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怀孕是场最艰难的考试 第八节
如果说顾小影觉得生活是出悲剧,那么对许莘来说应该是悲喜交加——周末的早晨,手机铃声响起的时候,许莘看着屏幕上闪烁的“杜屹北”三个字,心想:难道对自己而言,在大好春光的照耀下,会是桃花朵朵开?
犹豫了一会,直到手机铃声响完了第一遍,又开始响第二遍,许莘才接起来,努力和颜悦色道:“杜医生,早。”
“早,”杜屹北带着笑音,“今天有空吗?”
许莘想买卖不成仁义在,自己犯不着得罪杜屹北,便老老实实答:“有。”
“那你打算干什么?”
“宅。”许莘一句话一个字,惜字如金。
杜屹北笑了:“开窗,我在你楼下。”
许莘大惊,推开窗往下看,真的看见杜屹北站在她家楼下!
然后听见手机听筒里杜屹北的声音:“我给你外甥女配的药,你下楼拿上去吧。”
“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儿?”许莘半天没回过神来,还趴在窗口对着手机问。
“江岳阳说的,”杜屹北远远地抬手晃晃手里的药包,“还要不要了?果果不咳嗽了?”
说到果果,许莘不仅心软,而且瞬间觉得杜屹北真是个打着灯笼没处找的好男人!所以也没怎么多想,转身就准备下楼。只是走到门口才发现自己还穿着睡衣,犹豫一下还是决定豁出去——反正都不打算跟人家好了,打扮那么周到也没用,反倒是让人家在楼下等太久会比较不礼貌,那换不换正式外套也无所谓了。
一旦想明白了,许莘的动作就很快,于是杜屹北没等多久就见一个穿着碎花睡衣的女孩子从楼上跑下来,跑到他跟前的时候还略微有点喘。杜屹北低头,看她穿着米老鼠拖鞋,终于忍不住笑出来。
他一笑,颊上的两个酒窝露出来,许莘一下子就看呆了——周末早晨的阳光里,整个小区似乎还很安静,许莘有点恍惚地想:难道自己真要把从天而降的大馅饼再扔出去吗?
杜屹北还不知道自己已经变成了别人眼里一块热气腾腾的大馅饼,只是笑着说:“你现在这个样子有点像我们院里的小护士了。”
许莘咽咽口水,恢复一点清醒,转移话题:“小护士……都很年轻吧,那咱没法比。”
杜屹北居然点点头,很为难地琢磨:“可是跟护士长也没法比,她都四十了。”
许莘翻翻白眼,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站在这里和他讨论这么没有意义的问题,干脆接过中药包道:“谢谢你,改天叫上江老师,一起吃饭表示感谢。”
听到这种斩钉截铁的逐客令,杜屹北无奈地叹气:“这不公平,许莘。如果说你觉得我性格不好或者有什么人品上的硬伤,那我认了。可是你就因为别人的过错而淘汰我,那我也太冤了。”
“杜医生,其实我真的很纳闷,你说你怎么会看上我呢?”许莘是说心里话,眼神真诚,“我这人吧,其实没什么特点,工作一般,长得不漂亮,不是本地人,年纪偏大点,家务活也不是很精通……可能有限的优点就是待人比较诚恳,工作还算勤勉,可这也不算什么啊。”
“我看上你当然是因为我欣赏你,”杜屹北并不掩饰,“我从来不觉得漂亮有多么重要,我们医院很多小护士都挺漂亮的,要说起来还都是学医的,按你的理论就更该有共同语言才对。但实际上到了我们这个年纪,找女朋友也强调眼缘的。我欣赏你的气质、你的思想、你在细节处所表现出来的一些良好的品质,而且,我觉得你挺漂亮的。”
能被这么优质的小伙子夸奖,许莘觉得自己这次真的圆满了。可是她的理智仍然在顽强地坚守阵地:“杜医生,你听我说,我这人其实品质一般——比如说我忍让到一定程度肯定会揭竿而起的,所以我脾气也不是很好。毕竟我从小也是被爸妈捧在手心里长大的,所以我不愿意去大宅门里委屈自己,你能理解吗?”
“大宅门?”杜屹北纳闷地看着许莘,“你说我家是大宅门?怎么会呢,我们就是很普通的人家啊!”
“普通?”许莘笑了,“连我这个平日里只看童话书的人都知道你姥姥写的养生类书籍在全国卖得有多火!而你爷爷是拿国务院津贴的老专家,在省里俨然是一宝。至于你家大大小小的官员……杜医生,你应该找个家境更好的姑娘才算门当户对!”
