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5
1.
夏怡拖着那沉甸甸的行李箱去投靠宁静,她却人间蒸发了,手机打不通,家里也等不到人。夏怡只好联系上阿然。她家境也不太好,经常会在外面接临时工,路子比较广。
阿然帮夏怡介绍到一个麻辣烫店,包吃包住,她自己也在。
麻辣烫店面不大,因地段好,东西贵得离谱,流动人口大,不需要回头客。因如此,夏怡和阿然在这打工轻松到了极致。
桌子爱擦不擦,碗筷爱收不收,老板来巡视时装装样子,老板一走就找凳子坐下摸鱼打混。
阿然的嘴很毒,平时没事喜欢评价进店的顾客外貌。什么大饼脸啊苦瓜脸啊都是褒义的评价,说的比较过分的是“你看看那还是人吗”“长得一坨屎样”“那暴牙凸得我都替他伤心”“穿西装打领带都这么不像人啊”……
夏怡喜欢听阿然说话,热闹、直接、豪爽。
这也是她们能成为朋友的原因。
“电视里只分长得好看和不好看的。”阿然最后下了终结性的结论,“现实可凄惨了,只能在长得不好看的里面分稍微丑和更丑的。”
夏怡笑起来。
阿然忽然话音一转,指着门口:“不过那种是例外。”
夏怡看过去,门口进来两对情侣,许默年和陶琳娜首当其冲,手里都提着好些个购物袋。许默年穿着白色的厚羽绒衣,头上戴着的米色针织帽,面色恬静温润。
夏怡的脑子猛地崩盘,站在不远的角落,看许默年找了个桌椅坐下来。大大小小新买的纸袋放在旁边,因为空间太小而凌乱地叠着,陶琳娜正在数有没有弄丢的纸袋。
耳边阿然说:“许默年,真的是英俊小生啊。在这个长得都不是人的年代尤其突兀。可是眼光咋就这么搓,那陶琳娜跟你哪是一个货色?”
夏怡说:“闭嘴,过去擦桌子。”
“呸,还给他们擦桌子?”
“去吧。”
“不去。”
“快去。”
“要去你去。”
两人争执着,一个尖锐的女高音刺过来:“服务员,快来收拾桌子!叫半天都不动的啊——这什么服务态度。”
夏怡把视线看过去,发出这声音的果然是陈家敏,她和另一个大块头坐在许默年陶琳娜对面。
那大块头也是夏怡学校的,校篮球队长。那可不是漫画里那种风度翩翩气质绝佳的阳光男孩,而是虎背熊腰肥头大耳脚毛长得快成森林了的肌肉男——跟陈家敏那胖妞倒极度相配。
阿然说:“这组合,有搞头。”
然后就甩着那块一天没洗的抹布过去了。
许默年的视线放在陶琳娜身上,对她说着什么,满面的宠溺。
阿然故意把抹布在桌上乱扫,有油渍沫朝陈家敏身上飞。许默年伸手阻止:“我来擦吧。”
阿然眉毛一瞪:“对不起,擦完了!”
夏怡觉得空气有点堵,于是走出店子,站在立交桥下透气。吸在嘴里的烟索然无味,还把她狠狠地呛了两口,她伸着全是麻辣烫味的手放在眼前看了看,那早就是一双靠自己劳动才能生活的手。
夏怡碾灭了烟走进去,里面正在争吵。
“这什么黑店,我要投诉!”陈家敏声音高调,吸引了店内所有人的视线,“酸辣粉里怎么会吃出汽水盖?”
阿然翻翻白眼:“我不知道,酸辣粉又不是我做的,我只负责端给你。”
“你们老板呢,叫你们老板过来!”
“我们老板忙得很,不在店里。”
“这事怎么解决?”
“什么怎么解决,你都吃了一半才发现,难道还给你退货?”阿然伶牙俐齿地说,“更何况,我都不知道是不是你吃饱了想赖账,故意把瓶盖放进去诬赖的。”
“你这个服务员怎么说话的!”
