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荷沅回到家里却是对着网络上看到的一条并不是当天的国外媒体转载的中国新闻发呆。这上面说,人行副行长陈元宣布,人民币继续联系汇率制度,保持不贬值。荷沅当即想到林西韵和西玛。林西韵公司前不久刚根据人民币可能贬值的推测有所动作,估计她今天应该也会看到这条新闻,不,她可能更早看到,因为这条新闻是昨天的。荷沅想了想还是不给林西韵电话,因为这个时候这种情况下去这种电话,有点小人意气,仿佛是去示威,“瞧,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了吧。”而左颂文与大老板那儿她更不必理会,之前,她该做的早都做了,可谓仁至义尽。

但换作一个月前呢?荷沅相信,如果换作一个月前,她看到这条不算新的新闻会得第一时间打电话给林西韵,不管林西韵也常访问这个网站,不管林西韵可能也看到这条新闻,她会询问林西韵有没有受到损失。而现在,那是再回不到从前了。

荷沅想了会儿,便退出这条新闻,翻看其他。对于陈元的声明,世界各地的报纸反应各有不同,不过超过半数的评论肯定中国会得说到做到,更有报纸为此翻出陈元的背景,就其背景来说明其发言的可靠性。但也有评论对中国能不能最终挺住汇率表示怀疑,认为目前东南亚金融危机远未见底,中国人民银行以一位副行长来发表如此重要的言论,显然是想给自己留有后退的余地。荷沅当然清楚,这些评论背后是利益集团的角力与期盼。估计对于林西韵与西玛而言,他们会更重视后者的言论,因为那正好与他们所思所想合拍。

荷沅看完新闻,便开始整理新学期MBA所需资料,再将过去的课程温习一遍。祖海中途打电话来问她呆家里干什么的时候,荷沅取笑自己真是比过去读书时候还用功了。祖海晚上有个应酬,不回来吃饭,这是常有的事。但祖海保证不喝酒不吸烟,为了健康的下一代。

荷沅饭后踩在凳子上修剪葛藤种子的时候还忍不住微微地笑,祖海太想要个孩子了,怎么男人都那么想要孩子,比如遥远的李小笑,说起儿子来也是眉飞色舞,看着他嘴里的贵公子典型小骆眉开眼笑。想到小骆,荷沅忽然一拍脑袋,心说大事不好,那天问小骆借钱送给孔祥龙,结果到了北京因为匆忙赶飞机,都忘了还钱给小骆了。荷沅忙跳下凳子,找出小骆的手机号码,就是不知道这小家伙在家时候开没开着手机。否则,她只得再写一篇检讨报告让老骆取笑去了。

幸好,小骆的手机开着。荷沅忙道:“小骆,我还欠着你钱没还呢,真不好意思,今天才想起来。”

小骆在电话那端哽咽着哭开了:“哟,我都饿了三天了,都前胸贴后背了,今天又差点一分钱憋死英雄了。呜呜呜呜。”

荷沅听了大笑:“别装了,本来我还挺内疚的,结果被你哭没了。我最怕你交不上学费书费,赶明儿被老师赶出校门。小骆,不好意思,我今天还是想到李小笑眉开眼笑地看着你这个贵公子才想起这事儿。你给我一个地址,我寄给你吧。”

小骆怪叫:“老梁你喊我什么?你等着,哼哼,你等着。我罚你听我一段今天新学的大提琴曲才给你地址。”大约小骆正在练琴,说完,呜呜咽咽的低沉声音从电话那端传来。可是本来应该是挺享受的音乐,被小骆时时中断的演奏糟蹋了,听在荷沅耳朵里跟杀鸡杀鸭有得一比。好不容易告一段落,那边小骆却一声“不好,真丢脸了,给你加奏一曲我熟悉的”。接下来一曲果然是荷沅熟悉的《摇篮曲》,没有钢琴的伴奏,大提琴的韵律非常单调,再加小骆所谓的熟悉乃是终于没有中断,但其中拖拖拉拉却时常出现,听得荷沅只感觉脑袋之中有一条神经一会儿被抻长了,一会儿被扭转了,吃力之极。终于等小骆演奏完,荷沅发觉她也将一侧的牙帮子咬得酸疼了。

