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大喇嘛叹道:“王爷性子暴戾,以我的身份劝他可以,但如果阻止他,甚至后面做动作放了他必欲杀之的人,以后怕再没机会让他听我的劝了。不过王爷与你投缘,对你从来就象个好长辈一样,从不生你的气,所以我想如果由你去劝阻,可能效果好一点。”
安道:“师傅,王爷这人恶霸得很,打定了的主意,恐怕再多几个我去劝都不一定用。”她心中也没太当回事,王爷要处理刁奴是他家事,她能挡就挡一挡,不能挡,她想,她也没办法。
“是啊,可怜两条性命,还这么年轻,她们懂什么了,犯个糊涂,就丢掉一条命。”大喇嘛双手合什,满脸不忍。
“师傅,我上回见你喝令何笑之‘哪里来,哪里去’时候,还说你这么客气干什么,对胆敢来犯的人没必要这么宽容,今儿看来这是你的脾气。我很纳闷,师傅你来王府不会就为保护王爷安全,帮王爷办点棘手事的吧,一定是想感化王爷是不是?”
“如今再加上一个你。”大喇嘛很和蔼地看着安。“你与王爷有一点相同,都是聪明过人,年少得志。所以你们行事当中难免刚愎自用,性子当中难免有点轻狂不容人。正因为你们两个都是聪明人,能达到更高的地位,这种性子才会害更多的人,也会更厉害地反噬你们自己的良心。你还小,还做不出什么来,但王爷的性子已经吞噬了很多条性命了。”
“我懂了,师傅前一阵叫我不要滥用手中的权力,要我向福晋道歉,也是这个意思吧?”安思索了一下心中很有所感。“那我们是不是该给福莱娜姐妹一个改过的机会?不过为了平王爷的气,你看是不是还是得给她们一点教训?”
大喇嘛欢喜地摩摩徒弟的头,笑道:“你既然已经懂了,那就照你自己的意思办吧。师傅很高兴你能原谅那两个姐妹。”
安吐了吐舌,冲舒服扮个鬼脸,道:“我又懂了,师傅前几天陪我一起疯,是在消磨我的恶气,让我不要做出后悔莫及的事情来的吧?”
大喇嘛扪心大乐,只是一个劲儿地念着“善哉,善哉”。不过安心里早明白了他的意思。
第十章
“巨安,这件貂皮生生被你糟蹋了,才几天就穿成这样子。”
“师傅,色即是空,貂皮就是稻草。”
“等下你自己能过城墙吗?”
“师傅,我是没问题的,只是老脸给冻得慌,象刀片割过似的。你就真的不肯学学我的轻功吗?”
“师傅的功夫放眼如今武林,除了你,可说没什么对手,所以也不贪多务得啦。”
“师傅这样是该说你有道高僧呢,还是该说你不求上进?”
“都有。”
“师傅不生气说明道行很高,把什么什么看得很空。”
“大马屁。”
“师傅,这儿说个小字我不会判你违规的。”
师徒俩说说笑笑回到王府,老远就见正门紧闭,侧门口一个人焦躁不安地踱来踱去,风吹得灯笼乱晃,人影子更是舞得狂乱,倒是很贴那人的心情。安走近了一看,是王爷的亲卫宝福。
宝福一见师徒俩走来,忙迎上去道:“小姑奶奶,到哪儿去了呦,快去王爷那里吧,都等了你两个时辰了,他们说王爷气得脸都黑了。”
安一听,忙对师傅道:“完了,师傅,王爷也生我的气了。你得帮我说话。”
宝福忙插话:“王爷说了,大法师院里有个人等您去处理,好象是什么飞鹰帮的,今儿在酒楼喝醉闹事,被鹤龄先生捉了来。”
“大事不好,把我师傅都调虎离山了,我还不给王爷好骂?”安大为担心,虽然跟着宝福不情不愿地去多尔衮书房,却暗中摸摸胸口的银票,打好脚底抹油的主意。
到得书房门口,宝福做了个手势不敢再近,安蹑着脚轻轻扒开一道门缝,想探探多尔衮的脸色。不想才一探头,便对上多尔衮清亮的目光刷一下扫过来,无奈,只得挤给他个鬼脸,掩上门进去,心想,即使出糗,也不能给别人看去。
多尔衮见她总算还知道点怕,鬼脸都做得支离破碎,七零八落的,心中早就在笑了。但也知道这一笑出来,前面的规矩就白做了,只得扳着脸道:“把那两个奴才弄哪里去了?”
