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3)


    旁边人点头:“是啊,你一个人小心,不如装个隐形的防盗窗吧。”

    于是热心的邻居们七嘴八舌地议论一番。过了会儿,派出所的人来了又离开。最后剩下我一个人的时候,已经凌晨四点多了。

    想给老妈打电话,又想起她上次担心我出事的神情,只好作罢。我一个人坐在偌大的房子里,四周安静地可怕。眼睛忍不住盯着厨房,总害怕有什么人跳出来。

    终于忍不住拨了白霖的手机。

    半个多小时后,李师兄陪着白霖一起出现了。

    白霖一边勘察现场,一边惊呼:“太危险了!太危险了!”

    李师兄又替我检查了一遍所有房间。

    白霖搂着我说:“这样吧,我搬过来和你一起住。”

    李师兄说:“得了吧,要是真有坏人又来,你俩一起上也是白搭。”

    白霖扭头对李师兄说:“要不你也一起来住。”

    李师兄瞅了我一眼,犹豫着说:“那……不好吧。”

    我知道李师兄的意思,他一个大男人和两个女的住一块儿,怕人家说闲话。而且他和白霖好不容易从学校宿舍里的偷偷摸摸,变成了现在正大光明的二人世界。我从中插一脚也不怎么厚道。

    于是,我就说:“算了,我家离你上班的地方得多远啊。”

    白霖问:“那怎么办?”

    我说:“我不怕。大不了明天我去找人装防盗窗就行。”

    白霖又问:“你们物业允许你装啊?”

    我说:“我们这小区这么破,有什么不同意的,楼下都装了。”

    好说歹说,才说服了白霖。

    第二天夜里,又剩我一个了。

    睡前,我检查了所有的门窗,把整个家关得严丝合缝。大概因为头一晚上基本上没合眼,所以倒在床上就睡着了。迷迷糊糊闭眼前我还想,要是我这么死了,也算一宗密室杀人案。

    我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爸爸牵着我去游乐园,到了门口买票才发现钱丢了,然后他对我说:“桐桐,在这里等爸爸,哪儿也不许去。”于是我舔着麦芽糖坐在游乐园门口的台阶上,一直等一直等。

    后来有个阿姨走来,惊讶地说:“哟,小朋友,你妈妈叫童玉梅吧?阿姨是你妈妈的朋友,上次我们还见过呢。”

    我瞅了瞅她,点点头,觉得好像是见过。

    她咪咪一笑,“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啊?”

    “爸爸去找钱包了,让我等他。”

    “你妈妈叫我来接你呢。她说叫我接你先回家去,你爸爸都回家了。”

    “可是爸爸说……”

    “你们家爸爸说了算,还是妈妈说了算呀?”

    我想了想回答:“妈妈。”

    “你妈妈叫我来接你,那是不是也应该听我的呢?”

    最后,左顾右盼的我被这人牵走了。

    我一直以为我忘记的事情,居然在梦中想起来了。

    在游乐场,那位带走我的阿姨实际上是妈妈监区里一个女犯的母亲。我见过她是因为,老妈有一次值班,就带我去监狱呆过一天,那个时候她正好来探望她的女儿。

    她女儿已经刑满释放,但是在狱中因为多次和人打架,被关了很多次小监。老妈在这方面特别严厉,所以她出狱后也满怀怨气。

    那天母女俩从哪儿经过正好看到了我,就起了报复心。

    她们关了我多少天,我都想不起来了,只是记得后来公安局把我救出来的时候,外婆和爸爸抱住我嚎啕大哭。

    也许就是从那之后,爸妈之间的感情开始变淡了。妈妈再也不让我接触和她工作有关的任何事情。

    我翻了个身,努力让自己再次入睡。

    梦境一下子转换了起来,我梦见爸爸被刺杀的现场的那一滩血,还梦见厨房门外的那把西瓜刀。在最后梦到陈妍尸体的时候,我猛然惊醒了。

    我喘了口气,缓缓地坐了起来,准备去客厅拿杯子喝水,走到卧室门口却再也不敢往前,于是又折了回来,蜷缩在床上。

    门框外的黑暗伴随着恐惧扑面袭来。我手忙脚乱地打开灯,仍然觉得不安稳,老是怀疑旁边的衣柜里和床下还躲着小偷,或者连窗外也不敢看,也觉得有人在窗户外面盯着我。

    就在这种恐惧折磨得我快要窒息的时候,我拨了慕承和的手机。

    铃声响了三下之后就接通了。

    “薛桐?”

