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之烟花(1)

题记:

他舞动的时候,脚尖点地,身体轻盈地向着上空翻腾,闪耀如夜空中的焰火。

他离开的时候,细雨微风,笑靥在一方干净的墓碑上,如烟花骤然一瞬。

这是他第一次闯进这个格格不入的地方。

瞳孔放大,耳鸣加重,被熙熙攘攘的人流挤来挤去。灯光昏暗到几乎看不见人影。各种刺鼻的香水味放任地肆虐,几乎叫他喘不过气。

闭上眼,像一个沉入水底的溺者,伸出手渴望离开这个地方。

可是不能够。

人流仿佛河里的水,即使被分开出了一道伤口,也在一瞬间拥有着神奇的愈合力。

越来越多的陌生脊背贴住他的,分享给他欲望被点燃的体温。

ALEX几乎窒息的当儿,刹那间就连昏暗的灯光也骤然熄灭。

喧闹的人群顿时安静下来。

甚至有种黎明破晓前的静谧。

甚至有人默默在心中读秒。

十,九,八,七,六……

他还能听见四周男人们的心跳。嘭,嘭,嘭,随着读秒的声音一起,用心跳倒数着惊奇。

五,四,三,二,一……

来了!

仿佛耶稣降临一般,一道极光从头顶的天窗中穿刺而下,引开一片更炽烈的叫喊!

ALEX和其他人一样,抬起头,眼睁睁看着一个人,裹着那道刺眼的光线沿着中间的一根柱子振臂而下。

他的身上除了窄小的一条丁字内裤之外,只披着一层梦幻的薄纱,一对天使的白色羽翼逼真地在肩膀之后绽开一丈如许。可能这个造型很可笑,可能这个翅膀惹人嘲弄,更可能这个男人的舞姿并不妖娆,尽管一切的一切都让人觉得这个酒吧的开幕仪式令人FUCK到爆,可是男人脸上的表情却是出人意料的圣洁。

圣洁到所有人都以为,他与那对翅膀很配。

尖叫停息,只闻呼吸。

ALEX觉得自己的呼吸都凝滞住了,脸涨到紫红。

男人在三层楼的高度停下,修长的双腿夹住钢管,倒立挺身,舒展的上身在空中行成一个极美极艳的姿势。他的脸一直向着天空,清晰的眉骨下,一双俊目紧闭。

终于有人看清了男人的长相,不由得加剧了尖叫的分贝。

ALEX紧张地抬头,觉得自己心脏的跳动都被尖叫声彻底湮灭。

男人的身体倒立,沿着钢管做快速的螺旋下滑的动作,他的面孔离地面的人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近到几乎可以清晰地看见他浓密的睫毛,和睫毛上挂着的一颗泪珠。

就当他的面孔几乎贴到地面的时候,喧闹的叫喊声几乎能把整座酒吧的楼顶掀翻。

ALEX没有听到自己的叹气声。那声低低的失落和千真万确的笃定,令他自己都不敢相信——这个把所有人的气氛调节到最□的男人,是他认识的那个Adrian。

此刻ALEX可以清晰地看见他的身体。修长而健美,每一块肌肉都迸发着猎豹一般的力量。此刻他的双眼睁开,锐利的目光似乎能刺穿自己的身体。

他天生就是掠夺的生物。

此刻已然有两个俊美的少年人上前,轻灵纯澈的眼神,宛如一对童话中的王子,他们手执软绳,将ADRIAN围绕在中间。众人们纷纷退开,让出一片空地,吃惊地看着Adrian轻巧地跳上被拉直的软绳上,在没有任何安全措施的保护下,绷紧足尖,一跃而上。

年轻而美丽的身体仿佛一把打开的折尺,在空中腾转。

ALEX几乎垂泪。

他的视线渐渐模糊,仿佛看见了一只元夕节的烟花,随轻烟攀缘升腾,璀璨只一瞬间。

“喂,死胖子,要不要擦擦口水?你现在样子很难看。”几乎是用吼的,身旁一个眉眼分明的少年人,捅了捅ALEX的腰部。

ALEX低下头,用力咬住下唇,被侮辱的感觉十分难受。

没有错,他是白了一点,胖了一点,屁股厚实,膀大腰圆,小腹上更是赘肉层层叠叠,可是他是这个跳舞的Adrian的朋友哎,看几眼怎么了!

