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部 巴山城管)第二节
电话里吕一帆的声音很快活,“我在巴山汽车站,你能不能来接我。”
“你就等在车站,我马上过来。”侯海洋得知吕一帆来到了巴山县城,一股内火猛地从小腹升起。
挂断电话,侯海洋道:“乔所长,今天晚上的聚会取消吧,我有个朋友从外地过来,在巴山汽车站。”
刚参加工作的人能用上手机,这说明侯海洋非富即贵,联想到侯海洋省委组织部选调生的身份,乔勇觉得侯海洋绝对有深厚背景,不能小视。他主动道:“那晚上一起吃饭,我们给你同学接风洗尘。”
侯海洋干脆利落地拒绝道:“我和同学有两年没有见面了,准备单独聊一聊,接风酒只能改天了。你等会直接把我送到汽车站,然后不用管我了。”
乔勇原本想说“是女同学吧”,话到嘴边,又觉得摸不清眼前年轻领导的性子,便将玩笑话埋进肚子里。
小车开到巴山汽车站,侯海洋下了车,叮嘱道:“明天记得毛主任的事情,一定要把钱送到,我们不能言而无信。”
乔勇道:“放心,说过的事情,不会忘记。”
客车站侯车室里,吕一帆背着双肩包,穿着红色t恤和白色短裤,站在旅客之中如鹤立鸡群。侯海洋在岭西大学见惯了都市美女,几乎忘记美女是稀缺资源。回到巴山,除了那位咄咄逼人的女记者漂亮时尚以外,基本上没有让人眼前一亮的美女。此时见到吕一帆的样子,仿佛又回到了绿树成荫的岭西大学。
他目光在吕一帆身上流淌,使劲咽了咽口水。
吕一帆一点都不拘束,上前就亲热地挽着侯海洋的胳膊,道:“你还是老样子,没有什么变,我都老了。”
“你没有老,比学生时代更有女人味道。”
“唉,女人味道意味着成熟,成熟就是老了,这对女人来说是特悲哀的事情。”
“看来我拍马屁拍到马蹄子上了,我确实是赞美,你多想了。”
“听杜姐说,你还没有交女朋友,我有点感动。”
“别臭美了,我只是没有找到合适的。”
两年时间没有任何联系,侯海洋原本以为会和吕一帆有隔膜感,或者有心理负担,可是见面之后两人居然欢欢喜喜,没有原本应该有的忧伤和惆怅。
两人都知道即将发生的是什么事情,年轻的心都在各自胸腔里呯呯乱跳。
侯海洋对巴山县城的大街小巷烂熟于胸,没有走大道,从小巷子钻进了电力局家属院,挽着手走进出租房。
一路上,他脚步都很急。
进屋后,吕一帆道:“你走得好快。”侯海洋道:“迫不及待。”吕一帆故意道:“还有工作要忙吗?”侯海洋道:“上床,迫不及待。两年多了,应该补课。”
吕一帆背靠着房门,脸上挂着笑,眼眸闪闪发亮,嫣红嘴唇有着极美曲线,散发着淡淡的女人香味,远远比大学时代更有魅力。她浅浅一笑,道:“你都没有征求我的意见,问我愿不愿意。”
侯海洋自信满满地道:“如果不愿意,何必千里迢迢来看我。”
吕一帆道:“这些年。想我吗?”
侯海洋在吕一帆面前总是很放松,他一本正经地道:“当然。夜晚有时会自卫,你是绝对主角。”
吕一帆最初没有想明白这是什么意思。等明白过来,脸上如牡丹一样娇艳,道:“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工作没几天,就变得油嘴滑舌。”
“你稍等一会,我才从垃圾场出来,全身都是臭味。你自己倒水喝,我先去冲澡。”侯海洋来到卫生间,旋风一样脱掉衣服。打开水笼头哗哗地冲着。低头朝下看,那里已经架起了大炮,雄纠纠的。
吕一帆推了推卫生间的门,果然没有锁。她站在门口,挑衅似地瞧着雄纠纠的大炮。
侯海洋大步向前,将吕一帆拉进卫生间,近距离细细地看她……
吕一帆身体和灵魂都燃烧起来,头脑一阵发晕,气息渐紧。过了许久。她睁开眼,道:“我也要洗澡,出了一身臭汗。”
这一次轮到侯海洋欣赏吕一帆。
由于长期坚持运动,吕一帆身材更接近于西方女孩。脖子修长、锁骨明显,小腹收得很紧,从肚脐到胸部有一条明显的线。后背还有两个可爱的背窝。
在浴室激情万丈地过了半个多小时,两个平静的人回到客厅。说着离别以来的闲话。
吕一帆道:“这两年,你都不来主动联系我。”
侯海洋道:“我真来了。会让你尴尬。”
吕一帆大大咧咧地道:“你如果真来了,我就和你**。对男人来说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女人其实和男人一样。”
侯海洋知道吕一帆是为了整个家庭这才嫁给一个有钱人,有满肚子的苦水。她越是表现得满不在意,他越是觉得酸酸的满不是味道。他用左手胳膊将身体撑起,又开始动用手指和舌头。
“好好谈话,不要分手。”
“你不喜欢。”
“喜欢。”
“那就来吧。”
又一次激情之后,两人积聚起来的欲火得到彻底释放,开始谈起别来后的经历。
“你这个堂堂中文系学生会主席怎么分到巴山这个小县城,你应该留在省城,发展前途大得多。”
“别说我,你的情况怎么样?”
“我还能怎么样,毕业就结婚。最近办理了停薪留职,学着做生意,把北三省的特产卖到岭西。你不要用这种怜悯的眼光看着我,其实我过得不错,比想象中要好。”
“好吧,我换一种眼光,生意好做吗?”
“家里那位一直在做生意,生意还行。我在岭大读过书,熟悉岭西,岭西这一片的生意就交由我来跑。这是我第一次单独跑大区,有点压力,我必须要做好……”
侯海洋了解吕一帆不服输的性格,道:“你肯定能做好。”
吕一帆道:“这一次在岭西火车站货场遇到点麻烦。”
“解决了吗?”
“我明天准备再到岭西,直接到货场。以前的联系人老王在货场有点关系。我不想动用老王的关系,我想把岭西的生意变成自己的生意,这样才保险。”
侯海洋翻身坐起,给现在神通广大的老同学付红兵拨打过去,“斧头,你在岭西火车站有关系没有,我有一位朋友,是大学同学,她在货场遇到些麻烦。”
付红兵道:“拐着弯总有办法。这个朋友和你是什么关系,关系不一样,帮忙的程度也不一样。”
侯海洋道:“你就把她当成我就行了。”
付红兵熟悉侯海洋说话方式,道:“我明白了。你让你的那位朋友直接来找我,我有个哥们与火车站的头头关系还不错。”
吕一帆到巴山来找侯海洋,纯粹是为了鸳梦重温,能解决自己生意上的问题是意外之喜。她没有矫情,很是高兴。
与吕一帆两度交手之后,侯海洋起床在厨房煮了两碗鸡蛋面,起锅时撒了点葱花。由于体力消耗巨大,简单纯粹的面条变得格外诱人。
吃过面条,已经到了两点钟半。侯海洋一路小跑,来到办公楼。呼吸平稳后,抬头挺胸走进办公室。与吕一帆约会导致上班迟到,他原本暗自忐忑。走回自己办公室,发现并没有一位“老师”站在“教室门口”打考勤,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是城管委领导,比普通干部有更多自由。
三点钟,城管委召开办公会,研究彭克县长临时交办的任务。
会议结束后,侯海洋回到办公室抓紧学习老文件,包括城管委去年的工作总结以及今年的工作要点。通过阅读文件,他对城管委要做什么事情有了一些基本认识。
下班以后,侯海洋切了卤肉回到电力家属院。打开房门,闻到了浓浓香味。吕一帆穿了短裤和背心在厨房忙碌,听到门响,从厨房探出头,道:“我给你做了家乡菜,猪肉炖粉条。”
家里有女人等候,这是一件美好的事情。侯海洋知道吕一帆只是临时客串家里女人角色,进房门后仍然能感到有家的幸福。
“明天早上我要到县政府开会,不能陪你到岭西。我等会再给我的同学付红兵打电话,到时你直接去找他。”
吕一帆将大锅菜端上桌,道:“我又不是三岁小孩,上街还要拉大人衣角。如果你的朋友关系不到位,陪我去也没有用。如果关系到位,不陪也没事。”男欢女爱是最好的化妆品,经过两度欢爱,她神采奕奕,肤色细腻,幸福之色溢于言表。
侯海洋道:“大学毕业这几年,你进步很大啊,说话一针见血。”
吕一帆道:“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我没有时间和精力去搞那些花花草草的虚情假意。”
这一夜,体力耗费得比爬垃圾场还要多。
八点钟被闹铃叫醒。侯海洋送吕一帆前往巴山汽车站。他们找了一家早餐馆,买了稀饭、馒头和咸鸭蛋,边吃边聊。
侯海洋裤子口袋里的手机振动起来,号码显示是城管委办公室号码。电话里传来刘友树的声音:“小侯主任,没有打扰你吧,星期六早上惊了好梦。”
侯海洋:“早就起床了,在外面吃早餐,有事吗?”
刘友树道:“今天轮到我值班,一大早就有个女的来找你?我让她给你说。”
电话里传来的居然是岭大师妹楚小昭甜甜的声音:“师兄,我刚到巴山县。没有你的电话,就找到城管委办公室。”
侯海洋一直没有接受楚小昭的相思,从来都没有给她任何机会。他看了吕一帆一眼,道:“你出了城管委大门,一直朝右走,不要拐弯,我会在一家早餐馆门口等你,这是一条直道,不会走错的。”
吕一帆道:“女朋友来找你,我是不是不合时宜?”
侯海洋道:“来的人是岭大中文系大二的女生,中了爱情小说的毒。你在场最好,让她看到你就会死了心,免得耽误小女孩青春。”
吕一帆道:“她能从岭西追到巴山县城来,说明很爱你,你怎么能这样狠心地对待一个陷入爱河的女生。”
侯海洋道:“只要有女生对我表示好感就接受,那就太随便了,我可不是一个随便的人。”
吕一帆打趣道:“你随便起来不是人。”说到这里,她想起了疯狂的情景,白皙的脸上涌起一抹红晕。
侯海洋道:“等会那女孩进来时,你要亲热一点,打消她的念头。”
吕一帆道:“女生很丑吗?”
侯海洋道:“不丑。不是我的菜。”
吕一帆道:“你对女人从不粘粘乎乎,是个男人,我喜欢。我最讨厌欺骗女孩子感情的小白脸,每次看到这种男人就忍不住想要踹一脚。”
七八分钟以后,浅绿色裙子、青春洋溢的楚小昭与侯海洋一起走进餐馆。
侯海洋用目光示意吕一帆。他直接将楚小昭带到了桌前,道:“我介绍一下,吕一帆,岭大体育系毕业的,我的师姐。”
“你好,小师妹。”吕一帆站起来时,很亲热地为侯海洋理了理衣领,自然而然地拉着侯海洋的手。
楚小昭吃惊地见到高挑漂亮的吕一帆,眼光在吕一帆和侯海洋之间来回移动,脸色骤变,失望、悲伤之情几乎喷涌而出。
吕一帆很卖力地演戏。其实也不是演戏,而是另一种意味的本色演出。她热情地招呼道:“小师妹还没有吃早饭吧,吃点什么,有面条,也有包子馒头。馆子小了些,味道很好,很不错。”
楚小昭摇头道:“我吃过了。”
侯海洋道:“一帆吃过早餐要到茂东办事,你过来有什么事情吗?”
楚小昭听到“一帆”这种称呼,眼泪水就要涌出来。她强忍即将夺框而出的泪水,故作镇定地道:“你们要到茂东,我就不打扰了,真没有什么事情,就是过来,临时想起来看看。”她转身离开小餐馆,走到远处时,双肩开始不停耸动。
吕一帆望着远去的背影,道:“小姑娘长得挺漂亮,身材也很好,你的心真硬,故意把她气走。”
侯海洋道:“我这样做是对她负责。既然不想和她谈恋爱,就不要唧唧歪歪,免得发出错误信号。”
吕一帆定眼看着侯海洋。道:“你为什么要和我好?”
侯海洋道:“那是王八看绿豆,对了眼。”
吕一帆抬腿欲踢。道:“去你的,你说说谁是王八谁是绿豆?”她又道:“小姑娘会不会做傻事?”
侯海洋道:“楚小昭敢于主动追到这里。说明她还是一个性格外向,胆子大、行动力也不错,这种性格的人不会做傻事的。”
吕一帆几口就将馒头和咸鸭蛋吃掉,道:“这样吧,我反正都要走,就去跟在那个小姑娘后面,以防万一。如果没有什么事,我就直接走了。”
侯海洋道:“我在岭西那边还有另外一些关系,如果事情还搞不定。一定要记得给我打电话。”
吕一帆点头道:“我不会客气的。这是我自己的事业,做好了,我就自由了。”她趁着早餐店无人注意,飞快地在侯海洋脸上啄了一下,留下了淡淡的咸鸭蛋香味。
巴山县城不大,没有太多的岔道。吕一帆加快脚步,很快就追到了楚小昭。
楚小昭在前面走着,低着头,神情郁郁。来到巴山汽车站时。她并没有上去,而是在车站前徘徊。徘徊了十来分钟,楚小昭走进了车站。
吕一帆目送着楚小昭走进侯车室、买票、进站,然后给侯海洋打电话:“你的判断是对的。那个小师妹走了。郁闷肯定郁闷,不会做傻事。”
侯海洋道:“你什么时候走?”
吕一帆道:“我马上去买票。”
侯海洋道:“我现在才到城管委,还不熟。要不然都可以让小车送你一趟。”
吕一帆道:“算了,你才当官。还得把尾巴夹着。”
侯海洋挂断电话,想着楚小昭念着眼泪的眼睛。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此时,楚小昭正在汽车上抹眼泪水。在路上,她强忍着泪水,等到汽车发动之时,泪水终于又流了出来。
回到岭西,满腹心酸的楚小昭必须要找人倾述,否则这股郁闷会在胸口曝炸。
“晓娅,你在哪里?”楚小昭来到了盛世华庭的小区门口,给闺蜜打电话。
张晓娅计划明天到广东去看望侯爷爷,这是从小时候到现在每个暑假不变的节目。她接到楚小昭的电话,道:“我在家里?怎么听起来有点怪。”
楚小昭道:“我就在你家门口。”
张晓娅赶紧来到门口,见到楚小昭面脸痕的模样,吃惊地道:“你不是回家了吗?怎么还没有走。哭成这样,谁欺负了你?”
楚小昭见到张晓娅就如遇到了亲人,立刻抽泣起来,道:“我到巴山去见了侯海洋。”
张晓娅无奈地道:“你这个痴情丫头,肯定是遇到负心汉子。不对啊,你和侯海洋还没有正儿八经打恋爱,不存在负心汉子啊。”
楚小昭愤愤不平地道:“我还以为侯海洋没有谈恋爱,所以今天早上我去找他,结果,他和一个女的在一起吃早饭。”
张晓娅瞧着梨花带泪的室友,反而笑了起来,道:“他和一个女的一起吃早饭,很正常啊。”
楚小昭道:“你一点同情心都没有。侯海洋是个大骗子,明明有个女朋友,还对外说没有。”
张晓娅越瞧越觉得哭哭泣泣的楚小昭很好玩,道:“具体讲讲,是怎么回事?”
楚小昭狠狠地抹了眼泪,道:“那个女的是岭大体育系的,侯海洋叫她师姐,看模样应该是毕业一、两年的。侯海洋还叫她一帆。”
“侯海洋在学生中还算不错,有女朋友很正常,没有才不正常。”张晓娅道:“原来他的女朋友是体育系的。他是篮球健将,经常和体育系的混在一起,找个体育系女生应该很正常。对了,你怎么判断他们是在谈恋爱,完全可能是偶遇。”
楚小昭想起吕一帆含情脉脉的模样以及细小的动作,道:“肯定是谈恋爱,没有证明,是凭直觉。”
张晓娅道:“别哭哭啼啼了,把眼泪擦干净,然后象扔餐巾纸一样把侯海洋丢掉,这样你就有新生活了。这么漂亮一个小姑娘,单相思两年,也应该觉醒了。”
楚小昭道:“理智上我觉得应该这样,可是想到他跟其他女人在一起就心如刀绞。”
在两个女子交谈时,侯海洋直奔县政府,参加上午十点的工作会。
这是一个关于巴山中学环境整治的会议,主持会议的人是常务副县长吴永志。吴永志见到一个陌生年轻人面前放着城管委的牌子,还以为是帮领导开会的年轻人,于是皱眉问道:“城管委领导没有来?今天是研究具体事情的会,领导怎么能不来?”
县府办工作人员笑着介绍道:“他是城管委新来的副主任侯海洋。”
“你就是侯海洋,还真年轻。”吴永志想起这事,没有再追究此事。
正式开会后,吴永志开门见山地道:“今天是研究巴山中学环境整治的工作会,上一次会议要求各个部门提出具体方案,今天各部门依次谈各自的方案,然后交由领导小组办公室来综合。”
昨天办公室通知开会,并没有说城管委有什么工作方案。现在要当场谈方案,侯海洋一下就傻眼了。
他借着尿遁之机给办公室打电话,万幸的是刘友树还在办室室,不幸的是刘友树压根不知道什么工作方案。他急忙打电话询问办公室主任邵林森,邵林森懒洋洋地道:“以前的会是刘主任去开的,刘主任住院了,这个方案就没有搞,现在没有方案。”
得知这个结果,侯海洋只觉得头大无比,轮到城管委发言时,只得道:“上一次开会是刘主任来的,刘主任还在住院,我不清楚以前的方案。”
吴永志之所以在星期六来开会,是因为省教育厅检查组在星期二要到巴山。他毫不客气地训斥道:“你不清楚以前的方案,跑来开什么会。你马上打电话,让知道情况的人来开会。”
无数道目光刺向侯海洋,让他觉得十分难堪。
侯海洋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道:“目前城管委没有人知道情况,曹主任调走了,朱主任还在住院。我和乐主任都是新来的,确实不知情。”
吴永志知道城管委有特殊状况,没有深究,黑着脸道:“那你就好好听,回去给乐彬汇报,制定工作方案,星期一送到府办。”
十点半钟,县政府会议结束,灰头灰脑的侯海洋赶紧给乐彬打电话,汇报会议情况。
乐彬安慰几句,又道:“时间很紧啊,下午三点钟,我们开个班子会,研究巴山中学整治工作方案。吴县长就是那个脾气,你得习惯。”
侯海洋随后又给环卫所乔勇打电话:“我散会了。你到县政府门口来接我,我们一起到居委会,免得毛主任说我们不讲信用。”
乔勇道:“毛主任催了我几次,有点生气了,说我们不守信用。我正要到居委会,先把环卫所的钱先付了。”
趁着乔勇开车过来之前,侯海洋赶紧到银行取了三千三百元现金。在岭大的老味道土菜馆渡过第一年的艰苦期以后,每年都有相当稳定的利润。他还清了借款,还有了一笔可观存款。为了自己处理化粪池能够首战成功,他动用了私人存款来做原本应该由集体做的事。
侯海洋取钱后刚走到县政府大门,乔勇开着小车也到了。
乔勇压根没有想到这是侯海洋私人的钱,将钱放到黑色皮手包里,高兴地道:“小侯主任还能拉到赞助,以后多帮环卫所拉点,我们环卫所日子过得紧巴巴,干部职工积极性都不高。”
这一次侯海洋拿私人的钱补贴公家事只是为了“首战必胜”,以后的事情还得公家归公家,私人归私人。因此,当乔勇提出“非法”要求时,侯海洋当即就把话封住:“我是新兵,各方面关系还浅得很,这有个积累的过程,有机会再说。”
乔勇确实没有想到工资都没有领的新领导会掏自己的腰包,也不会相信有人会这样做,笑道:“小侯主任很刘,才来几天就能弄到钱,看来以后环卫工作有希望了。”
侯海洋强调道:“这不是寻常办法,用一次可以,用久了就要失效。”
两人聊着天来到居委会毛明办公室,乔勇有钱腰就硬,道:“毛主任,你催命一样,硬是不相信同志。”
毛明用惯常的鄙视眼光道:“你们几爷子说话不算数的时候太多了,我必须得防一手。钱拿来没有,一手交钱,一手干活。”
乔勇经常与毛明打交道,关系极熟,互相都非常了解,将钱放在桌上,道:“毛主任,我的钱全部到位,城关镇的钱到了没有?”
毛明先将钱点清,然后继续鄙视道:“这次如果没有小侯主任,你归儿子肯定要耍赖。”
乔勇紧追不舍:“我们把钱都送来了,城关镇怎么说?”
毛明道:“你才是真正不相信同志,他们给我说了,下午送到居委会。”
侯海洋想起满地的粪便地街道便心头发紧眼前发黑,道:“毛主任,大部分钱都已经到位,下午能不能开工。“
毛明道:“侯主任耿直,我也不能太小家子气,今天下午就动工。早一天动工。居民们少闹一天,我也免得耳朵烦。”
乔勇传呼机呼响了起来。他漫不经心地回电话,刚接通就变了脸色,道:“伤得严不严重,你赶紧通知120,我们跟着过来。”
得知环卫工人出了车祸。侯海洋和乔勇不敢耽误,一路小跑下楼。乔勇脸色苍白,发动汽车后就猛踩油门。桑塔纳一路飞奔,侯海洋不停地提醒:“慢点,慢点,我们是解决车祸,不是制造车祸。”乔勇道:“我最怕这事,麻烦得很。”
小车停在围观车祸现场的人群旁边,发出嘎嘎的刹车声。乔勇不等车停稳就跳了下去。挤开人群,来到受伤工人面前。一名环卫工人昏迷在地,头上鲜血淋漓,将整张脸全部染红。右边裤子撕烂,血肉模糊的伤口露了出来。乔勇脸色苍白,声音颤抖,问道:“谁看见肇事车辆?
围观人群你一言我一语,纷纷指认是一辆白色轿车。侯海洋比乔勇要清醒得多。拿出手机,同时大声问道:“通知120和110没有?”
一名热心的中年妇女道:“己经打了电话。”
一辆救护车闪着灯从运处开来。发出“哎呀、哎呀”的声音,紧跟在救护车后面是环卫所副所长姜永战的长安车。受伤环卫工人被抬上救护车,副所长姜永战随车去了医院。
几分钟后,警车开来,下来一位身材高大的警察,对着人群嚷嚷道:“别围得这么近。把现场破坏了,受伤的人在哪里?”