那边小骆却是欣喜地道:“听出来没有?这次我一点没拉错。”

荷沅唧唧哼哼地道:“不过拉摇篮曲的人被自己的音乐催眠也是可以理解的,这什么调子啊,长一声短一声,我还不如听西陆蝉声唱呢。快快给我地址,我受不了了。”

小骆笑道:“真受打击,不过好歹被你听出是摇篮曲了。我妈也说我没天赋,但我跟爸爸的钢琴配合得最好,错误的地方也是一样,哈哈。你会什么乐器?”

荷沅顿时惭愧:“我不会,只会听。”小骆顿时狂笑一声,“哈,那你比我还不如,起码我出去滥竽充数的话还可以摆个像样的POSE的。”

荷沅连忙承认:“对,背架贼亮的大提琴出去,起码还算是有武器傍身。至于你出手弹奏,更是令小贼望风披靡。魔音穿耳啊。”

小骆笑嘻嘻地道:“知音,真是知音。可惜高山流水,知音难觅。老梁,我再为君奏一曲,请君为我侧耳听。”

荷沅总算恍然大悟:“对了,一定是你爸爸不在,否则你怎么可能一而再地制造噪音。”

小骆笑道:“否则你听的将是噪音二重奏了。老梁,内蒙回来我被爸爸批评了,他说我看人不看全面,只顾着拿自己的准绳丈量别人,这样子地看人,天下哪里还有好人?我不服气,拿你的话反驳了,我说李小笑不能算是好人,但是个做事有他的一套准则的人,所以可以在某些方面合作,但不愿跟他亲近。哈,我爸听了后拿眼睛睃了我好几眼,终于承认我去内蒙好处还是有的。他答应寒假安排我去问题集中地区调研。”

荷沅心中感慨,原来所谓家教就是这么来的,老骆教育儿子,连一丁点的思想问题都不放过。这时有人敲门,她拿着话机过去开门,有人送来几张照片,都没用东西包着,黑白,有点模糊。荷沅接了照片奇怪,但送照片的人扭头就走了,更怪。她嘀咕着冲小骆道:“有人送照片上门,奇怪了。小骆,恭喜你,我可真想与你再次水里火里进出一趟。不过你爸说我那么大的人跟你一起有惊无险一趟当作历险有点无耻呀。这什么照片啊。”

小骆道:“凭我的推理,这种时间有人特意送照片上门,准没好事。我还是给你地址吧,你可以安心看照片。”

小骆说了地址后便将电话挂了,荷沅相信他这个没妈而父亲又很忙的孩子一准是很寂寞的,平时读书时候有同学,但暑假时候陷身深宅就难说了。总觉得小骆有点抓着电话不肯放的感觉,不过他毕竟是个有教养的人,推测到她有事,便不再闲话。

荷沅这才放下电话坐下仔细看不速之客送来的照片,第一张模模糊糊,好像是一桌子的人在吃饭喝酒。照片一看就是那种即拍成像的。荷沅心说这是谁捣鬼,或者是送错房门了。嘀咕着看第二张。但一看第二张,荷沅便清楚这照片没送错人,给的就是她。再第三张,第四张,一共四张。回头再看第一张,顿时明白将它作为第一张的用意。荷沅皱着眉头伸出手指拨通祖海的号码,等了很久,都以为没人接的时候,才听那边传来祖海有点兴奋的声音,“喂,荷沅,晚饭吃了没?”

而传到祖海耳朵里的荷沅的声音却是神神叨叨的,“我记得你今天穿的是一件茶色的短袖,这个茶色是乌龙茶色而不是龙井茶色,所以反应到黑白照片上是灰色,对了。与你喝交杯酒的那个妹妹穿的衣服照片上是黑色,实际究竟是什么颜色?深红深绿深蓝?腰好细啊。你们今天喝酒怎么没进包厢?”

