查起他翻供的原因。
由于祈成宝在翻供后多次重复几句纪检监察机关内部的专业术语,这使易锋想起了那天南州市纪委信访室副主任雷坚和祈成宝窃窃私语的情景。
南州那边,有关雷坚的案子不再有什么进展。易锋便当夜赶往南州,从祈成宝的那几句专业术语大胆推断出雷坚的口授内容,并以祈成宝已招供为借口,向他施以强大的政治压力下,经过三个小时的努力,雷坚于凌晨时分承认了事实。
易锋再接再励,又使雷坚交代出了上次吴东南查祈成富时,他从中通风报信的行为。
有了雷坚的交代,祈成富和祈成宝的翻供行为很快就彻底破产。祈成宝承认了在雷坚的指导下,适时翻供的事实。祈成富了承认了当初老实交代是想保住位置,而现在翻供是害怕受刑事处分的心理过程。另外,他还承认了上次南州市纪委调查时,雷坚的确从中“帮过忙”的事实。
易锋要祈成富继续交代其他方面的经济问题,但是,不论易锋等人如何做工作,他还是一口咬定就是这18万,其他问题一点都没有了。
最让易锋伤脑筋的还是叶如莲。这个女人的确不简单。“要是在解放前,派她去搞地下工作倒是挺适合的”,蓝屏山无奈地嘲笑道。易锋也笑了笑,苦着脸道:“这个人就是什么也别说,与案子有关的话你一句也别想问出来。她一会儿低头不语象头瘟猪,一会儿疯疯癫癫象个傻大姐。唉,这种货色我还是第一次碰到。”
负责看管她的那位女同志也在向易锋诉苦。一个说:“这个人行为很反常,昨天我们俩到走廊上去了一下,回来发现这个人没有了。我们四处找,想想不可能跑出去呀。这里是四楼,她不可能跳窗户的,从门口出去更不可能,因为我们俩始终站在门口的走廊上。亏得我们没有到楼下去找,否则就上当了。我们找遍了衣柜和床底下,还是没有。最后,从卷着的窗帘布里发现她一动不动地躲在里面。”
另一个说:“我们虽然是两个人看她一个人,可我们比她还要吃力。从看管她开始,我们还没有好好地睡过一觉。这个人白天也不怎么休息,可晚上神气好得很。她一会儿上厕所拉小便,一会儿又拉大便。一个晚上不知道要折腾多少次。而且,一进厕所就老半天不出来,我们担心她出事,就守在门口,时间久了,就大声喊她,她才出来。”
蓝屏山道:“是啊,看管这种人,她自己是装疯,看管她的人倒真要被她搞疯了。”
易锋听了他们的反映后,想了想,坚定地道:“你们辛苦了。不过,她越是这样胡搞,越是说明她问题严重,说明他们夫妻俩有着严重的经济问题。你们要时刻提高警惕,不能让她的阴谋得逞。同时,还要注意她是不是会露出什么破绽,以便我们快速突破案件。”
这天晚上,叶如莲意外地没有上厕所。但是,她在床上翻来覆去,就是不睡觉。
到天快亮的时候,两位负责看管的女同志终因几天几夜没睡觉,疲劳过度,这会儿竟然同时睡着了。
有一位女同志睡梦里还提高警惕,梦见叶如莲跳窗逃跑了。惊醒过来后,一看床上,果真没了人影。她赶忙叫醒另一位。
两人四处找,仍旧找不到人影。最后,她们发现窗户被打开了,而且,窗户的铁框上面捆着布毯的一角。这时,她们听到窗户下面有声音。把头伸出去一看,原来是叶如莲将布毯和被单撕捆成一条长长的“绳子”,现在她正抓着“绳子”的另外一头悬在空中,由于“绳子”太短,没地方落脚,而她身体附近恰好有一只空调排风机,她荡着身体想努力地踩上去,可怎么也够不着。当她听到上面两位看管人员的斥责声时,便大喊“救命!”
两人用力拉“绳子”,终于将叶如莲“救”了上来。这一天,叶如莲稍稍老实了点,她躺在床上几乎睡了整整一天。
到了晚上,这条死鱼重又鲜活起来了。她还是不停地上厕所,而且每次上厕所的时间都很长。两个女看管可被她给折腾苦了。
有一次,她们觉得叶如莲进厕所的时间实在太长久了,便起了疑心。她们守在厕所门口好一会儿,决定突然推门进去。
叶如莲正坐在马桶上,将一张纸揉成一团,然后匆匆地回到了床上。其中一位女同志警惕性极高,她很想拿到那张纸头,便跟着她到了床头。这时,叶如莲干脆把那张纸头塞进了裤档里的最隐秘处。
这下,要把那位女同志给激怒了。越是如此,越是说明这张纸头有鬼。在厉声呵斥下,她还是不肯拿出那张纸头。
两位女同志一个按手,一个按脚,费了好大劲,才把那团纸从叶如莲的短裤里面掏出来。
经贸培训中心宿舍楼一片黑暗,只有四楼和五楼的几个房间里还亮着灯火。易锋正怀着异常激动的心情,传阅着一封尚未寄出的“信件”。
阿海、阿秀:
你们好。我们现在出了点事,可能你们已经知道了。市纪委正在调查我们,请你们务必帮我办一件事。我这里有一笔大额资金,是朋友存放在我这儿的,现在不宜明说。但市纪委查得紧,需要想办法解释一下。阿秀的舅舅在香港的,你们尽快与他取得联系,让他帮助承担一下,就说是他存在我这儿的。下面的话,要想办法让他记住。
问:“你在叶如莲那里共存了多少钱?”