侯海洋一眼认出来人是曾经在一起打过篮球的蒋刚,上前招呼道:“蒋兄。”
蒋刚惊讶地看着侯海洋,道:“你怎么在这里,是你撞的?看到出车祸的情况吗?”在他心目中。侯海洋还是社会上的无业青年,因此说话也不客气。
侯海洋没有计较蒋刚的态度,道:“我刚刚调到城管委,受伤的人是环卫工人,被120急救车拉到医院去了,这是环卫所乔勇所长。”
蒋刚见惯了交通事故,神经很是大条,情绪没有受到车祸事故影响,听到侯海洋自我介绍,道:“你小子调到城管委?这几年你这小子人间蒸发了,从来没有在巴山碰过面,通过那个的关系调到城管委,是临时工?”
侯海洋道:“我前些年从新乡到了广东,出去打工没有混出名堂。后来考了大学,大学毕业后分到巴山城管委。”
蒋刚吃惊地道:“你小子是大学生,那么就是正式工了。”
侯海洋道:“是正式工。”
和蒋刚一起来的警察开始勘查现场和询问目击者,围观的人群渐渐散开。
乔勇一直觉得侯海洋与普通大学生不一样,对基层情况和人情事故很熟悉。他仔细听着侯海洋与蒋刚的对话,琢磨着侯海洋隐在身后的关系,主动介绍道:“这是我们城管委新来的小侯主任,在委里分管环卫所和组织人事工作。”
“小侯主任?什么主任?”
“我们城管委的副主任。”
蒋刚得知侯海洋居然是局行领导,对着侯海洋胸口打了一拳,道:“你小子不出声不出气就当城管委副主任了,城管委工程多,什么时候弄点工程来做,守着点死工资,日子难过。”
侯海洋没有回答这个赤祼裸的问题,道:“蒋兄的联系方式有变化吗?我以前只有一个传呼号。”
蒋刚道:“谁还用传呼,早就落伍了。你的手机号码是多少,我给你打过来。”
侯海洋报完手机号码,问道:“能追到肇事车辆吗?”
蒋刚道:“你不是外人,我跟你说实话,这事有点难度。巴山是小县城,没有监控。如果环卫工人死了,或许还能调集警力侦办此案,没死,公安局每天事情这么多,不会管这些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侯海洋坚持道:“环卫工人受了重伤,司机逃逸,这是犯罪了,应该能够立案。”
蒋刚笑道:“现在破不了的案子多得很。侯主任,什么时候一起吃个饭。”他刚才一口一个“你小子”,得知对方当了领导后,也就改口称呼官职,转换得非常自然。
一辆长安车快速地开了过来,环卫所副所长姜永战跳下车,满脸焦急道:“医院叫先交钱?否则就不开药,现在就挂瓶盐水吊命。”
乔勇愤怒道:“医院还有没有道德,人都要死了,就知道要钱。”他自知发火无法解决问题,道:“你给王波说,让他取点钱,先垫支一部分。”
姜永战道:“你还得打个电话。”
乔勇打完电话后,姜永战忽匆匆赶回环卫所,找出纳王波拿钱。
乔勇哭丧着脸对侯海洋道:“保险公司要求先解决交通事故,再解决保险,找不到肇事车,环卫所要倒贴一大砣钱。小侯主任,你有啥好办法?”
侯海洋是第一次面对这事,不敢乱说,道:“我们回去商量。”
环卫所有三百多环卫工人,每天要在公路上清扫作业,另外还有二十多台各型环卫车辆,不停地县城里来回穿梭。因此环卫所每年都有交通事故,要么是环卫工人被人撞,要么是环卫车撞了人。每次发生交通事故,乔勇总会心惊肉跳,很多天都食之无味。
等到警察勘验完现场,他无心陪同侯海洋,将侯海洋送回城管委办公室以后,回到环卫所,召集同事们商量如何解决车祸后的麻烦事情。
到城管委工作只有数天,侯海洋先后遇到了化粪池爆溢和环卫工人交通事故两件事,感受到实际工作与学生会工作的不同之处。在学校当系学生会主席时,他有时也感到压力,可是彼时的压力和此时的压力完全不是一个性质,不在一个档次。学生会干部遇到的事情多是风花雪月之事,很难直接影响当事人的生存和生活,往往有隔鞋骚痒之感。现在处理的事情与人们的日常生活息息相关,会直接影响当事人的生存和生活,每件事情都刺刀见红,必须全力应对才行。
侯海洋想着环卫工人的惨状,暗道:“我一定要将这事也处理好。”
下午三点,乐彬把侯正虎、侯海洋、刘友树以及监察大队的同志叫到办公室,商量巴山县中学环境整治工作方案。
乐彬和侯海洋都是新人,所以方案由监察大队提出,由侯正虎认可,再到会上读一遍,大家没有什么意见,便算正式通过。
通过后的正式方案就由侯正虎向吴县长汇报。
制定完工作方案,乐彬等人回家渡周末。侯海洋是单身汉,回家没有什么意思,便留在办公室翻看去年的《茂东年鉴》。
在城管委机关,没有人会对枯燥的《茂东年鉴》感兴趣,唯有侯海洋觉得年鉴类的书很有意思,里面有关于茂东大量有用的信息。从第一天进办公室开始,他每天都认真读几页年鉴,结合在这几天在巴山看到的情况,年鉴里冰冷的数字在其眼里变得越来越生动。
他看了一会年鉴,就给乔勇打电话,询问受伤环卫工人的手术情况。
接近六点时,乔勇找了过来。他此时恢复了平静,夹着烟慢慢地抽:“手术搞了四个小时,总算保住一条命。”
侯海洋心情轻松下来,道:“这是不幸中的万幸。”
乔勇递了一枝烟给侯海洋,道:“小侯主任,对我们环卫所来说,人救活了,麻烦事情就来了。如果车祸死了,环卫所就痛一回,现在成了伤残人员,肇事方找不到,保险公司陪付金额有限,环卫所要多用好几万。”
听到此语,侯海洋满不是滋味。“作为领导,我们不能想着环卫工人死掉。连内心有这种想法也不行。”
乔勇道:“小侯主任,我有这种想法是被逼的。环卫所是差额拨款单位。县里只拿一部分钱,一部分工资和资金都要自筹。如果环卫工人治伤花了太多钱,工人的工资就要受到影响。一次两次可以,长期如此,我就没有办法调到工人们的工作积极性。队伍乱了,人心散了,对于我们来说就是天大的麻烦。所以,有时我就产生要撞就撞死的想法。”
乔勇直承难处,这反而赢得了侯海洋的理解。侯海洋也跟着发了句牢骚道:“环卫所是事业单位。做的是公益事情,天天和又脏又臭的垃圾打交道,为什么要搞成差额拨款,这是逼着环卫所去想办法捞钱。”
乔勇道:“沙州市下辖各区县的环卫所全部改成了全额拨款单位,茂东当官的没有良心,把事业单位卡得很紧。如果哪一个领导能把差额拨款改成全额拨款,环卫工人给他敲锣打鼓。”
侯海洋把这句话牢牢地记在了心里,但是没有当场承诺。他想起蒋刚上午所言,道:“我觉得蒋警官话里有话。不知你听出来没有。”
乔勇道:“怎么会没有听出来,我和公安打交道很多,他们说这些话无非是想弄点经费。”
侯海洋不由得想起开尖头鱼餐馆的公安局办公室袁主任,认同了乔勇的评价。商量道:“我觉得可以花点小钱,争取找到肇事车辆,最起码可以还工人一个公道。还可以追讨一些费用,免得环卫工人家属天天来缠你。”
最后一句话打动了乔勇。他点头道:“侯主任,我听你的。但是最好不要用钱。就开点油票。”在不知不觉中,他在这一次把“小侯主任”变成了“侯主任”。
形成共识以后,侯海洋给蒋刚打了电话,询问肇事车辆的消息。
蒋刚在电话里说得很直接,道:“侯主任,我明人不说暗话。交警城关中队管县城的全部车辆,要办得案子多得很。真要破案,估计得费点钱,我给你派一个民警和一个协勤,尽最大力量把肇事车辆找出来。你帮派出所报一点费用。”
侯海洋道:“报多少?”
蒋刚道:“5000吧。”
侯海洋道:“5000块钱不好报,要被审计审。环卫所车多,用油方便,帮你们报5000块油费。”
公安部门每辆车用油是有限制的,报油费等同于报钱。蒋刚爽快地道:“那就一言为定。明天是星期天,原本要休息的。侯主任这样耿直,我们也加班,明天上午大家再车祸现场碰个头。”
乔勇听说要报5000块油费,又开始心疼了,嘀咕道:“万一找不出到肇事车辆,环卫所还要倒贴一笔钱。”
侯海洋耐心地做着思想工作,道:“环卫所每年有这么多交通事故,但是据我观察,你们和交警关系很一般。就算这次破不了案,与交警队搞好关系,也是有益无害,是一笔划算投资。”
乔勇闷头想了一会,道:“明天我和老姜一起到现场,配合交警。”
星期天上午九点,侯海洋和乔勇前往车祸现场。在公路边的树荫下等了十几分钟,蒋刚带着一个民警和一个协勤来到现场,两人拿着本子开始进行走访调查,寻找蛛丝马迹。
乔勇见只来了两个正式警察,问道:“蒋队长,这是大海捞针,估计没有什么用。”
蒋刚道:“你别小瞧了老办法,公安办案历来讲究群众路线。出车祸时肯定有人看见,说不定有人就记住了车员,就算记不住车号,总有人看见是什么牌子的车,车是什么颜色,这些都是线索。”
侯海洋笑道:“乔所长,你看问题有点悲观。”
乔勇垂头丧气地道:“谁来当环卫所所长都是这个屌样,一天忙不完的事情,稍有点差错就被领导批评。我是建筑中专毕业的,当初找关系进建委基建科,混了七八年终于混成了副科长。后来得罪了建委领导,被踢到环卫所,名义上还提了半级,被称为重用。在环卫所工作七八年,无论多乐观的人都要变得悲观。”
蒋刚道:“老乔别灰心,侯海洋这人我很早就认识,板眼多得很,在新乡就会做生意,以后肯定会想出办法解决环卫经费问题。”
侯海洋道:“我今天中午睡在沙发上想,要提高环卫所干部职工的积极性,第一条就是解决差额拨款的问题。这是我今后的努力方向,要寻找合适的时机,把这个问题解决掉。”
乔勇对此根本不报希望,叹息一声:“县财政穷得咬卵,哪里舍得花钱在环卫职工身上,我看不到差额变全额的希望。”
侯海洋道:“乔所长又悲观了,事在人为,只要方向正确,奇迹就有可能发生。”
三人站在树荫下聊天,汗水争先恐后地从毛孔里钻出来,将衬衣打湿。乔勇看着烈日,道:“幸好垃圾场没有被堵,如果这种天气被堵住进场道路,就整死个人。”
蒋刚道:“老乔,这种话最好别说,悲观的人都是乌鸦嘴。”
蒋刚话音未落,侯海洋的手机响了起来。
办公室刘友树道:“小侯主任,垃圾场又被堵了,乐主任让乔所长马上到垃圾场去劝解。你赶紧回办公室,乐主任和你碰个头。”
侯海洋挂断手机,道:“被蒋所长不幸而言中。”
乔勇脸色顿时难看到了极点,打了自己一个耳光,道:“我这张臭嘴,简直是胡说八道。”
侯海洋跟着苦笑道:“我到城管委上班不到一个星期,先后遇到化粪池溢出事件和车祸事故,现在又是村民堵路。但愿事不过三,把村民堵路解决以后,总得让我喘口气,慢慢熟悉城管委的情况。”
乔勇道:“侯主任,环卫的麻烦事情一堆堆,现在还早得很,说不定那一天又遇上稀奇古怪的事情。”
侯海洋道:“乔所,你又是乌鸦嘴。”
乔勇眼睛眉毛都皱在一起,道:“只要不当环卫所长,我就不是乌鸦嘴。”
侯海洋与蒋刚握手告别后,坐上乔勇的桑塔纳,十分钟不到就回到城管委办公大楼。
坏事一件接一件,让侯海洋都有点消化不了。他在办公室泡上茶,以此稳定心神,让自己能沉下心来思考对策。
茶叶在水中慢慢舒展开来,如青涩的女童变成了婷婷玉立的少女。袅袅热气升在空中,散发出阵阵茶香。
走道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音,乐彬在走道上喊道:“小侯主任,到我办公室来。”
乐彬脸上伤痕刚刚结疤,格外刺眼。他神情阴郁地对快步进屋的侯海洋道:“垃圾场的事情复杂,光靠口头劝说没有用处,必须要有所行动,在这一点上我赞同曹主任的做法,但是具体策略上要有所改变。”
侯海洋跟在乐彬背后,静静地听着。
乐彬道:“你到垃圾场去过没有?”
侯海洋道:“去过,和乔勇把整个场都看完了。但是仅仅算是走过一遍,还没有完全了解。”
乐彬点点头道:“既然去过,那还好。你等会到垃圾场去摸清楚村民的想法,做一做劝解工作。”
侯海洋对垃圾场前因后果都颇有了解,道:“村民所有诉求都与利益有关,光靠思想工作没有用。乐主任有什么特别交代没有?”
乐彬道:“我知道思想工作没有用,但是还必须做,这是尽责。你到了现场不能表态,只能劝解。有两件事情要特别注意,一是搬迁。县政府己经划了禁区,按规定拆了五百米。不可能再搬了,搬了五百零一米。五百零二米又要闹,永无止境。在这点上不能有任何让步,否则就是老鼠钻风箱,两面不讨好,政府会怪你,村民也会认为有利可图。”
侯海洋肃然而听。
乐彬又道:“第二件事情是体检,这是一个大陷阱,当时曹主任就是因为不同意体检,与村里打了起来。”
侯海洋虚心地道:“体检为什么是一个大陷阱?”
乐彬道:“你没有在乡镇工作过。不知道基层工作难作。为什么说体检是一个陷阱,很简单,村里老人多,只要体检肯定会查出毛病,不管是不是垃圾场引起的,都会要求政府买单,这也是永无止境的麻烦。这两点一定要把握住,其他的到场随机应变。”
他又叮嘱道:“你想办法在垃圾场外找个房间,叫村民代表去谈。现场人多嘴杂。永远谈不出结果,而且容易起冲突。”
侯海洋工作几天,就要率队独自处理群体性事件,从政策掌握到现场掌控都心中无底。出发之时很有几分忐忑不安。
在下楼梯时,侯海洋摸了摸胸前的铁丝项链,回想起在看守所经历过的面临生死考验的一百天。自我鼓励道:“生死考验都经历过,还有什么能让我畏惧。”
楼下。环卫所副所长姜永战开着一辆长安车等着侯海洋,见到侯海洋下来。赶紧迎了上去,道:“车祸还没有处理好,垃圾场又堵了起来,还让不让人活。”
侯海洋道:“是什么虫就是钻什么木,既然让我们管环卫,就没有法,必须上。姜所,你怕了吗?”。
姜永战道:“我倒是不怕。垃圾场和村民是个死结,要解开不容易。”
侯海洋道:“走吧,边走边聊。你别开车了,就坐我的车。”
半个小时后,侯海洋和姜永战来到垃圾场。
数十名村民将垃圾场入场道路紧紧堵住,一长串垃圾车被堵在公路上,在太阳暴晒下,垃圾里有机物迅速腐烂,不停地滴下污水,发出阵阵恶臭,苍蝇爬满了车头,几乎看不到车头原来的颜色。
乔勇在人群中间和村民对话。由于村民人多嘴杂,他必须大声说话,嗓子已经沙哑了。乔勇哑着嗓子道:“下午发灭蝇药,肯定发,每家都有。杨社长,你让大家先回去。”
瘦高的杨宗明象一个局外的白鹤,神情冷冷的,道:“光发点苍蝇药怎么得行,还有臭味,每次吹风都臭得不行。”
急先锋雍符秀紧跟杨宗明,杨宗明说一句,她就跟着发挥一句:“垃圾场不搬,我们就搬家。这次大家吃了秤砣铁了心,不得放垃圾车进去。”
乔勇干咳两声,道:“五百米搬迁已经到位了,再搬不可能。”
这一句话惹恼了不少村民,杨少兵抹了抹光头上的汗珠,火冒三丈地道:“这是屁话,我问你,你们说500米受到污染,那我们510米就没有污染?不管走到哪里,这个道理都讲不过。你们还叫公安来抓赌,这是打击报复。”
城管委朱立福被打伤住进医院以后,阳和派出所多次查访未果。局里批评派出所明知有**,却没有注意收集证据,造成工作被动。阳和派出所挨了批,脾气都不佳,在查案的同时顺便将在茶馆打牌的村民带进了派出所。村民在茶馆打牌多少都要带点彩头,往常是罚款了事,这一次除了罚款还对几个年轻人搞了治安拘留。
杨少兵在阳和镇开了一个茶馆,派出所多来几次,其生意自然就会受到影响。他对公安抓赌极度不满,又不敢在公安面前说抓赌的怪话,在堵路的场合借着人多势众将被抓赌的怨气发泄出来。
乔勇走到杨宗明身边,有点求人的意味,道:“杨社长,抓人的事情我们确实不知道,公安抓人又不通知我们。即使公安抓了赌,和垃圾场有什么关系。你们有什么问题还是要依法解决。”
杨宗明道:“我们找政府好几次,没有人理睬。不堵垃圾场,更没有人听我们讲话。”
杨少兵在杨宗明身后骂道:“依个锤子法,你们几爷子乱搞,还要我们依法。今天说破大天,也不放垃圾车进去,有本事你们又喊黑帮来抓人。”
防暴警察穿着黑色制服,村民们便称警察为“黑帮”。
侯海洋站在人群外仔细听双方对话,暂时没有挤在内圈。姜永战则悄悄进入垃圾场内,检查管理情况,在这种关键时刻,必须要加大垃圾场用药量。
乔勇说得口干舌噪,没有任何效果。他见到侯海洋站在外围,便挤了出来,脱离村民包围,与侯海洋一道朝垃圾场里面走。
乔勇接过侯海洋递过来的矿泉水,介绍情况道:“村民提了许多要求,最麻烦就是乐主任最紧张的两条,一是搬迁,二是体检,另外还有些与垃圾场挂得上边的,甚至与垃圾场没有任何牵连的要求。”
侯海洋道:“挂得上边和牵连不上的要求到底是什么要求?”
乔勇就将周边村民罗列出来的要求简明扼要地说了一遍,侯海洋意识到不能陷入这些剪不断理还乱的问题之中,按照乐彬的指点,道:“能不能找几个村民代表座谈,和一群人同时对话没有效果。”
乔勇道:“找村民代表也没有效果。”
侯海洋道:“不管有没有效果,应该做的事情就不能推。”
乔勇道:“这里面带头的人是瘦高个子杨社长,他在村民中威信最高,到时候找他商量。”
侯海洋道:“等会你介绍一个我的身份,我要与村民们直接对话。”
乔勇想起挨过打的朱立福副主任,道:“山上的村民恶得很,介绍你的身份,有可能被围攻。”
侯海洋已经拿定了主意,道:“丑媳妇始终要见公婆,隐藏我的身份没有任何意义。我觉得只要我们有理有利有节,他们不会围攻。放心,我不是胆小鬼,这点事还禁得起。”
乔勇竖了大拇指,道:“侯主任,你不错,遇到困难不当缩头乌龟。有的领导只会说大话,遇到困难就让下面的人去冲,他站在干田坎上看热闹。错了是下面人的责任,对了是他领导有方。”
侯海洋道:“城管委的领导都冲到一线,没有哪个下软蛋。”
乔勇自知失言,道:“我没有说城管委,是说其他单位,以前建委几个领导就喜欢这样干。
侯海洋和乔勇到垃圾场里走了一圈,商量一些工作细节,再回到堵路地点。
乔勇向堵路的村民介绍道:“这是城管委新来的侯主任,他特意过来了解情况。你们不要闹,听我说嘛。”
村民们将目光转向了从来没有见过的年轻人。
侯海洋站在乔勇身边,挺着胸,目光与村民们对视,没有退缩。
乔勇身材瘦小,侯海洋身材高大,两人站在一起,侯海洋尽管显得有些年轻,确实很有领导模样。
一位老者走到侯海洋身边,激动地道:“垃圾场硬是臭得不得了,半夜我的小孙孙被热醒,开了窗子,臭得直吐。你是当官的,就行行好,把我家搬了。我家距垃圾场512米,这是你们测的距离,我觉得不准。”
老者留着罕见的传统山羊胡须,说话之时,不停地手抚胡须。
杨宗明道:“侯主任,老人家叫杨得英,七十三了,不会说假话。”
杨少兵听说这是新来年轻人的城管委副主任,将光头凑到侯海洋身前,道:“我不管你们怎么测,512米和490米有啥子区别,有啥子区别。废话少几巴说,我们要搬家,不答应,我们就是要堵场。”
废话多的一般都没有份量,侯海洋没有理睬光头,只是盯了他一眼。侯海洋走到瘦高的社长面前,采取了乐彬教的战术,道:“杨社长,人这么多,你一句我一句,根本说不清楚,解决不了问题。我们找个院子,畅开了谈,其他人可以先回家,不要在这里堵着。”
杨宗明看了侯海洋几眼,道:“侯主任是第一次来垃圾场,我们给个面子。找五个人到康家大院子。”
侯海洋没有想到轻易就解决了问题,心中暗喜,觉得事情并不如想象中那么难解。
杨宗明接着道:“除了到康家大院子的人,其他人不要走。就在这里等消息。”
侯海洋原本是想用调虎离山之计暂时解决问题,土头土脑的杨宗明根本不上当。面对这种局面,他也没有主角光环和刘逼之气,只能见招拆招。
杨宗明将几个老人叫到身边,道:“我们到康家大院去谈。各方面代表都要找几个人当代表,免得有些人当不了代表,事后来说怪话。”
侯海洋、乔勇和五个男性村民来到垃圾场附近康家大院,在堂屋坐下。杨宗明推开窗子,道:“平时我们都不敢开窗,今天两位城管委的头头来了,你们闻一闻这个味道。”
乔勇与杨宗明已经混得熟了,开玩笑道:“我是环卫所的,不是城管委领导。”
侯海洋最不喜欢乔勇这种小聪明,在这种场合也不能批评。他站在窗前。用力吸了吸鼻子,并没有闻到垃圾场的臭味,回头对几个代表道:“不臭啊。”
杨宗明有点尴尬,道:“现在没有风,等风吹起来,臭得要吐。”
侯海洋把另外一扇关着的窗户打开,道:“那我们把窗子打开,一边座谈,一边闻臭味。这个天气,关着窗太热了。”
几个男人沉默着。不停地抽烟,屋里飘着白烟。
杨宗明咳嗽两声,道:“我来先说两句,县里投好几百万来修这个垃圾场。刚刚开始用,不可能马上就搬走,这一点我们都晓得。我们以前是青山绿水,垃圾场来了就变成了臭水沟,污染了一大片。当官的总得考虑老百姓的死活。我想问侯主任,现在还是不是共产党领导?如果是共产党领导。为什么老百姓天天闻臭味,你们一点不管?”