祖海听了,只觉得额角一点冷汗圆溜溜地从毛孔深处逼了出来,滑滑顺耳根淌下,与身上的冷汗交融在一起。双眼忍不住越过已经杯盘狼藉的桌面,四处搜寻可疑人物,可大厅的人早走得七七八八,哪里找偷拍他照片的人去?是谁?既认识他,又知道他家住处?这种人在上海屈指可数。可祖海嘴里却不得不将电话那头的荷沅敷衍得密不透风:“荷沅,你看到什么照片了?你可别乱想,都是朋友起哄,今天大家都喝了,不放我不喝。你别多心,等我回家解释。不,我立刻回家。你等着。”

荷沅曾经有闲时候与祖海一起出来吃饭,也见过他的朋友们起哄,两个不相干男女喝交杯酒的事情不是没见过,但是一向很不喜欢。没想到这次祖海背着她也在被人起哄着喝交杯酒,瞧照片上他嘻嘻哈哈的样子,说不定心中多得意,满手勾着软玉温香,哪个男人不喜欢?不知被哪个熟悉他们的朋友捉了现行。荷沅看了照片心中跟吞了老鼠屎似的难受。“你别急。慢慢唱了歌跳了舞,再去泡个澡才回来吧。”

祖海明显地听到荷沅最后的一个“哼”字,哪敢真的唱歌了才回家?正好饭局也已到头,他拎了包杀出一条血路就回。

这边荷沅翻来覆去地看四张照片,心中不由想起今天送走豆豆的一幕。她在为朱总最后到场而激动流泪的时候,朱总的太太若是知道先生为别的女人情伤,又会怎样的难过?一般的也是流泪吧。一种流泪,百样滋味。祖海哪天会不会走朱总的老路?如果她知道祖海外面也有个“豆豆”,她会如何?这年头,今天怎能知明天的事,诱惑可真多。

祖海果然很快回来,连开门转钥匙的声音都是比往常快一拍。以往荷沅只要手头没做着放不下手的事,都会迎上去给个拥抱问个寒暖,尤其是最近多事之秋,因为祖海刚从里面出来需要怜惜,因为祖海每天为工作奔波心神俱疲需要安抚,荷沅最近对祖海好得象个大姐姐,无微不至。可没想到祖海才刚将劫难勉强度过,却一早欢天喜地一个跟斗翻进盘丝洞里,看上去很是乐在其中的样子。因此荷沅看到玄关转出来的一脸讨好的祖海,只觉那笑容猥琐,看了眼便别转头去,不想理他。

祖海见荷沅不理他,也在意料之中,脱了鞋子,干脆蹑手蹑脚悄悄接近,想给荷沅一个偷袭。没想到他人未到,一身烟酒臭味早弥散开来,扑向荷沅。荷沅都不用回头,将手中报纸卷成一筒,遥遥顶住祖海的胸口,没好气地扔出一句:“身上有什么口红印香水味的,赶紧去洗手间毁尸灭迹。”

祖海陪笑,两只眼睛早灵活地溜了一遭,找到桌上散放着的几张照片。他又不能在这种该低头认罪的时候自说自话溜远了去看照片,只得做了个春燕展翅的动作,在荷沅背后伸长手臂一勾,将照片用两指夹来。一看之下,心下释然,还好,照片并没有添油加醋,只是如实反映。怪不得荷沅并不算太生气的样子,她以前也有见过。看来以后还得多带荷沅出去加强教育。

再看后面,也没写着什么字,但祖海已经够佩服这个拍照的人,速度够快,他都没吃完,照片已经给送到荷沅案头,谁呢?这么缺德。

荷沅见祖海回来那么久就是没说话,还以为他知道问题严重性,心中怒气稍缓,回头看去,没想到却看到祖海正瘪着嘴仔细研究那照片,一点没负疚的样子。这下真生气了,冷冷地道:“谁陷害你的吧?”