答:“大概有一千多万元。其中人民币一千一百万元,港币三百万元,美金二十万元。”
问:“你为什么要把钱存在叶如莲那里?”
答:“叶落归根,我始终想回到老家来的。阿莲是我外甥女的表嫂,又是银行的行长,我信得过她。”
问:“你是用什么办法把钱存进去的?”
答:“我每次回来都带些钱给她存,或者托亲戚带去。每次钱存进去后,她都给我一张收条。”
…………
很明显,叶如莲随时都准备逃出去,或者买通什么人,把这封信带出去。不料,聪明反被聪明误,这么一来,祈成富夫妇拥有一千七百万元巨额财产的秘密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暴露了出来,为易锋全面突破祈成富夫妇经济问题提供了铁证。
易锋认真做了叶如莲的思想工作,要她彻底交代一千多万元财产的来龙去脉。叶如莲开始仍旧是沉默不语,后来问久了,便说是她信口雌黄,是她临时编出来的,她极“诚恳”地道:“我应该向你们检讨,我用这种方法来戏弄你们是不对的。”
她的这番鬼话当然不会有人相信。从她的种种反常举动来看,她拥有一千七百万元财产不仅可能,而且是经过她反复计算过的,应该说是一笔极为准确的数字。难就难在叶如莲太工于心计,这个女人不太好对付。
阿海和阿秀也被找来了。阿海说:“我们和祈成富、叶如莲虽是亲戚,但并不常往来。他们当官的,有钱有地位,不太看得起我们。我们也不去找他们的。”
阿秀说起来则是一肚子的火:“你们别以为我们会帮他们。他们就是找我们帮,我们也不会帮的。祈成富虽是我的表哥,可有事求他他照样不帮忙,他们夫妻俩只认钱,不认人。我的一个亲戚在中学教书,想调到县城来,我找了他之后,他答应帮助说说看,可他根本就没去说。我这个亲戚的一个同事,各方面表现都比他差,但在给祈成富送了两万块钱后,很快就被调到了县城。”
易锋耐心地道:“如果他们有存折或者什么贵重物品存放在你们这里,请你们尽快交出来。否则是要按照窝藏罪论处的。”
阿秀道:“存折和贵重物品?他们才不会放我这儿呢!他们不会担心被我们贪污掉吗?这两夫妻才小气呢。他们到我们家来过两次,可每次都是空手来的。我到他们家也去过两次,看到他们家里的香烟老酒到处都是,水果补品都堆到阳台上去了,有些水果已经发臭了,可他们从来不舍得分点给我们。据我了解,其他亲戚也从来没有沾到过什么便宜。”
叶如莲看来是不太会开口说真话了,于是,易锋等办案人员一起研究了一下,决定把重点放到祈成富身上。因为这些钱虽是叶如莲存放,但绝大多数都是通过祈成富收受来的,他应该是这场戏的主角。
接下来的许多天时间里,易锋和蓝屏山等人轮番做祈成富的思想工作,至于思想工作的方式方法,也作了一些改进。他们不再和他讲大道理,而是拿出刑法和党纪条规,逐字逐句地向他讲解。易锋在讲解中还结合了近年来全国各地的一些大要案,把法律条文和党纪条规讲得非常生动,非常深刻。
祈成富态度有了好转,但还是没有如实交代所有的问题。他听说自己妻子保管了一千七百万块钱后,也吓了一跳,张大嘴巴道:“怎么会有这么多?”接着又无奈地道:“我们家的钱都是她保管的,她究竟从哪里弄来了多少钱,我确实也是不清楚啊!”
易锋觉得还是要继续做祈成富的思想工作。半夜里,他独自靠在床上想呀想,忽然就有了一个好主意。他马上找到蓝屏山,道:“我们以前不是查过杨善良等案件吗,这个案子后来是从宽处理的。我们向方孚白汇报一下,不妨让他们来个现身说法,让他们来做一做祈成富的工作。”
方孚白觉得这个办法可行,反正,试试看吧。第二天,他专程来到省第三监狱,找到了原宁县政府副秘书长杨善良。杨善良曾因诬告陷害县政府领导并犯有严重的经济错误而受到市纪委的查处,案件的直接经办人就是易锋。杨善良由于在交代问题时有立功表现,法院量刑时作了适当考虑,同时,在服刑期间态度较好,最近刚被减刑两年。方孚白通过监狱领导,要杨善良给祈成富写封劝告信,奉劝祈成富如实向组织上交代问题,争取组织上的宽大处理。
祈成富在看了杨善良的信后,禁不住流下了眼泪。这天晚上,他一口气就写出了十笔共七十万元的收贿问题。
第二天,还在接着写。他正象一位处于创作高峰期的青年作家,写了一行又一行,写了一页又一页,几乎都快写疯了。
易锋要叶如莲交代出自己与祈成富共同收受贿赂的违法违纪事实,他们反复说道:“祈成富已经彻底交代了,他要你积极配合,争取组织上从宽处理。”
叶如莲还是装聋作哑,不肯交代问题,关键是她认为纪委在欺骗她。
易锋把录像放给叶如莲看。在录像里,祈成富流着眼泪,诚恳地道:“阿莲,我们还是如实向组织上交代问题吧,我已经彻底交代清楚了。我们犯下了大罪,现在,只有老实交代,将功赎罪了!”