他转过头,说话的男孩子挑了挑眉毛看他,鼻翼稍皱,分明被他硕大矮胖的身躯挡住了视线。

“我,你,不可以这样说我的。”ALEX不觉得一个和自己一样的未成年人到同性恋酒吧这种地方来是一件正确的事。不过事实证明,做错事的人大有人在。

少年人毫不客气地抱拳而立,反诘一句,“那要怎么样说?大肥猪?白馒头?小包子?胖墩?你喜欢哪个?想比之下,我还是喜欢死胖子……对了对了,你听过一个冷笑话没有?”他不顾ALEX呆滞的反应,自顾自地说起来。“从前有个胖子,从很高的楼上摔下来,你猜他变成了什么?对了,就是死胖子!”

看着ALEX一脸动怒的表情,少年忍不住拍掌而笑。一溜烟钻入人群,不见了踪影。

ALEX寻他不着,看着仍旧跃动在空中凭借身体取悦这些男人的Adrian,不由地皱起眉头,心情不悦地挤向门口。

曾经是青梅竹马的玩伴,ALEX亲眼看着Adrian的父母在一场经济危机中丧失工作。他的父亲迫不得已,用最后的钱买了保险,并自杀,企图用保险赔偿来维持妻儿的生计。事发之后的Adrian变得格外独立,时刻沉默不语,课余之时便疯狂练习舞蹈。

他与昔日的好友ALEX也日渐疏远。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每每在校园的林荫小道上视线交错,ALEX总是觉得自己心跳加快。

大概是因为长期练习舞蹈的缘故,Adrian的气质优雅,举止轻盈,对比肥肥胖胖又身材不高的ALEX来说,他的外貌简直让ALEX痴迷。

ALEX总是偷偷在睡觉的时候想,自己是怎么了,为什么会对自己从小玩到大的玩伴、朋友兼同窗产生非分之想?甚至在打*****的时候,他幻想的都是Adrian的脸。啊啊啊……他的眉,他的眼……ALEX几乎屏住了呼吸,不断低头□,一方面是羞愧的欲望,一方面是炽热的情感,啊啊啊……满脑子都是那个人的影子……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他甚至在未成年的时候不顾法律跑来酒吧,就是为了看他这场几乎裸体的钢管舞!

“你喜欢他?”终于挥动双臂挤到人潮的边缘,ALEX长长松了一口气,却见到刚才那个奚落他的少年人,似笑非笑地端了一只玻璃杯斜斜靠在墙壁上,一口咬定了他的心事。

“没有,没有这回事!”被猜中的感觉十分窘困,ALEX急急忙忙要夺门而出,却被对方轻易拉住。一只看起来纤薄却格外有力的手,牢牢将他的脸定格在Adrian的对面。

从那个角度,可以清晰看见Adrian完美的侧面和身体的线条。甚至连最私密的部位的轮廓,都能够看个分明。

“你觉得,他会喜欢你这样的人吗?”和自己年纪仿若的美貌少年人饮了一口酒,嘲弄他说。

ALEX听见自己的回答小若蚊蝇。“不,不会。”他怎么会喜欢这样的自己?他想起国文课上的新学到的成语“云泥之别”,简直是此刻自卑心情的写照。抬头看见Adrian仍旧在酒吧的上空做各种难度的姿势,而自己却匍匐在肮脏不堪的地毯上,被这个少年人压制,如一滩烂泥一般。

可是,可是,他的双眸中仍旧是存有不甘的!

紧要的银牙,额头的青筋,脖颈的汗珠,都在宣告他极力的克制。

少年人将他这份不甘瞧在眼底,不由得露出一个笑容。“可是你仍旧是喜欢他。这可如何是好?”蹦直的脚尖倏然在空中画了一道弧线,重重落在ALEX的腹部。

“痛!”ALEX像一只笨拙的虾米,吃痛地弓起了身子。

少年人的笑意愈发浓郁,蹲下身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要不要来跟我跳舞。我保证你可以翻身农奴把歌唱。”

ALEX只觉得对方的眼睛有着无比嘲弄的光芒,却不知道为何仍旧是信他。笃定地点了点头,“好,好啊……”

跳舞,Adrian也是跳舞才能拥有那么完美的身材。不知道这个看起来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少年人,要教他跳什么舞?