侯海洋听杨宗明说得客观,对其增加几分好感,道:“杨社长,不谈虚的,说具体事情。”
这时,空气中出现淡淡的垃圾场特有的臭味。
一个满脸皱纹的男子立刻就把烟灭掉,指着侯海洋,激动地道:“你还说没有臭味,鼻子长起来有屁用。”
杨少兵跟着道:“大家不要抽烟了,让当官的闻闻这个臭味。”
此处距离垃圾场有几百米远,确实能闻到随风而来的轻微臭味,但是没有村民说的闻到就欲呕吐的程度。当风向转变时,臭味又消失了。
乔勇不客气地道:“这个臭味还比不上每家每户的粪坑味道,更不比上猪圈,大家都是农村人,别这么娇气。”
这句话也是实情,刚才飘来的垃圾臭味确实远不如猪圈臭味。
杨少兵眼睛不停地转动,突然一拍光头,道:“猪圈是农家肥,臭是臭点,没得毒。垃圾的臭味有毒,闻了要得病。”他找到了这个有力的说法,有些得意。
杨宗明道:“大家都闻到臭味。那我开始说了,第一个是苍蝇,你们发的药不行,数量也不够,以后你们别来发药,你们把每家每户需要的药折算成钱,每月发给大家;第二个是臭气,我听娃儿说外地的垃圾场都用土埋了的,或者烧掉,你们完全可以这样做;第三是体检,刚才杨二娃说得对,垃圾的臭味是有毒的,垃圾场使用后,我们这个地方得癌症的都有了,体检身体的要求不高吧;第四是重新测距离,搬迁的有几家比杨家院子还要远。我就想到这几条,再想起再说。”
这几条至少第三和第四条是侯海洋没有权力答复的,侯海洋没有急于表态,道:“其他同志还有没有新的说法。”
光头杨少兵大声道:“我叔都说得比较全了,我就说一个事,490米都臭得要搬家,我家505米就不臭吗?这个道理讲不通,我一辈子都不会服。而且侧量距离到底准不准,鬼才知道。”他扬起手臂,道:“我们就要搬家。”
侯海洋道:“你们说的几点我都记下来,回去给领导报告。”
杨少兵道:“你是不是城管委领导,这点小事都作不了主,座谈会有屁个意思。”
侯海洋道:“我是城管委分管副主任,分管环卫工作。你们提这几条都不是小事,当然要报告,这是组织纪律。”
杨少兵见当官的又在拖,忍不住说了一句粗话,“作不了主还谈个锤子。”
侯海洋瞪了杨少兵一眼,道:“我作不了主,但是可以把你们的意见带回县里,县里自然有能作主的人。”
杨少兵感觉到年轻官员眼中有一丝凶狠的神情,不禁有点心虚,缩了缩脖子,随即又想道:“他是官儿,难道在光天化日之下敢打人,我怕个锤子。”
杨宗明抽着烟,道:“侯主任,我们堵路不是针对你和乔所长,垃圾场把五树社整惨了。今天把话搁在这里,不解决问题,垃圾场绝对不能通车。”
杨少兵伸长脖子,道:“天天闻臭味,大家都得病,我们全部要搬迁。”
座谈会和往常一样没有任何结果,侯海洋和乔勇离开姜家大院,这时又没有了臭味。他们刚走几十步,杨宗明追了过来,道:“风吹过来了,这次臭得很,你们过来闻。”
侯海洋走回康家大院时,恰好山风转向,臭味又没有了。
杨宗明骂道:“狗日的,今天硬是出老子的丑,弄得我象是说假话。”他拿出香烟,道:“你们两个领导站一会,抽枝烟,肯定能闻到味道。”
一枝烟抽完,侯海洋还是没有闻到臭味。
杨宗明道:“垃圾场一般在晚上和早上最臭,你们晚上在这里住两天,就能闻到。”
“那以后就抽时间来住,我们先走了。”侯海洋心有不甘,又道:杨社长,你们这样堵起也不是办法,总得给我们一个解决的时间。”
杨宗明耿着脖子道:“不得行,我们不堵路,你们根本不会解决。”
涉及到巨大的经济利益,杨宗明代表着全社的利益,不敢轻易表达自己内心的真实感受,必须站在全社村民的角度说话。
涉及到村民群体和复杂博弈,侯海洋同样不敢擅自作主。
基层的事如一团乱麻,剪不断,理还乱。
基层的事又如雾霭,里面各种成分都有,烦人。
由于垃圾场被堵住以后,环卫所的工作都将无法开展,城里必然将堆满了垃圾。
城里大街小巷堆满了垃圾,必然会引发投诉。
投诉以及满城垃圾的惨状,必然会让领导发火。
领导发火,承担责任的就是城管委以及环卫所。
这是一个连锁的反应,起因是垃圾场与村民的关系,后果是全城垃圾无法处理。
对于村民来说,全城垃圾与他们无关,这是县里的事情。与他们有关的是臭味、环保搬迁补偿。500米红线无他们与关,他们关注的自己的鼻子。
对于县里来说,按法规500米内应该搬迁的都已经搬迁的,若是退步就没有麻烦,也就会下定决心实行搬迁。目前的困境是无法预料退到哪一步会结束,所以守着500米线一步也不敢退。
对于侯海洋和乔勇来说,垃圾弄不进垃圾场,将意味着麻烦事情无数。
侯海洋和乔勇愁容满面地便离开了康家大院,边走边讨论。
侯海洋回头看了看康家大院,道:“山风吹过来的时候,500米外确实能闻到一些臭味。”
乔勇发牢骚道:“我也闻到了。这个没有屁。眼。法,垃圾场不是我们修的,有设计缺陷,不能用土来埋垃圾。现在出了问题县老爷把责任算在我们头上,简直没有天理。而且,不是有臭味就有搬迁,得看臭到什么程度,今天在康家我说的也是实话,能闻到的臭味确实不如猪圈。结果他们就扯到垃圾的臭味有毒,这就没完没了。”
侯海洋道:“我们再到垃圾场。我们两个要有清醒的认识,被堵了车,我们的责任不大,但是若是管不好垃圾场。有太多问题,则我们责任就大。当前我们最重要的责任是管好垃圾场,尽量减少臭味。”
乔勇道:“我天天都给曹致民打电话,让他把事情搞好。”
村民们仍然聚在垃圾场的入场道路上。也不理睬侯海洋和乔勇。
侯海洋和乔勇穿过村民,走进垃圾场。
侯海洋来到倾倒点,俯视沟底厚厚的垃圾。垃圾在山沟里层层叠压,散发着阵阵臭味,苍蝇在空中来回盘旋。嗡嗡声不断。
乔勇指着垃圾场沟底道:“我去看过茂东垃圾场,他们有一条公路直接进入垃圾场内,倾倒垃圾以后,就用推土机把垃圾碾平,再用泥巴盖上,这样就没有臭味和苍蝇了。就算有,也比现在少得多了。”
侯海洋道:“这么说,杨社长提的第二条有道理。”
乔勇道:“你才来城管委,以前的事情不清楚,我是全过程参加了。当初建委修垃圾场时。我在方案会上多次提出修一条公路到沟底,这样就可以随时填埋,他们几爷子不听。他们打了孬主意,准备在现在倾到垃圾的地方修一个简易焚烧炉,专门烧垃圾。垃圾烧掉了,也就没有臭味和苍蝇了。”
“为什么后来没有修焚烧炉?”
“有两个原因,一是建委认为垃圾堆放在沟底,对周边村民影响不大,不修焚烧炉可以节约钱;另一个原因是老垃圾场被暴雨冲坏了,阳和垃圾场只能提前使用。”乔勇看着在空中飞舞的苍蝇。道:“解决不了苍蝇和臭味,县里还得修焚烧炉子。”
侯海洋听到焚烧炉子便有些觉得不妥当,道:“我以前在岭大听过一个环保讲座,特意讲到过垃圾简易焚烧的弊端。垃圾焚烧技术如果设备不过关,将产生严重大气污染,二恶英排放在空中,比直接堆放的后果严重得多。”
这个讲座是两年前听的,具体内容忘了不少。侯海洋随后给岭西大学城市环境专业的一个熟悉的博士打去电话,询问了关于简易垃圾焚烧沪的问题。博士的态度非常鲜明。提出了“不过关的焚烧技术是大气杀手”的观点。
博士道:“城市工业垃圾和生活垃圾焚烧过程中最容易产生二恶英,目前认为主要有三种途径,一是在对氯乙烯等含氯塑料的焚烧过程中,焚烧温度低于800℃,含氯垃圾不完全燃烧,极易生成二恶英。燃烧后形成氯苯,后者成为二恶英合成的前体;二是其他含氯、含碳物质如纸张、木制品、食物残渣等经过铜、钴等金属离子的催化作用不经氯苯生成二恶英;三是在制造包括农药在内的化学物质,尤其是氯系化学物质,象杀虫剂、除草剂、木材防腐剂、落叶剂、多氯联苯等产品的过程中派生。”
侯海洋道:“打住,你讲得太专业了,到底能不能用专业炉子来烧垃圾。”
博士斩钉截铁地道:“一句话,一个县城的垃圾场肯定用不起专业炉子,只能是简易炉子,用简易炉子烧垃圾,完全是二恶英制造车间,这是犯罪。”
得到了如此肯定的回答,侯海洋对乔勇道:“我得到了岭大博士的非常肯定而且情绪比较激烈的回答,简易焚烧炉不仅不能消除污染,反而是污染制造者。岭大有城市环境专业,很多毕业生出来以后都在环保和环卫系统工作。我有一个校友分到岭西环卫局,等到解决了这次堵路,我们跑一次岭西,请我那位朋友带我们到岭西垃圾场参观,学习他们的先进经验。”
乔勇道:“如果要参观,最好把县领导、财政局的人叫到一起,我们两人去没有任何作用。”
侯海洋道:“我们先去探探路,心中有数后才能请县领导去考察。”
离开倾倒点,侯海洋来到管理房,仍然没有见到场长曹致民,他的火气顿时升了起来,道:“曹致民是搞什么名堂,我两次上山都没有见到他。今天发生堵场这种严重事件,他居然不坚守岗位,确实太不象话。”
乔勇打着圆场,道:“我找时间批评他。”
侯海洋怀疑曹致民和乔勇有某种暧昧关系。只是没有证据,他暂时没有深究此事,只是道:“现在是非常时期,我们不能自己找坑埋自己。”
看完问题多多的垃圾场,侯海洋沉默不语地回到堵路人群中间,徒劳无功地与村民讲解政策。
城管委一把手乐彬站在远处,观察着堵路人群。
上一次朱立福副主任就在此地被打,他实在不放心一个刚出校门的年轻副主任来处理这种棘手事,让刘友树到人群中悄悄将环卫所长乔勇叫了过来。
乐彬道:“侯海洋办事如何,有没有出纰漏?”
乔勇道:“他办事还比较老练,没有什么问题。”
乐彬干脆把话挑明了,问道:“你们与村民代表谈判时,侯海洋有没有乱表态?乱表态就要惹大麻烦,以后村民会抓着这事不放。”
乔勇道:“杨宗明提了几个条件,都是搬迁、体检等老一套,侯海洋回答说把问题带回去,村民不满意,座谈会就散了。”
侯海洋没有乱表态,乐彬松了一口气,道:“你去把小侯主任叫过来,我们马上要回县政府开会,你守在这里,千万不要与村民发生冲突。”
侯海洋正在作劝导工作,见到乔勇递过来的眼色,顺着其眼光远远瞧见了乐彬。他离开人群,朝乐彬走去。
乐彬道:“我们马上到县政府开会,你等会讲一讲现场的情况。”
侯海洋道:“好。”
乐彬又道:“你今天来看了现场,有什么想法?”
侯海洋擦着额头的汗水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垃圾场与村民的疙瘩只怕不容易解开,他们声称不解决就堵到底。垃圾场存在先天不足,现在就是一个大漏斗,垃圾完全暴露在外,没有覆盖,所以臭气和苍蝇始终解决不了。五树社长杨宗明提出不要苍蝇药,每月将苍蝇药算成钱发给村民,我觉得这一条可以考虑。”
乐彬摆了摆手,道:“宁愿多买点药都不能发钱,发钱是鼓励他们堵场。”他看了手表,道:“县里两点钟要开会,你跟着我过去。宫县长脾气不好,等会如果被骂了,你得忍住。”
侯海洋坐在小车里,紧张思索着当前遭遇的困局。同时提醒自己,就算传说中的宫县长骂人,也得忍着,小不忍则乱大谋。
车行一半,乐彬道:“你对垃圾场观察得细致到位,曹主任也说过垃圾场修建时存在天然缺陷,开会时你要大胆地把真实想法谈出来,否则县里就要将屁股打在我们身上。”
侯海洋暗想道:“垃圾场存在先天不足,这是显而易见之事,难道以前就没有人提过。乐彬让我在会上大胆讲出来,这是什么意思,拿我当枪使吗?”他随即又想道:“拿我当枪使又怎么样?我讲的是事实,如果不敢讲真话,一盆屎就要扣在城管委头上。”
小车有通行证,直接开进了县政府。
会议在政府一会议室召开。
县公安局、建委、环保局、阳和镇、政府办、法制办等单位的负责人陆续走进会议室。乐彬和侯海洋从阳和垃圾场来到会议室,比诸人稍稍迟了些,坐下不久,身高体壮的副县长宫方平走进会场。
宫方平道:“老乐,你是老书记了,怎么也搞不定阳和垃圾处理场,具体情况怎么样?”
乐彬道:“小侯主任一直在现场,等会由他来详细汇报。”
宫方平黑着脸道:“侯海洋才参加工作,没有基层工作经验,老乐不要把事情推到他身上。”
这是一句真话,侯海洋听得有些刺耳,因此这句话中有明显的轻视。
现场所有眼光都聚焦在侯海洋身上,打量着年轻得不象样的新主任。侯海洋在这几天时间被聚焦数次,已经习惯了,他镇定自若地取出随身携带的笔记本,快速写下几个关键字,作为汇报提纲。
宫方平还是点了将,道:“侯海洋既然一直在现场,你讲一讲具体情况。尽量简明扼要,讲重点。”
侯海洋目视着分管副县长,报告道:“我从三个方面作一个汇报,一是堵路基本情况;二是堵路村民的主要诉求。三是垃圾场产生问题的主要原因以及个人的一点建议。”他熟悉现场情况,汇报思路很清晰,而且能抓住要点。会议室很安静,只有侯海洋不缓不急的声音响起。
“刚才汇报村民主要诉求和垃圾场现状,我个人意见。解决村民堵场只是必要的临时措施,真要解决问题必须要尽快整治垃圾场,从山顶修一条路下山,每天掩埋垃圾,这才能真正减少臭味。”
宫方平没有见过侯海洋之时,一直认为组织部把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放在承担复杂任务的岗位上,是胡搞乱整。他认真听完侯海洋的发言,对侯海洋的感观一下就得到了改善,不知不觉点了头,对建委主任道:“老丁。垃圾场是建委修的,你是什么意见?”
乐彬原本以为说了实话的侯海洋会被急脾气的宫方平责骂,没有料到宫方平居然接受了侯海洋的真实汇报。
丁勤奋是建委老主任,资格老,权威重,是一个摸不得屁股的老虎级人物。听到侯海洋坚定地认为建委修的垃圾场有天然缺陷后,火气顿时就上来了。他不愿意在宫县长面前跟年轻人一般见识,压住火气,道:“垃圾场最初设计是焚烧方式来处理垃圾,现在只算完成了大半工程。再修一个焚烧炉才算完工。焚烧炉修好,新鲜垃圾都要焚烧,也就不存在臭味和苍蝇。”
侯海洋不是不通人情世故的书呆子,明白建委主任在县级官员体系中的地位。可是听到丁主任的发言后,就如卡了一根刺在喉咙上,不吐不快,他基本上没有作思考,直言道:“我咨询过岭大城市环境专业的博士,焚烧炉在烧掉垃圾同时会制造严重的大气污染。最严重的是二恶英,大量二恶英分布在空中,是致癌物。焚烧炉是把看得见的污染变成看不见的污染。”
丁勤奋没有想到年轻主任居然再次拂了自己的面子,于是昂着头,斜视了侯海洋一眼,道:“焚烧炉是茂东工程设计院所设计的,他们如果不能解决污染问题,怎么敢出正式图纸,怎么能过环评。在陡坡上修一条路到沟底,至少两百万的费用,而且不一定能解决问题。而且,当时老垃圾场垮塌,造成严重污染,污水直冲稻田,村里闹得凶,几百人围攻了县政府,城区垃圾没有办法处理,县政府这才在阳和垃圾场没有完工情况下开场倒垃圾。现在看来还是应该按照设计方案把焚烧炉完成,新场才开场。”
宫方平当时是了解情况的,数百村民围攻了政府,这可不是好玩的事情。垃圾场未完工就投入使用,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乐彬初来城管委,对垃圾场研究不深,谈不上独到的见地,因此没有发言。
宫方平又询问道:“修了焚烧炉,到底能不能解决问题?”
丁勤奋道:“我看过焚烧炉图纸,排水系统和焚烧炉是配套使用的,当初设计是先用焚烧炉焚烧,剩下垃圾就很少了,基本上没有有机质,污染可以忽略不计。”
宫方平道:“环保局是什么意见?”
环保局局长林乐华道:“垃圾场建设时期作过环评,既然环评通过了,应该问题不大。”
宫方平听到林乐华回答以后,便下定了决心,道:“能够解决问题就立刻开始修。侯海洋所言也有道理,在焚烧时一定要考虑污染的问题。”
他略为停顿,强调道:“村民的合理诉求要支持,我们要理解他们,因为他们为全县的发展做出了贡献。下午由乐主任牵头,与环保局、公安局、阳和镇的同志一起到村里开会,宣布立刻建设垃圾焚烧炉,定个建设时间表,让老百姓相信,让他们放心。阳和镇一定要有大局意识,做好安抚工作。”
建委、环保局和县领导都同意修焚烧炉,侯海洋人微言轻,反对无效。他清楚地知道焚烧炉将会造成严重污染,心情变得十分沉重。
散会以后,相关部门的同志陆续前往垃圾场,向堵路的村民宣传县政府的决定。
侯海洋坐上了乐彬的小车后,乐彬表扬道:“今天小侯主任发言不错,有理有利有节,城管委应该讲的话都讲了,再出事就不是我们的责任。”
侯海洋愁容满面地道:“焚烧炉方案能解决一时的问题,后患无穷。二恶英飘在空中,无影无踪,污染比臭味严重得多。”
乐彬道:“县里决定的事情,我们只能执行,其他的话不要再多说。而且,有臭味和苍蝇,村民就会堵场。有二恶英,至少不会立即就堵场。堵场以后麻烦事情多啊。”
从现实情况和部门自身利益来说,乐彬所言有理,侯海洋仍然觉得不能绕过心中的那个坎。
四点钟,参会部门都有人来到阳和垃圾处理场。
按照宫方平副县长的要求,各部门都要派副职及副职以上领导干部到阳和垃圾处理场做思想工作。由于垃圾场属于城管委管理,出了事责任在乐彬头上,环保局、公安局、建委的干部大部分抱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不约而同地派了中层干部到山上做思想工作。
堵车地点位于阳和镇,阳和镇守土有责,派了副镇长程岭跃带队,是除了城管委以外唯一有副职领导参加的单位。
来到了堵路现场之时,乐彬、侯海洋等城管委的人脸色严肃,而配合城管委参加行动的其他单位干部心情轻松,有说有笑。
乐彬将小喇叭递给侯海洋,道:“你先宣传一遍,然后再做下面的工作。”
侯海洋拿着喇叭来到人群前面,还未说话,就见到一块拳头大的黑影朝自己头部飞了过来。
侯海洋看见黑影飞来,头微微一偏,让过袭来的土块。
扔土块的是当地一个半疯半清醒的老头子,每当村里有集体活动,他必然要穿着一件又旧又破的军装到场,而且要将风纪扣扣上。他弯上腰继续捡泥块,被两个镇村干部拉住了。
副镇长程岭跃非常熟悉这个老头,道:“杨老头,你别捣乱。”
杨老头用力想摆脱两个镇村干部,无奈年老体力衰,被拉离了人群。杨老头被控制了双手,就大声叫道:“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做文章,不是绘画绣花,不能那样雅致,那样从容不迫,文质彬彬,那样温良恭俭让。革命是暴动,是一个阶级推翻一个阶级的暴烈的行动。”
“一个人做点好事并不难,难的是一辈子做好事,不做坏事,一贯的有益于广大群众,一贯的有益于青年,一贯的有益于革命,艰苦奋斗几十年如一日,这才是最难最难的呵”
“鸡蛋因适当的温度而变化为鸡,但温度不能使石头变为鸡。”
“**寒秋,湘江北去。。。。。。”
村民们早就熟悉了杨老头的背诵语录,知道再背几句,就要开始重复。不管是村民开会,还是村民办酒,他总会穿着旧军装出现在大家面前,重复着这一些语录。
然后,然后就被村民赶走。
堵路是一个与政府斗智斗力的过程,有杨老头在现场捣乱将增加一些乐趣,于是有村民道:“杨老头也是我们村的人,不能把他拉走。”程岭跃道:“拉走,拉走,别让他在这里捣乱。”
杨老头被拉远了,隐约有一些话语片断飞了过来。
插曲之后,侯海洋开始进行宣传,宣传是老一套,第一是堵路是违法的。第二是垃圾场正在加强管理,第三是有问题可以协商,堵路不是办法。然后讲了最关键的一条:修建焚烧炉。
侯海洋对修建焚烧炉是持坚决反对的态度,但是在县政府的决定就是决定。他只能执行,可以提意见,不能反对,必须执行。他违心地讲着焚烧炉的作用,犹如嘴巴里飞进了无数只苍蝇。十分难受。
杨宗明耐心听完宣传,哼了一声,道:“把焚烧炉修好,又得几个月,你们是拖一天算一天。”
雍符秀见社长表了态,马上扯起喉咙喊道:“你们当官的就知道骗人,回回都来骗我们这些老百姓。修垃圾场的时候说垃圾场是啥子鸡巴科技垃圾场,一点都不臭,现在臭得人要吐。”
雍符秀的大嗓门很富有挑动性,周围的妇女们纷纷附和。一时之间堵路场所充斥着妇女们的骂声。
杨少兵等年轻人散坐在山坡两侧,抽烟,静观现场变化。
侯海洋见无法再讲下去,将喇叭递给身边的刘友树,走到杨宗明身边,道:“现在堵路解决不了根本问题,焚烧炉建好以后,当天的垃圾就能全部烧掉,不会再有垃圾,这才是最终解决问题的办法。”
杨宗明又“哼”了一声。神情中充满了不信任。
乐彬也走到了杨宗明身边,道:“老杨,这是县里的决定。将垃圾场修好以后,绝对能够解决问题。”
雍符秀在旁边骂道:“解决个锤子问题。”
一个从外地回来的村民拿了一个数码相机。躲在后山上不停地照相。他是从本村出去的大学生,法学院的,很有些证据意识,不管事情如何发展,掌握证据就能进退自如。
以城管委为主的一方和村民就僵持在一起。
侯海洋趁机歇了一口气,找刘友树要了矿泉水来喝。在他讲话之时。装在裤子里的手机不停地在响。在歇气的间隙,他拿着手机走到离村民比较远的地方回电话。
“事情办得顺利,忙了几天,终于搞定。我准备谢谢你那位朋友付红兵,他帮了大忙,晚上有空没有,到茂东来吃饭。”吕一帆在电话里快活地道。
侯海洋来到巴山城管委以后便陷入了一件又一件麻烦事情,喘气的时间都没有。茂东岭西似乎变成了遥远的地方,以前在大学里吃吃喝喝泡图书馆打篮球的生活成为天堂般的回忆。
他望着情绪激动的村民,道:“现在村民把垃圾场堵了,县城到处是垃圾,我哪里有时间到茂东。”
吕一帆道:“你是城管委副主任,是领导啊,自然有手下干活,还需要跑到垃圾场。”
侯海洋道:“不仅仅是我,一把手都在现场。”
吕一帆道:“在我的印象中,机关干部就是一杯茶,一张报纸就过半天,还有些段子,说是中午在酒桌,晚上在舞厅。”
侯海洋道:“一杯茶和一张报纸的生活对于我来说就是传说,可能有些机关有这种情况,但是据我现在的感受来说,基层部门还是挺累的。”
吕一帆道:“那我就单独请付红兵吃饭。吃完饭,我就打出租车到巴山来。”
侯海洋笑道:“你打出租车?看来生意还是不错啊。”
吕一帆道:“我是这样想的,明天在巴山玩一天,我们到新乡去游泳,你不是说小河非常清澈吗?”
