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四节
孟勇敢一见到她,脑海里又涌现出名人名言来了。这次更了不得了,是伟大领袖毛主席的七律诗,就是那首为女民兵题的诗:飒爽英姿五尺枪,曙光初照演兵场,中华儿女多奇志,不爱红装爱武装。孟勇敢在心里赞叹:毕竟是在军人家庭长大的,身上只要沾上点绿,马上就英姿飒爽,人见人爱!因为孟勇敢敏锐地感觉到,东方红的回头率是如此之高,好像红太阳一样照耀着人们的眼睛,尤其是那些没有女伴管束的男人们,几乎到了一步三回头的地步了,令孟勇敢又舒服、又别扭地感觉很复杂。孟勇敢心想:这是他奶奶的什么感觉呀!怎么会又好受、又不好受呢?真他娘的邪门了!
唱东方没有一般女孩的坏毛病,对自己比男人先到,犹如吃了天大的亏,会老大不高兴的。唱东方没有半点不高兴的样子,当孟勇敢说“对不起,我来晚了”的时候,她笑着说:“没关系,我也是刚到,比你早了不到两分钟。”
孟勇敢心里顿时又温暖又感动,他在心里想:老天爷,这丫头简直就是德智体全面发展呀!怎么就这么好呀!继而他又怀疑开了:自己这是不是在做梦呀?怎么做到北展剧场门口了呢?这么漂亮、这么善良、这么美好的女孩子,为什么会主动约自己来看芭蕾舞呢?
而且,这还不是一般的芭蕾舞,这是世界著名的俄罗斯皇家芭蕾舞团的芭蕾舞!是世界著名《天鹅湖》!一晚上要享受两个世界著名的,让孟勇敢想起了那个很生僻的、一般人认不出来的词:饕餮!
非常可惜的是,孟勇敢却在正正中中的九排八号座位上睡着了!
孟勇敢是被自己即将流出来的口水吓醒的。他吓得赶紧把嘴合上,并且还用手挡了一下,那都到了嘴边的涎水被阻击在口腔中,没有流出来丢人现眼。孟勇敢扭过头去,想看看有没有被东方红察觉。令他五雷轰顶的是,东方红恰巧也扭过头来,冲他微微一笑。孟勇敢吓得心都跑到嗓子眼这儿来跳了,他慌乱地冲她点了点头,慌不择言地信口开河:“不错,跳得真不错。”
唱东方损着嘴无声地笑了,她凑到孟勇敢的耳边,悄悄地对他说:“你睡得可真香!”
孟勇敢身上的汗顿时就下来了,他汗流浃背地想:奶奶的,我刚才睡着了吗?还睡得真香?还让人家看得清清楚楚、真真切切的。奶奶的,这人可是丢大了。这么著名的芭蕾舞团,这么著名的《天鹅湖》,这么死贵死贵的门票,自己竟然能睡着了!这人可真是丢大了,让人家东方红怎么看你?你不但这么没文化、没素养、没品位,你还这么不诚实。明明睡着了,还跟人家胡说什么“跳得真好”。哎呀,哎呀!这人丢的,真是丢到太平洋上了,辽阔又深远!这要是让徐晓斌那两口子知道了,我这也要成为经典了,让他们百说不厌、百笑不休的经典。
怎么就睡着了呢?自己明明很兴奋、也很紧张的嘛。在这种既兴奋又紧张的状态下,人怎么可能睡着呢?真是不可思议,真是奇怪,奇怪得都快成为医学奇迹了。
孟勇敢身上的新衣服都湿透了,粘在身上非常难受。他想找东西擦擦汗,无奈上下一身新,口袋里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突然间,一种担心袭上心头:自己这样大汗淋漓的,身上会不会有味呀?这样一想,他马上坐立不安起来,身子尽量往一边移,尽量离她远一点。这样一来,他虽然离东方红远了,却离他左边的一个年轻女孩近了。那年轻女孩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把他看得又有些心惊胆战了。
孟勇敢如惊弓之鸟,坐在北展剧场的九排八号上,盼着俄罗斯的天鹅们早点跳完,他好早点结束这洋罪。孟勇敢在座位上遭罪地想:奶奶的,这一晚上,能折我十年的寿!