“王爷知不知道千山那个地方?师傅说风景很好的,那里有个尼庵,师傅说那里的姑子巴不得有年轻姑娘送进去给她们差遣,所以一定会盯住那两姐妹,不会让她们跑了的。咦,师傅一老和尚怎么知道尼姑家的事儿了?奇怪奇怪。”安虽然看见多尔衮面前的桌上放满了她爱吃的奶酪,奶卷,奶皮,奶块,但知道事情还没了结,还是避远一点的好。虽然没吃晚饭肚子又冷又饿,但比之多尔衮铁青的面皮还是舒服了点。
多尔衮知道她变着法子想岔开话题,当然不会上她的当,但见她小脸冻得红红的,心下又不忍,但一瞄她很投机地站在火盆一侧,很巧妙地伸出几个指头不露形迹地烤着火,心中又是一乐,想这个小鬼头说到底还是不很怕,还知道在他震怒的时候把自己打点得妥妥贴贴的。心早软了一大半,“哼”了声道:“过来吃吧,再不过来你喉咙里的馋虫也要冲过来了。”
“你早说不就得了,非要扳着脸吓我,人家刚才都已经做好挨你揍的打算了。”安欢呼一声趴上桌去,拿起小银叉就吃。知道多尔衮这话一出口,应该算是雨过天晴了。
“慢着点,别噎着。”
“王爷也知道婆婆妈妈了?”虽然吃的稀里呼噜,但说什么也不能放过揶揄对面这个比较大的人物。于是噎着的变成了多尔衮。“不过王爷,你什么时候发现姑莱尔姐妹不见了的?”
“我今晚叫齐所有的内眷吃饭,按说福莱娜该跟在福晋后面伺候的,但没见她,我一猜就知道是你们师徒俩搞鬼。不过我当时给他们说,福莱娜姐妹以下犯上,罪不容恕,被我叫人处理了。只希望她们姐妹俩别过几天跑出来丢我的脸才好。”
“不会不会,我骗她们王爷是天上的星宿下凡,我是天上派来辅佐的仙女,我还飞了几下给她们看,吓得她们纳头便拜,一古脑儿相信了我的鬼话。所以后来我说只有靠佛光罩着她们才不会被王爷发现捉去杀掉的时候,她们还很感谢我呢。”想了想又道:“师傅表扬我说得很好,这样一说,她两姐妹心中就不会生出恨意,对往后修行大有好处。”
“你师傅也刁滑得很呐,这种骗人的鬼话也说得出来。”
“奇怪,王爷你明明知道这事一定是我师傅生出来的,为什么放过我师傅,单是拿我撒气?这等欺负小孩子的行径算不得什么好汉子。”
“你还是小孩子吗?”
安伸手拉过多尔衮的大掌比划道:“当然,你瞧,你一掌就可以把我的小拳头包住,我的手放在你手掌上就象一片树叶一样。哈哈,我抓你手心,痒不痒?痒不痒嘛?”
多尔衮反正也不怕痒,任着安抓他手心,心里自是奇怪,为什么自己的孩子见了他都害怕得不敢近他三步,反倒是这个原来素不相识的女娃娃却让他生出做父亲的感觉来。今晚知道她与师傅出去办事一定会耽搁了吃晚饭,他竟然会吩咐下人准备下她喜欢吃的东西等着她回来吃。再想起自己的儿女们,他忍不住对安道:“今晚我赏了劳亲一块烤肉,他吃得很高兴,可能别人都很惊讶我为什么单独赏劳亲一个人。”
“劳亲惨了,这老实头一定拼着小命把他最崇拜的阿玛赏他的烤肉全吃下去了,现在一定呆在自己的小院里闹肚子。”
多尔衮一楞,笑道:“这我倒没想到,我还夸他好小子,能把这么大块肉吃下去,以后一定成我们满洲人景仰的勇士。”
安见多尔衮不怕痒,早没趣地丢开了手,可想了想又抓回来看着那大掌道:“王爷手上怎么全是老茧?是以前骑马拎刀磨出来的吗?”
“现在已经少很多啦,嗯,快有半年多没好好骑马弄箭了,手痒得厉害,过几天一定要去辽西打打猎,顺便与蒙古几个部落叙叙旧。”多尔衮举手伸了个懒腰,“如今我促着范文程制定出一套比较规范系统的典制,他写一部,我强力推行一部,朝中那些野惯了的人都反弹很大,不过我看着这些汉人古早沿用下来的东西很是实用,如今我们朝廷小,还看不出效果,往后人多事杂,如果还是只靠个领头的拿主意,哪里忙得过来?需得有法典规定约束了百官的行止才好。可实话说,我也觉得闷气得很,做事情感觉到处处受牵制,事事有规矩,连走一步退一步都有礼法规定着,很是啰嗦繁杂。我非得带那些武将出去行猎不可,否则那些火爆性子的哪天耐不住会得发声吼,撕了朝里一班汉官。”
“听说范夫子是明廷宰相之后?他怎么到这儿来的?”