侯海洋道:“你来吧,如果今天把工作做通了,我或许可以陪你到新乡游泳,如果工作做不通,只能说对不起了。”
吕一帆道:“我相信你,肯定能够把事情搞定。”
对于吕一帆的鼓励,侯海洋只能苦笑。以前在岭大读书时,认为自己从政后就会混得风声水起,指点江山,建功立业。而现实就是一个垃圾场,就把自己困得束水束脚,一点浪漫的革命英雄气概都不剩。他脚边就是一辆垃圾车,从车上流了无数垃圾渗漏液出来,发出刺鼻的臭气。垃圾渗漏液有很多有机质,在高温下迅速**,还长出一条条白色的蛆虫。
在人群边上,乐彬亲自出马与杨宗明说了一阵。他基层工作经验丰富,见到做不通杨宗明的思想工作,也没有马上硬来,而是转身找到参加行动的阳和镇副镇长程岭跃,道:“程镇长,你再去做一做工作,看能不能把他们劝开。”
程岭跃一脸无奈地道:“乐局,要能做通工作,早就做通了。”
乐彬有意将军道:“以前镇干部在村里说话算数,如今镇干部说话当耳旁风,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程岭跃接口道:“镇干部的话不是耳旁风,是狗屁。”
前一次城管委朱主任为了强制进场,被村民打得住进医院。这一次在没有警力参加的情况下,乐彬决定不采取强制措施。让所有干部主动去找村民,一对一,单对单做工作。
侯海洋正在和最喜欢出风头的女村民雍符秀谈话,一位年轻的镇干部走了过来,道:“你是侯主任。”侯海洋点了点头,道:“我是。”年轻镇干部道:“我叫邱洪,阳和镇党政办副主任。”
雍符秀根本不愿意听侯海洋谈大道理,趁机道:“你们两个当官的摆龙门阵,我走了。”她没有走得太远,和村民们坐在一起,很快在她身边传来骂声和谈笑声。
邱洪道:“侯主任,你是选调生。”
邱洪是一个英气勃勃的年轻人,比阳和镇绝大多数干部都多了一分书卷气,侯海洋在他的身上看到熟悉的学生会干部气质,脱口而出,道:“你也是选调生。”
在九十年代,选调生是干部后备力量,自有一种神圣感和使命感。选调生之间见面透着些惺惺相惜之感。
?邱洪道:“我是九六年的选调生,岭西财经大学的。”
侯海洋道:“我是今年的选调生,岭西大学的。财大和岭大相距不远,我到财大去玩过好几次。这几年选调生都没有任职”
邱洪感慨地道:“从九四年开始,每年都有一个选调生分到巴山,你是唯一任职的。相比其他县,巴山选调生最为悲摧。你今年毕业就任了职,而且到了县级部门,是不是选调生制度有新变化。”
“我工作时间不长,对选调生的情况不熟悉。”侯海洋最初以为自己任职是理所当然的,后来才渐渐悟出在城管委任职并非自己才高八斗、人气爆棚,最主要的原因还是茂东组织部常务副部长丁原的电话。这事被侯海洋埋在心里,不会跟任何人提起过。
邱洪道:“找个时间,我喊这两年几位选调生喝酒,请你参加。”
侯海洋道:“随时听候召唤,我算找到集体了。”
邱洪看了一眼乱糟糟的村民,道:“我在阳和镇搞了两年多,对斑竹的情况比较了解,村民诉求各不相同,有的人想搬迁,有的人确实嫌臭,有的人是想解决其他问题,还有的是瞎起哄。”
侯海洋对这些底细有着浓厚的兴趣,道:“想搬迁的这些人是什么情况”
邱洪道:“以前建委搞拆迁时我就参加过,对情况比较了解,500米到550米这个范围内,至少有六家人在城里或者场镇有房子,如果他们搬迁成功,就可以白白捡十几万,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六家人闹得最凶。与六家人有直接关系的至少还有十几家人,他们是堵路的骨干。只要垃圾场稍有臭味,这六家人就会带头闹事。他们的口号是为大家讨公道,很多村民碍于情面。也就来了。”
一直以来,侯海洋都将所有堵路的村民当成一个整体来对待,邱洪的说法让他意识到村民们并不是铁板一块,他脑子里一下就迸出了“统一战线”、“分而治之”等词汇。
侯海洋眼睛闪亮地问道:“六家人是哪几家。给我说说。”
邱洪道:“那个光头叫杨少兵,在场镇买得有房子,开了一家茶馆。老家房子大约距离垃圾场505到510米左右,平时没人住,要垮了的老房子。如果他搬迁了。按五个人算,可以得到近20万元。有这么大一笔钱在眼前晃,所以他是十处打锣九处在,闹事最积极。还有一个杨少勇,是他的堂兄,在外面打工回来后,在县城买了房子,也在鼓动大家闹事。”
侯海洋朝杨宗明努了努嘴,道:“杨社长是什么情况”
邱洪道:“他不在六家人范围之内,是站在比较公正立场之上。主要反映臭味。”
侯海洋道:“雍符秀是啥情况”
邱洪道:“她本身不在六家人范围内,但是她的大哥是六家人之一,所以跟着吵闹。我回办公室把六家人的姓名写下来,你掌握后可以有针对性地做工作。”
得到了极为珍贵的情报,侯海洋用力地与邱洪握了手,道:“谢谢邱师兄,垃圾场的事一时半会解决不了,我以后还要麻烦你。”
邱洪道:“镇里也有干部家在五树村,你找我时不要说是城管委的人,否则以后我不好在村里开展工作。”
侯海洋心领神会地道:“我明白。”
几个小时转眼就过去了。村民们依然不让步。到了晚饭时间,一部分村民回家吃饭,吃完饭又来到公路上,换另一部分村民回家吃饭。干部们在公路上站了半天。被太阳晒得焉头焉脑,都躲在树荫下,不愿意再费口舌。
乐彬将侯海洋叫到一边,道:“小侯主任,你有什么想法”
侯海洋道:“镇里干部和派出所民警都回去吃晚饭了,我们的人在山上泡了几个小时。非常疲惫,不适宜进场,我觉得明天再说进场的事情。”
乐彬点头道:“只能如此。你给乔勇说,让所有垃圾车退回城里,垃圾车退完以后,我们的人一齐退走。走的时候注意清点人数,不要犯低级错误。”
读大学时,侯海洋组织过很多大型活动,再加上蹉跎岁月时久经磨难,使他有足够的能力应付这种场面,顺利地做好了撤退工作,没有出纰漏。
乐彬见侯海洋做事成熟老练,不再担心新分出来的大学生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感觉压在肩上的担子似乎轻了一些。
不管垃圾场是否运转正常,县城每天都必须会产生新垃圾。垃圾场被堵了一天,城区积存了两百多吨垃圾没有被收走。这些垃圾在高温下发出恶臭,县政府、城管委、环保局的值班电话此起彼伏,居民投诉纷至沓来。
县委书记吉之洲外出考察归来,深夜回到县城,透过车窗见到路边一堆又一堆的垃圾,与考察时见到的现代化大城市干净、整洁的面貌形成强烈反差,他拨通宫方平的电话,质问道:“宫县长,我刚回巴山。为什么到处都是垃圾我不管是什么原因,明天必须要把垃圾全部运走。如果因为垃圾影响了近期召开的项目推介会,拖了巴山县发展的后腿,我们都是历史的罪人。”
县委书记吉之洲电话里透露着强烈的不满,宫方平略有点心神不安。他给秘书小阮打了电话,吩咐道:“你马上给城管委、公安局、建委、环保局、阳和镇打电话,明天上午8点30分到县政府开会,传达吉书记指示,必须一把手来,不能来的说明原因。另外,城管委、阳和镇、公安局的分管领导也要参加。”
8点25分,几个部门整整齐齐来到县政府办公室。
8点30分,宫方平从县长彭克办公室出来,大步流星地来到一会议室。他不象平常那样与众人寒暄,脸色严肃地道:“乐主任讲一讲昨天的情况”
侯海洋在人群中找到杨宗明,寻了一个阴凉处,先发了枝烟给杨宗明,道:“杨社长,我们再聊几句?”
杨宗明望着乐彬等人所有方向,道:“你们来这么多人,还有公安,肯定要硬干,还有什么聊的。”
侯海洋道:“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难处,如果不进场,城里垃圾怎么办?”
杨宗明道:“那是你们的事情,和我们没有关系。老百姓闻到臭,就要闹,我有什么法子。”
侯海洋劝道:“这样顶刘不是办法,总得退一步。你是老社长,比我更清楚继续顶是什么后果,最终是社里的人吃亏。县政府马上准备修焚烧炉,这是看得见摸得着的事情。”
杨宗明道:“我们信了很多次,再信就是傻瓜。”
侯海洋道:“不管你们信不信,这事必须两边退一步,否则成了死局。”
杨宗明抬头看着情绪激动的村民,没有言语,使劲抽烟。
侯海洋道:“杨社长,你好好想想,总不能让村民吃眼前亏。”
杨宗明对村民想要通过堵路获取搬迁费的心态了解得很清楚,知道轻易退缩后会惹到部分村民不满意,闷了一会,道:“要弄就弄,我反正不想当社会了,大不了拍屁股走人。”
对峙到中午,垃圾车流下的污水在太阳暴晒下迅速发生异变,蛆虫就如来自外星异种,从无到有,从有到四处乱爬。
防暴大队到来后,满头大汗的乐彬把刘友树叫到身边,道:“你悄悄地到阳和场镇上安排几桌午餐,防暴大队是帮我们的,午饭是跑不掉的。”然后又把侯海洋叫到身边:“你再宣传一次,如果不行,就发出强制进场命令。”
侯海洋提着喇叭站在比公路略高的边坡上。道:“各位乡亲,阳和垃圾场是经过国家同意的正规垃圾场,是巴山县唯一的垃圾场。你们堵了路,垃圾场不能正常经营。这是扰乱社会秩序的行为。你们有什么问题可以依法反映,现在请立刻离开公路,让垃圾车通行,如果不离开,我们将强制进场。”
喇叭声响。村民全部聚在公路中间。他们看着不远处正在集结的防暴警察,紧紧靠在一起。
侯海洋重新讲了一遍,见村民不散开,于是大声宣布:“现在强制进场。”
听到侯海洋发出“强制进场”命令以后,乔勇跑来跑去指挥环卫车辆。十几台垃圾车同时发出轰鸣声,公路上烟尘迷漫。
防暴队员分成两排,提着盾牌,整齐地向人群插入。原本密集的人群被轻易分开,被挤到公路两侧。
自从警察出现以后,光头杨少兵和身强力壮的男村民就离开公路。再远处旁观。堵路的全是老年人妇女和儿童。他们被防暴队员挤到公路边,一边骂,一边用力去推盾牌。
盾牌被年轻队员握着,形成一条防线,将堵路村民拦在公路外面。
一些警察开始布置警戒线。
防暴大队的头头找到乐彬,道:“队员排了人墙,你们的人也不要闲着,在警戒线外做思想工作,以免事态扩大。”
乐彬就将此任务交给了侯海洋。
在侯海洋指指下,城管委工作人员来到警戒线外。也排成人墙,阻挡村民再次进入公路。老年人妇女不停地冲撞警戒线,有几个妇女冲破了监察队员,随即被拿着盾牌的防暴警察牢牢挡住。
镇干部散布在最外围。劝阻相熟村民。
在这个过程中,拉人以及推搡无法避免。几个站在外围的妇女拼命地喊:“黑帮打人了黑帮打人了。”
侯海洋提着小喇叭站在场外,密切关注着现场的情况。光头杨少兵怒气冲冲走到他面前,指着其鼻子道:“你们太过份了,讲不通道理就打人。”
侯海洋用手臂擦了擦额头的汗水,道:“县城有十几万人。如果因为垃圾在城里堆积引起瘟疫,谁能负担,我今天必须当这个恶人。等垃圾车通过后,还要找大家商量如何加强管理。”
杨少兵骂道:“商量个几巴,我们要搬走,垃圾场这个样子,一辈子搞不好。”
他伸出的手指几乎就要要碰到侯海洋的鼻子,侯海洋伸手拦开,道:“你把手拿开,有话好好说。”
垃圾场如果搬迁,杨少兵将白拿到几十万,因此,他对堵路最为积极,眼见着垃圾车入场,暴跳如雷,道:“你好几巴恶,信不信我找人弄你。”
侯海洋冷冷地看了杨少兵一眼,没有再理睬他。
杨少兵被侯海洋凶狠的眼光刺了一眼,居然觉得有些怕。
垃圾车发动起来,一辆接一辆地进入垃圾场。村民三三两两地坐在道路两旁,冷眼看着垃圾车行进。
垃圾车进入垃圾场后排起长龙,依次在倾倒点往下卸垃圾。卸掉垃圾以后,垃圾车陆续离开垃圾场。
垃圾车离场后,村民们堵路就没有了意义,全部回家,走得一个不剩。
乐彬这才松了一口气,道:“侯主任,我们到镇上吃饭,安排下午和晚上的事情。”
在公路上站了几个小时的干部们饿得前胸贴后背,环保局和建委的干部没有到阳和镇吃饭,直接坐车回城。阳和镇的干部则全部回机关食堂就餐。防暴队员和城管委工作人员在阳和镇最大馆子坐了六桌。
乐彬侯海洋刘友树乔勇四个人单独找了另一个饭馆,炒了爆炒双脆回锅肉,煮了一盆碗豆尖汤,四人分了一瓶巴山高梁酒,边吃边商量工作。
乐彬道:“侯主任,垃圾每时每刻都在产生,当天的垃圾不及时清运,旧的未去新的又来,只会在街上越堆越多。今天下午和晚上必须加班清运,如果明天街上有大堆垃圾,我们无法给吉书记交待。”
侯海洋敏感地注意到乐彬这一次称呼将“小侯主任”变成为“侯主任”。他在山上跑了两天,对山上的道路地形以及村民的脾气都有一定了解,道:“进场公路两旁是山坡。刚才村民放出话来,晚上如果有垃圾车进来,他们就要砸石块。我建议晚上不要清运,下午加班运。然后明天早上五点钟开始往山上拉。”
乐彬眼光望向乔勇。
乔勇道:“侯主任考虑得很周全,晚上不能上山,车被砸坏了是小事,把人砸坏了才是大事。”
乐彬接受了两人意见:“大家辛苦一些,下午争取多运点。明天凌晨五点准时往山上运。我给蒋大兵打个电话,讲一下我们的安排。如果明天有啥事,事先不通报,他又有理由唧唧歪歪。”
蒋大兵接到电话时已经回到县城,正在老肥肠火锅鱼喝酒。接完电话,他对同桌的几人道:“乐彬打来的电话,他们明天早上五点钟就要开始运垃圾,让镇里出人帮他扎场子。”
刘清德与乐彬关系一般,没有深交亦没有深仇,他最恨的人是侯海洋。骂道:“侯海洋这个龟儿子居然能当副主任,老天真不长眼睛。我这人喜欢交朋友,这么多年没有啥死对头。唯一死对头就是这个龟儿子,三番五次找我麻烦。”
刘清扬直言道:“老三,别在我面前装好人,这些年你做的这些事情,没有几样见得人。真实的情况百分之一百是你找侯海洋的麻烦,他只是不怕事。”
刘清德讪讪地道:“大哥,你的胳膊肘严重朝外拐,帮着那个龟儿子。”
刘清扬正色道:“侯海洋是巴山县副科级领导干部。不是龟儿子。你要反思自己的行为,别在这里玩火,你媳妇都在我这里告了三次状了。”
刘清永打起圆场,道:“老三在外面做生意也不容易。老三的媳妇没有什么见识,听不得别人教唆,在外面做生意怎么会没有应酬。”
蒋大兵附和道:“清永说得对,现在的女人既希望男人赚钱,又要绑着男人手脚,社会复杂。竞争激烈,哪里有这么容易就做成功。”
刘清扬道:“这些话都是男人为了放纵自己找的借口而已。”
“刘部长一针见血,点到了要害。”蒋大兵又笑着道:“刘部长,我到阳和镇已三年了 ,能不能交流交流,让我们乡镇干部也有进城的机会。”
刘清扬道:“现在的惯例是乡镇党委书记进城只能当部门副职,你愿意进来当副职吗?”
蒋大兵道:“副职还是算了,我在乡镇当了十来年主要领导,回城与侯海洋这种新兵蛋子一个层次,这种安排让卖老实屁股劲的乡镇干部没有想头,这种政策应该改一改了。”
刘清德道:“垃圾场是一个大麻烦,就是要让那个龟儿子侯海洋摔个大跟头。听说堵场的社员都是老头老太,如果心脏病发了死一个人,侯海洋就吃不了兜着走。”他如今专心专意搞矿山,生意做得大,说话直来直去没有顾忌,脱口将最隐秘的心思说了出来。
刘清扬狠狠地瞪了弟弟一眼,转头对蒋大兵道:“垃圾场事关巴山县城大局,吉书记和彭县长都很关心。你和乐彬是老搭档,要好好配合他的工作。不要听刘清德的屁话,他放大炮又不用负责任。”
蒋大兵是八面玲珑之人,对刘家兄弟话中真实想法心领神会,道:“刘部长放心,我晓得处理好各方面的关系,维持一方平安,保护老百姓权益。”
下午,有不少村民站在山坡上看着垃圾车进出,由于防暴队员没有走,没有村民到公路上拦车。
晚八点,一身疲惫的侯海洋才回到电力小区。
吕一帆已经在屋里等候,煮了稀饭和馒头,买了些卤菜。她听到开门声,赶紧迎了过去,正想来一个拥抱,一股酸臭味道扑面而来。
“你身上是什么味道,这么臭。”
“汗水,衣服早就被汗水泡湿了。”
“不是汗臭,有点酸,真难闻。”
“我在垃圾车边站了一天,身上是腐烂垃圾的味道。”
“快去洗,我煮了稀饭和馒头。”
侯海洋进了卫生间,吕一帆搬来电扇,将屋里的空气对着窗外吹。侯海洋洗了澡出来,吕一帆在身边闻了一圈,这才上前来了一个热情的拥抱。
陪着侯海洋喝稀饭时,吕一帆不停地打量着侯海洋,道:“你怎么晒得这么黑?”
