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你直接到地下车库,车号4321,保时捷卡宴。”
葛培森立刻转去米线工作的大厦,心里异常激动,根本无法组织与米线见面交谈的语言。他才进地库,就见米线从电梯冲出来,冲他狂奔而来。他立刻下车,想给米线开门,可是早被米线抓住双臂。他看到米线一脸都是泪水,嘴里翻来覆去只有问“仔仔?是仔仔?”眼神近乎疯狂。他只好先点头,忍着激动道:“我们上车谈。”
但是米线紧紧抓住他的双臂,似是生怕他又消失似的,两眼也紧紧盯住他。他只好一把将米线抱上车,免得来来往往的人看戏。关上车门,他意识到他也想流泪,今天的米线依然如此,不知两年前环抱跳楼的仔仔血肉,会是怎样的伤心欲绝。他几乎是小跑着转过车头,钻进驾驶座。他听见米线泣不成声地追着他嘶喊:“仔仔,你真的变高了,变大了,变得妈妈不认识了。你别怪妈妈,妈妈天天想你,才把ID设成米线,幻想你还在妈妈身边。”——
隔着驾驶座的车窗,葛培森看清米线疯狂眼神中的闪亮:她是多么欣喜。他一时踯躅于车门前。米线因误拿他当真仔仔才如此激动吧,他进去说明真相,会不会再度打击米线?他难得地优柔寡断,与米线两个隔窗相望。似乎米线也意识到了什么,以纸巾掩饰连连地深呼吸,缓缓收起了激烈神情,她才擦拭眼泪。但是纸巾没一次遮住米线的眼睛,她一直泪汪汪地注视葛培森。
葛培森终于还是开门进去,“我们找个能尽情说话的地方,去我家可以吗?今天……公共场所显然不合适。”
“你究竟是不是仔仔?”
“等下我会告诉你全部。我前不久刚出了一次车祸,现在开车不敢分心。”
梅菲斯三度深呼吸,压下止不住的哽咽,“你尽管实话实说,我希望我们今天的谈话能开诚布公。”
葛培森的车子正爬车库斜坡,没法分心看一眼米线的眼神,他心中意识到,米线可能已经隐隐察觉到了什么。“是的,我千方百计找到你,并不是想给你讲个故事。”他冲出斜坡走上主干道,趁红灯时候开启音响,找到那首《Seasoninthesun》,顷刻,非常熟悉的感觉充溢小小车厢。
两人都没说话,静静听完长长的一曲。一曲终了,梅菲斯伸出手指,学着葛培森刚才的操作将歌曲重放。她的眼睛终于从葛培森脸上转开,耷拉着脑袋默默垂泪。葛培森不忍看不忍听,只好专心开车。直到下一个红灯塞车,他才能腾出手来,翻出一张名片,顶一颗话梅糖一起递给米线。“这个是我。”
良久,他等来一声问,“我只要知道你是不是仔仔。”
“等会儿你自己判断。”然后米线又归于沉寂。葛培森等半天不见一句话,将音乐关了,道:“我想,你已经从两张CD的同一首歌里听出什么了。”
梅菲斯点点头。她最终没坐成牢,出来后与仔仔的遗物一起关了一星期,直到她发现同一天买的两盒CD上有一首同样的歌。对照着歌词再听一遍,她心里开始生出疑问,这几乎是仔仔给她的遗书。可是她的仔仔即使再聪明,也只是个三周岁多点儿的小孩,从没识过字,更遑论英语。因此她强迫自己回忆仔仔的最后一天,回忆仔仔的所有言行。她一遍一遍地回忆,一遍一遍地分析,虽然所有的猜测都是指向她不愿深想的荒诞不经,可些微的可能却像一只钩子,悄悄承载起她所有的希望。她终于走出闭关,一天天地用希望麻醉着自己,等待仔仔忽然在背后喊她一声“米线”。她生活的重心几乎全挂在那小小的希望的钩子上,希望有一天她能为失职向仔仔忏悔,希望她能做很多事弥补她的失职。
今天,几乎是完美实现仔仔最后一天对她的承诺,可是,让她如何拥抱这个叫做葛培森的男人。而且,她更意识到,很可能她所谓荒诞不经的猜测都是真实。想到这儿,她一时无所适从了。她迫切地希望早点儿到葛培森家,早点儿知道真相。她将名片收进包里,而那颗话梅糖则是紧紧握在手心。
这一路,葛培森几乎是艰难地驾驶,身边的米线,接下来的透底,都让他无法集中精力。终于到达钟点,他将车子熄火,却禁不住给米线打预防针,“可能会让你失望。”
梅菲斯叹息,“只要是真实。”
“真实往往是最残酷的。走这边。”
