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第三节

许兵装得更像了:“政委问我,是听谁说的‘空降兵’的事。”丛容一下子急了:“你说了吗?”

许兵一摆手说:“哪能呢,我许兵能干那出卖同志的事吗?”丛容明显地舒了一口气,舒完气又问:“那你是怎么回答的,你说是听谁说的?”

许兵可怜巴巴地望着徐晓斌,可怜巴巴地说:“我能说谁呢?谁跟我最近,我说谁呗!谁跟我最亲,我就只好说谁呗!”

徐晓斌马上跳了出来,指着自己的鼻子大声地问:“你是不是说是听我说的?”

许兵点了点头,假装无可奈何的样子:“是,亲爱的。”徐晓斌气得一蹦老高,从台阶上蹦下来,在下边气得团团转:“你别叫我亲爱的!谁是你亲爱的?好事你想不到我头上,陷害起我来,你一个顶俩!我问你,如果上边追问下来,你说我该怎么办吧?”

许兵装得更可怜了:“就是呀,团长就是说要追查这事呢,你要有心理准备,想好了到时候怎么说。”

徐晓斌连想也没想地说:“我才不想呢,我才不管呢,到时候我就实话实说,决不隐瞒!”

许兵冲丛容使了一个眼色,丛容心领神会,马上跳下台阶去安抚徐技师:“徐技师,徐技师,你先冷静,你先听我说。”丛容把徐晓斌拉到一边,不知说什么去了。

许兵看见徐晓斌在那儿不得不点头的样子,在这边偷着乐了。文书跑出来说:“指导员,你的手机响了。”丛容答应了一声,赶紧跑进去接手机去了。

徐晓斌走了过来,望着台阶上的许兵,气愤地说:“都是你干的好事!”

许兵不用再对他低三下四了,说话的口气也变了:“徐晓斌,你别没有良心,你应该感谢我才对。我为了你的哥们,为了你那同性恋的朋友,我孤胆英雄一样,跑去说服了团长和政委,你难道不应该对我说声谢谢吗?”

徐晓斌“哼”了一声说:“八字还没一撇呢,现在说谢谢,岂不太早了点?我说呢,你哪来这么大的干劲?闹了半天是为了孟勇敢哪!你是不是良心觉得不安了,才这样将功补过的?”

许兵哈哈大笑了两声,点着徐晓斌说:“徐技师,你也太小看本人了!我是因为自己的良心才去上边请命的吗?再说了,我又不欠他孟勇敢什么,谈什么良心不良心?”

徐晓斌说:“你欠不欠人家,你自己知道!”许兵斩钉截铁地说:“我当然知道了!我不欠他的。他配不上东方,这是实情。但这个副连长的位置非他莫属,这也是实情。公是公,私是私,一码归一码。你呀,就会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正说着,孟勇敢和倪双影双双走了过来。许兵看了徐晓斌一眼,问他:“哎,他俩怎么又搞到一块去了?”

徐晓斌回答说:“你是铁路警察吗?你管得着吗?”丛容跑了出来,举着手机对徐晓斌说:“你快接电话,是周干事的。”

徐晓斌接听着周干事的电话,一口一个没关系,小意思,把许兵都给惹笑了。许兵问丛容:“是周干事的感谢电话吧?”

丛容小声地说:“可不是!刚才他们股长问他们是谁透的风,可把他给吓坏了。我告诉他你让徐技师当替罪羊了,把他感动得不得了,今天晚上一定要请你们两口子吃饭呢,我作陪!”

孟勇敢和倪双影走到跟前,许兵奇怪地上下打量着他俩,把倪双影都给看羞了。她冲许兵羞涩地一笑,红着脸先跑进去了,这下许兵更纳闷了。

倪双影脸红心跳地跑进楼里,她上楼的时候,抬起双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脸发烫,但烫得很舒服。她独自笑了起来,心里好像有一朵鲜花在盛开,又鲜艳,又芬芳。

倪双影对孟勇敢不抱任何希望的时候,王技师突然塞给她了一根幸福的红绳子。那天下午,王技师神神秘秘地给了她一张国家大剧院的票,说是法国人演的歌剧《茶花女》。她推辞说她不喜欢歌剧,不想去。王技师却不由分说地把票塞进她手里,说:“这个歌剧你一定要去看,不去你会后悔的!晚上六点半,东门口,有人在那儿等你,跟你一起去!”