叶如莲睁大眼睛,她简直不相信祈成富真的会交代问题。但是,录像里的人分明就是她朝夕相伴的丈夫祈成富。忽然,她失声大哭,并要求纪委的同志再给她放一遍。
接着,叶如莲也如实交代了夫妻俩共同收受贿赂的事实,其中还有十余笔是她利用行长的权力单独受贿的。两人攫取的钱财总数,与上次写的那封信里的数字完全相符。
为了争取立功,叶如莲还供出了钱财的存放处。在祈成富第一次被市纪委调查之际,叶如莲就雇人打造了一件大衣柜,并把保险箱也安装也进去。前段时间,她把这件大衣柜装上货车,运到了一个远房亲戚家里。当检察院和纪委的同志赶到这户人家家里时,他们自己也不敢相信大衣柜里有什么值钱的东西。直到检察人员用斧头劈开后,才发现里面真的藏了一只保险柜。打开柜门,里面是一叠叠的存折,美金、港币和人民币。此外,还有金条、金银念币、珍贵邮卡等。全部加起来,共有两千万元之巨。
41
被易地关押在云清市看守所里的骆财生,一直在等候着法院的终审判决。
一审已经过了两个多月了。法庭上,死刑判决吓坏了这位曾经风云一时的青云财爷,回到看守所,他犹豫再三,还是抖抖缩缩地吐出了前任青云市委书记、现任南州房管局局长祈成富的受贿问题,终于捡回了这条小命。
由于是在去鬼门关的路上硬生生逃回来的,身上难免沾了些“鬼”气。祈成富的案子一发,骆财生又成为舆论关注的焦点,甚至被有些人称为“害人精”。
骆财生害了祈成富,免不了还会去害别的人。于是,青云城里一时热闹起来,议论纷纷。绝大多数的平民百姓笑看财爷破产、贪官将倾,而即将危及自身的那一小撮人,终究有些惶惶然。为保全自己的身家性命,有的人便殚精竭虑地玩出些阴谋阳谋来。
骆财生在被判死刑后,本应立即执行枪决。但因检举祈成富重大受贿案有功,法院决定从轻发落,准备判处死缓。据有关人士透露,死缓已基本成为定局。这一点,骆财生本人也早已经知道了。不过,他还是有些战战兢兢,毕竟终审还没有判下来,他怕夜长梦多,途中生变。于是,他还是动用他的所有关系,委托律师和至友亲朋四处疏通。据说,有一幢属于合法财产的别墅也被他卖掉了,钱自然都用在了“保命活动”上。
对于骆财生来说,花出去的是银子,保住的是小命,一切都渐渐不断向着好的方向发展。但是,他没想到这一招其实对自己并不是十分有利。他的这一做法急了点,有画蛇添足的嫌疑。后来律师私下对他说,这一招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白花花的银子全扔进水里了。更要命的是,还不如扔进水里更爽快,更清白。
有人拿住骆财生卖别墅四处活动的事大做文章,特别是《南州日报》和《华夏都市报》,一段时间里连篇累牍地发表评论和杂文,对骆财生贪污受贿和行贿等问题进行辛辣地讽刺。接着,还对《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里有关行贿受贿的章节进行了一番热烈地讨论,似乎是骆财生钻了《刑法》的空子,愚弄了百姓。
省检察院和南州市检察院的个别领导仿佛被报纸上的这些观点说服了,他们一再向法院施加压力,要求对骆财生予以重判,决不能因为立了点小功而逃脱死刑的惩罚。省检察院一位姓巫的副检察长在南州市检察院“调研工作”时严肃地指出:“骆财生检举祈成富有功是事实,可有功并不意味着就得判死缓,就可以逃过这一劫呀。刑法虽然鼓励犯罪分子立功以减轻罪责,但是,一切得看具体情况而定,立功有个度,减罪也有个度,在刑法的适用上,也得讲个定量分析。骆财生是个罪大恶极的犯罪分子,他不是我们全省第一贪么?民愤极大嘛!像这样的巨贪大蠹,不杀不足以平民愤,不杀不足以惩腐恶嘛!怎么能因为他交待出自己行贿几万块钱的事而改判死缓呢?骆财生交待的行贿问题仅仅是给反贪机关提供了一条线索,其实,究竟有多少价值也很难说,最后祈成富交待的问题,也远远不止骆财生所说的这些,有的情况也不太符合嘛。总之,如果法院改判骆财生死缓,我建议我们检察机关应该提出抗诉,决不能让法律向腐败分子倾斜……”
省委副秘书长兼省委办公厅主任欧阳春也及时地赶到南州“调研”。
在易锋带人查处骆财生案件过程中,欧阳春屡次对易锋施加压力,千方百计地欲使易锋查不下去。尤其是在陈献金自杀后,他竟然唆使《华夏都市报》发表失实文章对青云市纪委提出严厉批评,在社会上造成严重的负面影响。可是,当易锋顶住压力终于扳倒了骆财生后,特别是在骆财生检举出祈成富问题后,他又一反常态,似乎成了本省反腐倡廉的代言人,摆出一副不杀骆财生不罢休的架势来。
他在南州市委常委会议室里对南州市委书记鞠江峰、市长尹向中、市纪委书记方孚白等人道:“我不是搞法律工作的,但有一点也清楚:刑法是明确行贿罪的,可为什么犯了行贿罪的骆财生不但没有加重罪责,反而要减轻对他的惩罚呢?难道行贿有功吗?如果法律只惩处受贿而不惩处行贿,那岂不是治标不治本么?我看,那些行贿的人比受贿的人更可恶,可应该受到法律的严惩。我们党组织培养一个干部多么不容易,可是,关键时刻就是被一些所谓的朋友的几颗糖衣炮弹给摧毁了。虽然,外因是次要的,内因是主要的。可我们党员干部毕竟也是人,不是神,处在市场经济的大潮中,有时候也是身不由己,难免不会有偶尔湿鞋的时候。所以,有时候外因就显得非常重要。我认为,要根除受贿行为,根本上应该根除行贿行为。像骆财生这种全省第一贪,民愤如此之大,我简直不敢相信法律会对他如此宽容!”