安静的电梯里,葛培森俯视纤瘦的米线,没想到以前他全身心的依靠用成年人的目光来看是如此的弱不禁风。可正是这般瘦弱的身板,以前却为他撑起全部的天空。梅菲斯则是从电梯门的镜面里看着高大的葛培森,越来越认为这个人与仔仔无关。仔仔如果活着,迄今也才五周岁多点儿,能有此人的智慧?但是她又想到,当初仔仔是如此的聪明过人,难道……她将信将疑着。
这是豪宅区的好楼层好朝向房子,从走进电梯起,梅菲斯就看到的是一个与她生活环境不一样的天地,联系到葛培森开的车子,她心中为他欢喜。他过得好,她似乎很替他高兴。
打开房门,葛培森就将两手背到身后,压下紧张,强打笑容,“相信我,我不会有任何恶意。请进。”
梅菲斯想礼貌一下,可笑得比哭还难看。她跟着葛培森进门,看到的是明亮而宽敞的天地,当然也看到地上一只熟悉的大玻璃花瓶,里面正是被她取笑过的牛奶沤肥。她现在才明白,这是葛培森为找到她而花的巨大心思。葛培森进门后一直留意着米线的反应,见此就有意宽松气氛,“去阳台看看我的吊兰?我水平真的是突飞猛进。”
梅菲斯看到落地玻璃的开阔阳台,却连退三步,脸上变色,“对不起,我恐高。”
“恐高?”葛培森才想着以前米线还爬上窗台擦玻璃呢,但忽然心里明白了,米线的恐高是被他的那一跳活生生逼出来的心理障碍。他心中更是负疚,忙走过去将纱帘拉上,又将中间玻璃门拉紧。“好了,请坐,咖啡还是茶,或者酒?”
“白开水。你还是赶紧说吧。”梅菲斯找沙发坐下,看葛培森却是不肯将就,娴熟地煮起咖啡。很快,咖啡的甜香弥漫开来,这香气,让人放松。
葛培森自己也是靠着手脚不停来放松心情,方便有逻辑地说话。“我五月份出了一次车祸,然后人事不省,一直睡到前几天忽然莫名其妙醒来,没事了。这期间别人看着我就是一个植物人,但是我经历奇特,车祸醒来却发现自己竟然到了两年前。然后我与你一起过了几个月。我不敢提起,怕你掐死我这个驱逐你儿子灵魂的鬼……”
“你等等。”梅菲斯紧急叫停,发现自己的声音是如此尖锐,“你怎么赶走仔仔的?”
葛培森忙道:“你一定要相信我,我什么都没做,但醒来就发现自己变成了仔仔,而且全身不适。我至今还没弄清楚是怎么回事,你如果不信,可以去打听我这个人,我从来不迷信,也不是科学怪人。但不管我主观怎么样,客观上,仔仔因我而灵魂消失,只留下肉体。”他将一杯咖啡放到米线面前的茶几上,勇敢地直视米线愤怒的眼睛,道:“然后我实在忍受不了病痛折磨,想方设法自杀——我是自杀,而不是失足坠楼——又毁了仔仔肉体。我没想到这一跳反而又回到我自己肉体。过程就是这样。”葛培森心里其实有千言万语,尤其是很多当时的感受和考虑想与米线分享,但是他选择最简单最直接的,他不想用复杂的纠葛来回避问题,一就是一,二就是二,对待米线,他必须诚实,米线已经被他害了太多,米线只需要真相。他拿着自己的一杯咖啡,坐到米线对面,等待米线裁决。
第10章
他拿着自己的一杯咖啡,坐到米线对面,等待米线裁决。
梅菲斯懵了,没想到答案正是自己竭力回避的怪诞。她除了死死盯住对面的男人,竟是不知所措。从读法律专业课第一天起,她便被灌输一个律师必知的原则:每个人都只说对自己最有利的部分。今天的她是当事人,而又有律师的本能,因此她早已伸出全身的每一个触角准备捕捉葛培森言语背后的隐晦。但是一席话下来,无论她从职业的角度还是从非职业的角度,都看得出葛培森没有隐瞒没有矫饰。她当场就能用很职业的思维得出总结,仔仔的灵魂消失与葛培森有关,但葛培森都还轮不到过失杀人,一切都只怪阴差阳错。
可她是母亲,她无法在面对儿子生死的时候依然理智冷静地保持职业态度。平常,仔仔所有的痛,她都是以十倍来痛切地感受,何况是儿子的生死。她此时极其地想将手边滚烫的咖啡泼向对面这张英俊的脸。但是她这辈子所受的全部教养,她多年苦累积累下来的克制习惯,以及葛培森主动上门对她的坦白,都让她无法尽情释放心中冲动的魔鬼。她除了怒目而视,什么都没做,煎熬半天,也只问出一句,“你为什么开车不小心点。”