倪双影一听就知道是怎么回事,脸马上就红了。王技师高兴地说:“我就喜欢看你脸红,这比什么演出都好看!”

晚上六点半,孟勇敢果真开了辆车,在东门口等她。倪双影高兴得心都要跳出来了,真想坐到前边去,离他沂一点。可不知怎么搞的,她却拉开了后门,小心翼翼地上了车。

孟勇敢像个黑车司机,说了句“走吧”,就把车子开进了车海之中。

他开车的技术,比那次去看篮球赛时好多了。他总想开快车,无奈车太多了,车子一直都没有跑起来,他很郁闷的样子。

俩人像陌生人一样,一路上几乎没说话,像哑巴一样到了国家大剧院。

票价很高,位子自然很好,俩人像模像样地坐在歌剧院最好的位子上,彼此很客气,也很生分。有经验的人,一眼就能看出来,这是一对刚刚被介绍到一起的“对象。”

据说这是世界一流的演出,法国演员们卖力地在世界一流的舞台上歌唱着。男女主角都很胖,是那种脖子很粗、块头很大的胖,据说只有这种胖子,才能唱歌剧。

可惜的是,倪双影一会儿就被这些法国的胖子们给“嗷嗷”困了,而且还困得很厉害,上下眼皮一直在打架,老往一块凑,拉都拉不开!倪双影很生自己的气,觉得自己一个将军的女儿,怎么还不如人家农民的儿子呢?你看看人家对待高雅艺术的态度,人家看得多专注,多入神!再看看你自己,哎呀,简直急死人了!

中间休息的时候,倪双影想买杯咖啡喝,好提提神,可买咖啡的人太多了,大概跟她一样想提神的人太多了,根本挤不上去。孟勇敢给她买了一瓶“农夫山泉”矿泉水,一喝还真有点甜。这点甜就让她很感动,一直甜到了心里头。

第二天一上班,王技师就追着倪双影问情况。她不好意思地说:“也没什么特别的,他就是给我买了瓶矿泉水,‘农夫山泉’的。”

王技师听了,拍了拍她的头,像个慈祥的长辈,笑眯眯地说:“慢慢来,慢慢来,哪能一口水就能喝成胖子呢?”

倪双影问王技师,究竟是怎么回事?他怎么又同意了呢?王技师教导她说,你不要管这些没用的。你要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他身上,抓紧他,把他抓得死死的!不要让这小子跑掉就是了!王技师最后总结说:“双影啊,我是师傅领进门,你是修行在个人,你懂吗?”

倪双影点了点头,脸都羞红了。

夜已经深了,楼上平台,孟勇敢还在一根接一根地抽烟,他现在特别依恋他以前特别厌恶的尼古丁。徐晓斌骂他:“你就这样抽吧,你早晚会把自己抽死的!”

如果说大量吸人尼古丁是死路一条,那么万箭钻心的痛苦,又何尝不是死路一条呢?因此,在孟勇敢看来,与其那样痛苦地死,还不如这样麻痹地死呢!反正都是死路一条,何不让自己内心放松一点、好受一点呢?

以前孟勇敢是木信命的,现在也不得不信了。而且在他看来,信命还能让他更好受一些。把一切都归于命,似乎更容易让人接受一些。虽然接受得很无奈,也很痛苦,但这毕竟是命运安排的,谁还能有什么办法吗?正如他母亲经常唠叨的那样:人还能争得过老天爷吗?这样想,心里会释然一些,好受一些。

孟勇敢还会经常情不自禁地想念唱东方,想念她的音容笑貌,想念她的举手投足。而想的最多的,还是他们最后见面那一次。她环腰拥抱着他,紧贴着他,眼泪打湿了他的后背,哽咽地说:我不让你走!每每想起这些,他眼睛里都会发潮,心会很疼,撕扯着疼。

此刻,夜深人静的时候,正在寒冷的平台上吞云吐雾的孟勇敢,又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来,用上支烟的屁股,直接点这支烟。两支香烟像火炬接力手那样,在夜色中一闪一闪地交接着。孟勇敢深深地吸了一口,又重重地吐了出来。此时此刻,孟勇敢也顾不上想念远在上海的唱东方了,他现在头痛的是,正香甜地睡在他脚下二楼的倪双影。

现在全团的人都知道,孟分队长和倪分队长正在谈恋爱。更要命的是,大家对此都拍手称快,好像他们谈恋爱大快人心一样。盂勇敢悔青了肠子地想:奶奶的!早知道会变成这样,当初真不该接受王技师那张歌剧票。现在想起来了,这世上哪有免费的午餐呀!