鞠江峰和尹向中都是官场中的老手,他们对欧阳春的一番宏论并没有表示出有丝毫的反对意见,只是不时地看了看方孚白。
方孚白有些听不下去,可又不敢与上级领导过于对立,便不温不火地道:“现在死缓还没有判。究竟要不要改判,我们党委和纪委都没有发言权,现在司法独立,而且还有人大的监督。我相信法院自会公断的。”
欧阳春当然听出了方孚白话里的味道,便毫不留情地刺了他一句,道:“听说骆财生为了筹措活动经费,把自己的一幢别墅都卖了。小方,你是南州市纪委书记,我看这件事本身就应该好好查一查!可不能让腐败分子横行无阻,在南州的地面上肆无忌惮哟?”
方孚白每次听到欧阳春叫“小方”,心里都要麻一下。这个“小方”在别人叫起来可能会显得亲切,可在欧阳春嘴里叫出来,难免有些蔑视的味道。不管怎么说,方孚白也是堂堂地方大员,大小也是个副厅级,而欧阳春也不过是个正厅级而已。可是,欧阳春这家伙仗着当年出道早,现在又是省委副秘书长兼省委办公厅主任,而且由于他与省长丁冲关系很铁,最近风传他还要再上个台阶,出任丁冲的副手。照现在的形势分析起来,这个欧阳春更是春风得意,全然不把他这个方孚白放在眼里了。
“官大一级压死人”,方孚白心想:“像欧阳春这种素质的干部,在当前的形势下不但没有受到任何警戒和约束,反而官越做越大,竟然还要坐上副省级的交椅,这不能不说是对我们党反腐倡廉工作的一大讽刺啊!”
这时,鞠江峰书记插了一句道:“这件事我已经和方孚白交换过意见了,确实是该好好查一查。”
方孚白也只得顺势汇报道:“是啊,我前两天在青云调研工作时也专门了解了这件事,我让青云市纪委书记易锋密切关注这件事,如果青云有人包庇骆财生我们就查青云的人,如果南州市公检法的干部出问题,我们南州市纪委也决不会听之任之的。请秘书长放心,我们将尽全力把这件事搞清楚。”
欧阳春走后,鞠江峰和尹向中都向方孚白施加压力,要他立即查清骆财生向公检法人员行贿的问题,并且严厉打击这种行贿行为。
方孚白召集易锋等人反复商议,在南州市检察院和法院的大力协助下,对骆财生进行审讯,骆财生不得不承认这是律师寿作义出的点子,而且卖别墅和向公检法公关的事也是委托他具体经办的。
寿作义是个年轻的律师,曾经做过南州第一中学的语文教师,口才极佳,在同行中以能言善辩著称,因打赢过不少复杂官司而在南州享有较高的知名度。但是,这个人头脑太活,心太黑,借着打官司之名狠心捞钱。在南州市纪委办案人员面前,寿作义交代出了将骆财生的别墅廉价卖了四十万的事。由于这幢别墅装修豪华,市场价至少在五十万以上,寿作义仅在卖别墅这个环节上,就收受了买方的回扣五万元。别墅卖了以后,他拿出二十万元到法院打点,其中经办的法官黄发仁、庭长董朴法,以及副院长史伟千、魏钱皖等人各收受了四万元。由于骆财生因交代出祈成富受贿立了功,这些人收了钱后都爽快地答应说“没问题,没问题。”因此,余下的二十万元还在寿作义的口袋里,他说还没有送出,其实从各种迹象分析,这些钱他已经准备私吞了。
南州法院腐败窝案查清后,《南州日报》和《华夏都市报》又猛炒了一番。百姓都对法官们的腐败行为深恶痛绝,对骆财生这名腐败分子屡屡犯下违法勾当更是义愤填膺。一时间,两家报社收到的数百封群众来信以及一些网站上发表的网民来信上,都纷纷谴责骆财生的可耻行为,并且强烈要求法院对骆财生进行重判,立即对其执行枪决。
在青云市委召开的一次常委会上,市委书记黄伯昌严肃地指出:“骆财生这个人,害了不少干部。这个从素质低下,当初在使用干部的问题上,我们市委是有责任的,我作为市委一把手,也要检讨。现在看来,市纪委在查处骆财生案件上是积极的,成功的,也是非常及时和有必要的。他不仅在案发之前害人,案发以后,关进了看守所,还在害人,而且一下子就害了南州市中级法院的四个人,还有两个是副院长。像这种人,法律决不能宽容,昨天省委副秘书长欧阳春在电话里对我说:不杀不足以平民愤,这话说得很深刻啊。虽然法院是依法判决,独立行使审判权的。但我们青云市委一定要把一百二十万青云百姓的呼声提交给法院,供他们在判决时参考。”
市长叶逢秋拿出一块花手帕,使劲擦了擦上排的几颗门牙,道:“是啊,黄书记说得对,骆财生这种人,不早点解决掉还要害人,他可真是害人害己啊!这段时间把舆论搞得很乱,我们青云市委市政府的脸都给他丢尽了呀!”