葛培森耐心等待半天,却没想到只等到这么一句似乎与中心思想不大搭边的话,他倒是愿意看到米线扑上来打他,就像当初两人一起抵御胖母子。他忙道:“对不起,起因全在我,我愿意并希望担负所有责任。”他想到谈话的主要目的还是为释放米线,又明确地道:“我的自杀设计是有预谋的,我利用的是你对幼童智力的不设防。包括你被迫喝水多次只能去厕所,也是出于我的设计。你是个最好的妈妈,无论在仔仔的灵魂消亡还是在仔仔的肉体死亡方面,你都没有任何责任。而从我这几个月的切身感受,如果没有你这样执着的母亲,仔仔可能未必活得到三周岁。你已经是一个最伟大的母亲,你没有遗憾。”
梅菲斯并不感谢葛培森为她脱罪,她也不需要葛培森的安慰,但是老天永远是与她所对的,所有的大事小事都由不得他,尤其是心中那只承载着她对仔仔死亡的愧疚自责心情至今的钩子,那只同时承载着她小小不切实际的再见仔仔的幻想的钩子,却由不得她地悄悄脱落了。葛培森今天告诉她的真相就如一枚小银针戳破气球,这两年来所有支撑着她生活的内容全部成为无稽:仔仔原来是早已消失的;仔仔生命中最让人怀念的最后让人心碎的乖巧原来属于这个葛培森;仔仔再也不可能回来,就像所有已经去世的人;甚至她以为失责而对自己的恨和忏悔都已经不必要了。她心里忽然真空。空得令人心慌。
“对不起,我可以吸烟吗?”
“你不是最反对吸烟?”葛培森脱口而出。但他随即便表示理解,正如他可以被米线念叨得戒烟,米线当然也可以在两年的心灵煎熬中依赖上香烟。“凡是属于我私人所有的地方,你都可以随便。”
梅菲斯须得脑袋转一下弯,才想到对面这个人曾经做过她几个月的儿子,当然知道她反对吸烟。说起来这人了解得真多,所以才能有办法几天时间就把她找出来,还诱使她上钩,别的人都无法做到。但她没做任何表示,只挣开她的包找烟。一找才想起,刚才请假出来得匆忙,把烟忘在办公室抽屉里。她只能沮丧地将包扔开。对面的葛培森一直留神着她的举动,见此将包里唯一的雪茄找出来,道:“我现在不吸烟,这儿只有一支雪茄,别看它粗壮,发酵过的口味其实比较不刺激。你等等,我替你切口。”
梅菲斯还是第一次见人切雪茄,见葛培森从茶几下面抽屉里拿出一把特制刀子给雪茄环切,又用一根长长的火柴耐心将雪茄点燃,她才知这其中还有这些门道。但是她现在并无兴趣,接了葛培森递来的雪茄,说声“谢谢”,想到在这么干净的人家里吸烟终究是不道德,她就起身走去阳台。在她打开通往阳台玻璃门的时候,听见身后飘来一句话,“你忘了恐高症。”
梅菲斯一怔,看看前面落地窗下似乎遥不可及的车水马龙,她竟然没有任何头晕目眩的感觉。她和葛培森都想到一句话,心病还需心药治。她的恐高症就这么治愈了。她暗叹一声,舒服地坐在藤摇椅上对着外面林立的高楼发呆,心头有千言万语,可什么都捉摸不到,想再问葛培森什么话,也一句都问不出,只有呆呆地坐着。
胖雪茄复杂的滋味一波一波地刺激着梅菲斯的神经,可是无法让她找到那枚脱落的钩子。她无力地闭上眼睛,眼泪再次从眼角滑落。她默默地机械似的吸着这支似乎无穷无尽的雪茄,默默地麻木地流淌着不知道为什么的眼泪。
葛培森轻轻过来看一眼,见此悄悄退开,想让米线单独静一静。可是他揪心米线的无声的反应,终于还是忍不住,拿起纸巾盒走进阳台,坐到米线身边,将纸巾盒推给米线。他见到米线似是受惊,睁开泪眼看向他,他忽然福至心灵,又想出一句可以帮米线解脱痛苦的话。“有过那段经历之后,我现在大力赞成安乐死。”
这句话正好击中梅菲斯麻木的内心,她忍不住问:“仔仔究竟有多痛苦,能让你竟然选择死亡。”
“生不如死。这几天还做梦梦到我狂呼着你的名字米线,等你来救我。我想,仔仔只有比我更难忍受这等苦楚。”
梅菲斯不禁想到过去仔仔暴戾的脾气,没有一个保姆人受得了他,想到最先丹尼也是为仔仔殚精竭虑,可最后终究是逃避,谁也受不了仔仔。原来就是因为这身不如死的痛苦啊。她以前早知道原因,可是葛培森的描述,尤其是葛培森最后宁愿做出自杀选择的事实,让她更进一步地为仔仔心痛。“很多人劝我放弃对仔仔的治疗,我是不是错了,我是不是不应该强行留住仔仔痛苦的生命?”