祖海忙道:“是啊,你说这谁那么闲的,没事找事挑拨我们关系。”

荷沅冷笑道:“是啊,人家朱总做什么家里都不知道,你怎么才喝个花酒就被人捉了现行了呢?或者是因为你常做这等事,今天终于多行不义必自毙了呢?”

祖海见荷沅这会儿好像又动了真气,忙打点精神,认真陪笑:“你这是说哪门子的话了?我是那种人吗?朋友闹闹哄哄是有的,真象朱总那样是不会的。你尽管放心。”

荷沅一把扯来照片,抽出一张最清楚的,指着其中的女人道:“这个女人换作是我,男人换作是别人,你会怎么说?你存心恶心我,你做这种事的时候没想到我吗?你把我搁哪儿了?”

祖海见荷沅越说越激动,只得继续低声下气:“宝宝,这种事你又不是没见过,没什么大不了的,吃完饭大家又不会再联络,都是酒喝多了闹的。我以后不会了行吗?我每天都把你搁在心里,怎么会忘记你呢?”

“你上回与宋妍一起的时候也说以后不会了,怎么这么快又犯了?是不是今天我说你不许与人喝交杯酒,你下次就听话不喝交杯酒改跟人亲嘴?我管得过来?我只问你,换作是我跟人亲热,你会怎么说?我只知道,我现在已经是有夫之妇,我不能与别的不相干男人亲热,别人也别想跟我亲热。你呢?你已经跟我结婚了的,你跟别的女人亲热时候把我当什么了?”

荷沅不曾想一张嘴会把原先没想到的东西说了出来,对了,那个拍照的人定是认识他们的熟人,而且应该是很认识他们的,那人看到据说是一对恩爱小夫妻中的一位在场面上花天酒地,脸上不知带着怎样的嘲弄。那个时候,所有认识不认识她的人,都在嘲笑丛祖海的太太是个木偶,任着丈夫在外面胡来,就像她以前看着别的男子与别的女子勾勾搭搭她会替那男子家的太太悲哀一样。她也会有今天。原来这件事并不是表面上看到的那么简单,它所牵涉的是他们婚姻中各自角色的变味。荷沅再也冷静不下来。是了,祖海究竟将她当成什么了?祖海口口声声说心中都是她,两人之间关系有别于其他夫妻,比其他夫妻更是亲上加亲,怎么他与其他女子鬼混时候一点都没想到他家中还有个很亲的老婆呢?若是她在场,他还敢将那只下流的手伸出去吗?显然不会,他就是欺她不在场。

祖海因为朋友们都那么在做,也不觉得与别的女人喝杯交杯酒有什么大不了,都是玩玩的事,没想到荷沅这么认真起来,上纲上线的,几乎要把他所做的事定性为出轨。天地良心,他可从来没对荷沅变心过,心里也没存着别的女人,最多是爱玩爱热闹了点。按说,他已经很收敛了,他那些朋友背着老婆做的事只有更上不了照。刚刚眼前便有一个朱总。但顺着荷沅的话一想,如果荷沅与别的男人,比如青峦去亲热一下,哪怕是互相多看上几眼,他心中都会急,别说是挽着手喝酒了。但是,“男人跟女人不一样嘛。你肯定不会与……”祖海说到一半时候主动闭嘴,这话太经不起责问了,再说荷沅一贯是男女平等的大力鼓吹者,他得在荷沅反驳之前将话打住:“好了,是我的错。荷沅你说吧,要怎么罚我。”

荷沅见祖海只是舌头打个转,便轻轻巧巧地将一个“错”字说了出来,态度之敷衍,一看就是没在心里真正认错。所以她也看似莫名其妙的问了一句:“你错在哪里了?”

祖海也妙,回答得很干脆:“我不应该与别的女人亲热。”他想尽快了结这场严肃的批斗,回复轻松状态,他可以想办法将事情轻巧地挽回。

“你显然很清楚不能与别的女人亲热,你为什么又屡犯不止?你知不知道你这是把我和我们的婚姻往地上踩?”