顽劣的少年人像他伸出橄榄枝,拉他起身,退至一旁。不动声色地看着Adrian在舞台上落幕。

“Adrian!”少年向走过来那个耀眼的生物打招呼,漂亮的眼睛像盏瞬间被阳光照射的天窗。

“ALEX?”对方却丝毫不顾少年的寒暄,直接盯住ALEX唯唯诺诺的面孔。“你怎么在这种地方?”语气仿佛他的监护人。

“人家来捧你的场嘛。”毒舌的美少年一巴掌将ALEX拍直,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一架立可拍。两个人把ALEX隔在中间,照了一张相。

“你叫ALEX?这张照片送给你。”美少年仿佛一条蜿蜒盘旋的毒舌,蛇信微吐,笑靥如花。伸出去的手指,纤长如一枝兰,优雅洁白。危险的气场和美貌的外表,时刻透着矛盾的成分,ALEX惴惴不安地接过,看见照片中两旁的人影和自己对比的样子,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跳舞一定可以减肥的吧?”真没用,居然问出这样白痴的问题。

“那是当然的啊。”蛇蝎般的美少年笑着露出了好看的牙齿。美貌的人就连牙齿也生得如贝壳一般,笑的时候还会觉得有一道邪恶的亮光自他的牙缝中闪耀出来。

“你们两个马上给我出去。”Adrian突然拉下面孔,将身边的两人推向门外。

“Adrian,你跳得真好。”心虚的ALEX知道自己未成年人的身份,认命般地往外走。不过在走之前,他用这样微妙的语句来说明自己的心事。好容易说完,连牙齿都觉得在发颤。

“赶什么赶,我自己会走路!”美少年修长的眉型凛冽地扬起,一副十二分不悦的表情。

ALEX长大嘴巴,这才意识到原来他也是和自己一样的未成年人!

可是为什么他的一举一动一点犯罪感都没有,还公然饮酒!

被推出门外的两个人脚底一阵趔趄。美少年刚要拂袖走人,却听见Adrian在门那边变换了一个温柔的声音说话:“ALEX……”

他叫的是那个死胖子的名字。

“呃?”ALEX呆呆地抬起头,看见对方一脸犹豫的神情。

“今天的事情,别告诉我妈妈。”Adrian低下头去,慢慢地把门合了起来。

“好。”他点了点头,成功看见Adrian渐渐隐去的面孔上,那双眼眸不再有顾虑。

仿佛赌气一般,美少年一记手刀劈向他的后脖颈,害他吃痛。“跟我走!”

“去,去哪里?”这么晚了……他担心回去不好和父母交代。

“废话那么多,你到底去不去!”身形消瘦的美少年被夜风吹了吹,仿佛可以飘上天去做风筝。ALEX急忙拉住了他的衣摆。“去去去,可是还不知道你叫什么。”他的眼镜有些模糊,朦朦胧胧的觉得少年的面孔有种暧昧的表情。

“叫我阿乾。”(我发誓,这个字读QIAN,不是读GAN!!!)美少年头也不回,几乎是厌恶得将ALEX的手扯开。匆匆向前走了几步,又回头看慢吞吞跟上来的ALEX:“我光知道你叫‘死胖子’,现在才知道你还可以叫‘短腿胖子’!”

ALEX这才加紧步伐跟上前来。照理说,他应该对对方的奚落很愤慨才是,不过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这个脾气火爆的阿乾,能真的让自己脱胎换骨。

“阿乾……”ALEX弱弱地问。“我们这是去哪里?”

阿乾眉骨上扬,笑得十分率性。他的五官本就清朗俊秀,此刻笑起来,夜风将额头的碎发吹乱,露出白玉般的额头来。

ALEX看得发了一小会呆,差点前脚拌后脚,往前一个趔趄,幸好被阿乾扶住。

呜呜,为什么,为什么自己的身边总是可以遇见这样闪闪发光的生物啊!ALEX差点想学须柰子把自己关在黑暗的房间里。

“总是会这样的吧?”阿乾突然苦笑了一声,自顾自地走向前。两个人一起并肩走在同一条路上,总是会有一个人越走越快,离身边那个人越来越远。现在他和ALEX还可以扶住彼此的手,可是那个人,他已经连对方的背影都看不见了。

ALEX有些摸不着头脑。阿乾的语气和神情实在变化太快,难以捉摸。

阿乾带到他去的是一间外表看起来破旧的小仓库。

一个侧手翻,灵巧越过半人多高的栅栏,阿乾停在栅栏后等待气喘吁吁笨手笨脚爬过来的ALEX。

“就是这里了!”他的手指拂过巨大而古老的门锁,不知为何那把锁在他的手掌中应声而开。轻轻推开门,里面沾满尘埃的陈腐之气迎面扑来。

“这是一个没什么人来的储藏室。我把它当练功房了。很不错哟!”阿乾领着ALEX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因为空旷的缘故,阿乾的声音在空气里有微微的回声,听上去酥酥麻麻的,仿佛有电流沿着细腻的尘埃直吸入肺腑,连心脏都跟着酥痒了起来。