“我从药瓶上弄清楚仔仔得的是什么病的第一天,就想自杀,因为我知道这个小生命是无望的,与其长痛不如短痛。但是你的爱却让我对生命留恋不已,你的精心照料让我减轻无数病痛,找到生存勇气。即便是最后决定自杀,而且当时也不知道自杀后还能不能复活,我心里最放不下最依恋的是你,但想到我一死你可以从每天繁杂的看护中解脱,我又自以为自杀得值得,我错了。我想仔仔可能不如我思考得那么清楚,但他一定有发自本能的理解,他一定最依恋妈妈。请你相信,你是个当之无愧的好母亲,”
“真的吗?我以前所有减轻你痛苦的方法,都做对的吗?”
“如果仔仔的病有万分之一的治愈希望,我想仔仔一定会是一万个此类病人中唯一的幸存者。我的切身体会是,你做得全对。唯一可惜的是,这病没治。仔仔虽然生而不幸得此疾病,可他生而有幸遇到你。”
“谢谢你,告诉我仔仔的想法。”梅菲斯心里渐渐生出一丝生气,可她的眼泪却依然抑制不住地流淌。有一些想法开始冒出小小的尖角。“谢谢你,真的非常感谢。”
葛培森见此,就婉转提出:“在我们共处的几个月里,你一直是我最坚强的依靠,我一直认为你是最坚强最智慧最有爱心的人。今天看到你封闭自己,放逐自己,我很难过。我想,爱你的仔仔如果地下有知,也一定会痛骂自己不该来世上一遭,害你痛苦。你已经做了你最好的。”
“谢谢。”梅菲斯又发了好一会儿呆,牛头不对马嘴地道:“雪茄怎么能烧这么久。”
“这种雪茄的特征。你喝口水,已经过中饭时间,我们下去随便吃点儿。”
梅菲斯扭头看了葛培森一眼,抽两张面纸将脸捂住,将脸上泪水印干,道:“对不起,打搅你这么久。我回了。还有……希望有后不会再见到你,我不想见你。”
葛培森没想到梅菲斯会用坚决的语调拒绝再见,他当即道:“近半年的生死相依,我放不下。”他见到米线对此只是木然的一个斜睨,心受打击,“你不用鄙夷,我并不认为我的长情不可告人。一起吃饭吧,即使不吃,也请让我送你回家,起码让我做到有始有终。”
但是葛培森这次见米线连看都不看他一眼,也没回答,支起身就离开阳台。他只好无奈地跟上,因早知道米线这个人心中的意志有多坚定。但他却见到,米线没走几步,忽然身体歪斜起来,软软地往地上倒下。他忙冲上前去一把抱住,见米线脸色苍白,嘴唇血色黯淡,双目紧闭,眼角却依然挂着两行泪痕,他心中绞痛,不敢作他想,抱起米线就直奔医院。
他强迫自己心无旁骛地安全驾驶,到了医院又被护士指挥着挂号付款拿药送血样,小跑着做完这一切,他赶紧杀回急诊室,急诊的中年医生板着脸扔给他一句话,“告诉病人,减肥不要不顾小命。”
葛培森忙道:“不,病人最近家里屡遭变故,心理压力极大。她是不是身体很衰弱?”