南州市中级人民法院迫于舆论和某些领导的压力,还是准备给骆财生判死刑。
方孚白在得知这一消息后,马上向省纪委书记练茗作了汇报。
练茗借一次到南州开会之机,专程去了一趟法院,对他们说:“你们一定要对骆财生的案件慎重一些,要依法判决,不要为舆论所左右,也不要被人情所左右。骆财生在祈成富案件上,是立了功的,减轻罪责也是有法律依据的。而且,这个人留着的话,对将来的反腐败斗争可能不会有用。一些人想让骆财生早点杀头,是别有用心的。”
练茗又对方孚白道:“当初有人想保骆财生时,我们纪委是非扳倒他不可。现在,有人又想灭了骆财生。可是,他们越是想灭他,我们却偏要保他。而且,我们还要利用这次机会,再把骆财生的资源好好开发一下,让他为我们反腐败再作出新的贡献!”
方孚白明白了练茗的意思,在看守所里,把社会舆论和有关领导要杀骆财生的意思一一说了。骆财生显得有些绝望,但是,他还是一再要求方孚白帮助说说话,他说:“我是立了功的,当初你们纪委答应过我的。你们可不能出尔反尔啊!”
方孚白道:“我们当初是曾经答应过你,只要你交待出重大的案件线索,只要立了功,我们一定会建议法院从轻判决的。可是,现在你又犯了新的罪行,法院要重新判决,数罪并罚,判你一个死刑,也并不过分啊!”
骆财生哀求道:“方书记,你可要帮帮我啊!只要从轻判决,让我干什么都行。”
方孚白道:“这样吧,你再仔细想想看,还有什么问题要交待的。如果你又有重大的立功表现,我倒是可以再帮你建议建议,或者还能保住你这条命。”
骆财生双手抱住脑袋,抓了抓已经蓬乱的头发,忽然流泪道:“立功,我再立一功吧。除了祈成富,还有一个大的,他就是郑汤楷。”
郑汤楷是青云市分管工业的副市长。据骆财生交代,他曾经多次给郑汤楷送钱,共计二十余万元。
骆财生在纪委的办案人员面前抹着眼泪道:“郑汤楷这个人比较贪婪,每逢过年过节,他都会含蓄地提醒我,要我替他买这买那。于是,我就又给他供上一笔钱,让他自己去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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副市长郑汤楷被纪委两规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青云。老百姓们拍手称快,为纪检机关又揪出一个大贪官而叫好。
这个时候,青云的大人物太爷急了。
太爷任厚根与财爷骆财生有些貌合神离。俗话说:一山容不得二虎。在青云这块地盘上,是容不得太爷之外还有一位爷的。所以,当骆财生被关进去,甚至风传要枪毙时,太爷在家里偷偷地高兴。有一回他很难得地在家里喝了两盅酒,对老婆子道:“骆财生这个小子早就该死了,他算什么东西?他也算个爷么?青云最大的是我太爷,今后啊,太爷和财爷都是我任厚根一个人了。”他笑着用筷子指了指老婆子的头道:“你啊,今后就好好伺候我这位爷吧。把我伺候好了,那也是你上辈子修来的福气哩!”
可是,令太爷意想不到的是,骆财生的倒下据然牵出了原先的青云老大祈成富和现任的副市长郑汤楷。要知道,这两位都是他的老朋友,用他的话说,是他“养在家里的两头老虎”,或者是“两只狗”。“老虎”死了是一大损失,“狗”在临死前也是会咬人的,而且咬得很猛。所以,祈成富和郑汤楷的事让太爷大伤脑筋。这几天他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动不动就在门口喊一句“他妈妈个嘣嚓嚓!”
太爷想来想去没别的招数,便找市委书记黄伯昌详谈了一次。太爷道:“当前青云的形势对我们都不利,当然,我是个小老百姓,充其量不过是个小小的村支书而已。主要是怕对你这个市委书记不利,所以我来找你谈一谈。”
黄伯昌道:“我们之间还说那些干什么?都是自己人,大家都是为了把青云建设得更好,一起出把力吧。”
太爷道:“你看,前段时间是骆财生出事,现在又是郑汤楷出事。按照这样发展下去,据我分析和推断,迟早一点青云的班子里还会有人出事,弄不好啊,一出来就是一串哩。”
黄伯昌有些疑惑地看了看眼前的这位男巫兼村支部书记,道:“有这么严重?”
太爷道:“这些天来,我掐指头算了算,测了测,觉得青云的政治形势对你不利,必须提高警惕,引起高度重视啊!”他看黄伯昌听得很认真,便继续道:“青云的最大祸害是易锋,这个人一到青云,青云就没有一天太平日子。你看,他来了以后,先是查占典泉,后是查陈仁威。要不是你保着,陈仁威也早完蛋了。接着就是骆财生、祈成富、郑汤楷。虽然祈成富和郑汤楷是南州市管干部,但是根子都出在易锋上面,都是他使的坏。这个人啊,得想办法治治他。”
黄伯昌显得有些心情沉重,他站了起来,道:“易锋这个人,不好对付啊。当初我们想借上面的力量把他弄走,就是不撤职,哪怕是调出青云也好。可是你看,连陈献金自杀那么大的事情都动不了他,省纪委和南州市纪委的人都护着他,一个劲儿地支持他在青云开展反腐败斗争,现在成绩都一个个出来了,上面更信任他了,我们怎么能动得了他呢?”