“这些仓库的柱子粗细正好,你要是愿意,可以练钢管舞的。”阿乾拍了拍柱子,轻松跃上去锁定身型,转头又看见ALEX矮胖的身形,不禁嘲笑他说:“当然,我忘记计算你的体重了。还是换一种难度低的。”

ALEX羡慕地看着他灵巧的身姿从钢管上游走腾挪,不过落地的时候,阿乾却不留神一个趔趄,脚踝无力地崴到了。

“有没有事?”从那么高的地方跳下来,不摔死已经是奇迹了,怎么会有人期望在上面跳舞?ALEX心有余悸地看着那根和方才酒吧中差不多高的柱子,欲要上前去扶住他。

岂料却被阿乾一把推开。玉色般的肌肤开始变得灰白,头发下垂到将眼睛也遮住,不过ALEX能感觉到他的目光是冷冷的,仿佛一把利刃在割着方才有些酥麻的心脏。

“ALEX……”许久,阿乾用刚才的声调使唤他。“还有2个小时到12点。你可以开始扎马步了。”

“哈?”ALEX掏了掏耳朵。

“要不要我这位根骨奇佳的师傅来教导你这个笨徒弟,想跳舞想减肥,每天给我扎2个小时的马步再说。”阿乾用手拍了一下他的头。

“可是……”扎马步不是电视里面练武功的桥段吗?为什么跳舞也要扎马步?ALEX吃力地迈开双腿,半蹲地做了一个马步的造型。

“想不想有Adrian那样的好身材?”阿乾凑近他,清冷的双眸里是无比认真的神色。

ALEX深深呼吸,用力点了点头。话说扎马步手要怎么放啊?

“那就不要‘可是’了!”阿乾抓住他无可适从的双手,将它们掰到ALEX的头顶上。“伸直!保持姿势!再蹲下去一点!双脚脚跟相对!”话语宛如一根利落的小鞭子,抽得ALEX肌肉酸痛。

像这样保持2个小时,他觉得自己2分钟都做不到,杀了他吧!

阿乾看了看手表,揉揉自己的脚踝,又跃上仓库的柱子,缠在上面倒立。

“好痛……”他觉得自己的腿已经麻掉了。偷偷瞟向柱子上面的阿乾,仿佛正闭着眼睛享受着倒立的快感。

可是实在是很累啊……累到手酸脚酸,膝盖发软,直想一头载下去。举起的双臂因为伸直的缘故而微微颤抖。

练武功果然是件辛苦的活计啊……谁来拯救他……呜呜呜呜……

一滴雨滴在ALEX的鼻尖上。

他艰难地抬头看了看。

咦,仓库是有屋顶的。地面还是干燥的。雨……是从哪里来的?

又是一滴。

他想起Adrian跳舞的时候,睫毛上的一颗泪珠。

“你哭了么?”试探性地问他,死死咬住牙关忍受浑身的酸痛却不敢抬头。

“拜托,是汗好不好!”分明带着沙哑的哭腔,阿乾仍旧死撑。

ALEX不知道是因为累还是因为阿乾的回答,朦胧间头脑中一片空白。一个可怕的结论出现在脑海之中。“阿乾也喜欢Adrian是不是?他也去看Adrian的演出……他还为他哭……”自己怎么比得过看起来如此漂亮的阿乾?绷紧的神经在一瞬间松懈下来,他一屁股摔在地上,姿态很难看。

“死胖子,居然敢偷懒!说好2个小时的!”阿乾利落地从钢管上一滑而下,双手撑地,漂亮地折身而起。不过他的脚踝因为刚才的扭伤仍旧是撕扯到令他漂亮的面孔有一丝痛楚。

ALEX就那样坐在地上看着阿乾。

看他凛冽的眉毛没有方才的飞扬神情,而是紧紧蹙起,双眉几乎绷成一条线,连看的人都能觉察到他的痛苦。

“为什么?”

为什么哭?

为什么要带他来这里?

为什么要奚落他这个胖子?