医生闻言收起黑脸,道:“除了需要补充营养,增强体质,我建议你设法劝病人去看看心理医生。其实昏倒也是好事,昏倒是人类面对抵挡不住的精神打击的最后保护。”——
葛培森立即跃过去,果然见米线醒来,虽然依然有气无力,可已经双目圆睁,此人是永远的独立自强。葛培森终于松一口气,忍不住打趣,“都不等我吻一下,睡美人怎么可以自说自话醒来?”见米线目光存疑,他忙解释:“这是医院急诊室,你刚才情况很糟糕。医生想知道以前有没有出现过类似情况。”
葛培森见米线只定定看他一下,就转脸去与医生交流,心里很没趣,只好老老实实旁听,又见米线想坐起来的样子,赶紧上前抚一把。但米线的身体语言明显告诉他,扶起就请走。葛培森无奈,讪讪地交代两句,上去拿验血报告。等他一圈儿折腾回来,米线已经被安排坐在走廊,急诊室又有新人更替。
梅菲斯有气无力地坐着,手头什么都没,没有钱包,没有手机,只有等葛培森回来。她没想到,见到这个出众的人看着化验单匆匆走来的时候,她心里竟是挺安心的,似是见到老友亲人。她招招手,让埋头往急诊室方向大步走的葛培森注意到她,她见到葛培森一个刹车止步,冲她灿烂一笑,这动作太像仔仔,仔仔不经意做了小坏事也是这么一笑……她忽然意识到,她想到的是最后几个月的仔仔,那当然与葛培森是一个德性,本来就是同一个人。她心中暗叹,无法不将仔仔与眼前这个人重叠。
葛培森见梅菲斯左边坐着人,右边没座椅,就顺势站到右边,将手中化验报告递给她,“你看看,等下再问医生。我不大懂,不过看上去有一项比比较值小。”
梅菲斯因仔仔久病而成良医,接过化验单想仔细看,可是双手却无力持久而颤抖。她郁闷得将单子压在膝头,闭目养神。可又不愿被旁边的葛培森这么看着,就道:“你帮我去买瓶水好吗?”
“好,想喝什么?中饭还没吃。”
“甜的,果汁吧。谢谢。再提个不情之请,请给我十元,回头我一总算给你。”
葛培森顿时想到调虎离山计,但他还是翻出所有的十元二十元,“你得答应我,别自己找出租车回家。你身体太弱,吃不消。”
梅菲斯只静静看着葛培森,“我的包还在你家。”
葛培森会心一笑,“我很快回来。”立刻大步冲出去,医院门口不远有家7-11,他来时见到。
梅菲斯等他一走,就将化验单揣进兜里,立刻谈下一个经过的护工,让帮上厕所。她才吊了瓶水,才不口渴呢。可是又怎么可能当着葛培森的面叫人陪她进厕所。但她出来时候不禁想到以前葛培森钻在仔仔身体里,每天都是她一手擦洗更衣,葛培森不知是怎么适应下来,非常好笑。却也不禁想到,以前两人同居一室,她虽然挺留意自己在儿子面前的形象,可是日夜相对,难免走光。天哪,最后几个月看着她的都是那个成年男子葛培森。天哪,太糗了,那小子好口风,每天在她面前揣着明白装糊涂呢。即使仅仅为这一点,梅菲斯就不想再见葛培森。何况,还有更多其他说不清道不明的理由。
等葛培森拎一袋东西匆匆回来,梅菲斯就道:“能不能借用你的手机?”
“匆忙间也没带出来,有急事?很快看了医生就回家。我们两个在一起怎么总往医院跑。”他一边说着,将从面包店买来的牛奶果汁蛋糕等摆开让米线挑。顺手还摸出一包湿纸巾,他是个从小生活优裕讲究惯了的人,细节可以马虎,卫生绝不马虎。他感觉两人这么一个站一个坐高度不协调,索性蹲下来让米线方便挑选。
葛培森只是那么一个小小的不经意的动作,看在梅菲斯眼里却是大有意味。正好不远处有对母子,那做儿子的大约为了方便与母亲一起看药品使用说明书而很自然地蹲着。她想到刚才昏倒前葛培森似乎说过,几个月的相处没那么容易放弃,看起来她总是错觉葛培森是仔仔,葛培森也拿她当娘。这关系可真够麻烦。她更有必要远离这个葛培森。可是葛培森买来的都是她爱吃的,她最喜欢吃草莓味的,所以食品袋里从面包到牛奶,包装上都画有红红的草莓。这个葛培森对她了若指掌,估计以前什么都干不了,每天就在研究她。她现在才知道,真是让人抓狂。她更是不敢看向葛培森,心里只想逃得远远的。
梅菲斯几乎不愿再与葛培森多呆一刻,看看紧闭的进诊室门,道:“我们走吧,化验单上没什么,就跟医生说的差不多,贫血,疲劳过度。这种只要回家养着就行,不用等医生了。”
葛培森饿得正狼吞虎咽着,“不急,听听医生说什么。还得给你开张病假条,你也好好休息几天。你那工作太剥削,我看你每次都是十一二点才上线。不做了,你哪儿找不到更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