祖海见荷沅坐在椅子上,只微侧着头与他说话,看都不看他,却口气跟教训儿子似的,心中开始不快。此时此刻的祖海已经不复当年,随着身价膨胀,众人与他说话都客客气气,即使被抓进去里面,人家也不会为难他。他今天不过是小小豁了下边,何至于那么严重了,需要荷沅象幼儿园老师教育孩子一样地训?但又不想一句话顶回去,他毕竟还是在荷沅面前顺从惯了的。祖海忍下脾气,说了句:“我没踩你,也没踩我们的婚姻,你别撂重话给我。很热,我去洗一下。”说着便不理荷沅怎么反应,径直去了洗手间。

祖海终究是不放心撇下荷沅,拿了衣服关上橱门,往外瞧瞧荷沅对着房间门怒目圆瞪,他连忙缩头进去。脱了衣服忍不住又钻出头来瞧瞧,见荷沅已经转回身去背对着他,而且还低着头。祖海不知道荷沅会不会是在哭,可看了一会儿只见什么动静都没有,才一颗心七上八下地进去洗澡。清凉的水往他微醺发热的脑袋上一浇,他便改了主意,准备洗完后作低伏小。又怎么了,荷沅正生气嘛,顺顺她是应该的,再说事情起因是他。只是祖海觉得奇怪,究竟是谁在与他过不去呢?竟然别有用心地寄出那么四张不上路的照片给荷沅,不存心看他们两个要好不顺眼吗?

但等祖海洗完澡,只围着一条浴巾有点不放心的探头往客厅一看,发现荷沅已经不在原来位置上。祖海心中急了,不等穿上衣服,将每个房间角角落落都开灯搜了一遍,一边急着拨打荷沅的手机,关机。祖海存着侥幸,打开橱门也看,因为以前荷沅曾经猫在橱里等他回来吓他,可今天也是没人。祖海想象得出荷沅离开时候的愤怒,因为他从来都没那么敷衍过她。

祖海不知道荷沅会去哪里,她一个人那么晚出去干什么,会不会气他与别的女人勾三搭四她也照着做来气他?祖海冲到门口,才发觉自己围着一块已经摇摇欲坠的浴巾,只得回来另找出门衣服穿上。

荷沅这时候还没走远,她怒气冲冲地攥着车钥匙下去,在地下停车场远远遇见林西韵。林西韵在昏暗灯光下没看清荷沅的脸色,没走近便说了句:“对不起,我没照你的话做,现在人民币汇率看起来暂时不会跌,我们公司会有损失。现在只有趁合同还没真正实施前与对方好言商谈了。”

荷沅这时候满脑子都在集中脑细胞骂祖海,闻言足足愣了好一会儿才理解林西韵话中的意思,忙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东南亚那边形势还没走到头呢。”

林西韵这几天被公司事务追得晕头转向,发觉荷沅有点古怪,但没太在意,又跟着说了句:“本来也要去敲你家的门。孔祥龙来电话,问你好不好。我说好,没事。他问我究竟是怎么回事,我没跟他实说,劝他回来上海工作,不要再想报仇的事,何况许寂寂婚约取消,孩子也打掉了。孔教头说他与许寂寂联系了,但没联系到她本人,许寂寂本人据说已经离开内蒙,他也会很快回来上海。孔祥龙知道钱是你塞在他裤袋里后,提出要将钱还给你。”

荷沅需得转一下脑子才能从骂祖海的语句包围中抽调部分脑细胞考虑林西韵的话,然后又转一下脑子才考虑出该怎么回答。“林教头,好汉做事好汉当,你就与孔教头直说是我出主意坏他壮志,将他闷倒的吧。他过来如果还要与我划清界线还我的钱,你请先帮我收着。我现在出去有点事。”说着便退步而走,直至转进她的车子。