“我们得道多助嘛。”多尔衮得意洋洋地说。“安,我真怀疑往后打下江山,天下大定的时候,我每天忙忙碌碌于文山会海之中,会不会憋出病来。要不是局势逼着,现在我都已经想着要把济尔哈朗从前线替下来我自己上。”
安知道多尔衮此时说的全是掏心窝子的话,她很奇怪多尔衮怎么会产生这么不安耽的想法,干脆也直截了当地问道:“我看王爷性格中还是脱不了满人的刀马习性,虽然以前的生活逼着你学会尔虞我诈,而且你如今是难得的文武俱臻的顶尖人物。可你骨子里还是喜欢驰骋疆场,斗勇拼力,攻城掠地的好汉子,大英雄生活,是不是?”
多尔衮点头认可。“从十几岁开始征战,习惯了马上生活,如今坐在这把四平八稳的椅子上反而坐立不安得很,腿脚时时发颤。以前枕着金戈铁马,可以睡得雷打不动,现在安卧在软榻之上,却夜夜为朝中的勾心斗角失眠。就象宋人说的,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这等郁郁不得舒的心情倒和我现今差不了多少。以后这样的闷气时间一定更多啦。”
安有点不安,按住多尔衮的大掌道:“王爷,这才是开始呢,你一定是一下子不习惯安逸的生活,你看历史上那些马上得天下的皇帝不都一个个在皇位上坐得欢欢喜喜的吗?唐太宗也是,明太祖也是,人都是走一步适应一步的,你一定不会差过他们。”
“你在给我打气呐?”多尔衮微微一笑,扬眉道:“当然,我一定不会比他们差,而且我身为满人,知道非汉人的归属感,以后我的天下决不会让它出现各族离心离德的局面。”
安这才吐了口气,放下心来,她喜欢看见多尔衮志得意满的豪迈样。看见他刚才的疲累样子,她很不舒服,觉得那不是她心目中哥哥的样子。于是道:“王爷,我前儿在茶馆听说书的说,满人的老祖宗金世宗完颜亮以前作过一首诗,其中一句是‘大柄若在手,清风满天下’,现下王爷大柄在手,清风满天下是不成问题的。看来王爷已经想到了清风满天下后的问题了。”
“打天下易,守天下难,好象每朝都是如此的吧,特别是外族坐镇中原的朝代。当初大金最大一个缺陷就是没有好好利用汉人,利用他们的头脑,利用他们的力气,利用他们的经验,才至战线拖得过长,首尾不顾,最终被元朝所灭。可惜后面元朝又走了老路,只知一味盘剥汉人,不知合理对待,你看看元朝皇帝,哪天坐稳龙椅了。我朝以后要吸取教训啊。”
“可是你不怕利益分出去给汉人,跟着你打江山的满人会得不服?”
多尔衮又是微笑着一扬眉,胸有成竹地说:“这其中就讲究一个平衡的技巧,你往后就看着我怎么掌握这个分寸。”
安也笑道:“王爷,我相信你一定做得到。我就喜欢看你自信满满的样子。”
正说间,忽听远处传来几声喧哗,多尔衮眉毛一拧,两眼顿露精光。“有人来袭?好啊,打进我家里面来了。”
安听了听道:“好象是师傅那个院子,对了,可能是有人来解救今日飞鹰盟被捉的那个人。我去看看。”
多尔衮按住她:“不要自乱阵脚,府里高手众多,不会对付不了几个毛贼的。”
安可不这么想,她新练的功夫,就犹如有人新磨了刀枪,总想找个地方试试,每天总拿书房里的死傢伙出气也不是办法,很想真刀真枪往人身上招呼。如今大好机会找上门来,由不得她不跃跃欲试。但听得呼喝声由远及近,竟是朝着这边过来了,她轻轻对多尔衮道:“里面很明显有松阳大师鹤龄先生的声音,师傅的声音还没出现。两个大师傅都出手还没收拾下那些人,说明来的人也很不弱。听声音,有两个人的轻功还好于松阳先生,不知道他们其他功夫如何,可能不如,否则不会是松阳先生两个追着他们一群的。师傅怎么不出现呢?”
“可能是你师傅看出那帮人想调虎离山,以达到救出他们帮众的目的了。所以他含而不发,守在那人身边。”
“如果是那样的话,可能那两个轻功好的人是有意不与松阳鹤龄他们缠斗的,只是想把他们引开。呀,他们到我们头顶了,一二三,嗨,他们有五个人呢,这下我听清楚了,那两个轻功好的真的是出手留了三分余地,否则松阳先生他们不是对手。不过比起师傅来,他们还是大大不如的。”说完忙又补充一句:“比我当然也是不如的。”
多尔衮神色冷峻地“哼”了一声,道:“飞鹰盟在中原也是大有来头的一个帮派,今儿他们既然来了,一定是早就打听过我们府里的实力,决不会象黄大块他们那么鲁莽。”
安继续侧着头聆听:“不好,他们这是有意在我们这排屋上打斗,噫,我的屋顶一定被他们踩个大洞了,嗯,有人跳进我的屋里去,老天,原来他们真正要对付的莫非是我?或者是一石两鸟?不对啊,前几天他们还送我宝马貂裘的,不至于就反目成仇了吧?难道真是被师傅说中,他们盟主想要赖我的赌债?”