太爷道:“是啊,除非找几个人,干脆把他干掉算了!”
黄伯昌楞住了,侧过头来盯住太爷道:“任厚根,这可是你说的啊,我可没说过啊。我是搞政法出身的,你以前也干过民兵连长,这种事情也做得出来么?”
太爷道:“你不是爱看三国吗?关键时刻可不能有‘妇人之仁’啊!”
黄伯昌道:“你要干是你的事情,我可没有和你合谋过,到时候可别拖我下水。不管怎么说,我还是个市委书记呢,而且是中国最发达发区的一个县级市的市委书记。万一出了这种事情,那可是臭名远扬,遗臭万年哩!”
太爷急道:“好好好,他妈个嘣,我不说行了吧?可是,你也得想想办法治一治他吧?再这么下去,我们大家都没好果子吃,关键是你这个市委书记。我看啊,再让他这么闹下去,你还是不是市委书记都难说哩!”
黄伯昌怒视了他一下,又觉得他说得在理,便自言自语地道:“我知道,我会想办法的。我会想办法的。得想个办法。”
第二天,市委常委会专题研究农业和农村工作。
在楼梯口,易锋又碰到了市委宣传部长游大南。游部长说话的口气还是那么夸张,还是那么一惊一乍地带有几分幽默,道:“易书记,你果然是拿着尚方宝剑来的啊!”
易锋笑道:“我不是说过了么?我连木头宝剑都没有一把!”
游大南道:“那你就谦虚了,你到青云来以后,在短短的时间里就查处了一个又一个的违纪干部,真是雷厉风行,令人佩服啊!”
易锋道:“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我也不想这么做,可青云的情况就是这样,不这么做还不行,不这么做对不起青云的老百姓啊!”
两人边说边往常委会议室走,快到时,两人的声音都低了下来。毕竟,在其他常委面前,有些话还是不方便说的。特别是在老大黄伯昌面前,常委们就像是一帮小弟弟,大家说话是不敢太油的。
黄伯昌主持召开的常委会讨论了当前青云市的农业工作,包括渔业和防汛抗旱工作。另外,还有当前农村治安形势,以及计划生育等问题,都进行了分析和研究。
最后,黄伯昌还是忍不住要讲一讲当前的政治形势,讲一讲当前的反腐败工作。他摸了摸这几天紧张得忘了修理的络腮胡,道:“当前青云的政治形势,总的是好的。反腐败斗争的发展总的说,也是健康的,积极的,也是有成绩的。但是,中央一再强调,一切工作都要围绕中心,为经济建设服务。所以,稳定是压倒一切的因素,发展是一切工作的总目标。我们党风廉政建设和反腐败斗争也是一样,也要为稳定着想,为发展服务。这段时间,我们纪委的工作是有成效的,查了不少案子,影响很大,而且带动了更大的、更有影响的违法违纪案件的查处,这些是有目共睹的。但是,现在下面有些同志议论纷纷,似乎有些乱了阵脚,工作也不专心了,缺乏热情了,整天忙于探听消息,忙于瞎议论,忙于串门,这些,都是不利于稳定的,不利于工作的。如果再这么下去,必定会影响到投资环境,影响到我们青云市的整个政局稳定和经济发展。”
常委们听了以后都在面面相觑,不少人都把目光对准了易锋,仿佛易锋又犯了错误似的。
黄伯昌道:“易锋同志来青云时间不长,工作大胆泼辣,抓得很有成效,这一点应该表扬。不过,鉴于目前形势的发展,我建议下一步的案件查处工作,应该由市委书记、分管纪检和政法的党群副书记以及纪委书记一起总负责,这样做,既可以从全局出发,有一个全局性,同时,又有利于案件的查处,保证查案力度。大家看,怎么样?”
市长叶逢秋道:“对,黄书记说得对啊。黄书记以前是搞政法出身的,当过政法委书记,对办案可以说是在行得很啊。我认为由市委书记、党群副书记和纪委书记一起抓案件,更可以体现两手抓、两手硬的思想,更有利于我们青云市的政局稳定和经济发展。”
书记和市长说行,其他常委们便一一表态,认为可行。
易锋清楚纪检机关的职能和职责,便顺水推舟地道:“我们市纪委虽然在市委市政府大院门口也挂了一块牌子,有时候也算一套班子,人家看起来有点像是和市委市政府市人大市政协四套班子平起平坐的样子。其实,纪委还是在当地党委的领导下开展工作的,这是《党章》规定的。所以,我们纪委办案子,一向是及时向党委的主要领导汇报的,比如像占典泉案子,陈仁威案子,骆财生案子等,一旦发现重大线索,准备两规或者立案检查时,都是向主要领导汇报的,在征得同意的情况下才着手工作的。现在青云的反腐败形势发展到这个局面,我认为不仅仅纪检机关的成绩,也是市委正确领导的结果。刚才黄书记提出由书记、党群副书记和纪委书记三人负总责,齐心协力抓好大要案的查办工作,我觉得这是市委进一步重视反腐败斗争的体现,这也是我们纪检机关进一步抓好党风廉政建设和反腐败斗争的好时机,我个人完全同意这个意见,同时也代表市纪委常委会感谢市委领导对我们工作的重视和支持。”
黄伯昌见易锋说得那么体面,便笑道:“易书记,你说得那么客气干啥?党风廉政建设也是市委工作的一个重要方面嘛,抓好这项工作,我们在座的都有责任,无非是大家的分工不同,侧重点不同而已,啊?今后我们大家合心合力合拍,共同把青云的工作做好,不辜负党性民心,不辜负一百二十万青云百姓的期望,啊?”