“怎么?我是服务员又怎么了!我也是学生,来这里打临时工。俗话说顾客是上帝——你还真别把自己就当成了上帝。看看你那德行,以为四海之内皆你妈啊,谁都得惯着你!?”
陈家敏气红了眼,手指抓着陈豪的衣袖:“你说话啊,她都这么欺负我。”
陈豪眉头一皱,就要上前,夏怡抢先走过去拽住阿然:“怎么回事?”
“没什么,就一泼妇。”
“夏怡?”陈家敏瞪着夏怡,眼睛都在放狼光,“是你——难怪酸辣粉里会吃出汽水盖,原来是你让她干的。”
夏怡皱起眉:“你别乱撒泼。”
“我就撒泼了!你怎么着!我说酸辣粉里的瓶盖儿就是你丢的,我亲眼看见的。”
夏怡冷笑:“小姐,你讲讲道理。”
“对不起,我陈家敏的字典里没有‘道理’这两个字!”陈家敏用一根手指指着她,“夏怡,你看清楚了,得罪我陈家敏的下场。”
“行,那你有什么招数都使出来,我好领教。”
夏怡转身就走,阿然跟上来偷偷地说:“我本来是把汽水盖放陶琳娜那贱人的碗里,谁知道一时忙,端错了,惹上这泼妇。”
夏怡挑眉:“还真是你放的?”
“是啊,可不是嘛。”
“你完了,这可真是一泼妇,惹上她超级难缠。”
后来事情的发展果然令人吐血,陈家敏说要给卫生局打电话,说这家店卫生不合格,还说她爸是检察院院长。然后她脱了脚上的袜子,放在那半碗酸辣汤里搅和了一下,说夏怡有种把这碗酸辣粉吃了,这事就这么算了。
老板闻讯赶来,解释夏怡只是他们店的员工,他没有权利要求人家那么做。
陈家敏就冷笑,双手抱胸像个女王似的坐着:“我不管,今天她吃也得吃,不吃也得吃。否则,我还真不让你们这家店好过了!”
“我现在就开除她。”
“你开除也没用,我照样封杀你的店。你信不信我有这个能力?”
老板不信。
陈家敏于是打了个电话,Balabala朝电话里说了一通,再把手机递给老板,老板接过Balabala说了些什么,脸色就白了。
他把阿然叫到一旁:“阿然,她是你带来的朋友,你看这件事怎么解决好?”
阿然把夏怡叫到一旁:“这事起因是我,我也想自己负责,可她明显是冲着你的矛头来的。夏怡,实话跟你说了吧,我爱上有妇之夫,在做别人家庭的第三者——就是这家店的老板,所以才心甘情愿在这打工。我不想他的店出事。”
夏怡了然:“噢,那我要怎么做?”
“你道个歉什么的?”
“道歉对她没用。”
“那你说怎么办?”
陈家敏的声音从那边嚣张传来:“你们讨论好了没有,快一点,我没那么多时间等你们。”
夏怡走过去。
店子里所有的顾客都看热闹地瞅着她。
这场一发展就明显是闹剧的戏,夏怡一点也不放在眼里。她只是伤心,当陈家敏提出这么过分要求的时候,许默年陌生人一样漠然地在一旁看着。
那个爱她疼她关心她的男孩早就死了。死在她的心里,死在她念念不忘的回忆里。
夏怡走到陈家敏面前:“你拿这个店威胁我没用,这不是我的店,你放火烧了也关我屁事。你有种就直接跟我打,要不去告诉你爸,告诉夏志仁,让他们来揍我。”说着,抬手给了陈家敏一耳光,整个店都听到响亮的一声脆响。
夏怡轻蔑地笑着:“这巴掌我早就想打了,是你送上门的。”
陈家敏震惊了三秒钟,然后捂着脸哭了:“我爸妈都没打过我,你凭什么打我,你算什么东西!陈豪,抓着她!”然后朝夏怡扑了过来。
夏怡和陈家敏打架是常有的事,无非就是她用长长的指甲抓她,她用劲地揪住她的头发,气愤起来互咬、扇耳光或者踹彼此的肚子。然而意料之外的,这次陈家敏扑过来的爪子没有挠到夏怡的脸,一只手将陈家敏的手腕扼住了。
夏怡转过头看到原野侧脸坚毅的线条,一愣,脸色冷下来:“你来干什么?”