侯海洋道:“我在山上站了一天,肯定很黑。”
吕一帆道:“我以前还以为当了官就能天天吃香喝辣,没有想到你这个官非常苦逼,不过几天时间,又黑又瘦,太可怜了。”
侯海洋道:“刘逼的人谁没有苦逼的经历,老话说得好,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吕一帆道:“这倒也是。”她目不转睛地看着侯海洋,道:“这一次出来时间也长了,明天我到岭西,要飞回北三省。”
很多时候,侯海洋会忘记吕一帆是结过婚的人。但是,现实就是现实,就算忘记还是现实。
侯海洋狠狠咬着馒头,道:“那晚上我们多作运动。”
“那是当然。”吕一帆道:“做正事前,先说一个事。我与杜姐见过面,她的想法与以前相比,应该有所变化。我觉得你们的合作有问题了。”
侯海洋道:“我明天早上五点要出发,今天晚上要抓紧时间运动,其他事情一概不提。”
由于吕一帆即将回北三省,所以晚上运动非常激烈。出租房的木床原本还甚为结实,运动结束时,木床遥遥欲倒。
侯海洋洗漱结束后,在床前望着卷缩在床上只占了小小位置的吕一帆,道:“我要出去了。”
吕一帆还没有从睡梦中完全清醒过来,揉着眼,撑着床坐起。她将扔在床边的小内库穿上,又顺手套上侯海洋的背心,道:“我说了要给你煮顿早饭。”
春光乍泄,让侯海洋感觉到凌晨五点钟出门实在对不起如此美妙的时刻。
“算了,来不及了。我也不送你,你等会睡到自然醒,再到岭西。门口就有卖碗杂面的,味道很好。”
吕一帆渐渐从睡梦中清醒了过来,指了指桌上的钥匙,道:“钥匙,怎么给你”
侯海洋道:“谁让你还给我钥匙,带在身上吧。”
吕一帆咬着嘴唇,做了个可爱的笑容,道:“万一,我万一突然来到,遇到你屋里还有其他女人,怎么办”
“怎么办凉拌。我要走了,别说这些没用的,我这屋的门都为你敞开。”侯海洋低下头穿鞋时,看到修长、匀称的腿就俏生生站在眼前,差点流出鼻血。
吕一帆站在门口,目视着侯海洋强健的背影消失在眼前。她关了门,喝了口凉水,又回到床上。将侯海洋的枕头抱在怀里,好闻的男人汗水味道让她变得平静起来。
早晨的风很凉快,如果空气中没有垃圾味道,将让人非常惬意。侯海洋站在电力小区屋外,打量着来来往往零星的行人。早起的人都是劳碌命,有开早餐店的小店业和小伙计,有做凌晨普扫的环卫工人,有做生意的小菜贩,还有打了通宵麻将的闲人。
等了一会,一辆小车从远处开了过来。
“侯主任,吃饭没有。”
“太早了。没吃。”
“我们去喝一碗羊肉汤,再上山。好事不在忙上,早餐必须要吃好,否则中午有得饿。”
巴山如今流行一种新早餐。俗称碗碗羊肉。早餐馆在门口有一个大锅,里面是制好的羊肉汤。有人要吃饭,五块、十块、十五块,标准任选。小饭馆老板就根据顾客需要,取一些煮熟的羊肉、羊杂、羊血等在大锅里稍稍煮一煮。盛在装了热汤的碗里,晒点小葱,便是一碗热腾腾、香气扑鼻的碗碗羊肉。
顾客再打一碗饭馆秘制的调料,将羊肉在调料中滚一滚,吃进嘴里,极为解馋。
侯海洋和乔勇都要了十五块钱一碗的碗碗羊肉,皆不说话,大快朵颐。
吃过碗碗羊肉,两人额头都有汗珠,精神恢复了过来。
六点半。乔勇开着车,载着侯海洋前往阳和垃圾处理场。
从五点到七点,垃圾场都能顺利通车。
七点以后,三三两两的村民来到公路边。
雍符秀手里拿着两个大馒头,站在路边啃。通过昨天对峙,侯海洋已经熟悉了眼前这个最喜欢放大炮的农村妇女,为了拉近关系,他主动地道:“馒头真香,分点给我。”
雍符秀没有想到年轻的大官会找自己要馒头吃,有些意外。道:“我没有洗手,你不嫌我们农村人脏。”
侯海洋本来不饿,为了显示与村民们没有距离,毫不在意地道:“你吃得。我就吃得。”
雍符秀便递了一个馒头给侯海洋,道:“我家里还有稀饭,如果不嫌弃农村人,到家里喝一碗。”
侯海洋接过馒头,大口吃起来,道:“我们在场的人。每家的根都在农村,有什么嫌弃的。稀饭就不喝了,我还得在这里守着。”他夸了一句:“还是本地的麦子好吃,味道纯正。”
雍符秀道:“别人家都不种麦子,说是我们这里的麦子吃起来烧心,我自己种了点,留在家里吃。”
侯海洋吃着馒头,道:“这位大姐,我想听一句真心话,你们家到底闻不闻得到臭味”
雍符秀看着年轻大官津津有味地吃着自家馒头,又望了一眼守在山坡上的亲戚们,道:“怎么不臭,每天一早一晚,山风吹来就臭得很。”
侯海洋道:“是二十四小时都臭,还是偶尔臭。”
雍符秀道:“要是二十四小时都臭,就不是几十人来堵场,肯定全社几百人都要来。每次起风,我们家臭得很。”
侯海洋默默地吃着馒头,分析着形势。经过一段时间与村民接触,他对垃圾场有了基本判断:“一方面,垃圾场确实存在先天不足和管理不善的情况,每逢乱风下雨,臭味会扩散到500米以外,但是并非整天都臭,臭味与距离还是呈正比,越近越臭,越远越淡;另一方面,垃圾场屡屡闹事的一个重要原因是有部分人想搬迁,垃圾场搬迁对这一部分村民来说有极大利益,在利益面前,他们将温、良、恭、俭、让抛到一边。如果没有这些急于想搬迁的村民在亲朋好友面前煽风点火,多数村民不会轻易来堵场,毕竟堵场是与政府对着干,还耽误自家的农活。”
第一批次的垃圾车全部离开后,侯海洋、乔勇和村民们坐在山坡上,吹着山风,嗅着混合着垃圾和青草的怪味,等着第二批次垃圾车。
村民越聚越多,商量着什么时候开始堵路。
一辆小车停在远处,乐彬下车,站在远处朝堵路处张望。侯海洋从山坡上站起来,拍掉屁股上沾着的枯草,朝乐彬走了过去。
乐彬道:“还顺利吧。”
侯海洋道:“第一批垃圾车都进去了。车子回城后要到各个垃圾站装垃圾,等装满垃圾再开过来估计在十点钟左右。村里的人说要堵第二批垃圾车。”
乐彬道:“今天早上彭县长给我和蒋大兵都打来电话,要求我们尽量少使用警力,能不使用就不使用。”他停了停,道:“按吉书记要求,今天必须解决城内垃圾问题。”
侯海洋对现场情况极为了解,道:“如果要保证进场,又不能用警力,根本办不到。”
乐彬道:“昨夜我一夜都不有睡着,都在想如何搞这事。早上我和宫县长碰了个头,又给彭县长作了汇报。彭县长同意了我们的方案,今天上午十点再到阳和镇召集村民开会,尽一步做好解释工作。会议地点在阳和镇会议室,由阳和镇党委召集和主持。让阳和镇出面是彭县长的要求,这一招很高,把责任分了一部分到阳和镇。阳和垃圾场是全县人民的垃圾场,不是城管委的垃圾场,每一个单位都有责任。”
每当垃圾场堵场时,阳和镇都会派干部到现场。但是阳和镇不是垃圾场主管部门,垃圾场能否通车与阳和镇干部们没有直接厉害关系,他们在主观上并不积极,大部分时间站在外围。
侯海洋对此看得很清楚,由衷地支持彭克县长的要求。
阳和镇政府距离城区近,经济条件比较好。但是镇政府没有经过改造,仍然位于八十年代初期的老四合院子里。书记蒋大兵上任之时,前任书记改造镇政府的方案已经完成,蒋大兵直接将此方案否定,理由是:“政府修这么豪华惹人注意,有修政府的钱还不如找些名目发给大家,这样才真正实惠。”在这种理念的指导下,阳和镇一直保留着老式的四合院办公场所。
院子里有两株老黄桷树,遮天蔽日,将简陋的政府办公地点弄出点雅气。
彭克县长亲自提了要求,蒋大兵不敢马虎,提前将斑竹村村支书杨宗奎叫到房间做思想工作,随后又将五树社长杨宗明也叫到办公室。
提前进行充分沟通后,座谈会在十点钟准时召开。
侯海洋坐在圆桌一边,看着坐在圆桌中间的前任新乡镇镇长蒋大兵,脑子里不由得想起了宿敌刘清德,感觉不是太妙。
感觉不太妙并非是指垃圾场之事,而是指自己的前途与命运,侯海洋用力地摇了摇头,用这种方式将不应该的念头抛弃。
会议由阳和镇党委书记蒋大兵主持。
第一个议程是由由建委领导介绍垃圾焚烧炉的情况。
建委张义绅副主任照着讲稿读完垃圾焚烧炉建设情况,读完以后,他又讲了一些专业方面的要点,村民们听得似懂非懂。
蒋大兵道:“建委张主任谈了焚烧炉设计情况,焚烧炉建成以后,臭味和苍蝇问题就解决了,现在科技这么发达,这个事肯定做得到,大家要多向社员宣传。”
第二个议程是五树村代表提意见。
光头杨少兵抢着发言,提出搬迁距离问题:“搬迁距离肯定不对头,比我还要近的都搬了,我们那个院子为什么没有搬。”
张义绅是当时的搬迁指挥者,解释道:“搬迁距离的事你们提了好多次,我们委托中介机构测过两次,自认为没有错误。如果你觉得有问题,可以自己去请有资质的公司来**测量。如果是我们把距离测错了,费用由建委来出,我们没有测错,费用自己负担。”
蒋大兵道:“测距离的问题可以这样考虑,一是请建委再请人测一次,测量时你们参加,这一条我没有和建委商量,但是为了打消大家的顾忌。我觉得建委应该同意;二是由你们自己找人测量,费用就按张主任说的办法解决。大家考虑考虑。”
杨少兵是铁定的搬迁派,如果焚烧炉修好以后。垃圾真的不臭了,他的搬迁愿意就有可能落空,一笔横财就白白地飞跑了,他恼怒万分地道:“就算你们测得准,我问你们这些官老爷,500米以内就臭,相差几米就不臭了。没有这个道理。我们院子几家人最远的510米,最近的505米。天天闻臭味,凭什么不搬。”
张义绅道:“国家规定环保搬迁距离是夏季主导风向500米,我们严格按照国家标准执行。”
杨少兵道:“我不管国家标准,只相信自己的鼻子。闻得到臭味,我们就要搬迁。”
蒋大兵没有理会再杨少兵,转头对杨宗明道:“老杨,是建委派人来测,还是你们自己测。”
社长杨宗明闷头想了一会,道:“还是建委派人来测量,我们派人带路。”
杨少兵坚持自己的意见:“就算我们院子测出来还在500米外,我们还是要搬,确是臭得很。”
蒋大兵打断他的话。对其他社员道:“大家还有没有其他意见,提过的就不要提了。”
杨宗明狠狠地抽了一口烟,道:“垃圾场又脏又臭。村民们身体受到影响,好多人都吃不下饭,还有的人上吐下泄,大家要求作一个体检。”
“我们要求体检。”杨少兵就想多惹出点事,举双手赞成杨宗明的提议,要求体检。
这是一个让党委政府无法接招的问题。蒋大兵道:“老杨,做不到的事情就不要再提。我就说得直白点,现在的很多老人都患有高血压、冠心病,糖尿病这些慢性病,体检后,村民得了这些病都要叫政府买单,谁买得起。”
体检意味着永远扯不清的麻烦,这几乎是巴山县几位经验丰富的基层领导干部的共识。主持会议的蒋大兵解释几句后,严肃地道:“这个话题明显不现实,大家就不要拿到会上来扯皮,还有没有其他意见。”
村支书杨宗奎有意配合蒋大兵,不等杨宗明反驳,插话道:“我来说两句。这一次修焚烧炉子,要用很多条石,还要用工。我们村为垃圾场作了这么大贡献,村民生活多多少少受了影响,条石和小工就全部要用村里的,社员有点收入,就能减少点怨气。”
这一条是阳和镇、建委和村里面已经达成的协议,由杨宗奎在会上提出来。
张义绅道:“这个问题不大,材料原则上就是市场价,人工也按市场价算。但是要提前打好招呼,调皮捣蛋的人我们不要,不守规矩的人我们不要。”
杨宗奎笑道:“你们给钱是老板,干伙的是伙计,伙计怎么会不守规矩。”
蒋大兵、张义绅和杨宗奎一唱一和,成功将话题转向现实的经济利益上。参加座谈的几个人都想着能不能在垃圾场找点活来做,暂时没有人说话。光兵杨少兵不大敢惹本家叔叔杨宗奎,坐在旁边生闷气,想着另外的法子。
按照会前商量的会议程序,为了不激化矛盾,城管委乐彬和侯海洋暂时都不发言。
经过反复劝解,各方轮流出面做工作,一会以经济利诱,一会以违法必究来威胁,终于杨宗明思想松动了,长叹一声:“我是老鼠钻风箱,夹在两头受气。等几天我出去看儿子,不在这里闻臭气。”
杨宗明为人耿介,在当地颇有威望。这一段时间为了垃圾场与原本关系不错的镇领导顶刘,他是真心实意不想当社长了。
蒋大兵甩了一枝烟给杨宗明,道:“老杨不能走,你还能喊得动社里的人,你一走,就要乱成一锅粥。”
杨宗明指着村支书道:“宗奎还在村里,他是坐地虎,镇得住人。”
杨宗奎道:“我不是五树社的人,隔了一层,宗明老兄不能走,走了垃圾场更要乱成一锅粥。”
侯海洋听到此语深以为然。早些年,公社干部多是本土本乡的人,经常走乡串户,对农村家庭情况很熟悉。这些年,镇政府的新干部主体是中专生、大学生和转业军人,文化水平提高了,但是他们不熟悉乡村人家,离开了村社干部基本上两眼瞎。
散会后,杨宗明特意找到侯海洋,道:“我再说两句老实话,垃圾场管理确实要跟上,苍蝇药打勤点,还有垃圾车上的垃圾满天飞,沿公路的村民意见大得很。那个曹致民根本不象个场长的样子,他把垃圾场管好一点,就不会有这么村民来堵路。”
侯海洋道:“我马上到垃圾场去,如果属实,一定按规矩处理。”
乐彬严历地道:“侯主任,从今天起,你什么都不要干,盯着垃圾场,给我狠狠地查。”
散会以后,杨宗奎、杨宗明来到垃圾场入场公路,与村民们谈起打条石和做工的事情。一个楞头楞脑的村民没有转过弯子,坚持要继续堵路。杨宗奎骂道:“你他妈的真是个榆木脑袋,这次把条石加点价钱卖给政府。以后有什么事,再堵路就行了。”
村社干部都不是脱产干部,属于生于斯长于斯的地头蛇,他们一方面帮着政府做事,另一方面也维护村民利益。他们说的话更容易让村民接受。
村民们陆续散开,有几人去找到杨宗明,要求修焚烧炉时打工。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村民们一年在土地里刨食,找不到几个现钱。有门路的村民起了高楼,买了小车。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所有村民们都在想着赚钱门路。而社会竞争越发激烈,无门路的村民赚钱办法实在不多。堵路,是维权,同时也想从政府的包包里拿出点钞票。
村民散去,侯海洋带着城管委工作人员来到垃圾场,将堵路的大石块搬开,垃圾车鱼贯而入,扬起满天尘土。
在一旁守候的防暴大队随即也撤走了。
侯海洋和乔勇跟着最后一辆垃圾车进入垃圾处理场,他们在垃圾场转了几圈,没有见到场长曹致民人影。侯海洋道:“有一件事情我没有细问,曹致民和老曹主任是什么关系”
乔勇一直没有点破这层关系,在这种情况下不再保留,将曹致民和老曹主任的关系合盘托出,道:“老曹主任对我很不错,我原本不想在背后说人坏话。曹致民是老曹主任的侄儿,亲侄儿,是老曹主任让他来当场长的。曹致民的姑妈是建委财务科长,城管委所有的钱都要从建委划过来,财务科长要装怪,城管委就会难受,乐主任知道这事,他也是有苦难言。”
侯海洋到了城管委以后陷入到化粪池、垃圾场等具体事情,反而对城管委内部管理了解得很少,他没有不懂装懂,问道:“按我的理解,城管委的钱应该直接来源于县财政,怎么还要到建委转一道弯。,”
乔勇知道侯海洋的情况,耐心解释道:“城管委以前是建委的二级单位,所有资金都由建委控制。后,这个局面没有得到纠正。老曹主任在城管委当一把手的时候这个事情还算好办,因为曹主任的妹妹是建委财务科长。乐主任任职以后,事情有点麻烦了,应该给的款拖着不及时给,应该给一百万的只给六十万。”
侯海洋道:“乐主任是正局级,财务科长级别都没有,难道建委领导同意划拨的钱,财务科长能够阻拦不给。”
乔勇道:“县官不如现管,财务科长要装怪,办法多得很。”
岭西是个人情社会,各种人情关系纠缠在一起,侯海洋理解这种关系,想起垃圾场的紧急状况,道:“垃圾场不是普通的事情,关系归关系,管理归管理。”
两人来到值班室,找到值班人员,乔勇问道“今天早上打药没有”
值班人员是老老实实的中年人,道:“我早上想打药,没有药了。”
侯海洋用手扇走十几只苍蝇,铁青着脸,道:“在这个关键时刻,怎么会没有药了”
值班人员道:“场里每个月去买一次药,昨天我给曹场长说了,他答应今天一早带上来,结果他没有买回来。”
三人来到库房,成百只苍蝇被脚步声惊动,轰然而起。地上摆了一排空药瓶。侯海洋拿起药瓶,道:“每个月要打几瓶”
值班人员道:“一般打三十瓶。”
侯海洋仔细看了药瓶上的说明书,回头对乔勇道:“杨宗明反映垃圾场管理混乱,我看确实存在,不整顿不行。”
垃圾场由环卫所直管。被分管领导数次当面严肃地指出问题,乔勇面子再也挂不住,尴尬地道:“我三天两头给他说,他这人是个慢性子。”
侯海洋道:“那你现在给他打电话。”
乔勇拿起办公室电话打给曹致民。无奈总是无人接听。
侯海洋气得不再想发火,暗自盘算着如何加强对垃圾加强管理,或者更准确地说,如何将这个场长换掉。
星期一,城管委集中力量处理阳和垃圾场堵场之事。没有召开例行的中层干部会。拖到星期三上午,才召开例行中层干部会。会议结束后,侯正虎、侯海洋两位副主任来到乐彬办公室,召开班子会。
乐彬办公桌上有一个笔筒,笔筒上插有几枝毛笔。墙上挂着一幅书法作品,内容是的沁原春雪。侯海洋在岭西大学书法协会活动了近四年,眼界早已今非昔比,这幅书法作品初看还行,细看颇具匠气,算不得一流作品。连二流都勉强。
乐彬道:“侯主任有一笔好书法,你觉得这幅字如何”
侯海洋含糊地道:“不错、不错。”侯海洋在岭大书法家协会时,与省内不少书家名家都有接触,对“刁老”没有什么印象,想必不是省内大家,他假装欣赏,不予评价。
用焚烧炉暂时解决了垃圾危机,乐彬心情着实不错,道:“这是岭西书法家刁老送给我的,刁老的字在国内很有名气。一幅字能卖好几万。还有,我们局里有两位侯主任,称呼起来别扭,以后我叫海洋主任。要不要得。”
侯海洋笑道:“当然没有问题。”
谈笑几句,进入正题。乐彬道:“侯主任这几天辛苦了,好歹把这一关过了。唐僧西天取经九九八十一难,垃圾场的麻烦还多得很,侯主任要有思想准备。”
经过了垃圾场之役,乐彬基本认可以侯海洋。将“小侯主任”改成“侯主任”,现在又变成很亲热的“海洋主任”。侯海洋敏感地注意到乐彬称呼的变化,心里还是十分高兴。他笑着汇报道:“我准备到岭西、吴州、沙州等地去观摩,学习外地管理垃圾场的好经验。”
“如果有时间,我跟你一起去。那个叫杨宗明的社长说起垃圾管理问题时,我作为一把手感到脸红,垃圾场管理必须要跟上。”乐彬接着又道:“不管垃圾场放在哪里,都是打架扯皮的事,是个长期问题,今天我们暂时不研究。我手头有几个事情要研究,第一件事是人事调整。城管委是新成立的单位,工会、妇女、共青团都没有配置,这两天工会的同志老是给我打电话,要求我们尽快将工会主席配齐。你们看,谁来当工会主席更合适。我个人推荐邵林森。”
侯正虎是老狐狸,自从刘友树被借调到办公室以后,便知道邵林森办公室主任位置不保,乐彬为人还算厚道,至少给邵林森安了一个工会主席的闲职。
侯海洋没有发言,静等在班子里排名靠前的侯正虎说话。
侯正虎依据刘友树的特征描绘道:“办公室主任有两个条件,一是脑瓜子要灵活,有协调能力;二是文字功夫要来得,城管委以前出文件出过几次差错,被县政府那班秘书嘲笑,我觉得刘友树比较适合。”
乐彬道:“侯主任有什么意见。”
侯海洋道:“我同意侯主任意见。”
乐彬道:“刘友树是师专系毕业,在镇里当过多年办公室主任、组织干事,昨天人事局的正式调动文件到了。他各方面条件都符合,是比较合适的人选。”他从得知自己要调到城管委时起,准备将刘友树调到身边,县领导为了加强城管委力量,痛快地答应了乐彬的请求。
研究完人事工作,又谈了几件杂事。乐彬开始征询两个副手有没有需要研究的事。
侯海洋道:“垃圾场在管理确实存在很大问题,根子在曹致民头上。我这几天都在垃圾场里,一次都没有见到曹致民,每次打电话去问他都有各种各样的理由。我建议解除他的承包合同,另找他人来管理垃圾场。我研究过承包合同,其中有一条如果管理不善引起群体情,甲方可以中止合同。”
乐彬和侯正虎都作没有作答,过了半响,乐彬斟酌着道:“曹致民是曹主任的侄儿,曹主任离开城管委不到一个月时间,我们把他的侄儿下课,未免太不近人情,说出去不太好。而且曹致民的姑妈在建委财务室当科长,和我们单位关系密切。”
侯海洋坚持道:“我知道这个情况,但是垃圾场特殊,管理得不好要惹大麻烦,我思来想去很久才建议将曹致民下课。”
“垃圾场迟早要调整,但不是现在,为了大局,我们必须要忍耐。侯主任要加强管理,把垃圾场盯紧点。”乐彬也是早有意将曹致民下课,但是作为一把手必须考虑全委的运行,财务是一个单位的血脉,血脉不通,日子难过。
乐彬这一番话说得很诚恳,侯海洋也能感受到他的无奈,不再坚持自己的意见。
乐彬道:“我们当前的一个任务是让县里同意明年争取直接对财政,而且争取二级部门单独对接财政。”
侯正虎惊讶地道:“乐主任,委里不管钱,二级单位恐怕会不听招呼。”
乐彬道:“管住人,管住事,还怕他们翻天。城管委是新成立的单位,财政预算肯定不充足,与其让几个下属部门围着自己要钱,不如让他们八神过海、各显神通,围着财政要钱,这是群狼战术。我不会象建委那样把所有的钱掌握在自己手里,让二级单位失去了主动性。”
开完会,侯海洋走回乐彬办公室,见到居委会毛明主任站在走道上,道:“毛主任,有事”
毛明笑嘻嘻地道:“侯主任,师范后街居民们准备给城管委送锦旗。”
侯海洋吃了一惊:“简易化粪池才开始动工,现在送锦旗未免太早了。而且出钱的单位有城关镇、还有电力局、粮食局,光送城管委也不妥当。”
毛明道:“这个化粪池经常堵漏,居民们烦得很。这一次粪便溢出一个多月。居民们都说只有城管委的领导来看过。在城管委领导关心下,才能重新修化粪池,所以他们坚持现在送锦旗给城管委。他们在门口,报社电台都在外面。”