黄伯昌又摸了摸渐渐长起来的络腮胡,越摸越觉得味道。
他觉得今天的常委会开得很成功,开得很好。
易锋回到办公室,电话响起来了。易锋“喂”了一声,对方叽哩咕噜一通青云话,意思是向易书记问好。易锋是个普通话的积极推广者,自从到部队当兵后,在部队首长的倡导下,他已经练就了一口标准的普通话,多年来已经不习惯于说南州话了。到南州工作后,他仍然没有改口,还是一口普通话。青云话与南州话有些区别,但语系相同,语调相近,能够相互交流。易锋本可以在电话里和对方用南州话谈的,但他不习惯,用普通话问连问了对方两次“你是哪位”,结果对方迟迟不说话,最后就挂了机。
易锋觉得有些蹊跷,最近他常接到这种莫明其妙的电话。不过,直到一两个月以后他才知道这些电话是谁打的,因为对方后来在许多场合说过:“新来的书记不会说南州话。”这话后来就渐渐传到了易锋耳里。
这位神秘来客,正是青云太爷任厚根。
太爷轻易不出场,一出场就收拾人来了。
一般来说,他对于瞄准了的新任领导,先要主动去拜访一回。而在拜访之前,得先去个电话,在电话里和他聊上几句,探听一下虚实。对于易锋,他准备先礼后兵,先想办法拉笼他,实在不行再下黑手。不过,按常理是没有必要下黑手的,因为他想拉笼的干部,历史上是没有不成功的。因为他拉笼的办法比较特别,只要面对面谈一阵,把自己的优势吹一吹,对方再去打听打听他太爷的手段,没有不甘拜下风的。如果对方还有不懂事的,他就拿出他的看家本领,抓住对方的阴私,最后让对方不得不俯首称臣。这种人,他一般都叫做“我家里养的一条狗”。
可是,易锋这个人在电话里就让他为难了,因为易锋在电话里说的是一口普通话,而且以前也听说这个人只说普通话,看起来像个外地来的教书先生似的。这可是要他太爷的命了。因为太爷的弱点就在于自己没喝过丁点墨水,连自个儿的名字都不会写,更不要说讲普通话了。他会讲的,就是一口地地道道的青云话,而且新盛口音很重,就连青云本地人听起来也有些吃力。所以,也怪不得易锋不和他说南州话,因为新盛口音的青云话与南州话区别就更大了一点。
太爷觉得,自己要和不会用本地话交流的人聊一番是吃力的。而且,早就听说易锋这个人有点铁石心肠,简直有点六亲不认,铁面无情。现在从电话里听起来,口气也非常地生硬,这种人与地方上一丁点一丁点做上去的官有着很大的差异,性格脾气上不大好接近,可以感觉得到他是个架子大的人。太爷是个擅长于揣磨对方心理的人,他已经感觉到,如果自己硬生生地闯到易锋办公室里去胡吹猛侃,很可能就会落一个热脸贴冷屁股的下场。
对这种人,干脆就来点绝活给他瞧瞧。太爷认定,这个世上没有不吃猩的猫,在太阳底下走路没有不丢下影子的人。他不相信世上的人会没有自己的阴短之处,特别是那些做官的人,哪个没有些营营苟苟之事呢?
太爷背上他的“秘密武器”上路了。他去的第一站是南州市大鹿区南河村的村委会主任修正友家。之所以先去这里,因为南州这地方虽然离青云近,但他任厚根来得不多,熟人也不多。唯一打过交道的,就是这位新上任的村委会主任修正友,由于修正友开了一个家庭工厂,到青云市新盛片区黄盛镇南盛村来买过一批原料,
当时任厚根也是新上任的村支书,正在兴头上,便帮他出了一把力,给修正友留下了不错的印象。另一个原因就是,当时听修正友偶尔说起过,这个南州市纪委的纪检一室主任易锋是他弟弟修正发的战友。要了解易锋的情况,找修正友没错。
修正友热情地接待了任厚根。他知道,任厚根是青云太爷,这是青云上上下下都知道的事,很多南州人也已经风闻了。只要和青云太爷搞好关系,将来到青云这块地盘上办事,笃定是顺顺当当的。
修正友打了个电话给弟弟修正发,修正发便扔下汽车修理的生意来见任厚根了。修正发听说任厚根对易锋感兴趣,便直爽地道:“惭愧得很,如果说我是易锋的战友,那是有点往自己的脸上贴金了。”
任厚根斜了一眼修正友,对修正发道:“什么?你们不是战友?”
修正发道:“准确地说,我是他手下的兵。”
修正友道:“那不也是战友嘛,官兵一家,亲如兄弟嘛!”
任厚根道:“说得也是。不过,你是他手下的兵也好,对他的情况肯定也了解不少,你说说看,易锋这个人怎么样?我听说他这人毛病不少,爱贪点小便宜是不是?”
修正发笑道:“那倒没听说。恰恰相反,这个人有点认死理,不贪人便宜。”
任厚根道:“不会吧?你怎么知道他不爱贪便宜?”
