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节
我在香港开会的第三天,手机上来了一条短信:“刘峰先生于2015年12月23日4:26于北京武警总医院病逝。”
刹那间我不知道这个刘峰先生是谁。跟我战友了一场的刘峰一辈子也没人叫过他先生。短信并不是他侄子发来的。我把电话打给发短信的机主。机主却一直呼叫转移。我给刘峰的侄子打了个电话,他也刚刚接到同样的短信。三小时之后,我们与会者正在晚餐,又收到追悼会通知。我拨通郝淑雯的电话,她连刘峰逝世的短信通知都没收到。她只说:“这么快呀!太快了!”也不知道她指什么,什么是她快和慢的参照;跟什么比“太快了”。
两个月前我去看望他的时候,他真的是怕吓着我,没跟我说实话。要不就是他那个姓沈的女朋友没跟他说实话。但前一种可能性更大,他的淡泊和幽远,他那静静的微笑,是来自一种全盘的接受,接受了一切,也包括接受了不久即临的死亡。
夜里十二点多,我接到一个女人来的电话,对方自报家门,姓沈,是刘峰的朋友。但我马上觉得,这个姓沈的女人对于我绝不是个陌生人,我们一定认识,而且不是一般的熟。那种亲熟从遥远的少年时代散发而来,如同动物间神秘的生物电,如同难以捕捉的气息。于是我的直觉比分析判断快得多,就在她简短报告了刘峰病故前的状态,以及感谢我捐助的钱——那钱每一分都使上了劲儿,她在此附加了一句;就在她要跟我再见的刹那,我平淡地说:“是小曼吧?”
“……嗯,是。见了面我再跟你细说。不是你想象的那种……”
我想象的哪种?挂了电话,别说想象,连思维都停了。怎么了,小曼和刘峰?他们最后是怎样相伴的?谁先找到了谁?刘峰最后是个谜,但他的谜跟小曼比,太简单明了。小曼怎么成了沈老师?唯一的推理结果是小曼的亲父亲姓沈。刘峰为什么不告诉我,他的女朋友就是小曼呢?而且不是我想象的那种“女朋友”。
我以为活到今天,已经没有让我吃惊意外的事物了。而刘峰和小曼,真沉得住气,用了四十年来向我、向人们揭示这份意外。我坐在酒店的落地窗前,窗外的香港灯红酒绿。小曼对刘峰生命终点的叙述,我此刻才顾得上回想。她告诉我,他没有痛苦,没有留恋和不甘,他在进入弥留的昏迷前睡眠很多,那种死沉的药物睡眠。弥留的昏迷持续了两天,没有醒过来,直接走进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