毛明见侯海洋还在迟疑,笑道:“居民们被流出来的屎尿折磨怕了,他们看了简易化粪池的草图,都认为这次肯定能解决问题。”
刘友树提醒道:“这是好事,乐主任很重视宣传工作。”
侯海洋道:“城管委一把手是乐主任,应该让乐主任来接锦旗。”
乐彬听说此事,果然很高兴,道:“城管委现在危机重重,只能吃补药,不能吃泻药,这个锦旗来得及时,让县领导看一看城管委做的实事。”
头发花白居民胡立诚举着一面锦旗,锦旗上写着“城管委扶危济困,为民解忧”几个大字,居民们纷纷拍手。
李宁咏拿着话筒站在一旁,等到乐彬接过锦旗,介绍道:“我是巴山故事的李宁咏,想采访一下乐主任。”
乐彬曾经在老领导家见过李宁咏,只不过当时李宁咏还是小女孩,女大十八变,丑小鸭变成了白天鹅,因此乐彬没有认出这是老领导家的千金,笑哈哈地道:“不要采访我,事情是侯主任处理的,你采访他。”
李宁咏拿着话筒走到侯海洋身边,道:“我们又见面了,侯主任,我想问你几个问题。”
侯海洋面对着话筒和镜头,近距离与李宁咏对视。
李宁咏长着一双漂亮的丹凤眼,眉毛修得很精致。与侯海洋锐利有神的目光对视时,她略为躲闪,随即勇敢地迎了上去。两人四目相对,一问一答时,目光不时交锋。
采访结束时,李宁咏收起话筒,没来由脸上飞起一朵红晕。
看着女记者白皙脸上的浅浅红晕,侯海洋暗道:“回到巴山,终于见到一个美女,漂亮又有气质。”上次他见过李宁咏,由于被化粪池弄得焦头烂额,没有太过留意采访记者,这一次近距离面对面互相“凝视”,发觉李姓记者长得真是耐看。
采访结束以后,李宁咏发了一张名片给侯海洋,道:“很高兴认识侯主任,我们巴山故事栏目向外征集大量素材,城管委故事挺多,希望能够支持。”
侯海洋从岭西大学走出来,知道现代媒体对一个单位的影响,因此也有意与媒体搞好关系,道:“那我给你打个电话,如果遇到城管委的破事,低估要手下留情啊。”
他拿出手机,对着名片上的号码打了过去。
李宁咏看到侯海洋拿出手机,有些惊讶,脱口而出:“你才工作就有手机啊。”
侯海洋同样惊讶,道:“你怎么知道我才工作”
李宁咏笑道:“你可是大名人啊大学刚毕业就当了副主任,在巴山县城还是头一份。”
侯海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道:“我是大名人吗”
李宁咏弯弯柳叶眉带着笑意道:“当然是啊。”
两人在一起谈话时很轻松,说话时还互相瞅着,甚至还有点眉来眼去。
聊了几句。李宁咏扬了扬手机,道:“记得有素材就给我打电话。”
她父亲是多年老领导,从小就被众星捧月,眼光颇高。从大学到现在,还真没有瞧得上眼的年轻人,这一次不知道为了什么,见到年轻的城管委居然有一见心跳加速的感觉。更让她感觉良好的是这个年轻人也很愿意与自己说话。从其眼神和动作中就可以看得出来。
望着李宁咏的背影,又低头看了一眼名片。侯海洋道:“友树,你和这个女记者打过交道吗”
刘友树道:“侯主任,你谈恋爱了吗,这个女记者真漂亮。和你很配啊。我不认识她,但是肯定能打听到她的消息。”
侯海洋道:“只是随口问一问,不要去打听。”
虽然他觉得与这个女记者很有些眼缘,身体上也有需要,仍然下意识地抗拒年轻女子走进自己的生活。这是从秋云到晏琳留下来的后遗症。他的生活中并不缺女人,准确地说只要稍稍打开心防,找个女朋友还是挺容易的。但是这些年一直有意无意扎紧了心防,除了与吕一帆有过深入接触以外,没有和其他女人有更深入的关系。甚至成为朋友的可能都被扼杀掉了。
随后几天,侯海洋带着乔勇天天盯在阳和镇垃圾处理场。“养在深闺人未识”的曹致民终于与侯海洋见了面。
曹致民长得白白胖胖,穿着一件白衬衣。与想象中的垃圾处理场场长不一样。见面时,他笑嬉嬉地给侯海洋递烟,道:“侯主任,我们做得再好也没有用。那些农民见到500米内的村民搬迁了,得了红眼病,就算垃圾场做得再好。他们一样会找各种借口来堵场。”
曹致民这句话也有几分道理,可是侯海洋很看不惯此人。不想接他的烟,想起乐彬叮嘱的“顾全大全,要忍耐”的交代,还是接过香烟,抽了一口,道:“曹场长把垃圾场管好,做好本份,其他事情就不用你操心。”
曹致民听说新来的分管领导是才从大学毕业的大学生,打心眼里瞧不起,尽管乔勇多次强调侯海洋不是书呆子,办事能力强,为人精明,他依然不在意。今天第一次见面,他感到侯海洋果然不象才毕业大学生,说起话来绵里藏针,他随即提出一个现实问题:“侯主任放心,垃圾场按规范操作,不会出纰漏。只不过场里工作条件实在简陋,工人工资低得咬卵。工人工资我都不提了,现在最需要解决的难题是钢板。”
侯海洋问:“要钢板做什么”
曹致民将侯海洋和乔勇带到垃圾倾倒点,指着倾倒点被污水泡软的泥土和垃圾,道:“这个倾倒点长期被污水泡着,软得很,倒车时轮胎被陷得很深,动弹不得,后面又是悬崖,油门稍微踩重点就要出安全事故。驾驶员在这里倒车时心里都悬吊吊的。如果再不买钢板,垃圾场只能停工了。”
倾倒点是几十米高的陡坡,垃圾车倒车时总让侯海洋觉得胆战心惊,他桥对曹致民反映的情况很重视,但是他没有轻易表态,问乔勇道:“乔所长知不知道这个情况”
乔勇道:“我知道,确实需要钢板,只是钢板有点贵,委里经费紧张,一直在拖。”
侯海洋道:“应该添置的设备就算贵点也要买,吝惜这点小钱,如果摔一个车到山沟,我们的责任就大了。钢板要几块,到底要多少钱”
乔勇道:“我做过核算,用钢板把倾倒点完全覆盖,至少要花四万多。”
侯海洋没有想到几块钢板要花这么多钱,但是说出去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不想收回来,于是表态道:“曹场长以垃圾场的名义打个报告上来,我去找乐主任签字。要尽快,不要耽误时间,免得误事。”
在侯海洋和乔勇查看倾倒点时,建委工作人员也进场勘察地形,为修建焚烧炉做准备工作。支书杨宗奎陪着建委工作人员。积极向他们介绍本地出产的条石和片石。
由于承诺修焚烧炉时用当地产的条石,请当地村民帮工,垃圾场紧张的形势得到初步缓和。这让侯海洋感觉压力稍为小了一些。得到一时喘息之机。
另一件比较遗憾的是肇事车辆始终没有找到,巴山县工伤赔付的原则是先解决交通事故再解决工伤,环卫所垫付了环卫工人的医疗费用,还给交警中队报了5000油费,这让乔勇心痛得很。
而侯海洋是城管委副职,不分管财务,没有乔勇那种切肤之痛。他更关注的是将事情办好。
周五,侯海洋带着乔勇来到岭西。
侯海洋有一位大学同学在省环卫局工作。这位同学原本准备陪侯海洋参观垃圾场,谁知临时有事要出差,他特意给垃圾场场长打了电话,请垃圾场场长接待来自巴山的侯海洋。
在上级主管部门领导打电话。场长自然不会怠慢,亲自到大门处等候侯海洋,然后带着侯海洋和乔勇参观垃圾场作业区,详细讲解垃圾场处理工艺。
岭西垃圾处理场日处理垃圾三千多吨,采用的是卫生填埋技术,有如下几个特点,一是分区填埋,岭西垃圾场填理占地面积大,分为作业区和掩盖区。作业区是倾倒垃圾的地方。掩盖区是用泥土将垃圾覆盖,同时用导气石笼将气体导走;二是作业区有推土机等机械,用于将垃圾分层碾压;三是建有大型的渗漏液调节池。
侯海洋站在垃圾场边。举目四望,除了一块正在操作的工作面没有用泥土覆盖以外,所有垃圾填埋区域都用泥土覆盖,覆盖区内长出茂密的野草。微风吹过,很有风吹草低现刘羊之感。
侯海洋是有心人,一边向场长提问。一边着重考察垃圾场的除臭和灭蝇工作。
省垃圾场灭蝇工作相当到位,场内基本看不到苍蝇。
在垃圾场作业区边缘。味道扑鼻。在距离垃圾边缘两百米左右,还能闻到比较大的味道。超过五百米,没有风时基本闻不到臭味。但是在六七百米的距离,有风吹来,还是能闻到隐隐约约的酸臭味。
花了一个多小时,场长带着侯海洋、乔勇将垃圾场走了一遍。
离开垃圾场后,侯海洋作出了总结:“就算采用了岭西市的卫生填埋办法,达到了它的管理水平,也不可能在500米以外完全杜绝臭味。我们所做的工作是尽量减少臭味,让村民能够接受。”
乔勇对岭西垃圾场的管理水平很是佩服,道:“岭西垃圾场每天要处理城区产生的三千吨新鲜垃圾,保留了六七百米的作业面不能覆盖,能把臭味控制到这个程度,我们坐飞机都追不上。”
侯海洋道:“和岭西垃圾场相比,阳和垃圾场管理太粗放了,我们对照岭西市垃圾场的管理手册,一项一项治理。”
小车进了岭西城,乔勇看着宽阔又复杂的城市道路有些发懵,道:“侯主任,岭西的公路太复杂了,我是两眼不抹黑,完全找不到路。”
侯海洋道:“我来开车。”他在大三就拿到驾照,拿证后经常开着姐姐的车在岭西城里四处游荡,水平不差。
乔勇从来没有见过侯海洋开车,迟疑地问:“侯主任会开车,有驾照吗”
侯海洋道:“有驾照。”
两人交换位置后,乔勇见侯海洋开车动作熟练,这才放心,道:“侯主任开得很好啊,以前从来没有见你开过车。”侯海洋道:“我只有两年驾龄,在你们这些老驾驶员面前,连小菜都算不上。”
环卫所有大大小小二十多台车,除了会计和办公室的女同志外,每个人都会开车,而且都有开大车的驾照,侯海洋开车技术在里面确实不值一提。
小车开到东城区,停在岭西大学外面的老味道土菜馆门前。侯海洋提前打招呼:“岭西是我的主场,中午饭你就不要管了。”乔勇急忙道:“那怎么行,难得请侯主任吃顿饭,怎么还要侯主任掏腰包。”侯海洋道:“我读书时长期在这里吃饭,等会我还要请老师和同学,你真的不用管。”
土菜馆里相熟的服务员和厨师都热情地过来和侯海洋打招呼。杜敏闻讯从二楼办公室下来,道:“难怪我早上起床耳朵痒,原来是蛮哥来了。”
乔勇原本以为侯海洋在读岭大时经常在这家馆子吃饭,算是熟客,可是见到女老板与侯海洋谈话的神情,觉得侯海洋不仅仅是熟客那么简单。他猜不透两人关系,来来回回瞅了好几眼。
在土菜馆稍事休息,侯海洋开车到校园将黄永贵一家人接了过来。雷成带着夫人韩萍来到老味道土菜馆以后,正式开席。
乔勇一直在巴山县环卫所工作,顶多和县里面的局长、主任们打打交道,难得见上县领导一面。到了岭西,席上坐着的人不仅有岭大中文系副主任黄永贵,还有省委宣传部办公室副主任雷成,都是有身份的人。他不禁对侯海洋肃然起敬、刮目相看,不再敢有丝毫小瞧之心。
午饭后,大家散去。
乔勇开车回巴山县。
侯海洋留在土菜馆,准备在岭西渡过一个难得的轻闲周末。
土菜馆办公室新添了一张茶桌,杜敏动作娴熟地泡好铁观音,将小杯放在侯海洋面前。
杜敏道:“今天你不来,我就要给你打电话了。”她说这句话时,终于下定决心站在一起下岗的老姐妹一边,这是经过长时间折磨后做出的决定,语调严肃得有些沉重。
侯海洋与老师和师兄喝了酒,有点兴奋,但是还是注意到杜敏神态与往常不一样。吕一帆提前说的一些事情,让他心里略准备。他故意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笑道:“合作这么多年,我相信你。现在我在巴山县工作,不可能每个星期对账,甚至每月对账都不行,我看以后半年或者一个季度对一次。”
杜敏摇了摇头,道:“不是对账的事情,而是老菜馆办不下去了。今年大学扩招,岭大校园要扩建,否则住不了这么多大学生。岭西市政府批准的方案是就地扩建,老菜馆在拆迁之列。我们这几年和房东关系不错,她提前来打招呼,让我们作好搬迁准备。”
侯海洋道:“如今大学都在扩招,拆迁在情理之中。我们可以在学校搬迁范围之外再重新做一个餐馆,把老菜馆的经验复制过去就行了。主要客源还在,生意应该能行。”
杜敏欲言又止,喝了口茶,平静地道:“蛮哥既然今天过来了,我们就把今年的帐盘了。我请了一个专业会计,把餐馆总资产、债务彻底理了一遍。”
听到这句话,侯海洋知道杜敏终于还是下了决心,于是不再绕弯子,道:“你的意思是不做土菜馆了,最后盘总帐”
杜敏道:“大家做了几年土菜馆。都有点累了,这幢房子要拆掉,老味道土菜馆没法开了,餐饮公司也就不存在了。”提这件事之前。她忐忑了很久,此时把话说开,反而觉得好受一些。
侯海洋点了点头道:“也好。”
杜敏道:“我把表册拿过来,你慢慢看。”
在巴山这一段时间,侯海洋遇到了一连串棘手之事。谁知离开巴山。心情还是不能彻底放松下来。土菜馆伴随着侯海洋的大学生涯,是其青春的一部分。每次想起在土菜馆发生的事就觉得很温暖,如今这一切将随着拆迁烟消云散。他突然觉得有些心烦,道:“我先睡个午觉,下午抽时间再看。”
三楼阁间原本是他的寝室,原本以为这一段时间没有来住会积下灰尘,进门发现屋内一尘不染,显然天天有人收拾这间小屋。
侯海洋躺在床上想着这事,仔细回想着杜敏的神态和所说的话,道:“如果不是吕一帆提醒。我还会陷入惯性思维,觉得土菜馆是我投资和创立的,就应该是我的。但是,杜敏和她的姐妹是另一种想法,她们觉得我什么活都没有干,每年要拿走一大砣钱。她们为此不平,想单干,也可以理解。”
“杜敏和她的姐妹们唯一谋生的技能就是开餐馆,她们还得开餐馆,只是不想和我合伙了。如果双方互换位置。或许我也会有如此想法。”
侯海洋躺在床上吹着凉风,继续想道:“如今杜敏和她的姐妹们有技术、有渠道、有经验,还有资金,凭什么要白白地送钱给我。既然土菜馆要被拆掉,她们趁机单干,这实属人之常情。我的投资早就收回成本,而且大大赚了一笔,既然她们有了离心,那就好合好散吧。”
想通了。他就睡得着。
下午三点,侯海洋来到楼下办公室。
杜敏拿出一叠表册,道:“这是老味道的财务报告,你看看。”
侯海洋道:“杜姐,表册太长了,我不细看了。”
杜敏道:“餐馆还有不少资产,包括有形的无形的。”
侯海洋打断道:“我们两人合作全靠着彼此信任,以后我不会再做饮食行业,拿着这些东西没有用处,你直接算钱给我,我拿钱走人,这样大家方便。”
这也是杜敏最期望的结果。她拿着算盘拨弄了一会,写了一个数字,递给侯海洋。
侯海洋点了点头。
杜敏完全轻松下来,带着歉意道:“蛮哥,对不起了。”
分配结果对侯海洋并不薄,这让侯海洋觉得杜敏确实还是一个厚道的好人,他诚恳地道:“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好聚好散。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利益选择,何况你还有一帮老姐妹,这很正常。你们下一步想怎么办”
杜敏说出了实话:“我们这一群人只会做餐饮,以后还是找地方做馆子。”她打量着花费自己无数心血的餐馆,道:“桌椅板凳、锅碗瓢盆还能派上点用处,装修带不走,可惜了。”
侯海洋道:“三楼阁间东西暂时给我留着,等拆迁之时,我再搬走。”他见杜敏神情多少有些尴尬,开玩笑道:“晚上我要请胖墩和青皮,准备点特色菜,是付现金还是挂帐。对了,以后你们开餐馆,还是可以用老味道。”
杜敏道:“蛮哥这样说就真的见外了,晚餐我买单,免费。”
谈完正事,侯海洋便上楼。
几位老组妹一直在外面围观,围到杜敏办公室,询问谈判结果。杜敏郁郁寡欢地道:“我早就给你们说过,蛮哥是个好人,你们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他根本没有和我们计较。”
一位参与创建老味道土菜馆的老姐妹道:“他凭什么拿走好几十万,这几年全是我们姐妹帮他做,他就是不劳而获的资本家。没有我们,他一分钱都赚不了。”
杜敏道:“不能这样想。老味道土菜馆是合伙企业,蛮哥出资最多,他按入股比例拿钱天经地义。创业初期,房子是他找的,餐馆名字是他取的,很多渠道也是他拉的,若没有他,这个公司肯定不会存在。吃水不忘挖井人。我们生意有起色了就把创始人赶走,我觉得有点对不起他。”
一位老姐妹道:“杜敏就是心慈,蛮哥投入几万块钱,拿走好几十万。我们几人累死累活帮他做了几年,对得起他。”
杜敏想着以前的事,道:“没有他,我们还在茂东开小餐馆。”
自从侯海洋大学毕业离开岭西大学以后,以前入股的老姐妹就常常闹着要自立门户。杜敏苦口婆心做工作,勉强没有立刻散伙。这一次遇到拆迁,杜敏觉得这是一个不得罪侯海洋又能团结老姐妹的机会,这才同意了自立门户。
从门外又走过来一位老姐妹,兴高采烈地道:“门面钥匙拿到了,明天可以搞装修、做招牌,一个月后我们的新馆子可以开张,我们去取一个吉利的名字。”
杜敏道:“餐馆名字就不要变了,蛮哥让我们继续用老味道土菜馆。”
一众姐妹都觉得有些意外,其中一人道:“蛮哥这么好说话。”
杜敏道:“他是重感情的人。又有自己的事业,不想和我们这一群人争,我们很多想法都是乱想的。”
侯海洋作为最大投资人,早已经十数倍收回投资。如今管理者团队要自立门户,最好的态度就是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由她们去罢。其实就算斤斤计较,人心散了,也没有什么意思。他拿着头盔下楼,到楼下将新买一年的摩托擦洗干净。
杜敏站在窗边,看着侯海洋骑着摩托到了岭大校园。她不禁回想起在巴山城外路边店第一次与侯海洋相见的情景。嗟叹连连。
半个小时左右,侯海洋骑着摩托车回到老味道土菜馆,他原本准备把守在岭大的赵波叫过来一起吃晚餐,结果录相室和出租房紧闭大门。找遍校园也不见赵波踪影。
晚上六点,肖强、肖秀雅和杜建国准时来到老味道土菜馆。
侯海洋对肖强的印象还停留在岭西第一看守所时代,在他的印象中,肖强是一个文弱的落魄书生。此时站在面前的肖强变成一个黑红面孔、身体结实的短发中年人,神情、气质和身体与看守所时代判若两人。如果不是肖秀雅站在身旁,侯海洋真不敢相信眼前之人就是需要自己保护的陈眼镜。
肖强拉着侯海洋的手。直呼“蛮哥”,感情真挚地道:“蛮哥,我减刑一年,提前出来了。”
侯海洋亲热地拍着肖强肩膀,道:“老陈,你怎么不戴眼睛。”
肖强道:“日了怪,在山上采了几年茶叶,眼睛居然不近视了,出来后就再也不戴眼镜了。”
肖秀雅和侯海洋是大学同学,明知父亲与侯海洋有特殊关系,听到父亲称呼侯海洋为“蛮哥”,还是感到挺尴尬,眼睛直瞅男朋友。杜建国耸耸肩膀,摊摊手,表示无可奈何。
侯海洋看了杜建国一眼,道:“我和肖秀雅、杜建国是大学同班同学,杜建国还是我的结拜兄弟,我应该叫你一声肖叔才符合礼仪。”
肖强根本不理睬侯海洋的建议,道:“我一辈子都记得初进看守所那一段时间,看守所实行的是弱肉强食法则,封闭环境里物质极度匮乏,人的尊严完全被践踏,如果不是老弟,我不死也得脱层皮。不管以后发生什么变化,我叫你蛮哥,你叫我眼镜,叫肖叔我听起来别扭。”
侯海洋道:“我叫你眼镜,恐怕杜建国和肖秀雅要找我麻烦。”
肖强道:“她敢找你的麻烦,我就去教训她。我们各叫各的,互不影响。”
肖秀雅觉得挺尴尬,拉着杜建国到外面点菜。房间内只剩下岭西第一看守所的两位室友。侯海洋道:“过去的事情永远过去了,不要多想,你以后准备做什么”
肖强道:“我没有想好。有公司想请我去搞技术,但是家里人的意思是做点小生意比给人打工要强。我一直琢磨着到底能做什么,除了修路造桥和采茶叶,其余的事情真不会做。”
侯海洋道:“你在交通厅工作这么多年,总有点故旧亲朋,成立一家修桥造路的公司,弄点小工程应该没有问题。”
肖强道:“真人面前不说假话,当了多年总工,我知道不少厅里面的秘密。这一次受了牢狱之苦,我一句话都没有乱说。从这点来说,在省内找点小工程不成问题,关键是我没有本钱,我不想再和那些老板打交道了,害人不浅。”
侯海洋道:“你如果要做生意,不管大小也是老板。所以要转变观念,不要戴着有色眼镜看老板。你如果信得过我,我给你介绍两个合伙人。”
肖强道:“你介绍的人我肯定信得过。你要给他们说清楚,我是做过牢的人,这一点不要骗人,否则以后会闹出很多矛盾。”
“我只负责介绍,你们能不能合作和我没有关系。”侯海洋心目中有两个合适的人选,一是搞投资的林海,他极有可能愿意投钱到路桥公司;二是生了小孩后一直想找事情做的侯正丽。他可以将老味道土菜馆的散伙钱交给姐姐打理,作为路桥公司的一部分投资。
“蛮哥的建议很有道理,让我仔细想想。”肖强又道:“有一件事我得提醒一下,听说这个土菜馆是蛮哥投资的,以前当大学生时是一件很值得提倡的事,叫创业。如今蛮哥是城管委领导,在政治上有发展前途,如果作了生意就是以后政敌的靶子,到时不是落井下石的问题,而是背后捅刀子,要致你于死地,我的教训太深刻了。”
侯海洋道:“土菜馆马上要拆了,这事对我没有影响了。以后真要做生意,我肯定不会直接出面,而是用代理人方式。”
肖强想着自己的往事,道:“真有人存心想害你,代理人也信不过。”
侯海洋笑道:“眼镜被蛇咬了一口,所有井绳都变成蛇了。现在时代和几年前又不一样,做生意是一件大大方方的事。不过要谢谢你的提醒,我自有分寸。”
肖强道:“我在交通系统做了几十年,也有几个还在当官的朋友,如果蛮哥有用得着的时候,随时招呼我。”
等到肖秀雅和杜建国回到雅间时,侯海洋和肖强还面对面聊天,两杆大烟枪不停地吞云吐雾。杜建国见两人神情都有些严肃和沉重,便开玩笑道:“蛮哥当了副主任,应该很有官威,出行时有没有鸣锣开道,前呼后拥。”
侯海洋道:“我当了史上最憋屈的副主任,天天陷在垃圾场里闻臭味,天天和老百姓打理扯,还是挨领导骂。如果有时机我想请岭西日报帮我报道。”