杜屹北显然没想到简单的寒暄居然能深入到这个程度,他看看四周,虽是五月,但这天的风有点大,许莘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睡衣站在他面前,眼神亮亮的,表情很认真,两只胳膊不自觉地环抱住自己。杜屹北叹口气,脱下自己身上的外套,伸手准备给许莘披上。许莘下意识地往后退一步,带着明显的抗拒。杜屹北愣一下,抬头看看许莘有些迷茫的眼神,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果断地把衣服往许莘身后一披。许莘使劲往后躲,杜屹北把衣服往前一拽,结果惯性作用下,许莘一头撞进杜屹北怀里去!
许莘彻底石化了……
结果,那天许莘压根不知道杜屹北是什么时候走的,她甚至不记得他究竟把自己捂在他怀里多久。反正当时她全身的血管已经快爆裂了,也觉不出冷来。她只隐约记得杜屹北说了句:“送药去吧,改天再给你打电话。”
那就是说,这事儿还没完了?
早晨的春风里,许莘木然地低头看看披在自己身上的外套,再抬头看看杜屹北离开的方向,她到这会儿还没缓过神来,还是有些难以置信地想:这次,究竟是自己真的撞了大运,还是这个世界玄幻了?
所以说这一年的五月真是个充满转折的时节——这个月,管县长第一次认识到生孩子也不是件简单的事;小杜大夫开始穷追猛打,用短信、电话等形式摆明了自己不抛弃、不放弃的坚定立场;就连负心人孟旭都良心发现地想要找回做父亲的感觉……然而最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江岳阳。
因为,这次,他真的、真的动心了。
那个让他动心的人,是段斐。
其实只要往前倒数三个月,江岳阳仍然觉得自己不可能喜欢上一个带着孩子的离婚女人——倒不是说带着孩子的离婚女人不好,而是可供挑选的余地那么大,自己为什么要给人家做“后爸”?讲职业、样貌、学历、性格、收入、家境……自己哪点也不差,至于去帮别人养孩子吗?
可是遇见了才会知道:往往,你爱上的,不是一个离婚后带着孩子的女人,而仅仅是“这一个女人”——这一个,而不是别的;别的再好,也不是这一个。
周五下午,江岳阳去理工大学办事,临近傍晚时才从行政楼出来,远远地就看见段斐推着一辆自行车,车后座上驮着两袋子大米。江岳阳想要打招呼的时候她已经摇摇晃晃地骑上车子往北面的教工宿舍区拐过去,江岳阳顿一下,还是发动了自己新买的“福克斯”追上去。
从行政楼到教工宿舍区不算远,可惜有的路太窄,段斐骑着自行车能穿过去,江岳阳却要开车绕圈才能跟上。结果四个轮子的还是比两个轮子的晚一步到宿舍楼门口,江岳阳车还没停好,段斐已经拎着两包大米上了楼。
江岳阳在后面看得瞠目结舌:每包二十斤重的大米,段斐左手一包,右手一包,一鼓作气地往楼上走。江岳阳好不容易找到不妨碍行人走路的位置停下车,锁好,快步追上楼去,结果直到上了四楼才看见暂时放下大米袋子在休息的段斐。
江岳阳抬头喊一声:“段斐!”
段斐一边擦汗一边探头过来,看见是江岳阳,笑了:“怎么在这里都能遇见你?你来找人?”
“我找你,”江岳阳三步并作两步追上前,伸手接过大米袋子,“给我,我帮你拎。”
“不用,”段斐还扯着大米袋子不撒手,“我有力气。”
“你有力气也不用拿大米袋子练手啊!”江岳阳叹口气,“找个学生帮你扛上来不就行了?”
“用不着,要是三四袋就找人帮忙……这才两袋,”段斐摇摇头,看看江岳阳的架势,还是松了手,笑一笑,“上次家里刷墙,三四十斤的腻子我一次两包,没怎么歇就拎上五楼。”
江岳阳看看段斐被勒红了的手掌,心里有难以形容的感觉在一下下地起伏。以前,他像所有那些更熟悉孟旭一点的男人一样,清一色都站在孟旭的角度上理解问题——在他们看来,段斐太强势,牢牢把持着一个家庭的话语权不放手。也要强,忙起工作来的时候甚至顾不上自己家,实在算不上是个贤惠的老婆。虽然优点也很明显,但并不是男人们中意的类型。孟旭离婚后,他算是少数知道内情的人之一,渐渐有些同情段斐,也渐渐开始鄙视孟旭。可是除他以外的绝大多数人依然站在孟旭一边,偶尔有男同事还艳羡地表示“孟旭是个有福的人啊,升官发财甩老婆”……这种大环境下,他再同情段斐,再鄙视孟旭,也终究还是隔了些若有若无的隔膜,让一些感受变得模糊、不分明。
然而今天,看看这个段斐,他有些心酸——他不知道,这样泼辣能干的段斐,是一直以来的性格使然,还是半路离婚的生活所迫?