一个女人从门口走进来,吐掉嘴里的烟:“原哥,你一向不打女人,还是我来动手吧。”
原野说那行,放开陈家敏的手让到一旁。
麻辣店里的人都不吃东西了,看着那女人摩拳擦掌走到陈家敏面前:“我们是就在这里打,还是去外面?”
陈家敏瞪着那女人好一会,眼圈黑了:“夏怡,有本事我们的恩怨单独算!叫别人什么意思?”
夏怡说:“我们可以单独算,这事跟她没关系。”
“谁说没关系,原哥的事就是我的事,你的事就是原哥的事嘛。对吧,原哥?”
原野没说话,倒是陈家敏抢先说道:“那这账以后跟你单独算。陈豪我们走!”
阿然说:“真是个狗奴才,跑得溜溜的快,你能不能不要那么像条狗。”
夏怡说:“本来是狗怎能不像。”
阿然说:“太俗了,畜生当狗她也当狗。”
店里发出一阵哄堂大笑,陈家敏忍气吞声地跑了,两只眼睛比兔子还红。
——谁也不会知道,这么多年夏怡跟陈家敏的战争,她是第一次完胜,原野也是第一个站她身后的人。
2.
陈家敏离开不久,许默年和陶琳娜也走了。
许默年走之前用一种很难过的眼神看着她,夏怡站在那里,她瞬间以为他就会走过来,把她抱入怀里说“对不起,都过去了,现在没事了”。夏怡当时想他只要走过来,她就说服自己不计前嫌,可他什么也没说,走了。
夏怡告诉自己那一定是自己感官的错觉。就算他真是难过,也他妈的狗屁。
后来,跟原野一起来的那个女人也走了,她走之前P话很多,跟她冷酷的形象一点也不搭。她说“原哥是真的很担心你啊”,“每天都让人找你啊”,“我认识他这么久第一次见他这么重视哪个女人”,“他真的很后悔”“你就原谅他了呗”云云。
夏怡就当她放屁。但不得不承认,在这种全世界都让她感到冷漠的时刻,她还是被那些话感到温暖了。
原野在麻辣烫店里,找了个最偏的位置一直坐着。
今天的他穿了一身蓝色,戴了个纯白色的棒球帽子,这个被包装过的流氓看起来充满了艺术。夏怡想起宁静说的一句话“我们就算流氓,也要做文雅知青的流氓”。
整个下午他都待在麻辣店里,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夏怡,偶尔触到夏怡递过去的视线,他眯起眼朝她笑。
夏怡总算认识了什么叫厚脸皮。
阿然说:“你说他会不会以后每天都跑来蹲点啊。”
夏怡说:“也许吧。”
阿然说:“被一个人这么赤裸裸的盯着干活,滋味可不好受。”
夏怡说:“嗯,我愁。”
阿然说:“你愁什么,愁的是我。他在盯你你跟我在一起所以也顺带盯了我,滚,去把他打发走。”
夏怡被阿然一直推着朝前走,她挣扎,无奈还是被推到了原野面前。原野那双大眼睛在今天看起来尤其的亮,像两只大灯泡射在夏怡脸上。
夏怡说:“你走吧,今天很谢谢你,谢谢。”
原野的灯泡眼立即就黯了:“我不走,你几点下班。”
夏怡说:“还很早。”
原野说:“我等你。”
夏怡说:“你一直看着我会影响我工作的。”
原野把视线别开,看着外面的车辆:“这样行了吗?”