“胡说八道,人家安大鹰也算响当当的人物,哪里会做出这等鸡毛蒜皮的事情出来。一定还有其他的缘故。”
“他们搜不到人跑到这儿来了,嗯,有人在屋檐上挂下来,王爷你看,正对着咱们这头窗呢。”话音未落,只听“哗啦”一响,挂在屋檐上的人一个“飞燕投林”,穿窗而入,稳稳站在两人面前。上面松阳两人见此大惊,奋力想摆脱众人跳下来保护王爷,可是其他四人死死缠着,各出毕生所学殊死相拦。安一听便知眼下在面前的人是对手两个高人中的一个。
多尔衮也不说话,只是冷冷地打量着那人。安忍不住问道:“你是飞鹰盟的吗?晚上不请自来,很没道理。”
那人略一作礼道:“在下飞鹰盟左护盟冷剑秋,奉盟主之命有请安姑娘到鄙盟小聚。”
安冷淡地道:“你们安盟主要请我去,大可以下帖子叫人来请,很没必要做出如此鸡鸣狗盗的勾当来。我如果现在跟着你去,那是叫被胁迫,我心中非常不愿意,不甘不愿的事我是不做的。”
冷剑秋一愕,他早知安打败王洛阳,是个大大的神童,但心下还是把她当孩子来看。没想到她说话也一点不好对付。只得收起原先没什么好商量的神气,客气地道:“我们盟主本想请安姑娘在‘五千埕’好好小聚,但事情紧急,时间不等人,所以才出此下策,请安姑娘原谅。”
安冷笑道:“你们盟主好生霸道,今日我如果跟了你去,以后睿王府的脸面还往哪里搁去?这点你们盟主想到过没有?我师傅已经撇下你们那个作饵的小盟众过来了,我看你识得好歹的话还是向我们王爷道个歉,回去请你们盟主另想办法来请我,否则等我师傅一到,结局就由不得你了。”
冷剑秋见她软硬不吃,想到那个棘手的大喇嘛可能很快就醒悟过来,只得说声“得罪了”,想先下手为强,捉了安去再说。多尔衮见此挺刀相迎。他虽然不谙上乘功夫,但多年马上生涯,多的是实战经验,这一刀出去也是非常得体有劲。冷剑秋虽然可以一剑格开了他,但今日此来本不想与之结怨,便一闪身避开那刀,只是探身去捉安。不想安却滑溜得很,嘻嘻一笑,滑进桌底,又迅速从另一头钻出,顺手还抢救下差点毁在多尔衮刀下的笔架。多尔衮见她应付自如,知道也不需要他帮忙,便持刀退到一旁。
冷剑秋知道盟主想求安办事,今日绝不能下手伤了她,但她又太滑不溜手,拿着那张花梨大案做掩护,钻进钻出地让他总是慢上一步,原先他还想着是安人小转头快,但几下下来已自心惊,知道面前的人轻功绝不下于他,要引她出来,只有拿旁边的睿亲王作法。于是他虚晃一招,转开身挥剑直指多尔衮。
安眼见此人剑招凌厉,这一招过去,王爷一定非死即伤,顿时心中大怒,运气直飞出去,剑指直指冷剑秋的后背。冷剑秋本来就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虽然这一剑刺的是多尔衮,双眼却是一刻不离地密切注意着安的动向。见她果然中计,可还来不及高兴,忽然只觉眼前一花,全身俱麻,手中宝剑镪然落地。他不置信地在晕倒前看着安,怎么也想不出自己是怎么中招的。
大喇嘛正好此时奔到,一见情景,叫了声:“干得好!安,照顾好王爷,我去收拾其他几个。”
安第一次真刀真枪,虽然一着得手,心里还是慌得很,绕开冷剑秋跑到多尔衮身边紧紧扯着他的衣服,神色异常。多尔衮枪林弹雨里滚出来的人,这种生生死死的场面见得多了,虽然也吃了一惊,但到底要镇静得多,抱起安道:“不怕,不怕,你比那人厉害,怎么还怕他?”
安抖着嘴唇道:“可是那人抖剑刺向你的时候,我一点都没把握能拦住他,把我吓死了。”
多尔衮打趣她:“你也知道害怕吗?我见你一直胆子大得很,还以为你从不知道‘怕’字怎么写的,原来也是纸老虎一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