作为情敌来说,自己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阿乾冷冷地甩了他一眼,绷紧的眉乍然一下舒展开。仿佛绷到极致之后的橡皮筋,那股力道弹到人生疼。

他将裤腿“唰”地一下拉高,露出红肿如萝卜的脚踝。“为什么,我也想问为什么!为什么我们都练舞,偏偏我会从钢管上面摔下来!医生说我以后再也没有办法跳舞了!”他们本是并肩走的两个人,现在他永远都跟不上前面那个人。

他去看他的舞蹈,看他在那么多男人的面前几乎□,他恨到眼红。这股恨,不是恨别人,而是恨自己。他恨那一个午后的阳光太刺眼,恨那个牵动他心房的人太过闪耀,他恨自己一失神从半空摔了下来……他恨!

如果,面前的这个人,能够取代自己,站在他的身边,是不是心理就会好过一点?至少这个人是自己亲手调教出来的,姿态,身形,哪一样都和自己无差……阿乾带着小小的梦想,抓住了ALEX的手。

“重来!”

几乎是暴力的,将ALEX的手提升到让他痛呼的高度。

“给我蹲好,要是再失败,我会拿棍子打你!”阿乾的眼睛红红的。

ALEX突然觉得心中有一丝怜悯闪过。

是的,作为一个胖子,居然怜悯那个外形比他好上一千倍的男孩子。

这份怜悯突然让自己生出莫大的忍耐力。他咬牙忍住那种刺骨的酸痛。

不、就、是、扎、马、步、嘛!

不管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阿乾,亦或者是为了Adrian,他都要努力减肥!

减肥这种事情,一旦升华为一种怨念,便会深深植根在身体的每一个细胞内,连呼吸都随时随地呐喊着“我要减肥”的字眼。

2个小时内可以做很多事。

比如吃一顿饭。顺便散步。以及洗澡。

ALEX就是这样度过每晚的2个小时。

他甚至想不到除此之外还能做其他的事情。

当阿乾手中的手表顺利指向午夜12点的时候,ALEX觉得自己浑身都快散架了,就那么“咚”的一下躺在了地上。汗涔涔的一身让他很有成就感。从那个角度,可以看见阿乾的嘴角,微微露出了一丝笑意。

“我有个提议。”阿乾在他身边坐下。“为了纪念这个时间,我们把这次计划叫做灰姑娘行动吧!”

“灰姑娘?你还是我?”ALEX差点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你说呢?”阿乾嘻嘻笑。

两个人的敌意,似乎因为ALEX的一句问句而告终。

每天晚上,阿乾都会朝ALEX家的窗户上扔一块小石头,有几次还差点把玻璃打破。

ALEX每天拖着疲惫的身躯汗涔涔回家洗澡的时候,总是被哥哥莫臻怀疑地看着。

“你去哪里了,这么晚回来?”已经读大学的莫臻是父母的心头好,人长得帅,成绩优异,在这样光芒四射的哥哥面前,ALEX总是畏畏缩缩。

“跑、跑步。”他拿毛巾擦了一把脸,汗珠和脸上的灰尘一起把毛巾染成了黑色。

“难怪我觉得你好像瘦了点。加油啊……”莫臻看他一脸臭汗,拍了拍他的肩膀。“不过也不要太辛苦,运动这种事情,适度就好。”

“哦,知,知道了。”他有点感动哥哥的关心。

“洗完澡去睡觉吧,已经很晚了。”

他洗完澡躺到床上去的时候,特意在镜子前查看了一下自己现在的样子。

不过短短一个月的时间,放学后和阿乾每天都跑去那个废旧的仓库练舞。他嘲笑ALEX太胖,于是不教钢管舞,相反教的是肚皮舞。甚至摸出一只马克笔,在ALEX的肚皮上画上眼睛和鼻子,而那张嘴就是肚脐眼。似模似样。

一开始ALEX拼命反抗。“不跳不跳,这种是女人跳的舞啦!”

“跳嘛跳嘛,这种舞最减肥了。最合适你哦!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腿不可以做剧烈运动,这种舞基本不用动腿的啦,动动肚子就好了……”阿乾笑得很开心。

他终于明白阿乾为什么要他练习扎马步了。

因为肚皮舞的基本姿势就是半蹲的马步,练习的是腰跨的力量,顺势会将全身上下的赘肉一股脑儿都抖落。

“甩起来,给我甩起来!”阿乾严苛的声音在脑海中浮现。

收腹,挺胸,舒展手臂,在镜子里呈现一个完美的POSE。

此刻镜子前面的少年人,比起一个月前来说,浮肿的双眼渐渐变圆变亮,甚至有了整齐的发线和好看的额头。鼻翼两旁的暗色调,是浓密的睫毛投下的阴影。这样看起来,他和英俊的大哥实在是有点像。

同样端正的五官在赘肉褪去之后渐渐展现,甚至令他有些惴惴不安。

再瘦下去,会不会也可以拥有Adrian那样完美的身材和英俊的面孔?