    他的声音通过听筒在我耳边响起的瞬间,我的心理防线全线崩溃。

    我语无伦次地说:“我不敢给我妈说,我怕她知道后,就不许我一个人呆在A市了。我也不敢给白霖打电话,昨天我都害得他俩一夜没睡了。白霖虽然和我好,但是李师兄毕竟还是外人。我想来想去找不到第二个人了。”

    “怎么了?”他语气也显得焦虑了起来,“你慢慢说。”

    “我家昨天进小偷了。”我抹了下眼泪,“我现在害怕的要死。”

    “你把所有灯打开,电视也打开,我马上过去。”他说。

    慕承和到我家,听我乱七八糟地描述完昨夜的险境和刚才的噩梦之后,说第一句话是:“你不能再一个人住了。”

    “白霖和赵晓棠都有男朋友的,我不可能让她们一直陪着我住。”

    “另外家里还有走得近的亲戚么?”

    “有我奶奶他们。可是他们知道了家里出事肯定会告诉我妈的,”我说,“而且他们都不待见我。”

    慕承和沉吟了半晌,最后说:“那你住我那儿吧。”

    5

    令我没想到的是,他居然住在A大的教师院里。教师院正好在A大西门的街对面,种满了梧桐树。我读书的时候,一次也没进来过。只知道前几年这院子搞拆迁,拆了些旧楼,重修了两栋电梯公寓。

    慕承和并未住那新修的公寓里,而是后面的一栋的旧楼。

    屋子很宽敞,特别是客厅。所以沙发后面的空余地还摆了一张宽大的条形工作台。上面有两台笔记本,笔记本旁边随意地放着一堆书和一沓纸。镇纸的是一个眼镜盒。

    里面肯定是空的,因为那副黑框眼镜正架在他鼻子上。

    “以前他们告诉我,里面这三栋都是国宝级的老教授楼,居然你也能住这儿。”可见,也是大熊猫了。

    “这房子是我父亲以前教书的时候分的。”

    “啊?”我好奇了,“那为什么你以前还去挤陈老师?”

    慕承和瞅了我一眼,用一种很凝重的神色对我说:“因为这栋楼闹鬼,我一个人不敢住。”

    我瞪大了眼睛,好半天没说出话来。

    他随后用眼神示意了下我的身后说:“据说那人就吊死在你背后的门框上。”他话音未落,我腾地一下,跳到他身边,揪住他的袖子,死盯着他那门框,一下子就觉得好像刮来了一阵阴风。

    却不想,他倏地就笑了。

    “吓你的。”

    他又说:“你刚才不是逞强么?说得好像魔鬼蛇神见了你都得绕道。我瞎编两句话就吓着你了?”此刻的笑意已经渲染到他的眉梢。

    我放开他的袖子,“大半夜的,你突然来这么一句,是人都会有点害怕。”而且我哪儿想到,他心情突然这么好,还能跟我开这种玩笑。

    我睡觉的房间在他卧室的隔壁。不大的床,据慕承和本人说是他小时候睡过的,所以只有床垫。

    我们铺好床,收拾了下屋子,差不多凌晨三点多了。

    我都不确定,他对我说“住我那儿吧。”这句话时,我究竟是怎么答应他的。或许当时的心境真的很凌乱,脑子里一团浆糊,看见他就像看到救命稻草一样。或许因为过去他对我说什么,我都从没有拒绝过。或许我真的在心中是这么期盼的。

    心里虽然惦念着这些,却踏实地一觉睡到日上三竿。

    我拿起手机一看时间,顿时想哀嚎。于是,迅速地起床穿衣刷牙洗脸。

    “这么着急?”慕承和放下报纸问。

    “嗯。”我收拾手袋,“人家和我约十点面试。马上迟到了。”

    “我替你拿牛奶。”

    “不用了,不用了。”

    “要不要我送你去?”