修正发道:“说实话,要是易锋是个爱贪便宜的人就好了,我这个人啊,就爱当官的贪点便宜,那样我们当兵的才有机会呀,是不?”修正发接着道:“我说的全是实话,当年我刚入伍的时候,易锋正是我们连的连长。我当时高兴呀,因为部队里讲的是老乡关系,我和易锋都是南州地区的人,可以说是老乡里的老乡呀。我的战友们都说,在部队里混,只要碰上老乡首长,将来做官就容易,有的人是连蹦带跳,升得很快。所以,我就非常注意接近易连长。平时工作积极肯干,在连长面前笑脸相迎,很快赢得了易连长的信任。不久,在易连长关心下,我被派到了驾驶班学习驾驶汽车,很快就拿到了驾驶证。你知道,我这人有良心,讲义气,人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呀,是不是?所以,我就省吃俭用,一个钢板一个钢板地把钱省下来,终于省下了几块钱。买什么巴结他好呢?我想了想,这个易连长没有别的爱好,平时就爱抽烟,所以,我就买了两条大红鹰香烟,那天见易连长办公室里没人,我就提着香烟进去了。”
修正发停了停,准备喝口茶。任厚根听得正来劲,催道:“说呀,快说下去呀!”
修正发道:“易连长笑盈盈地问我有什么事,我说这两条烟是谢谢连长让我学会了驾驶技术。易连长还是笑盈盈地道:‘驾驶证拿到啦?拿出来给我看看?’我就高高兴兴地把驾驶证拿出来给了他。不料,易连长拿到驾驶证后就翻了脸,厉声道:‘小修,我告诉你:你要么把驾驶证留下,要么就把香烟拿回去,爱怎么你就怎么,你自己选择!’我见易连长那么凶,没敢去拿驾驶证,就提着香烟走了。我正提心吊胆地走到门口,易连长道:‘小修,回来!把驾驶证也拿回去吧!’我这才回头去拿回我的驾驶证。没想到我修正发头一回拍马屁就碰到了一匹倔马,一巴掌拍到了马腿上。易连长还教训我道:‘小修啊,让你学驾驶技术并不是我易连长的功劳,这是部队对你的培养,你要感谢就得感谢部队。’我说:‘两条香烟是小意思嘛!’他还是严肃地说:‘不对,两条香烟是小意思?两条香烟要好几块钱哩。如果你们每个战士都送两条香烟给我,我这个连长还不要发财?这样下去,部队的风气不要坏下去吗?’他又是稀里哗啦把我训了一通。唉,那天我是被训得满脸通红,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营房的。”
任厚根道:“这个易锋就那么倔?”
修正发认真地道:“对,他就这个牛脾气。一本正经地认准个死理儿,谁都别想改变他。在部队里,不光是我这么说他,其他战士也都这么说他。我还听说,他在部队里一直干得不错的,特别是到军校拿到大专文凭后,还被列入部队首长的接班人培养。那一年,他才三十几岁,就已经被提为副团长了,听说还是正团长的热门人选,可是,由于他看不惯团长搞的不正之风,两人闹起了别扭。于是,他提出要转业。在那位团长的反作用下,部队还是同意他转业了。由于他提的副团还没干够两年,到地方上只能按正营职安排。所以,他到南州市纪委时,只安排了个正科级的纪检员,后来才一步步提上去的。我还听很多战友说,当年要是不那么正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今天早就升到师级了。何况现在正提倡干部年轻化,说不定啊,他都已经干到军级了呢。”
任厚根道:“照你这么说,易锋这小子还是个好干部哩?”
修正发道:“是啊,但是这种干部不吃香。当年在部队里就是这样,现在到了地方上啊,我想他一定要吃亏的。”
任厚根咳了几声,在地上狠狠地吐了口痰,骂道:“我还是不太相信。现在的干部,都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有的是在台上报廉政报告,回家就收受红包,什么吃喝嫖赌收受贿赂,现在的干部什么都敢干,而且既当婊子又想树牌坊,表面工作做得很到家。别的地方暂且不说,就拿我们青云那些乌龟王八蛋干部来说,他们身上有几根骨头骨根痉我清楚得很,别看他们在台上在会上讲得好听,背后一个个都不是好东西。可是到了年底呢,有不少都评上了优秀干部,优秀党员,有的还他妈个嘣嘣被称作廉政干部哩。”
修正发的哥哥修正友插嘴道:“估计易锋不是这种人,他是南州市纪委干部,到青云的时间还不长。而且他在南州时的反映也不错。”
任厚根道:“这种人啊,往往善于伪装,用现在的话说,是会包装。你们想想看,当干部为了啥?辛辛苦苦当干部,还不是为了找个机会好好捞一把?所以我说,只要当上干部,就没有一个是好人,没有一个是干净的。这个世上本来就没有不沾腥的猫,除非他奶奶的是杂种猫,是猫的变种。你们说呢?他易锋总还是人吧?是人就爱名利,不爱名利就不是人,这是我几十年来认准的真理。所以我敢肯定,易锋这小子他妈的肯定也有不干净的地方,只不过他善于包装,一时让他蒙骗过去了。但是,人民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哪怕一时没有看清楚,最后总会看清楚的。哪怕大多数群众看不清楚,也总有群众会把他看清楚的。”
修正友看青云太爷任厚根那么顶真,也懒得和他狡辩,道:“这么说,你老人家这次是准备把他看看清楚喽?”
任厚根道:“是啊,我这次到南州来,就是想把他弄弄清楚。你们正发被他蒙骗过去了,我可不是那么好蒙骗的。我这个人啊,其他方面不行,眼睛可是亮得很。人家眼睛再好也不过是一点五,我啊,起码在两点以上,你们信不信?”
修正发已经听说过太爷“洞察秋毫”的“威力”,便点头道:“这一点,我倒相信。你太爷的大名,在我们南州都响得很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