没想到的是,更大的尴尬还在后边等着他呢。看完演出,两人上了出租车,孟勇敢一摸空空荡荡的口袋,才想起来,钱包在旧衣服里,而旧衣服却在战友的车里。
坏了!坏了!完了!完了!今天这人算是丟到家了。人家都请你看了这么贵的演出了,难道车费还让人家再出吗?奶奶的,这是人干的事吗?
大汗,再一次从孟贾敢身上四面八方涌了出来。这一刻,孟勇敢才意识到,自己原来是个这么爱出汗的人。
唱东方刚进楼道门,就听见房间里的电话响。她猜这一定是表姐打来的,估计她的节目该完了,打电话来了解任务的进展程度。
果然是她。许兵上来就说:“你可回来了,算这个电话,我都打了七个了。”
唱东方笑了,说:“那我应该再晚一会接,让你再打几个,好凑一打。”
许兵骂她:“你这个小兔崽子,一点也不善良。”唱东方说她:“你也是,干吗不打我手机?”许兵说:“我敢吗,我敢直接打你的手机吗?让那家伙察觉了怎么办?你不知道,那小子可聪明了,比猴都精!”
唱东方说:“那是你比猪都笨!难道你平时都不打我的手机吗?难道咱俩通电话冇什么值得怀疑的吗?你至于这么小心吗?这样反而不正常了。”
许兵一听有道理,咂着嘴说:“你看看,你看看,这人就是不能干坏事,一干心就虚。看来我不是个干坏事的料。”
唱东方不愿意了,叫了起来:“难道我是干坏事的料吗?”许兵笑了,说:“起码你比我老练,也比我狡猾,你比我更适合一些。行了行了,别说这没用的了,快汇报汇报情况吧,情况怎么样?”
“情况不怎么样。”唱东方告诉她。许兵吃了一惊,忙问:“怎么会呢,难道露什么马脚了?”唱东方说:“我怎么可能露马脚呢?问题不在我,在他。那家伙看了不到一半就睡着了。”
许兵心痛地叫了起来:“哎呀,那么贵的票,他怎么就睡觉了呢?”唱东方说:“肯定是不感兴趣呗,要不会睡着了?还睡得直打呼噜。”
许兵又叫:“什么什么?他都打呼噜了?在那种地方竟然能打呼噜?天哪,这多丢人哪!你没觉得难为情叫?”
唱东方说:“我为什么要难为情?他跟我又没什么关系。”许兵说:“毕竟你俩是一起的嘛,人家知道你们有没有关系?”唱东方笑着说:“他那边止好也坐了个年轻女孩,他又一个劲地往人家那边靠,别人还以为他俩是一起的呢。再加上我也假装不认识似的直看他,就更没我什么事了。”
“后来呢?”
“后来演出就结束了,我们就回来了。”
“这么说,他的确是不太在乎你,要不然他也不会在你身边睡过去。人在兴奋和幸福的状态中,是不可能睡着的。”
“嗯,是这么回事。”
“哎呀,唱东方,你可真够笨的了,长得这么漂亮,竞然能让人家在自己身边睡过去。真让我没面子!”
“天哪!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没准他真是个同性恋呢,真的对异性不感兴趣呢。别说我了,连舞台上那么多金发碧眼的外国美女他都不感兴趣,人家还穿的那么性感,他都不动声色,你让我怎么办?难道我能揪着他的耳朵,不让他睡?”
“唉,看来这小子的确是有毛病。唉,可惜我那么贵的票了。”
“是有点可惜,简直是一种浪费。外边那么多等票的人看不上,他却在里边睡着了,真是的!”
“再后来呢,你们是怎么分手的?”
“你说我们能怎么分手?难道你还指望他拥抱我一下再分手?人家连手都没主动伸出来,走到该分手的地方就各奔东西了。噢,对了,最后他还说了句谢谢,大概是谢我让他到北展剧场睡了一觉。”
“行了,你也洗洗睡吧,原指望能看一出好戏呢,谁知道却看了这么一出,真让我失望。”
“这能赖我吗,又不是我让他睡的。”
“我没赖你,我只是挺心疼那张票的。”
“也没什么可心疼的,你不就是要试试人家对女人有没有兴趣、是不是同性恋吗?那张票算是试金石了,不是试出来了吗?”