    “我坐地铁去,直接能到。”说完,我就刮了一阵风,飞出门去。

    走到楼梯拐角,慕承和迅速地开门,叫住我,“薛桐!”

    我转身,隔着十一级台阶的距离,狐疑地看着他。

    他扬了扬手里的东西,“给你这个。”然后,轻轻地用一个弧线,将它准确无误地扔给了我。

    那是一把门钥匙。可能为了不让它孤零零地显得太单薄,他将它套在了金属钥匙环上,还多挂了一只机器猫。

    我紧紧地将它握在手里,冲他笑。

    去面试的公司是家地产公司,比上回将我除名那家小一些。

    会议室里坐着两位面试官一男一女,女的年纪大,男的年纪小。昨天白霖就告诉我,这家公司是那种家族性企业,一般情况下老总、经理、会计基本上都是自家人。

    照例问了一些问题后,那男的经理又翻了一遍我的简历说:“你还会俄语?”

    “俄语是我的二外。”

    “熟练吗?”

    “还行。”我壮着胆子说。

    “那来一段俄语的自我介绍吧。”

    听完对方说完这句,我当场傻眼。就业老师教导我们,要把所有和自己沾上边的特点都要写成闪光点。我才小小地闪了下,怎么这么快就要打成原形了?

    自荐书里的俄文版,还是去年慕承和帮我写的。我也没有刻意去背过。

    “可以吧?”那人又问。

    我骑虎难下,然后开始想对策。

    “Да。”我灵机一动说了个单词。

    “什么?”那人反问,明显没懂。

    “能开始了么?”我立刻笑了。

    对方点头。

    然后我开始背慕承和教过的一篇很深情的课文。我记性很好,他讲了之后,一般我读好几遍就能记个八九不离十。

    那篇文章的名字叫《我的家乡——北京》。

    为了加强可信度,我把北京两个字全部换成A城。

    “Мой родной город.Я родилась и выросла в городе……”

    我回去坐在沙发上,把白天的事情讲给慕承和听。

    “然后呢?”他饶有兴趣地问。

    “然后,我背完了之后,他对我说,‘你的俄语和你的英文一样流利’,还通知我下次复试。”我咯咯咯地乐了起来。

    慕承和也忍俊不住。

    我侧着头瞅他,发现他一直盯着我看,没说话。

    视线停驻时间长了,难免让我觉得奇怪,不禁擦了下脸,“我脸上有东西?”

    “没有。”他收起失神的眼,别过头去。

    “你不信呀?”我说,“你要是不信,我再演一次给你看。”

    我搬来一张凳子,坐在他正对面,演绎白天的面试情景,“Мой родной город.Я родилась и выросла в городе А , в котором я провела свое золотое детство. это город……”

    他嘴角轻扬,到中途陪着我一起念出声。在齐声背诵完最末一句“Там все мне дорого.”后,我们俩相视而笑。

    本来我担心,我们住在一个屋檐下,会不会很别扭,但是自从背完那篇课文后,突然就变得和谐起来。夜里,我躺在床上回忆起这一幕,隐隐觉得心中有什么想要抓住,却又搞不清。

    慕承和一直没有提过刘启,甚至要我来他家那天,他都没有问,直到某日下午吃饭的时候,他忽然说:“女孩不都喜欢逛街么?很少见你出去。”

    “外面好热。”我说。

    “也不和刘启出去?”他夹着菜,漫不经心地问。

    “呃……”我怔了下,埋头低声说:“他调到县里边去了。”却没有在他面前说和刘启分手的事。

    “为什么不告诉他?”白霖问我。

    “我觉得,好像只有这样,才能感觉我们是平等的。”我说。

    “工作找的怎么样?”

    “好难啊,我看得上的,人家看不上我。人家看得上我的,我看不上。”

    “慢慢来,不着急。有一条名言很适合你。”

    “什么?”

    “先成家再立业。”

    “……你无聊。”

    “不喜欢?”白霖问,“那换一句好了:干得好不如嫁得好。”

    “……”

    “还有一件事告诉你。”

    “什么?”