ALEX盯着镜子里猫一样的眼睛问自己。

“死胖子,臭什么美!你盯着镜子看了快半个钟头了!”不期然的,一个声音从背后响起。是哈欠连天的阿乾。

“咦……你怎么进来的?”ALEX惊奇地转过身,因为臭美被戳破还有点微微的脸红。想比一个月之前,自卑感已经有了长足的改善,但是面对闪耀如钻石,每一个角度都好看的阿乾来说,他还是对自己的相貌心虚到会忘记呼吸。

“唔,一个人很无趣,来找你聊天。”阿乾毫不客气地躺在他的床上。“从下水管道上爬上来的啊,看你窗子没有关就溜进来咯,谁知道你臭美的时候专注到连我进来也不知道。”他一边不客气地吐槽一边笑,姿势夸张,表情充沛。

深更半夜……聊天……有没有错啊!ALEX真是无语问苍天:“可是我要睡觉。”

“那就一起睡,哈哈……我体积很小的不占地方。”阿乾抱住他床上唯一的一只枕头,有些人来疯一般滚了起来。

“你怎么了?”ALEX觉察到他的不对。

“喂……”阿乾停下来,抱住枕头坐在床上,似乎在流泪。“我说,要不要?”

“什么?”他瞪大眼睛。

“要不要做?”阿乾很认真。

“不要!”恶!虽然他喜欢Adrian没有错,但是做……爱?太可怕了!ALEX拼命摇头!他无法想象两个男人抱在一起的场景。

“为什么不!我长得很难看吗?和我上床很亏待你吗?还是你以为自己冰清如玉一定要把第一次献给Adrian?”阿乾几乎气结,站起来走到ALEX的对面,用食指拼命戳他的胸,力道大得让他节节后退。

“小声点!”ALEX捂住他的嘴。哥哥和父母就住在旁边的房间里,他不确定他们是不是有听见。

阿乾乘机把ALEX绊倒,两个人在地板上开始滚做一团。

“和我做吧!”一个低声嘶吼,去扯对方的衣服。

“滚开!”另一个狠狠地踹对方,掩住自己的命门。

“死胖子,你的力气不小!”阿乾因为用力而涨红了脸,ALEX近距离才发现他双眼红红的,似乎哭过一般。

“放手!”他乘机摆脱了阿乾的纠缠。“你又哭过了?”自然不会是因为自己,大概八成又是因为Adrian吧?

阿乾抹了一把脸冷笑:“也是,我们两个受,有什么搞头。”

ALEX不禁红了脸。“受”这种概念说起来有点难堪,是谁规定还没有破戒就被烙印了被推倒的命运?!他讪讪地戳破阿乾,“Adrian?”

这个名字还未发出最后一个音节,窗外两束骤亮的光芒赫然映了进来。是驶过楼下的汽车。阿乾几乎是用蹦的,从床上一跃而起,爬去窗口。

ALEX好奇地跟了上去,站在阿乾的身后。

那辆车悄无声息地停在了楼下。

从车门上走下来的是一个穿着黑色衣服的男人,怀中抱着表情漠然的Adrian。

ALEX感觉到阿乾的脊背一挺,很明显浑身僵硬了一下。

再看他狠狠揪住窗楞的手指,几乎拧成一条直线的眉毛,凌厉的仿佛要杀人的眼神,倔强的唇线……不禁令人感受到一种叫“心碎”的东西。

尚在男人怀中的Adrian下意识地抬头,却不经意看见楼上两双看着自己的眼神。一双犀利的如同利刃,一双却飘飘忽忽捉摸不定。

双眸一闭,心一横,两行清泪却不知为何落了下来。

男人感受到他的触动,抬头看了一眼,却什么也没有看见。伸出舌尖,轻舔去他面颊的泪水,“后悔了?”他低下头去,轻轻在Adrian的耳畔说了一句什么,然后露出了一个深不可测的笑意。

Adrian瞪大眼睛看着他,却被他一下子吻住。

楼上的窗台背后,阿乾双目如血地将ALEX再一次推倒在床上。

与方才一样的撕咬和抵制再度上演,都是年少气盛血气方刚的年纪,一个是步步紧逼心如刀割,一个是宁死不屈银牙暗咬。

“你想怎么样才和我做!我让你上好了!”阿乾咬牙切齿,这几乎是最大的退步了。

ALEX不是傻子,他自然清楚那几个元素结合起来发生了什么事。坚持了一个月的努力,似乎在这一瞥中化成了乌有。他的努力算什么,他的瘦身算什么,和阿乾这样彼此伤害又算什么……他在变,Adrian也在变。阿乾说得对,他原本就远远落后于人,无论再怎么努力追赶,那个人都是一个无法企及的梦。