“难道他真是个同性恋?”许兵不安地问。
唱东方“咯咯”地笑了起来:“说不定呢。所以你要把姐夫看紧点。”说完,怕挨骂似的,赶紧挂了电活。
许兵放下电活,冲外屋喊:“你别在那儿偷听了,像个壁虎似的,你不难受吩?”
徐晓斌拿着牙刷,满嘴内沫地进来了。许兵说:“有什么没听明白的,你问吧!”徐晓斌真问了:“他真的在那儿睡着了?”
许兵说:“真的睡着了。有呼噜为证。你那哥们厉害吧?大气吧?你为他感到骄傲吧?”
徐晓斌咧着白嘴笑开了:“这小子是挺大气的,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不在话下。”
许兵说:“他能在那种地方睡着了,说明两个问题:一是他没文化,面对那么高雅的艺术,竟然能睡着了;二是他是个同性恋,面对中外那么多漂亮的女人,竟然会睡过去。”
徐晓斌摇着头不同意:“我不同意你的观点。第一,看芭蕾舞剧《天鹅湖》睡过去,不一定是没文化。人家外国人看京剧《霸王别姬》也能睡过去,难道你也能说人家没文化吗?第二,他面对那么多的中外美女还能呼呼大睡,证明他有定力,不好色。同时,也证明人家对你表妹没兴趣。”
许兵说他:“你这么卖力地替他说话,不外乎有两种情况:一是你俩臭味相投;二是你也有同性恋的嫌疑。”
徐晓斌朝地上“呸”了一口:“什么,我有同性恋嫌疑?我要是同性恋,我还能娶你吗?”
许兵说:“那也不一定。有的人是双性恋,即喜欢女人,也喜欢男人。就像那些双重间谍似的,即能给这边当卧底,也能帮那边搞情报。”
徐晓斌又连连地“呸”了儿口,却没有什么话可说了。许兵架着二郎腿笑了,说:“怎么样,让我一语中的了吧?”
孟勇敢觉得自己都要崩溃了。
他一次又一次地给自己做心理疏导,自我调适。他自己骂自己:孟勇敢,你这鸟人!你平时不是这种人嘛,行就行,不行就拉屁倒!你看看你现在这一会行、一会不行的熊样子。骂完自己又劝自己:要不你干脆也约人家一次。既然那么喜欢人家,那就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像徐晓斌说的那样,即使是个糖衣炮弹,也要把糖衣吃进去,把炮弹吐出来。哪怕吐不出来,被炸得粉身碎骨,好歹也是为自己喜欢的人送的命,也算是殉情了吧!
那就约她一次?出去找个地方坐坐?打开天窗说亮话,问问她有没有这个意思、有没有这个可能?如果实在张不开口直接问,那就拐弯抹角地试探试探她,还能一点也试探不出来?难道她是铁板一块?不会吧?她年轻轻的,没那本事吧?除非她是个骗子,她成心要骗你,耍你玩。没这种可能吧?她吃饱了饭撑得骗我干什么?她为什么要耍我玩?我又没招她、又没惹她。即便我那次开着借来的新车到机场去接她,撞了车,在机场耽搁了大半天,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我总不会因为那种事得罪她吧?哎呀哎呀!奶奶的,怎么又像开了倒车似的,又回来了?
孟勇敢觉得唱东方像谜一样,令他疑窦丛生。她好好的,为什么无缘无故地请他看什么芭蕾舞呢?是觉得他可靠,还是认为他是个喜欢高雅艺术的人?后一种显然是不大可能的,而且事实也证明那是错误的。他都在那儿睡得差点流哈喇子了,哪是喜欢高雅艺术的人哪。难道就是因为觉得他可靠,让他陪着做了一次伴?这似乎也有点勉强,在北京她表姐的地盘上,找个可靠的做伴人,那还不随便挑、随便捡吗?怎么能轮到他头上呢?想来想去,也想不明白,而且越想越不明白,越想越糊涂。
唉,真伤脑筋哪!早上醒来,枕头上落满了头发。可怜的自己,比那个伍子胥也强不到哪去。人家是一夜白了头,自己这虽然没有一夜禿了头,但要照这个样子掉下去,秃头那还不是早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