    “师兄说,昨天他在街上遇见刘启,”

    “哦。”

    “他看到刘启和一个女的走在一起。”她瞅了瞅我。

    “嗯。”

    “感觉挺亲密的。”她怕我不明白,又补充。

    “嗯,挺好。”我继续说。

    “你们真分了?”白霖问。

    “真的。”

    “你上次不是说,他要求你考虑一个月么?这还没一个月呢。”

    “这样更好啊,免得我挺内疚的。”我喃喃说。

    和慕承和真正相处之后,才发现,他有那么多习惯都是我不知道的。

    例如他做事的时候基本上是百分之百投入,有时候在旁边给他说了老半天的话之后,才发现他埋着头,注意力完全没在我身上。这是一个很挫败的经历,并且屡屡发生。

    例如他很偏食,但凡是带点甜味的菜,都会得到他的亲睐。

    他总是工作到深夜。

    偶尔,还会一个人坐在黑暗中,长久地不说话。

    我一个人迷迷糊糊起来上厕所的时候遇见过几回。

    第一次,我看到沙发上的黑影,狐疑地打开灯。光线倏地照到他的脸上,一下子那么显得那么落寞,和素日里那位常年带笑的慕承和截然不同,恍若一只被惊扰的小兽,神色中闪过一丝慌乱,可是转瞬之间又恢复如常。

    自此以后,我再也不敢唐突地开灯。

    后来,我们一起在家里看电影频道的电影,影片当中我指着嘻嘻哈哈的约翰尼?迪普说:“为什么有的人表面看起来,和真实的自我不一样?”

    他盯着屏幕没说话。

    电影的场景,在浩瀚无垠的海面和一碧如洗的蓝天之间切换。

    “薛桐,你喜欢大海么?”他问。

    “喜欢啊。”

    “你看大海,无论它有多深,但是表面看起来总是很平静。”慕承和说,“比海更深的,是人的心。有时候微笑,并不代表自己不痛苦、不害怕、不绝望。”

    我在指他。

    而他,却在指我。

    忽然之间,我明白我和慕承和在骨子里,也许都是一类人。所以他才那么吸引我。

    6、

    第二天下着毛毛雨,我急急忙忙地冲回去,脱了鞋,迅速放下包,准备到客厅阳台上晾伞。走到一半,发现慕承和居然在家,此刻正站在阳台上,脚边是一盆君子兰。

    因为下着雨,所以外面的空气特别清新怡人。

    院子里有一棵合欢树,都长了十几米高,枝繁叶茂,在一群低矮的梧桐面前显得很突出。它离慕承和住的这栋楼很近,最近那一棵的枝条基本上伸到阳台上了。树枝顶端的叶子上还挂着水珠。我看见慕承和,伸手将那水珠子接到指尖,脸上带着顽皮的神色,而另一只手垂在身侧,食指和无名指之间夹着一支烟。

    慕承和玩弄着树叶上的雨滴,抬手吸了口烟,然后才看到了我。

    他愣了下。

    我反倒为自己的偷窥,窘迫起来,急忙说,“你……继续。”

    他哂然一笑,“今天怎么样?”

    “碰了一鼻子灰。”我不自觉地瞅了瞅他手上的烟。

    他立刻明白了什么,走回客厅,将烟蒂掐灭在茶几的烟缸里。之前,我一直以为那个烟缸是个摆设。

    “我还以为你不抽烟。”从未见过,也没闻到过他身上有烟味。

    “偶尔抽一两只。上课上班时不抽,”他不好意思地笑了下,“而且吸烟有害健康。”

    晚上家里没剩什么吃的东西,我们一起外出吃饭,路上遇见了刘启。他正从对面扶手电梯往下,而我跟慕承和从另一边向上。一个纤瘦的女孩挨着他站在同一阶,正在轻声跟他说话。

    在我看到刘启的时候,他也看到了我。

    我朝他笑了下,他却反而局促不安起来,似乎想要叫住我,却又有顾忌,最后谁都没有叫住谁。

    晚上刘启来电话,我走到阳台上接。

    “小桐,我……”刘启吞吞吐吐。

    “我明白。”

    “你明白什么?”

    “我们不合适啊。而且我们上个月就分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