那天,王技师好像是在连队门口无意中碰上了孟勇敢。她问他去没去过国家大剧院?他说没去过,她就掏出一张票来,说别人正好给了她两张大剧院的票,她和她爱人晚上正好都有事去不了。一张票给了倪双影,这张票正好碰上他,他又正好没去过,那就正好给他得了。见他有些迟疑,王技师还说他:“孟勇敢,你千万别多心,也千万别自作多情。你想去就去,不想去我再找别人。我们分队又没有别的干部,战士又不准晚上外出,这不正好碰上你了吗?你又会开车,又能借到车,你跟她去看场演出又能怎么了?人家还能赖上你吗?你以为你是谁呀?你是白马王子吗?真是没数!”

王技师这句“白马王子”,算是捅到孟勇敢的软肋上了。他脑袋一热,就把票收下了,跟倪双影一起去了国家大剧院。

奇怪的是,那一句也听不懂的意大利歌剧,他竟然还给看进去了,并没有像那次看芭蕾舞剧《天鹅湖》那样睡过去。当时他还在心里想,这要是唱东方在就好了。这样想着,他不由扭过头去看了一眼身边的倪双影。哪儿想得到,这位小姐竟然睡过去了!

如果到这里,他俩就此打住,恐怕就不会有现在这麻烦的局面了。但谁会想到这事竟然就打不住了呢?

孟勇敢的母亲椎间盘脱出了,都影响到走路了。孟勇敢是个孝顺的儿子,一听这消息就急了,让家人马上把母亲送到北京来,因为团卫生队的郭军医治这种病很有一手。

母亲一瘸一拐地来了,谁知竟然给倪双影提供了用武之地。她没事就往孟勇敢母亲那儿跑,像亲闺女一样伺候着腿脚不便的老太太。一个农村朴实厚道的老太太,哪里经得起这样的伺候?后来又听人说,人家这闺女还是个大干部的女儿,老太太就更受不了了。王技师就趁机做老太太的工作,说大妈您用不着这么不安,这丫头跟你们家有缘分,人家看七您儿子了,可您儿子却没看上人家,搞得人家孩子可难受了。老太太一听,比人家孩子还难受,像欠了人家孩子账似的。等孟勇敢值完班来了,老太太关上门把儿子痈骂了一顿。骂够了,老太太又宣布:这事我做主了,这个儿媳妇我要了!孟勇敢的头大了。

许兵给唱东方打电话时,顺便把孟勇敢和倪双影谈恋爱的事告诉了她。

唱东方一听,声音都变了:“这怎么可能呢?”许兵心想,看来这丫头还没忘了孟勇敢呢,这样也好,索性就让她彻底死了这条心。

许兵认真地说:“这怎么不可能呢?你也知道,倪双影早就喜欢孟勇敢了,至于孟勇敢是怎么想的,我就不知道了。反正人家俩在谈恋爱,这是全团人都知道的事。孟勇敢他妈现在还在北京,据说对这个儿媳妇非常满意。不信,你可以自己来看看。”

唱东方放下表姐的电话,一刻也没耽误,马上拨通了孟勇敢的手机。她用的是她上海的手机号,孟勇敢并不知道这个号码。电话通了,等了一会儿,孟勇敢的声音出现了:“喂,哪位?”唱东方突然不知道自己是哪位了,自己究竞是人家的哪一位呀?她突然觉得万分委屈,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像个受了欺负的孩子,大声地抽泣起来。

孟勇敢听到手机里传来的哭泣声,心马上就缩成了一团。他身子抖了一下,又开始全身发冷了。

这号码虽然是陌生的,但这哭声他却是熟悉的。那天晚上,唱东方就是这样抱着他大声地哭泣。

孟勇敢想说:是你吗?亲爱的?但他不敢说,他也不能说。唱东方在上海绝望地哭泣着。孟勇敢越是一声不吭,她越是相信表姐说的都是真的。哭着哭着,她突然不哭了,因为她突然又变得很生气。非常生气的唱东方,突然就把电话挂断了。因为她突然觉得自己这样很丢人,也很不值得。那一刻,她从心里痛恨孟勇敢。

孟勇敢举着被挂断了的手机,依然不舍得从耳边拿开。他还没有听够,哪怕是她的哭声。哪怕这哭声令他心如刀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