年轻的,憧憬的,臆想的,美好的,朦胧的,梦。

此刻的挣扎,只是他的梦想破碎之前的努力。

头顶渐渐沉入沼泽,挣扎越来越无力,整个人似乎哀默大于心死。

恍然中,似乎有一双嘴唇吻了上来,丝毫温柔也不可言,那种充斥着悲愤的暴力,狠狠地撞击过来,让他牙床生疼。下意识咬住对方的嘴唇,舌尖倏然尝到鲜血淋漓的滋味。恨意突然变成了彼此的,联合起来恨一个人的力量,就是在彼此的伤害中让自己释放。

他一个翻身把阿乾压在身下,气喘吁吁。“你说要我上你的,你不要后悔!”

半眯双眼的美少年眉骨清丽,一脸决绝。

ALEX几乎是颤抖的,将手抚上对方的身体。那具丝毫不比Adrian逊色的美好躯干,有着如丝缎般光滑的肌肤。骨骼与肌肉的触感隐隐现出倔强的力量,沿着脊椎往下,在腰部犹如一首蜿蜒的小诗般起承转折,凸起的臀部浑圆挺翘,让人不由产生邪恶的念头。

“该,怎么做?”咽了一口口水,ALEX突然有些手足无措。

“第一次?”阿乾似乎恢复过来,居然有了吐槽的心情。“要不要我教你?”

“嗤……”他倒抽了一口气,学着对方的样子一把将阿乾的头按下去。“躺平!”

分桃,断袖……哼哼,理论知识他也有从网络上找资料的!ALEX试图用手指去打开那个未曾开启的空间,紧致的热度仿佛磁石一般吸附在他的手指之上,越向里,那种内壁的触觉几乎让他忘却了呼吸。

“你这个,笨蛋!”阿乾嗔怒地抓住了他的手,他的双颊绯红,气息不定,却仍旧能在情迷意乱间保持镇定。“去拿点婴儿油来,不然我们两个都要痛死。”

“噢!”ALEX不着片缕,翻身下床去取了来,在镜中一闪而过的时候,发觉自己的身形苗条到不似自己。

借助润滑剂的力量,他艰难挤入那窄小的入口,身下的美少年明显绷紧了唇线,一直在做着深呼吸。

“会不会很痛?”肿胀的部位在进入的时候异常艰难,他将阿乾的双腿打得更开。阿乾的双腿顺势如蛇一般缠上了他的腰,却紧紧蹙眉,不言不语。一切都是他自找的,他有什么资格喊痛?

阿乾紧紧抱住那副日渐清瘦的身躯,忍不住呻吟了起来。

ALEX什么都不懂。

不懂前戏,不懂挑逗,不懂温柔,甚至不懂掌握节奏。

可是他仿佛有股发自内心的力量,狠狠地,狠狠地撞击着自己的躯体。升高,再攀援向上,轻盈转身,于至高点灿然爆发。

青涩的交合在悲愤中尽情释放。血液顺着阿乾的股间缓缓流下,印在床单上,如处红般鲜艳。

ALEX无力地仰面躺在床上,喘息不已。这是他的第一次经历,不是和Adrian,也不是和任何一个年轻的女孩子,而是和这个躺在自己身边,脾气火爆为人倔强秉性古怪的美少年。他的手无意中拂过他的双唇,那里有被自己咬破的痕迹。

似乎为了证明某种神圣的仪式,ALEX轻轻俯身吻了上去。阿乾怔了怔,尽管浑身酸痛,一点都没有想象中的爽,他还是张开双唇迎合了ALEX的那个吻。

这样,好像也不坏。

妈的,除了屁股很痛以外,他觉得心里好受多了。

“你们,在做什么!”突然一个严厉的质问声自门口传了过来,犹如一道霹雳,将他的动作生生打断。

灯光乍现的那一刻,ALEX惊慌失措地拾起被单掩盖住彼此的身体,坐了起来。

“她是谁!是谁!怎么会半夜里跑到我们家来和你睡在一张床上!你们都做了什么!”ALEX的母亲尖声啼哭起来。她狠命地冲上前,看见床单上的血迹,忍不住抓狂地掀开了床单。她预见最坏的结果,也不过就是儿子早恋,和一个女孩子发生了关系。可是掀开床单的那一刹那,那个男孩略略发白的面孔和平板的胸脯,还是吓了她一跳。

一个男孩子!

