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习书记 第11-13节
11
一回到县上,方静文就发现人们的目光变了。见了她躲躲闪闪,不像以前那么自然。最可气的是她在院子里走,人们远远就躲开了,好像她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方静文穿过楼道,听见好几个办公室在窃窃议论,她的心简直要碎了,一个堂堂的县委书记,居然成了人们的笑料。
女人最怕什么?怕的就是让人这样议论。无论你多么风光,多么显赫,只要丈夫有外遇,你就是彻底失败的人。
况且叶开嫖的还是鸡,还让人家告了个强xx罪!
方静文乱极了,她恨不得马上离开苍浪,离开熟悉她的所有人,去一个陌生的地方。
徐副书记来了,说是去省上,顺道来看看她。方静文见到徐副书记,恨不能跟他好好哭上一场。徐副书记说,出了这种事,我知道你很难过,可你是县委书记,多少双眼睛在看着你,千万不能因为感情上的挫折把工作耽搁了,那样人们会更加小瞧你的。
可我是个女人,我受不了这耻辱。方静文哽着嗓子说。
徐副书记关切的目光注视着她,说,静文呀,有时候你也该检讨检讨自己,叶校长这人我了解,他不是个把感情当儿戏的人,做出这种事固然是他的不对,可你自己有没有责任呢?好了,我时间紧,不跟你多谈了,总之,你要记住,人一生有许多难过的坎,挺过去了,也就什么事也没有了,挺不过去那可就是你自己的责任。
徐副书记走后,方静文把自己关在办公室,她突然有点害怕,莫不是徐副书记知道了她跟李爱工的事?
谁也想不到,是李悦兰帮方静文解开了这疙瘩。女人跟女人一旦交起心,是有很多话的。李悦兰又是经过多次心理创伤的人,帮方静文解这个疙瘩,她显得很有办法。果然,她陪方静文在宾馆聊了几个晚上,方静文的心情就开朗了。李悦兰最后说,男人哪个不是这样,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嫖有什么不好,他要真找个第三者,天天跟你闹着要离婚,还不把你气死?“鸡”至少不危害家庭。
方静文一想,这话还真有些道理,遂在心里对叶开不那么气了。可碍在情面上,她还是不想去帮他,就让他吃点苦头吧。
方静文在心里,已暗暗喜欢上了李悦兰。她觉得在下面工作,没几个知心朋友不行,但她怎么也想不到,是林一飞安排李悦兰这样做的。
这两天副书记赵子满一直在催方静文,说扶贫项目的调查结论出来了,要她召开常委会,研究怎么处理。方静文说这事先放一放,等省上的检查组走了之后再讨论。赵子满很不满意,说这事是市委高书记安排的,我们这样做高书记会不会有意见?方静文一听他又拿高书记压她,心里很不高兴,再联想到赵子满这两天飞扬跋扈,到处宣传叶开的丑闻,便放下脸说,我是县委书记,出了问题我负责。
赵子满啪地摔门走了,方静文跟出来说,子满同志,有意见可以提,你摔门给谁看?赵子满没想到方静文会跟出来,会冲他发火,他一下激动了。他说方静文同志,我希望你不要因个人情绪影响县里的工作,如果这样,我可以直接找市委反映。方静文一听他有意把矛头往叶开身上引,索性什么也不顾地说,我怎么把个人情绪带进工作了?现在班子成员都在全力以赴搞移民方案,你自己又做了什么?赵子满嘿嘿一笑,说,什么移民,你们这是在转移视线。方静文,看在你老公出事的分儿上,我今天不跟你吵,我说的事你最好还是快一点。
楼道里围了不少人,看见一二把手吵架,谁都觉得新鲜。方静文真是气急了,她真想把他和李悦兰的丑事端出来。一想到李悦兰,她又忍住了。赵子满得胜而归,人们看见方静文的脸气得煞白,她几乎在楼道里站不住了。
林一飞闻讯赶来,说你怎么能跟赵副书记吵架?方静文尖声道,是我想跟他吵吗?林一飞倒了杯水,说你先消消火,今天这事影响实在不好,这对你们两个人的形象都有损。方静文说我实在想不到他是如此卑鄙的一个人,你现在去听听,哪个办公室不在议论我。林一飞又劝了几句,说,要不就召开常委会吧,看他怎么说。方静文啪地将一摞材料丢到林一飞面前,说,你自己看吧。
这是调查组的报告,里面除了查清事情的真相外,还提出严肃追究有关责任人的渎职责任。不用细看,矛头是直指县长丁力的。更为严重的是调查组查出了两张白条子,金额高达12万元,钱的去向不明,上面只有民政局副局长王长发和河湾乡书记杨胖子的签字。
是贪污?林一飞问。
贪污他们会打白条子?