一边的段斐看出江岳阳在发愣,也不知道他愣什么,还笑一笑说:“怎么,吓着了?上楼,晚上在我家吃饭吧。”
江岳阳回过神来,拎起两包大米一边上楼一边笑着答:“好啊!”
这其实是江岳阳第一次进段斐家。
以前和孟旭虽然是一个学校的同事,但工作范围不搭界,见面不过就是打个招呼,也没必要登门拜访。后来孟旭和段斐离婚了,虽然江岳阳没少见段斐,但基本都是在顾小影招呼的聚会中,场所不是饭店就是顾小影家。第一次到段斐家,江岳阳忍不住在心里感叹一下:其实,这还真是个贤惠的女人……
一个女人,带着个孩子,屋子里整齐有序,干干净净。房子的装修风格很简单,算不上时尚摩登,但实用功能强大——吊柜、角柜、边柜,没有浪费的区域,却也不显得局促。
屋里有浅浅的中药香,江岳阳忍不住问:“谁生病了,还要熬药?”
“果果咳嗽,杜医生给开了中药,”段斐从厨房端茶壶茶杯出来,招呼江岳阳,“坐会儿吧。”
“果果呢?”江岳阳看不见果果,很纳闷。
“邻居家呢。系里临时通知去领大米,我带着她不方便,就寄存了,”段斐笑一笑,“你稍等,我去接她回来。”
段斐说着话往门口走,江岳阳坐在沙发上点点头,看她出门。没多久,隔壁的门响,果果跟在段斐身后一路叽叽喳喳地进来:“什么是‘童话世界’啊妈妈?”
“你不能去,你太小了,小哥哥才可以去,他都是大孩子了,”段斐一边关门一边指挥果果,“看那边,那是江叔叔,去叫‘叔叔好’。”
果果这才看见客厅里的江岳阳,她歪头认真地看江岳阳几眼,再仰头看看妈妈,没说话,一闪身就躲到了段斐身后。
段斐很无奈,给江岳阳解释:“这孩子从小跟在我和我爸妈身边,看见你这么大年纪的男同志会害怕,包括看见孟旭也这样,你别介意。”
江岳阳在心里叹口气,想了想才说:“其实,应该让果果多接触一下外界……”
“我也想啊,可是就算我想‘既当爹又当妈’,也终归只能是女性身份,还能扮演多少角色?”段斐把果果牵到江岳阳面前,苦笑,“给孩子当爸爸,又不只是扛几包大米、腻子就能算完。”
江岳阳心一酸,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看见果果眨着大眼睛看着他,便朝果果摆摆手:“果果,‘童话世界’怎么了?”
果果不说话,段斐解释:“隔壁的同事要带儿子去新建成的那个‘童话世界’玩,小孩子嘛,好奇心大,果果也想去,可是我觉得她还太小,那么多器材她都没法玩……”
“这有什么,”江岳阳看看果果,见她正仰头看着自己的妈妈,小手抓着妈妈的衣角,带一脸渴望的表情,便说,“既然是童话世界,肯定会有低幼玩具,去看看也好,小孩子多出去看看会更活泼外向点。”
“太远了,”段斐为难地说,“童话世界不是在绣山县?距离市区四五十公里,坐了长途汽车还要转公交,带这么小的孩子出门,要拿的东西也多……”
“我陪你们去吧,”江岳阳打断段斐,“周末正好没事,我送你们去。”
“你?”段斐惊讶地看着江岳阳。
“我刚买了辆车,正好走长途磨合一下,”江岳阳看着果果,“果果,叔叔带你和妈妈去‘童话世界’玩,你去不去?”
果果眼睛一亮,又仰头看段斐,好像一只小猫一样可怜兮兮的,段斐还犹豫:“这不好,给你添麻烦……”
“不麻烦,”江岳阳摇摇手,“我刚好有同学在绣山县政府,前几天还说手里有招待券,等我去问问,如果招待券没过期,咱们刚好免费了。”
“这合适吗……”段斐继续犹豫。
“怎么不合适?”江岳阳看着段斐,劝她,“去吧去吧,我买了车之后还没跑过长途呢,你要是信得过我的技术,就去陪我磨磨车。”
他这样说了,段飞终于不好再推辞,只好点点头:“那你什么时间方便?”
“明天吧,周六,都不上班,”江岳阳终于笑了,看着果果问,“果果,明天我们出去玩,去‘童话世界’,好不好?”
“嗯!”果果怯怯地答一声,仰起头一咧嘴,绽放一个灿烂的笑容。
看见这个笑容的瞬间,江岳阳和段斐都笑了——虽内心深处有百般滋味,但这笑容一瞬间暖化了一屋子的空气,霎时便洋溢出春天的鸟语花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