居然是一个男孩子!

自己的儿子是个同性恋!

他和一个男孩子发生了关系!

天啊!

这个血淋淋的事实摆在眼前,无论如何也让她无法接受!

抱住头惊声尖叫持续了十五秒,ALEX的母亲当场晕厥了过去。

赶过来的莫臻看着爸爸抱住不省人事的妈妈,而自己的弟弟和一个漂亮得不像话的男孩子□地拥在一起,几乎惊呆。

心中的火焰无名地升腾而起,莫臻上前就给了弟弟几个饱满响亮的巴掌。

“滚!离开这里,我不想再看见你!我当没有你这个儿子!”ALEX的父亲低声吼道。

阿乾淡定地穿上衣物,一把握住ALEX的手,十分坦然。“我们走。”

ALEX一动不动。

“你难道还想呆在这里吗?”阿乾眉头一蹙。

这世界上有这样那样的不可以,爱情不可以,性不可以,彼此找个慰藉难道也不可以?既然是慰藉,男人和男人又有什么不可以?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找一个看得顺眼的,谈得来的朋友,大家一起彼此慰藉一下。如此而已。

“我们,是不对的。”ALEX垂头,突然说出一句这样的话来。

很多时候,往往父母说“请你滚出去”,此时你一定要厚着脸皮呆着不动。因为如果你真的走了出去,父母还会加一句说“你要是离开这个家,就再也不要回来。”拜托,要人滚的也是他们,要人留的也是他们,到底要怎么样才好嘛!

ALEX知道父母不喜欢自己,他们的爱只在哥哥身上,可是这件事情,他觉得是自己错在先,他不得不妥协。喜欢Adrian,是一个错误。和阿乾在一起,是个更大的错误。

“对不起!”有热辣的液体从眼睛里面流出来,ALEX突然觉得这三个字让自己的心无比沉重起来。甚至……方才看见Adrian和一个男人在一起,也没有这样难受过。

阿乾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苍白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线。他光脚站在那里,丝毫没有任何羞愧的模样,大大方方地穿好鞋子,一步一步挺直了腰身走出去。ALEX知道他痛,可是仍旧保持着一动不动的姿势,看着阿乾的背影发呆。

“发什么呆,还嫌不够丢人啊!穿上衣服去叫救护车!”莫父简直是用吼的。

接下来的时间里,ALEX惊人地消瘦着。

每天除了上课就是读书,似乎唯有沉醉书本奋发向上才可以弥补那一晚的过错。父亲和母亲像看怪物一样地看着他。甚至连他出门去散步也要莫臻亲自陪伴。不允许他接触任何男孩子,有人打电话来一定回绝。

仿佛一个钢盔壁垒,将他牢牢锁在其中。

看一个人不顺眼,就连他的消瘦也不例外。

“你以前一直胖,为什么这样瘦!是不是还在想那个人!”母亲动不动就这样质问他。

逼到他想发疯。

他再也没有去过那个仓库一次,再也没有见过阿乾一次。相反总有那么几个夜晚,车灯滑过夜的寂静,他会悄悄起身探头去看楼下的Adrian。张了几次口,却不知道想说什么。想问他有没有阿乾的近况吗?父母会被听见吗?他不敢,只好默默蜷缩在被子里,然后死死抵住枕头。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脑海中总会有挥之不去的身影。

他明明喜欢的是Adrian,为什么会是阿乾,为什么?

阿乾的嘴唇,被他咬破的嘴唇愈合了吧?可是心里的伤痕,一辈子也愈合不了。

阿乾的眼睛,是不是仍旧那么亮?

阿乾的背影让人有上前拥住他的感觉,因为那么那么的寂寞。

他记得他的相貌,他身体的味道,他的肌肤的触觉,他喜欢绷直双唇的小动作,他的不无恶意的嘲讽。他喜欢叫自己“死胖子!”

可是现在……ALEX觉得连思念那个人,都是一件痛苦的事。

他不配思念阿乾。

他选择了保护自己。

一整夜,默念他的名字。然后早晨起来,每每都觉得枕边有残留的湿气。

他为他,哭过了么?

“你的老师来过家里了。跟我们谈让你去读哈佛的事。”终于有一天,母亲和父亲坐下来,与他一起探讨人生中最艰难的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