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节

那以后,我们记忆里的何小曼更沉默,更溜边,不再像过去那样,当我们提起母亲时她会突然兴奋,会把她母亲吹嘘成一个大明星:她母亲在时髦的上海人里风头也是足的,一件黑丝绒西装,一根雪白纱巾,走在马路上,没有人不看的!那件黑丝绒西装多少次给邻居借去做样子,裁剪出来,穿在她们身上就是不对,没有她母亲的腰身啊!

为了让大家信服,她还会拿出一张一寸小照片,是两个女人的合影,小曼指着上下两张从画框外斜着伸进画面的脸蛋让大家猜,哪个是她母亲。没等人开始猜,她便咯咯地笑着说,两个都是,她母亲年轻时,上海照相馆里时兴过这种噱头,一个人扮成两个人。背后我们说,也就那么回事儿嘛,好像我们没见识过美人儿似的!

黑市交易成功,母亲对女儿的交易本领有了把握,紧接着给小曼打了个长途电话,派下来又一桩交易。母亲听说成都的少数民族商店卖一种藏药,可以滋补老年男性,但没有少数民族身份却买不来,小曼曾跟母亲说到过团里招收了一个藏族歌唱家,是否可以麻烦歌唱家,把她的少数民族身份证借用一下?小曼简短地告诉母亲,藏族歌唱家早回西藏了,试用期都没满就走了。母亲说:“真的?!怎么会呢?!”。

小曼懒得跟她解释,藏族歌唱家因为受到美声发声训练而失去了原来的好嗓音,被团里退了兵。她只是说:“妈妈再见!”就挂了电话。她站在电话机旁边,手搭在话筒上,站了很久,为了让自己感受孤儿的独立自由、无牵无挂。二十多岁做孤儿,有点儿嫌晚,不过到底是做上了,感觉真好,有选择地做个孤儿,比没选择地做拖油瓶要好得多。

“假如我从战场上胜利归来,再来看望亲爱的妈妈……”

歌里的儿子不会懂得世上还有小曼这样的女儿,因为他无法想象世上会有她那样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