林西韵觉得奇怪,回答着“好吧”,挥挥手让荷沅忙她的。从荷沅的话里,林西韵已经听出,不等孔祥龙听到真相后暴怒,荷沅自己已经自觉做好准备与孔祥龙划清界线了。林西韵转身缓缓走出车库,心中不由得想着,许寂寂就不用说了,太对不起人,她都不愿面对许寂寂。而孔祥龙那时候心急上火,做事没顾到他人,因为他本来就是个一根筋的人。估计回来后听说内情还得再次上火,从此与荷沅绝交。林西韵心想,这件事,还是她兜了来吧,不能让荷沅去内蒙出力出汗了还得受怨恨。是了,就说整件事是她遥控指挥。

林西韵低头想着心事,没料到有人急急赶来大喊一声:“林教头看没看到荷沅?”林西韵吃了一惊,抬头见是祖海,忙道:“荷沅刚走。”

祖海心说,果然出走了。他冲出几步,又刹住,问了句:“谢谢,她有没说去哪里?”林西韵吃惊地看看祖海,心说这小两口闹事了?“没说,她只说有事。”

祖海又说声“谢谢”,匆匆赶向他的车子。下楼唯有一个目标,便是追上荷沅。但上了车后便愣住了,这方向盘该往哪儿打?出门后道路四通八达,荷沅会去哪里?即便是回她父母家回安仁里都有可能。祖海第一个念头便是打电话给青峦,要他留意荷沅的动向,如果见到荷沅立刻通知。青峦当然要问个为什么,祖海只简单说吵架了。

然后,祖海有点漫无目的地上路,心惊胆颤地下意识地赶到黄浦江边,探头探脑穿行于双双对对密集的外滩找寻单身女子,还时不时看看手机是不是有响动。倒是差点招来几个借着夜色做生意的女人。但找了一晚,都没找到人,反而是青峦电话不时从加班现场打来问询,祖海真恨不得关了手机,但又怕关了手机连荷沅的电话也给拒绝,只得忍受青峦骚扰。

青峦的电话一直从外滩骚扰到挂满葛藤的家里,时间已是零点,可还没有荷沅的消息。两人都急了,青峦结束加班直接赶到祖海家里,陪着祖海一起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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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四

青峦到的时候,祖海早已将那四张闯祸的照片烧了,屋里只余一股烟火气。

青峦进门便见祖海满脸黑沉沉的,板着个脸不说话。青峦虽然知道不方便插手人家两夫妻的私事,但坐了会儿,两口冰水下肚,还是忍不住问出来:“究竟怎么回事?小小吵架荷沅不至于出走。”青峦心中补充一句:荷沅还是挺讲道理的人。

祖海当然不会说实话,因为他很清楚青峦与荷沅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说到男女关系的时候,恨不得坐一桌吃饭都距离一公尺远,不是自己的女人不会去碰。他只是简单地道:“没什么,本来是件小事。结果后面越说越僵,肯定是我喝了酒口气太冲。”

青峦直觉事情不会那么简单。荷沅长那么大,基本没冲他发过什么脾气,除非是原则性问题的时候。但祖海不肯说,他不便审问,他想了想,问道:“会不会回去家里?”

祖海道:“我也想过,不过肯定不会。荷沅不会把麻烦事带回父母家。跟我爸妈说更不可能。她要面子,也不会这么小事就找朋友说。”不过若不是车库遇见林西韵,祖海还是会上去敲门的。

青峦想着也是,“等等吧,这会儿时间不早,很多店门都该关了。”祖海随口回答:“上海是个不夜城。”青峦否定:“那些夜店荷沅不会去。”

祖海立刻噤声,对,即使荷沅与他一起去,到了十一点也一定会要求回家。这一点,荷沅与青峦很相象。祖海有点酸溜溜地想,毕竟,荷沅从小还是跟着青峦一起长大的时间比较长。若是荷沅从小跟着他长,那还会是现在的荷沅吗?她还会对他与别的女人喝交杯酒的事反应这么大吗?祖海不得要领,但也不愿多想,怕再想下去会关不住嘴向青峦露底。他只得没话找话,“青峦,你回国后好像一直很忙,每天见你加班。都忙些什么?叫手下的人去干就是,否则太苦了。”