杜建国面有得色地道:“垃圾场的事情我们日报不方便报道,如果真想要报道,晚报、晨报、都市报都可以,我们这一届新闻社骨干全部进了岭西各大报社,新闻资源很丰富,蛮哥要用,随喊随到。”
父亲叫侯海洋为蛮哥,男友也叫侯海洋为蛮哥,肖秀雅在旁边听得实在别扭。
侯海洋有意在肖强面前夸奖杜建国:“杜建国最初搞新闻社的时候,我并不看好。没有想到他能够坚持三年,硬是把新闻社搞成了岭大第一社团。如果继续发展下去,岭西媒体将会形成岭大新闻社派。我是跟着校方混,不算本事。他自立门户,是新闻社的开派宗师,比我厉害得多。”
杜建国笑哈哈地道:“蛮哥别谦虚,你也是我们新闻社的开国元老之一,我们新闻社的招牌还是你写的。”
肖强一招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总觉得准女婿在报社搞新闻风险很高,告诫道:“杜建国别得意。搞新闻是走政治红线,你一定要小心,说不定那一天就踩到高压线了。”
老丈人多次说起这个话题,杜建国最初还认真听,现在已经这话当成了耳旁风。
吃完晚饭,肖秀雅陪着父亲回家,侯海洋和杜建国回校园去找留守在校园陪女朋友的情种赵波。
雀湖景色依然美丽。但是侯海洋心境发生了变化,以前作为岭大学子。能够完全融入到这个环境。现在作为岭大毕业生,犹如隔着玻璃看着校园,看得清楚,无法融入。
杜建国留在省城工作。与侯海洋相比,工作环境改变不明显,重回岭大反而没有太多感慨。
赵波的录相室依然大门紧闭,往日热闹的枪炮声音停歇了,显得冷冷清清。
侯海洋写了一张纸条,塞到门缝上。
侯海洋和杜建国绕着雀湖转了一圈才离开校园,在校园大门,杜建国道:“我要回去弄一篇比较急的稿子,晚上就不陪你了。明天中午我们去尝一家特色餐厅。味道霸道。”
侯海洋道:“我今天住华荣小区,正好顺路,我陪你一起走过去。”与杜敏和平散伙以后。他不愿意在老味道土菜馆留宿,决定住在华荣小区大姐的家。
岭大距离日报社和华荣小区都不太远,两人一路步行,聊着在新工作岗位遇到的事情。杜建国听到侯海洋提着小喇叭指挥强制进场的事,道:“我觉得不太对味,明明垃圾场周边村民都反对垃圾进场。说明垃圾场影响了村民的生活,就应该停下来。而不是动用警力强制进场。”
侯海洋诧异地看了杜建国一眼,道:“县城每天都要产生垃圾,垃圾场停下来,又没有替代品,城里的垃圾怎么办未必就堆在大街上。”
杜建国道:“修垃圾第一步就是征得当地村民同意,你们从第一步就做错了。错了就应该改正,而不是强迫村民接受。”
侯海洋道:“这是理想主义的说法。我不讲大道理,只讲现实问题。第一点,城里垃圾必须要找地方处理,不放在甲地就要放到乙地,现实情况是不管是甲地和乙地都不愿意垃圾场放在自己身旁,这是人的本性;第二点,垃圾场是建委修的,交给我们城管委管理,作为新任的城管委副主任,我的职责就是组织人员将垃圾收集起来,运送到垃圾处理场处置;第三点,村民把路堵了,我能怎么办唯一能做的就是想尽办法把垃圾运进去。把垃圾运进垃圾场,这才是我的职责。”
杜建国道:“你个人是没有问题,但是整个运作机制出了问题。修建垃圾场应该尽量满足村民的要求,依法行政。”
侯海洋道:“不谈这些抽象的理论。我问你一个具体问题,按照建设部的部颁标准,垃圾场的搬迁要求是夏季主导风向五百米内要逐步搬迁,如果恰好有一个五百零五米的,搬还是不搬从实情来说,如果五百米会受到影响,五百零五米肯定也会受到影响,如果五百零五米搬了,五百零十米、五百零十五米难道不应该搬迁如此一来就永无尽头。”
杜建国道:“建设部制定五百米的规定就是错的”
侯海洋道:“就算建设部制定的规定是错的,我们一线人员在建设部标准没有修改之前必须执行部颁标准。”
杜建国坚持道:“我们要以人为本,垃圾场周边村民不应该因为垃圾场的修建而影响生活,这是对为政者基本的要求。”
侯海洋感觉和杜建国的思路是在两条轨道上跑,道:“打住,不讨论这个话题,我们讲点毕业后的风花雪月事。”
两人毕业以后,因为工作单位不同,看待问题的视觉悄然地发生变化。
一路聊着离别以来发生的事情,二十来分钟后来到岭西日报大楼前。
杜建国指着大楼道:“大楼十六层是领导层,他们在十六层上指挥大楼所有人员,影响全省舆论,很刘吧。我的理想是在四十岁的时候从现在的三楼上升到十六楼。蛮哥,你的理想是什么”
侯海洋遥望着与岭西日报相距不远的省委大楼,想象着前女友晏琳行走于其间的场景,道:“我的理想很简单,从哪里摔下去就从哪里爬起来。十年之后,我要在省委大楼有一席之地。”
杜建国道:“十年回省委,难度太高,蛮哥是不是有了门路”
侯海洋道:“没有半点门路,就是给自己定一个或许不切实际的目标,取其上得其中。”
夏风吹来,让两人脸上都感到一阵清凉。两个初出校园的年青人沉浸在如夕阳一般金黄色的理想之中。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侯海洋的思绪很快从金黄色的风景中跳出来,道:“就此分手吧。你和肖秀雅能走到一起不容易,好好珍惜。平时多关心青皮,他这一年的日子不好过,关键时得拉他一把。”
杜建国诧异地道:“蛮哥怎么有些伤感,这不象是你的作风。”
送走了杜建国,侯海洋来到张家。
姐姐侯正丽仍然住在张家。无论从现实还是从感情角度,侯海洋来到岭西省城,都要到张家去拜访其长辈。
张仁德很欢迎孙子的有出息的舅舅,在客厅里泡了茶,陪着侯海洋聊天。
聊了一会闲话,侯海洋道:“张叔,我这次分配全靠姑爷帮忙,如果不是他给丁原打了电话,我肯定有点麻烦。”
张仁德道:“你是省委组织部的选调生,就算老丁不帮忙,也差不到哪里。”
侯海洋道:“我现在了解到,巴山县这些年分去的选调生都没有职务,我是唯一的例外。”
张仁德惊讶地道:“巴山安排得也太差了。”
侯海洋道:“我想抽时间去感谢丁部长,还请姑爷再搭桥。”
“没有问题。”张仁德当然明白侯海洋想借机搭上丁原这条线的真实意思。
侯海洋如此年轻又是才参加工作,就懂得官面上的人情世故,让他颇为赞赏。
侯海洋在客厅与张仁德里聊了近一个小时,告辞而去。,侯正丽拿着车钥匙送弟弟下楼。
侯正丽呼吸着夜晚的空气,道:“好想单独住啊。”
侯海洋道:“张家对你不好吗”
侯正丽道:“不是不好,是太好了,好得我没有了自由。每次想搬出来,想到婆婆爷爷对安健的深厚感情,又觉得于心不忍。”
侯海洋道:“你不可能永远沉湎在过去,总得有自己的新生活。”
侯正丽神情平淡地道:“这事再说吧。你这个时候过来,应该不是专程聊天吧。”
侯海洋讲了老味道土菜馆散伙之事。侯正丽说了一句与侯海洋几乎一样的话:“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杜敏做到这个程度也算不错了。”
侯海洋道:“杜敏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团队,这一次也是正常提出散伙,所以没有什么值得埋怨。我现在想用这笔钱进行投资。”
侯正丽道:“你这笔钱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你想搞什么投资,又是餐馆”
侯海洋道:“投资还是有收获的,在岭西大学读书,除了最初拿了家里一点钱,以后都靠自己。现在大学毕业,还要分一笔钱,这坚定我投资的想法。以前我在岭西第一看守所时,恰好遇到岭西交通厅总工肖强被异地关押。我在看守所时照顾过肖强,后来肖强的女儿肖秀雅又是我的同学,你在老味道见过她,是胖墩的老婆。我想和他合作,弄一个路桥方面的公司。”
侯正丽道:“肖强坐过监狱,人心善变,算他以前为人不错,从劳改队出来以后会不会变化”
侯海洋道:“我还是选择相信他,理由是他被关进监狱后没有乱咬人,人品不错。他在省交通系统颇有人脉,拿点工程问题不大。据胖墩说。肖强在监狱时,很多交通系统的领导和地市领导都去看过他,出狱时,接风酒都吃了好几天。我们两人一起投资。和他合作,应该能行。他不仅是交通系统有人脉,还是路桥方面的专家。”
侯正丽道:“我的钱不多了,加上你的钱,做工程还是不够。再说拿你的钱来投资。万一亏了,我觉得对不起你。”
侯海洋道:“能不能把林海拉进来,他本来在搞投资,拉他进来应该问题不大。”
侯正丽没有立即答应,道:“这事先说在这里,我得和那个肖强见一面,先看看感觉好不好。再征求林海的意见,他经商多年,眼光毒辣。如果他觉得行,才有下一步合作的可能。”
姐弟俩都是干脆人。十来分钟把此事框架敲定。
“你今天晚上住哪里,是华荣小区,还是回老餐馆。”
“拿了杜敏给的散伙费,现在回老味道是物是人非,我住华荣小区。”
小车开过省委大楼,省委大楼还有几扇亮着灯的窗,侯海洋暗道:“人的命运太诡异了,原本以为和晏琳再也没有关系了,结果又因为这幢省委大楼与她发生间接关系。”
晏琳正好在值班,端了一杯咖啡。站在窗前看远处车来车往。她喜欢独自在单位值夜班,累了乏了站在窗前发呆。什么都想,什么都不想,任思维象湖中一片叶子。随浪飘动。
晏琳从孔宪彬那里知道了侯海洋成为选调生,分到了巴山县,还知道侯海洋没有女朋友。她经常幻想着突然来到他的面前,两人重归于好。她幻想了很多种重逢的场景,每一种都极具画面感,感人至深。
男:你漫漫走来走进我的视线
这样重逢像是梦
女:多少年过去深情已是曾经
如今重逢只是空
男:忘记你多么难你该知道
女::离开你多么苦你该明了
合:你有你我有我不同的路
为什么今天要这样重逢
合:当你和我随人群擦身而过
请你不要把思念写在脸上
男:慢慢走过
女:静静走开
合:我们都别说再见
电脑里放着叶倩文和林子祥的重逢。她将歌曲设置成单曲循环,反复听,百听不厌。
歌曲声音不大,飞出窗外被风吹散。
侯海洋坐着小车快速地开过省委大院,将微弱的婉转歌声远远地抛在脑后。人生是如此,有无数人、无数机遇与你擦身而过,你却根本没有意识到。
侯正丽发现弟弟在经过省委大院时变得沉默起来,道:“还在为分配的事情耿耿于怀”
侯海洋道:“这是命运的又一个转折点,怎么能轻易放得下。从另一个方面来说,这是激励我继续奋斗的动力,我的人生又有了目标。十年时间,我要回到这里。”
侯正丽笑道:“搞好投资才是正经事,至于当官,那不是你单方面所能决定的,制约人的因素太多。比如这次分配,你也没有想到会是这个结果吧。”
侯海洋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总要搏一搏。”
与姐姐分手以后,侯海洋在华荣小区的房间里独坐,喧嚣的电视声更显得独自一人的孤寂。他身体里有强烈的在涌动,这是一个年轻的强健男人对女子的渴望。
终于,内心渴望促使他下楼,沿着小巷,来到一处砂舞场所。读大学时,为了防止被熟人看见,侯海洋和赵波多次前往更偏僻的位于东城的东砂舞场,一直不敢来这一家更近的砂舞场所。
此时,大学同学各奔东西,在岭西几乎没有熟悉的人,也不担心在砂舞场所被熟人瞧见。他可以在熟悉又陌生的环境下稍稍放纵自己,将积累的能量慢慢释放出来。
岭西城内的砂舞场所依然火爆如昔,平时在办公室里戴着面具的一本正经的男人们,在昏黑环境和缠绵歌声中放下了让人疲倦不堪的伪装,露出了人性的另一面。
相较垃圾场的争斗,砂舞场犹如另一个妖魔世界。
侯海洋与一位身穿吊带裙的高挑女子相拥进入舞池,一曲罢,女子主动道:“帅哥,包场吧,我陪你跳。”侯海洋熟悉其中的套路。点头同意。
如亲密恋人一样跳舞,侯海洋不断高涨,有些压抑不住。女子觉察到帅哥身体有着巨大反应,微笑着更加主动。道:“帅哥,等会带我出去吃饭。”侯海洋只想跳砂舞,并不想做更出格的事,趁着舞曲间隙将女子放开,抽了一张人民币塞到女子手里。女子迅速低头。看清楚手中钞票的面额以后,拉着侯海洋的手,道:“我可以外出的。”
侯海洋没有理睬年轻女子,穿过昏暗灯光下妖魔鬼怪一般的人群,走出舞厅。在街道上,清新空气扑面而来。他在黑暗处站了一会,等身体恢复平静后,独自在街边吃了几串又麻又辣的烧烤,喝了一瓶啤酒,这才回到华荣小区。
夜晚。不服输的身体奔涌而出,侯海洋在梦中回到刘背砣,激情万丈地与秋云做运动。
一泄如注后,侯海洋睁开眼睛,透过窗户能看见满天繁星。他脱下,着身体来到卫生间,任由冷水淋遍全身。
此时,他身体里的渴望消解了,变得平静。
星期天早上,侯海洋到老味道餐馆取了摩托车。
离开岭西前。侯海洋特意到偏僻的太平菜市场买了两条来自王家河的尖头鱼。打了两年多交道的鱼老板见到侯海洋,道:“好几次都给你留着货,你没有来,卖给别人了。”侯海洋道:“我不做生意了。以后不用给我留鱼。如果那天想吃尖头鱼了,我提前给你打电话。”
鱼老板用抹布将骨节粗大的手揩干净,惋惜地道:“你不做鱼生意,又少一个识货人。想吃尖头鱼尽管给我打电话,王家河尖头鱼,质量有保证。”
侯海洋骑上摩托车。轰着油门,一路奔驰来到茂东。
几年时间,侯海洋和康琏成为关系特别的忘年交。侯海洋只要经过茂东,必定会到康家去一趟,也不用预约,这样自自然然去了。
听到门铃响,康琏开门。
侯海洋晃着手里的袋子,道:“康叔,我从岭西弄了两条尖头鱼。今天吃红烧鱼还是酸菜鱼”
“酸菜味道最地道,吃酸菜鱼。”康琏等侯海洋进门后,道:“侯海洋,给你介绍一个朋友,邓建国邓书记,岭西工业大学党委书记。”
沙发上坐着一位风度翩翩的中年学者,他主动道:“在康老师家里没有邓书记,只有邓建国。我是康琏老师的学生,读高中的时候家里穷,经常到康老师家里蹭饭吃。”
侯海洋礼貌地道:“邓书记你好,我叫侯海洋,在巴山工作。”
康琏兴致颇高地道:“侯海洋是岭大毕业生,省委组织部的选调生,在巴山城管委当副主任。他做的酸菜尖头鱼味道极佳,今天我们不出去吃饭,在家里喝点革命小酒。”
邓建国道:“侯海洋很年轻嘛,当副主任了,是哪一年毕业的”
侯海洋道:“今年毕业的。”
邓建国道:“巴山不错,还给选调生安排了职务。据我了解,工业大学的选调生没有一个安排职务。”
康琏在昔日学生面前无话不谈:“安排职务是有原因的,侯海洋毕业时,省委办公厅到岭大选人,侯海洋是最有希望的一人。最后结果让人意想不到,岭大七个优秀学生干部全部落选,一名来自北京的女学生分配进省委办公厅,我估计侯海洋的职务是一种补偿性安排。”
侯海洋清楚自己被安排职务的原因并非省委组织部的补偿性安排,而是姐姐的姑父赵永刚与茂东市委组织部常务副部长丁原是老朋友。当然,他不会傻乎乎把这个关键点说出来。
侯海洋到厨房把围腰穿上,道:“康叔,邓书记,你们慢聊,我去弄鱼。”
杨家冰箱长期放着几包酸菜,随时方便做酸菜鱼,侯海洋用料酒和盐码好尖头鱼,再用热油爆炒酸菜,酸菜特有的香味弥漫在房间里。
邓建国见侯海洋对杨家十分熟悉,有些疑惑,道:“侯海洋老弟论年龄应该不是康老师的学生吧。”
康琏道:“这是我的一个忘年交。我认识侯海洋时他还在新乡贩鱼,参加茂东书法比赛得了奖。后来还出去打过工,然后他读了复读班,考上岭大。时间过得真快,转眼就过了七年。侯海洋这个年轻人重情重义,这些年来,每到节假日都要到我这儿来,每次来都帮我做饭。如果我有女儿,肯定要招他做女婿。”
邓建国与康琏认识多年,第一次听到康琏如此没有保留地夸奖一个人,不由得对侯海洋产生了好感。
吃饭时,邓建国有意无意询问茂东的情况。
侯海洋这一段时间恰好抽空看过茂东年鉴,对茂东的基本数据还有所掌握,基本答出了邓建国提出的问题。
康琏道:“建国,你再考就要将侯海洋考糊了,他上班不到一个月。”
邓建国道:“不到一个月就掌握了全市的基本数据,侯海洋算是个有心人。”
侯海洋实话实说道:“邓书记夸奖了。我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单身汉。闲来无所就翻看办公室那本茂东年鉴,记了些数据。这些数据都是囫囵吞枣记下来的,深层次的含义还不能完全掌握。”
邓建国笑道:“管理一个地区哪里有这么容易,须得长期磨砺,这些数据的含义以后自然会明白。你在城管委当副主任,对新工作有什么感悟”
侯海洋道:“在城管委工作的感悟就深刻了,第一个感悟不是针对城管委的感慨,而是针对社员与镇干部的关系,我小时候住在新乡,出校后就到刘背砣玩。村小就在刘背砣旁边,村小旁边就是村办公室。经常看到乡镇干部戴着草帽、挽着裤腿来到办公室,一路上,乡镇干部很随便与田土里干活的社员开玩笑。大家熟悉得很,关系很融洽。到巴山工作以后,到阳和镇垃圾处理场解决堵路的纠纷,我发现阳和镇的乡镇干部与社员根本不熟悉,多数人只认得村社干部。不认识镇干部。”
邓建国道:“你分析分析具体原因”
侯海洋道:“据我了解,在八十年代,乡镇干部大多通过招聘方式从本土本乡产生,对当地情况非常熟悉。九十年代中后期,乡镇干部只有两个来源,转业军人和大中专学生,转业军人多是当地人,对乡村还比较了解,大中专学生基本上是来到一个陌生环境,很多人不安心在乡镇工作。这个原因造成了乡镇干部必须依赖村社干部才能开展工作。打个浅显的比方。以前我们干群关系为鱼水关系,现在变成了油水关系,如果变成了水火关系就糟糕了。”
邓建国凝神细听,道:“你说的是巴山的事情,表面看是垃圾场争端的小事,其实这是一件大事,是党和人民群众关系的重大问题。你继续。”
侯海洋道:“第二个感悟是村民的想法,其实这也不是村民的想法,而是老百姓的普遍想法。改革开放前,大家都穷。又有共同理想,所以人心比较齐。现在贫富不均,共同理想不在了,虽然生活都比以前好了。可是端起碗吃肉,放下碗骂娘的现象比以前多了。”
拉拉杂杂地讲了些自己的感受,侯海洋抱歉地对邓建国道:“邓书记,我是随心所欲地乱讲,想到哪里说到哪里,不一定对。”
邓建国鼓励道:“随心所欲的话才是真话。那些逻辑严密的论文其实加入了太多的修饰和伪装。城管委这个岗位接触面宽,处理的事比较复杂,是一个锻炼自己、了解社会的好岗位,你潜下心来做事,一定会有收获。”
侯海洋道:“要做好城管委工作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必须得全力以赴。”
午饭过后,三人泡了一壶茶,漫无边际的聊天,
五点半,侯海洋离开康家。
康琏和邓建国站在窗边,看着侯海洋骑着摩托车消失在街道远处。
“建国,你很关注地方的事,是不是工作有什么变动”
“康老师洞察力还是那么强,我有可能要在近期调到地方工作,组织部门吹了风,只是不知到什么地方”
“如果平职调动,你应该是地区级的一把手。”
“在岭西这边按惯例还当不了一把手,党委副职,带括号的正厅。”
“这还是为当一把手做提前准备。”
“组织上应该有这个考虑。”
康琏目光炯炯地看着邓建国,道:“权力大了,责任亦大,建国,我没有把你当外人,所以送一句话:洁身自好,出淤泥而不染。”
邓建国道:“我会记住康老师的话。”
康琏道:“我看着侯海洋一步又一步努力成长,这是一个值得信赖和培养的孩子,如果有机会,你可以提携他。我这样做其实是走了任人唯亲的老路,可是现实就是如此,与其让小人占了高位,不如让品德可靠的人成为自己的左右臂。我衷心希望侯海洋能成为栋梁之才。”
邓建国道:“得到康老师青睐,肯定不是凡品。虽然我只接触了一次,也觉得他不错,为人沉稳大方,工作心中有数,思考问题深入,后生可畏啊。”
侯海洋并不知晓两位长者的议论和对自己的期许,更没有想到偶遇会在某一刻改变命运。在摩托声的阵阵轰鸣中,他骑车来到曾经复读过的茂东一中,在校园里走了一圈,站在香樟树下抽了好几枝烟,回想着复读班往事,六点多钟才重新上路。
经过“巴山人民欢迎您”的高大砖柱子以后,森林逐渐茂密起来,超过百米的山坡接连不断。
天近黄昏,摩托来到距离巴山县城约有二十来公里处时,一辆小车停在路边,引擎盖打开,一个年轻女孩站在公路边拨打手机。
侯海洋认出年轻女孩是巴山电视台记者,便将摩托车停在女孩身边,推开头盔,道:“李记者,需要帮助吗”
李宁咏最初见有摩托车停在身边,下意识有些警惕,见来者是城管委的年轻副主任侯海洋,松了一口气,踢了一脚轮胎,道:“这个破车,半途歇火了,我修不了。”
侯海洋道:“你叫人来修车没有”
李宁咏道:“打了电话,修理工过来得四十多分钟。”
此地树林茂密,前不挨村后不靠店,且又天近黄昏,一个女孩子独自留在此地不安全,侯海洋将摩托熄火,道:“四十多分钟天就黑完了,这里不安全啊,我留在这里陪你,可以吗”
李宁咏打量着侯海洋的摩托车,道:“我能不能搭你的摩托车回城”
“敢坐我的摩托车吗”
“有什么不敢,你是城管委副主任,又不是打黑棍的江湖毛贼。”
“小车怎么办”
“等会叫修理工开回城。”
李宁咏随即拨通电话,道:“哥,我搭熟人的车先回城了,车就停在路边,你找人把车修好,再开回来。”
李宁咏关好车门,提着一个小包站在摩托车前,道:“你骑摩托车水平如何”
“这是我骑的第二辆摩托车,技术没有问题。”侯海洋又想道:“作出决定后,才想起问这个关键问题。”
“你敢骑,说明还是有信心的,我相信年轻的城管委领导。”李宁咏又道:“你开慢一点,安全第一。”
这时,又一辆小车开过后,在前方一百米停了下来。
从小车上下来一个瘦瘦的有些病态白的年轻人,神情有些阴沉,道:“宁咏,你的车坏了?早就该换个车了,还开这辆破车。”
李宁咏道:“我喜欢开这车,你管得着吗?”