那是?
林一飞欲言又止。方静文稳了稳情绪,说,一飞,你好好想想,王长发跟市上的领导有没有过密的关系?
你的意思是?
方静文锁了门,压低声音说,我觉得这笔款很可能牵扯到某个主要领导,我个人估计,一是赵子满一定知道这笔款的下落;二是王长发和杨胖子是故意把这条子交出来的。如果真是贪污,就凭赵子满他们,能查出来?
林一飞也一下觉得事情有些蹊跷,他仔细想了半天,也没想出王长发跟哪个领导有特殊关系。这时他突然想起一件事,他把自己吓了一跳。
想起什么了?方静文赶紧问道。
林一飞半天都不敢说,这话要是一出口,弄不好他这一生的前途就完了。方静文见他一脸沉重,突然问,是不是徐副书记?
林一飞脸一动,表情很快便凝固了。他沉默了半晌,才说,徐副书记的爱人做心脏手术时,他的小舅子找过丁县长,这事我有印象。当时欧阳书记还在,噢,对了,你把李悦兰叫来,这事她肯定知道。
一问李悦兰,果然有这事。李悦兰说徐副书记的小舅子来过两次,4万是拿去给他姐做手术的,8万是他自己做生意的,这事徐副书记并不知道,他只当是小舅子帮他。
方静文问,这事几个人知道?李悦兰说就丁县长、我、王长发还有杨胖子四个人知道,后来不知怎么传到了欧阳书记耳朵里,欧阳书记问过我,我没说。
方静文说这事到此为止,你和一飞马上去找他小舅子,想一切办法先把钱追回来,我们不能让徐副书记背这个黑锅。
林一飞和李悦兰办去了,方静文很想给徐副书记打个电话,号拨到一半,她又挂了。她想,最好还是别让徐副书记知道。
12
就在省检查组工作即将结束的时候,市委高书记再次召见方静文,狠狠地批评了方静文一顿。是在高书记的办公室里批评的,路上方静文就作好了挨批的准备,没想到高书记火很大,足足批了她三个小时。
高书记说她下去才一年,好的作风没学到,歪门邪道却学了不少。对大的违规违纪行为包庇袒护,不严格按市委的精神开展工作。高书记批评了半天,方静文只记住了一句,她不注意班子团结,不倾听大家的意见,脱离群众,信口开河,还把党的基层书记骂成是大地主刘文彩。
方静文一句话也没辩解,高书记批评的时候,她显得很平静。最近发生的很多事,一下子让她变得成熟起来。她觉得自己再也不是蹲在市委机关里看报纸的那个方静文了,貌似平静实则错综复杂的基层工作让她学会了分析和判断,也学会了如何在激烈的对抗中找到平衡。
她想,苍浪调整班子的时机成熟了。
常委会开得很激烈,一切似乎都在方静文的预想之中,由于县长丁力提的人选在组织部考察时便被刷去了一大半,所以县长丁力的意见格外大,他几乎对每一个调整对象都有不同意见。方静文冷冷地坐在一号位上,她的脸上是不容置疑的坚决,她很少说话,但只要一开口,就是一锤定音的语气。常委们也没想到今天的方静文会如此果决,他们第一次领教到了方静文的铁腕作风。他们想这也许跟刚刚听到的内部消息有关。
消息说,市委高书记要调走了,去省人大,徐副书记将要主持工作。