青峦道:“白天忙些行政上的事,晚上清净下来写点文章做点研究。不苦,我喜欢这样。”

既然祖海不愿说他与荷沅的矛盾所在,其他他又没心情天花乱坠。而青峦本来就不善交际言辞,与祖海又一向语言甚少,这会儿如果说今天的天气哈哈哈似乎太没心没肺了点,于是,两个人的言谈很快便陷入沉默,坐在客厅,四只眼睛一齐时不时地看向灯火辉煌的玄关。

电视一直开着,但屏幕早转换成一个花花绿绿的大圆饼和抑扬顿挫的轻音乐,两人都没注意,仿佛音乐响着便是一切,以免空旷的房子太过寂寥。

过了很久,祖海才忽然想起来,对青峦道:“你明天还得上班,先睡吧。我再等等,等荷沅回来我叫醒你。这样傻等着不是回事。”

青峦摇摇头,“暂时没有睡意,挺担心荷沅会做出什么事来。要不我下去小区各个角落看看?”

祖海道:“不用去,林西韵看着荷沅开车走的。”祖海看着青峦为荷沅实心实意地担心,虽然明知两人根本没什么,可心里总有一种他做丈夫的权利被青峦侵犯了的感觉,很是不爽。但青峦又没做出什么,作为一个从小与荷沅一起长大的兄长关心一下也没什么,所以祖海也只能想想,而不能干涉。

青峦便又沉默了。祖海也沉默,其实祖海想说一些话打破沉闷的,可是他与青峦没话题,可说的前几天与青峦喝酒几乎都掏出来说了,他现在说出来的东西青峦未必爱听,相信青峦更不会想听他说的某人长某人短等这些江湖闲话,这些闲话说出来连荷沅都有一搭没一搭地懒得搭理,但这些是祖海必需知道的东西,因为这是人际关系的必需。做生意,最后考究的还不是人际关系,而人际关系在于平时生活相处的点点滴滴。

又坐了会儿,祖海终于忍不住起身,道:“青峦,我送你回去,或者,你睡我们客房。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我们明天,不,今天等会儿都得上班,这样拖着不是办法。”

祖海真正认真说起话来的时候,自是带着日积月累的气势,言语之间大有不容置疑的果决。青峦不知不觉就在祖海的影响下站起身来,站起来后才感觉到这个昔日的小伙伴已非当年光屁股小顽皮。他有看到荷沅的变化,竟然没好生留意祖海的变化。青峦不由客气起来,而不再是原来的随随便便,“不用,我还是回去吧。荷沅回来就通知我。”

祖海点头,“对,你衣服都没带着,我的衣服你又穿不下。荷沅什么时候回来,我什么时候通知你。”

祖海送青峦出大门,看着青峦上了出租车才回。又不由自主地还真在小区转了一下,角角落落地看荷沅有没有躲在哪里。当然,保安遇到两批,可荷沅没见到,地下车库也没人。

时间越来越晚,祖海越来越担心。他此时已经非常后悔,早跟荷沅好好认错了该多好,现在害得荷沅一夜不归,依着她激烈的性格,都不知道她现在会做出什么事来。可上海那么大,让祖海上哪儿去找她去,只有回家继续守株待兔了。

荷沅出去后,漫无目的地游荡了会儿,竟然发觉自己信手将车开到西玛附近。这条路以前几乎天天一个来回,开得早就烂熟于胸,没想到今天不经大脑都能到达这里。她在西玛楼下停车场发了会儿呆,又不肯回去面对祖海,难道还回去听他满不在乎地狡辩?可周围能去的地方显然大多不适合女性单独前往,而且天色已晚,都快到打烊时候。去哪儿呢?

想了半天,荷沅终于想到一个好地方,就在附近,是西玛同事一致推荐的周末打发时间好去处,一家环境良好的通宵电影院。好像那地方还是大家当初投票表决得次高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