年轻人用轻蔑的目光扫了一眼摩托车和摩托车驾驶员,道:“你坐我的车,我给找修理厂的人把你的车弄回来。”
李宁咏道:“我二哥找的人已经出发了。”
年轻人脸上这才有点笑意道:“我正要找二哥喝酒,上车吧。”
李宁咏道:“我坐摩托车回去,你自己走。”
年轻人道:“摩托车不安全。”
李宁咏不高光了,道:“我乐意做摩托车,不要你管。”
年轻人悻悻地开车走了。
两人说话之时,侯海洋一直默不作声,等到小车开走,他才问:“你为什么不坐小车?”李宁咏道:“他这人长得象个吸毒的,看着就烦。”
“那走吧。”
“好,走。”
摩托车在山间公路上发出雄性的轰鸣声,阵阵山风将李宁咏长发吹得飘了起来。最初李宁咏用手撑着摩托车后座,由于山道弯多且起伏不平,手撑着后座实在费劲,她就抓住侯海洋腰。偶尔遇到转弯时抓得紧一些,起起伏伏中,难免有些身体接触。
李宁咏迎着风,明知故问道:“你读的什么大学,这么年轻就当了副主任?”
侯海洋道:“大声点,我听不到?”
李宁咏重复了一遍,侯海洋道:“我是岭大中文系毕业的,今年毕业。”
在呼呼风声中,李宁咏喊道:“那我们同级,我是沙州学院中文系,今年毕业?”不等侯海洋回答,又道:“岭大是省内第一,为什么要分回县城?”
侯海洋道:“组织分配。”
李宁咏道:“你以前在哪里读高中。”
侯海洋道:“我最后一年在茂东一中读复读班。”
李宁咏惊喜地道:“那我们还在一起读过高中。”
茂东一中的复读班被隔在单独一个院子里,复读生和应界生之间没有任何交集。侯海洋和李宁咏虽然在一起读了一年高中,互相不认识,也没有共同的朋友。
夏天衣服单薄,侯海洋的后背能感受到李宁咏身体的柔软和饱满。一番想入非非以后,自责道:“我真是精虫上脑了,见到漂亮性感的女子就朝性方面想,专心开车,不能乱想。”
两人迎着风聊天。不知不觉来到了巴山郊区。
巴山郊区正在大兴木土,公路坑坑洼洼,大车经过之时,灰尘满天。李宁咏为了躲避灰尘,将脸藏在侯海洋宽大的肩膀后面。
进了城,十几位城管委下属的监察队队员拦在路上,要求凡是进城的车辆都必须冲洗。有进城司机嫌贵不愿意洗,无奈监察队员人多势众,抗拒不得,只能一边骂一边去洗车。
侯海洋原本以为摩托车不必洗。谁知一位带着红袖章的执法队员粗声恶气地道:“摩托车也要洗,不洗不准进城,进城就要罚款。”
李宁咏低声笑道:“他们是有眼不识领导,自家人不识自家人。你把工作证拿出来,闪他们一眼。”
侯海洋道:“我工作时间不长,又分管环卫,他们不认识很正常。现在拿工作证耍威风是傻瓜才做的事情,我又不傻。”
红袖单见高个子只顾着与美女说话,不耐烦地催促道:“摩托车三块钱,交了钱自己拿根管子冲一下就行了。”
侯海洋交了三块钱。拿根胶水管子,里里外外细细地洗摩托车。
李宁咏将手伸在胶水管前,自来水在晶莹如玉的双手上溅起了小小的水花,欢快地跳落在地。她笑道:“你这人还能屈能伸,在自己部下面前能这么低调。”
侯海洋道:“他们是执行公务,我按规矩执行就是了,这不是低调,是识时务。”
“你别动,我洗个脸。”李宁咏用发夹将小波浪长发夹紧。蹲下来,脖子往前伸,将水浇在脸上,细细地洗去脸上的灰尘。
拿着胶水管子的侯海洋能清楚地看到李宁咏白晳修长的脖子。他移开眼光,将注意力转移到几位监察队员身上。
重新发动摩托车后,侯海洋问:“我把你送到哪里?”
李宁咏道:“送我到电视台,距离城管委不远。今天多亏你,否则我还得一个人守在山里,穷山恶水出刁民,我还真有点怕。”
“举手之劳,何足挂齿。”侯海洋又笑道:“没有遇到我,你也不会在山上,还有那辆小车经过。”
“感谢你搭乘我。晚上我请你吃饭。美女邀请,不能拒绝哟。”
“第一次吃饭,还是男士请客吧。”
“你请就你请,下次我请。”
摩托车来到电视台楼下,李宁咏道:“我要去换件衣服,你二十分钟后再到楼下等我。”
李宁咏走进电视台前,回头对着侯海洋挥了挥手。她原本想做一个飞吻,又觉得这样有点轻浮,便只是挥手。
侯海洋发动摩托车,走了。
县电视台与电力局家属院只隔着数百米,侯海洋回到电力局宿舍,将从岭西带回来的存折藏在隐秘处。冲了一个凉水澡,换上干净t恤衫,拿了五百元钱放在皮夹子里,步行来到县电视台楼下。
站在楼下,侯海洋居然有了约会的感觉。他有点纳闷为什么对眼前的这位只见过几次的女子颇有好感,以前苏小妹、楚小昭等多人都曾经向自己表达过爱意,可是自己都没有什么感觉。但是对眼前之人却有点一拍即合的感觉。
侯海洋思考着其中的原因。
一是身材都比较高挑,不论是秋云、晏琳、吕一帆还是李宁咏,都是比较高挑修长的身材,不一定性感,但是都有比较长的腿,细细的腰。
二是几人都属于大家闺秀,而不是小家碧玉。秋云晏琳都出自于干部家庭,虽然不知李宁咏家庭情况,从在电视台工作且能开车,可以看出家庭环境不错。他并不是在意女方家庭是否是干部家庭。只是喜欢从这种家庭出来的有类似气质的女子。
正在胡思乱想着,电视台方向传来了高跟鞋击打地面的“可可”声。李宁咏换了一条紫色长裙,脖子上挂了一条细细的项链,婷婷玉立性感妩媚。“我们到巴山饭店吃饭,那里环境还算行,比较幽静。”
侯海洋笑道:“环境好是好,就是贵了点。”
“这一次应该我请客。我请客总得表示和诚意吧,下次你请客时可以不到巴山饭店。找一家有特色的餐馆,但是肥肠鱼除外,我怕肥肠那个味道。”
侯海洋道:“我是男人,一口唾沫一口钉,说好了请客,再贵也要请。”
李宁咏笑道:“如果这一顿饭吃掉你半个月工资,我就送你一些电视台的餐票,凭票可以在这条街的三家指定餐馆吃饭。”
侯海洋道:“那就一言为定。”
巴山饭店五楼有一个装有落地窗的餐厅,餐桌用画有古代仕女的屏风隔断,桌前放在台灯。营造出温馨的气氛。李宁咏熟练地点了红烧刘筯碗豆尖清汤清炒莴笋,点完,抬头看着侯海洋宽宽的肩膀,又要了两个西北风味的肉夹膜。
李宁咏道:“这里的肉夹膜是标准的西北风味,面劲道,肉醇厚,很好吃。你这么大的块头,刚才点的菜肯定不够。”
侯海洋笑道:“你不增加肉夹膜,我真有可能吃不饱。”
李宁咏道:“长这大的个子,即费米又费布。不划算。”她父亲和大哥二哥都是这种大个子,因此对小个子男生一概无视,偏偏嘴巴里不肯承认。
两人面对面而坐,台灯柔和光线制造了浪漫和朦胧气氛。
侯海洋悄悄地观察着李宁咏。眼前的女子五官精致,气质优雅,有一种介于成熟和清新的美。侯海洋再次总结过自己喜欢的女孩类型:第一是落落大方的大家闺秀;第二是身材高挑匀称适中;第三是相貌清秀。
这三个标准基本符合大姐侯正丽的形象,之所以形成这个标准和童年经历有关。幼年时,父亲忙于工作,母亲总是家里忙碌。侯海洋童年记忆总是和姐姐联系在一起的,小男孩潜意识中的恋母情结演变成了恋姐情结。侯海洋潜意识中采用了这个标准,只是自己并不是特别清晰。
红酒杯轻轻碰撞,发出叮当声响。李宁咏摇了摇酒杯,观察酒色,再嗅味道,才把酒吸入口中,轻轻搅动舌头。侯海洋喝红酒和白酒是相同的方式,一饮而尽。
“能不能问几句私人话题,我比较好奇。”
“当心,好奇害死猫。”
“我不是猫,属蛇,所以好奇害不死我。你从岭大分到巴山,难道女朋友不反对?”
“我没有女朋友。”
“不会吧,岭大帅哥会没有女友?”
“岭大毕业生没有谈恋爱的在百分之七十以上,百分之七十中至少有五成是帅哥,所以,岭大帅哥没有女友的比比皆是。”侯海洋反问道:“沙州学院美女帅哥挺多,也不是人人都谈恋爱,你谈了吗?”
“沙州学院的男生酸不拉叽的,我瞧不上。”李宁咏眼睛亮晶晶的,看着侯海洋眼神愈发温柔。
“我认识一个沙州学院的男生,非常优秀,和我一个姓,叫侯卫东。”
李宁咏惊讶地道:“你居然认识侯卫东,侯卫东是我们沙院女生的梦中情人,毕业没有几年,现在己经是沙州下面成津县的县委书记。”
“侯卫东当了成津县委书记?”侯海洋得知此事,震惊得汗毛倒竖。
成津县属于沙州市,与属于茂东市的巴山县相邻,两地交往非常密切。
李宁咏道:“侯正东在沙州学院非常有名,他每次升官都会被当成新闻在学生中流传。我们寝室有一个学生会干部,简直就是侯卫东信息员。”
侯海洋顿生一种深深的挫败感,相比老同学和岭西大学同学,他现在的状况还是不错的,只是货比货得丢,人比人得死,和县委书记侯卫东比起来,城管委副主任简直是失败的象征。
晚餐在“我很丑,可是我很温柔”的歌声中结束,李宁咏自身条件和家庭条件都非常优越,这些年来身边追求者不少,心高气傲的她一个都瞧不上眼,在师范后街遇到采访时遇到侯海洋,第一眼就呯然心动。呯然心动的感觉是如此美好,她清楚地知道自己被丘比特之箭射中了。
更何况,让自己呯然心动的人还是省委组织部的选调生,巴山最年轻的副局级干部。
在电视台楼下分手后,李宁咏涌上一种依依不舍之情。她没有回电视台,而是沿着电视台旁边的小道走了百米,向左拐进长满梧桐树的另一条大道。这条大道被称为梧桐大道,县里四大班子办公室以及老干院就在街道的中央。
李珍英站在门口,问:“跟谁吃饭,男的女的”
李宁咏道:“男的,未婚男青年。”
女儿从十岁就开始叛逆,不服自己管教,李珍英屡败屡战,且越战越勇,道:“你不要在外面乱交男朋友,现在的男人没有几个好东西,要么是图你的色,要么是图你爸的权。”
李宁咏道:“如果男朋友都不图我的色,我的人生应该是多么灰暗。爸都到市人大去了,谁还图他的权。”
李珍英扬起手装着打人的样子,道:“小声点,别让你爸听见。”
李宁咏吐了吐舌头,道:“妈,你就把心放进肚子里。我是在茂东长大,又跟着你姓,在巴山没有人认识,不会有人图爸的权,最多就是图我的色。”
“你怎么越大越不让放心。”李珍英跟在李宁咏身后,啰啰嗦嗦地道:“我以前支持自由恋爱,现在觉得还是介绍的对象比较保险,毕竟知根知底。你在巴山能找到最优秀的男同志,以后发展前途大,到了茂东反而不能精挑细选。所以你就在巴山找对象。然后一起调回茂东。”
“我才不在巴山找男朋友,这里的人都很土的。”
“在茂东找男朋友也没有问题,我手里面有几个人选。”
“妈,你真啰嗦。我的恋爱我自己作主。”
进了层,李宁咏关了门,沉浸被丘比特射中的快乐之中,现在一点都不想回茂东。她坐在书桌边想着今天晚上的“约会”,沉浸在幸福之中。
一道雪亮的灯光从窗口射进屋内。将坐在桌前想心事的李宁咏从梦想中惊醒过来。她刚刚站起身,又有一道车灯射来。
客厅,头发花白的茂东市人大副主任邱大海进了屋,道:“还是家里舒服,把汗衫拿过来,这衬衣穿在身上难受死了。”
他在巴山当过多年县委书记,习惯了这一方山山水水,虽然调至茂东任了人大副主任,每晚只要没有要事,都会回巴山的家。老伴李珍英原来在茂东上班。退休以后,也住在巴山,不再回茂东的家。
邱大海身材魁梧,站在客厅中间就有一种自然而然的官威。李珍英拿着在家里才穿的团领汗衫,递到邱大海手里,又拎着衬衣的衣领到洗衣台。
换上圆领汗衫,邱大海朝沙发上一座,伸手端过早就泡好的茶水,美美地喝了一口,对下楼的女儿道:“你不要每个星期都朝茂东跑。茂东有什么好,闹哄哄的。”
一个穿警服的大个子进了门,道:“小三倒是潇洒,把车丢在路边。让我派人去拖回来。”
李宁咏挥着拳头,道:“二哥,我警告你,不准叫我小三,再叫一遍我跟你急。”
邱宁勇开玩笑道:“从小都叫你小三,当年答应得屁颠颠的。现在怎么不愿意了。”
“那时小三就是小三,现在的小三变成了小三。”李宁咏绕了句口令,道:“二哥,下个星期把你的新车借我开开,这辆桑塔纳总是抛锚。”
邱宁勇道:“等你哥由副局长转为正局长,专门给你配一辆警车,现在高老头盯得紧,开会就啰里吧嗦讲纪律,烦死人。爸,下一次你让县人大投票时把高老头罢免了。”
邱大海道:“没有我们这一批老东西还在坐镇,你们还不翻了天。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家庭如此,单位如此,国家亦如此。”
李珍英湿着双手走到客厅,道:“勇娃,你那天说公安局分来了几个大学生,条件怎么样,如果条件适合,给三妹介绍个对象,免得她一天就在外面野。”
邱宁勇道:“还真有一个,岭西政法大学毕业,小伙子相貌堂堂。”
李宁咏心道:“论自身条件在巴山有几人能比得过侯海洋,学历、相貌、职务,哪一样不是响当当的。”她掩藏着内心的得意,道:“我才不要你们帮我介绍,好象我真是嫁不出去的老姑娘,说不定我哪一天就带回来一个毛脚女婿。”提起“毛脚女婿”,她脸颊微红,喜滋滋的。
相较之下,共进晚餐的侯海洋心情要平静得多,他对漂亮性感的李宁咏心存好感,却还没有达到有什么打算的时机。回到出租房,他坐在窗边看了一会书,然后在客厅里练了一套熟悉到骨头里的长拳,熄灯睡觉。
太阳光照亮玻璃窗时,侯海洋翻身起床,准备迎接新一天的新挑战。
上午开了约一个小时的班子碰头会,散会后,侯海洋给办公室主任刘友树打了声招呼,准备要车到阳和垃圾场。刘友树抱歉地道:“侯主任,车派出去了,你要上山,可以让环卫所派车。”
侯海洋有意单独上山,突击检查垃圾场的管理情况。他没有给乔勇打电话,骑着自己的摩托车上了山。
垃圾场办公室里空无一人,桌面上有厚厚一层灰,场长曹致民还是不在。侯海洋听了乐彬主任交心窝子的话以后,便决定暂时不解除曹致民的合同,只是看到他垃圾场现状,怒火猛地升起来。拨打曹致民手机,手机打通,却无人接听。
垃圾场倾倒点,两个环卫工人在指挥卸车,垃圾从高高的悬崖上猛地坠下,山风将垃圾中的塑料袋子吹到半空中。侯海洋无法对着辛勤工作的工人发火,只能把一肚子火憋进肚子里。
侯海洋到倾倒点看了一会,想起杨宗明和乔勇曾经提出的修公路到沟底的建议,决定近距离看看沟底的真实情况。
他选择了一条相对平缓的悬崖缺口,抓着小树和杂草,滑行到悬崖底部。山沟里水分和养料充足,杂草格外繁茂。蛇类最喜爱这种阴暗潮湿环境,侯海洋走了不到十米,见到了两条黑尾蛇。他暗自后悔独自来到坡底,只是己经下来,不走一番就爬上去,未免太过胆怯。他弄了一根大拇指粗细的树枝,以打草惊蛇的方式缓慢前行。
在沟底走了一圈,侯海洋用最直接的方式将垃圾场的地形地貌探查一遍。垃圾场污浊的空气、比地面更高的气温,让他耗尽了体力,身体强健的他几乎到了中暑的边缘。
侯海洋正在山沟爬行时,刘友树接到电视台一个女同志的电话。
“根据县委宣传部安排,电视台要采访重点工程,阳和垃圾场焚烧炉是重点工程之一,我想采访分管的侯主任。”
“分管的侯主任在阳和垃圾场,不清楚什么时间回来,你可以采访环卫所乔所长。”
“侯海洋在垃圾场,那正好,我们到实地采访他。”
挂断电话后,李宁咏找二哥邱宁勇借了一辆茂○牌照的警用便车,带着摄像师关鹏直奔阳和垃圾处理场。
到了垃圾场,李宁咏只见到侯海洋的摩托车,没有见到侯海洋,就决定先采访焚烧炉的建设者,慢慢等他现身。
采访结束,就可以安排另外的活动。
建委工作人员甘原见到摄像镜头对着自己,不由得一阵紧张,赶紧不停地摆手。李宁咏道:“你别紧张,县政府统一安排跟踪采访重点工程,例行公事。”
甘原道:“这个工程比较小,也就是百来万,算不得重点工程。”
李宁咏道:“工程虽小,意义不一样。这一次是采访重点工程,又不是采访工程量最大的工程。”
李宁咏采访之时,侯海洋从山沟爬回管理房。沿着垃圾场走了一圈,身上被无数苍蝇爬过,汗水将衣服完全湿透。他站在管理房门前的水管前,脱掉衬衣,冲洗身体。
甘原远远地看到侯海洋,如找到救星一般,道:“我是做具体工作的,不知道啥子更高的意义。那边洗手的是城管委副主任侯海洋,他熟悉垃圾场的情况,你们去采访他。”
李宁咏正是为了找侯海洋才上山,顺水推舟地道:“那我们去采访他。”
侯海洋甩干手上水滴,透过管理房玻璃窗,仍然没有见到曹致民。他看到走过来的李宁咏,正要招呼时,手机响了起来。
“侯主任,你找我有事?”
“曹场长,昨天没有来,今天又没有来,你经常不在场里,怎么管理。你看看来电显示,我给你打了七个电话了。”
电话里传来曹致民狡辩的声音:“我到城里看钢板,前脚刚离开,侯主任就来了。不是我没有来,只是没有碰面。”
侯海洋最烦曹致民嬉皮笑脸的老油子腔调,道:“你是几点走的?”
曹致民道:“八点半,我搭垃圾车走的。中午吃了午饭就回来。”
侯海洋压住火气,道:“你要晓得当前局势,不加强垃圾场的管理,肯定要惹事,惹了事就牵一发动全身。”
曹致民笑道:“侯主任放心一万个心,垃圾场管理严格,绝对不惹事。”
侯海洋对曹致民颇有意见。只是这个不合格的场长有着错踪复杂的关系,为了大局,他只能忍耐,于是冷冷地道:“响鼓不用重锤。明人不用指点,你要好自为之。”
李宁咏饶有兴致地欣赏着侯海洋有型有款的腹肌,等到他打完电话,道:“侯主任,能不能采访你几个问题。”
侯海洋套上t 恤衫。道:“当然可以。”
李宁咏换上了一幅工作表情:“电视台准备搞重点工程巡礼,焚烧炉是重点工程之一,想请你谈一谈焚烧炉的意义。
侯海洋说这话时还带着与曹致民谈话时的火气,道:“这个项目是建委在做,我来谈似乎不妥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