这个消息便决定了常委们的态度。会议到最后,有两个人选发生了激烈的争执。一个是水利局局长,由于牛局长没得到应有的提拔,一个月前就请假了,方静文提出让石门乡的书记赵永明担任局长,赵子满带头反对,经过激烈的争论,还是没能达成一致性意见。另一个是民政局局长,丁力让王长发接班,方静文不同意,她力荐李悦兰。这个提名让所有的人都惊讶,会场一时鸦雀无声,最后以举手方式表决,除了赵子满,其余常委的手都举了起来。
班子一共动了28个人,除了李悦兰,丁力几乎一无所获。赵子满想提的人一个也没提起来。会后有人说,赵子满让方静文玩了一把,玩得他连边都摸不着,赵子满一怒之下,又回党校学习去了。
欢送省检查组的酒宴是在县宾馆举行的。正好省报和电视台的专题节目也制作完了,大家坐在一起,气氛相当不错。开移民方案论证会时通知了不少乡镇领导,林一飞问要不要一块聚餐,方静文说人太多影响不好吧。林一飞说,乡上的领导也不容易,你不让他吃,他会闹情绪的,再说一顿饭也不是什么原则问题,就一起坐坐吧。方静文说那好吧,县委、政府大院的科干都叫上,就算会一次餐。
13
时隔不久,刘华山的判决也下来了。十年!这个结果重重击了方静文一下,她坐在办公室里,突然感觉自己有些对不住叶开,毕竟刘华山是民清人呀。林一飞悄然而至,说怪只怪他太贪。方静文说十年对于一个人来说,意味着什么?林一飞叹出一口沉重的气,说他这一生算是完了。
据方静文后来得知的消息,县长丁力在刘华山的问题上并没有插任何手,施加压力的是赵子满。这让方静文再一次痛感自己的不成熟,她对林一飞说,你代我去看看叶开吧,他想吃什么,你给他送去。
叶开因为方丽一家拒不撤诉,一直被关在看守所里。林一飞再次见到他时,发现他整个人都变了形,人瘦了好几圈不说,连头发也白了。林一飞很想安慰他几句,可他又能安慰什么呢?
一场透雨下遍了苍浪,有好几个乡遭了十年不遇的洪水。方静文带着机关干部全下了基层,李悦兰在抢救一名五保户时让倒塌的房子压断了腿,是王长发背着她从十二里远的山路上跑到了医院。方静文也受了伤,林一飞将她送到医院时,她还昏迷不醒。
一股淡淡的花香沁进她鼻子时,方静文睁开了眼睛,她觉得自己好像沉睡了一个世纪,她喃喃地唤了声叶开,却发现坐在病床边的是李爱工。方静文脸赫然一红,轻语道,我怎么在这儿?李爱工俯下身子,近乎耳语道,你吓死我了。他的气息很快让她陶醉,她忍不住握了他的手,紧紧地握着。
门开了,进来的是林一飞,他一脸阴郁,看见方静文,只是木然地说了声,你醒了。李爱工似乎觉察到什么,便无言地退出。半天后,林一飞一字一顿地说,叶校长自杀了。
什么?!方静文猛地从床上弹起来,她一把抓住林一飞,疯了一般地吼道,你胡说!
叶开真的自杀了。他用玻璃划破了自己的动脉,等被发现时他已停止了呼吸。叶开自杀后,方丽一家怕了,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了。
方静文当天便出了院,她决然没有想到,女儿竟指着她的鼻子,说,我再也没有你这个妈妈。方静文想哭,却不知道泪该从什么地方奔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