夏怡不知道该说什么,这时有人叫服务员,她赶紧跑去擦桌子。回头见原野的眼睛又在她脸上,她瞪了他一眼,他装作没看见。
过了高峰期,店子里的生意慢慢清闲下来,夏怡觉得一直这么熬下去也不是办法。她又走到原野面前:“你还是先走吧。”
原野说:“我看着外面的。老婆。”
“你脸是向着外面的,眼睛却斜来斜去。”
原野说:“唉,你不知道,我天生斜视眼。一看见美女,就斜得更厉害了。”
夏怡无语。
原野抓着夏怡的手,不知廉耻地笑:“老婆你长得这么漂亮,就让我看看呗。”
一口一句“老婆”,好像那天的分手根本没有发生过。
夏怡不知道花了多大的努力,才能克制住那种突然涌上心间来的巨大喜悦。她把手抽开了,不自然地看着外面的马路。
原野的声音变得低沉:“最近过得好吗?”
夏怡赌气:“不好。”
原野却很开心:“知道你过得不好,我就安心了。”
“屁。”
“我想你。”
“呵呵。”
“老婆,你别这么笑行吧?你笑得我毛骨悚然。”原野说,“你换手机号了,还把我拉了黑名单。我第一次见你这么绝情的女人。恋人之间吵吵架这很正常,怎么到了你这里,就是真玩完了?”
夏怡不知道该说什么,该怎样面对他,原野很少露出这种郑重其事的表情,他的目光很受伤。
夏怡的心忽然有些疼,她低声说:“我这么做都是因为谁?”
“是,我有罪,我的错。”
“没诚意。”
“我连头发丝都是诚意。”他说,“我去你们学校找过你两次,我本来想上去跟你说话。”
“为什么没有?”
“我有预感你会让我滚。”
那时候的夏怡会让原野滚吗?也许不会,又也许……会。她也不知道。
“我今天坐在这里,你一直没理我。说实话,这么坐着也需要很大勇气,我怕你随时会过来赶我走。我跟自己说,我等你过来跟我说话,你让我走我就走,你让我留下我就留下。结果我猜对了,你过来赶我走。”
夏怡的心又疼了一下,她咬咬唇问:“你为什么没走?”
“我怕我这一走,就再也没法回头了。”原野说着,伸出手接住从夏怡下巴上滑下来的一颗泪水。他一把拉住她的胳膊,将她带进怀里。
他又开始油腔滑调,唇附在她耳边:“老婆,你的心真硬,我都被自己感动半天了你才哭。”
夏怡的泪根本控制不住,憋了一个多月的情绪,她哭得爽极了:“你他妈算计我。”
“我没有,那都是肺腑之言。”
“要是这一次我没被感动,坚持让你走?”
“我也不走。”
“为什么?”
“怕失去你呗。”
“才不会,你有那么多女朋友。”她尽情当个小女人发泄。
原野叹了口气,声音里真的有一种疼惜在,夏怡可以清楚地感受道:“我这么要自尊的人,还没为哪个女人这么舍下脸面过。刚听到你被欺负,我泡泡都没洗干净就赶来了,我对你还不算真心?!”说着他摘了头上的帽子,露出一头半干不干的头发。泡泡是没看见,不过有一点乳白色的东西,粘着他的头发湿答答地揪在一起。
夏怡已经不哭了,笑起来,可是又忽然心疼:“笨蛋,这种天气也不怕着凉。”
原野把帽子戴回去:“老婆,来,你坐着说。”
“坐什么坐,你等我,我去给你借个吹风筒。”
夏怡朝前走了两步,又被他拉回来。他迅速地吻掉她脸庞上的一颗泪珠:“我去附近的理发店把洗洗吹吹,一会来找你。”
“好。”
原野站起来,又说:“对了老婆,继续下去,你喜欢我吧。”
夏怡一愣,想起那晚她说的话。
“那句话可真狠,处了那么久你告诉我你才对我‘动心’。”
“……”
“然后你又告诉我,因为动心了所以跟我分手?!”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
夏怡脸红了,眼睛望着别处:“这事一会说,你先去把头发洗了。”
原野捏住她的鼻子,还左右地拽了下:“小坏蛋,这么折磨我的心肺,一会再收拾你。”
平时听了恶心得想吐的港剧对白,怎么这回就这么舒心呢。所有的委屈和闷气都变得不重要了,只有开心……和温暖。
原野前脚一走,阿然就走过来,用非常夸张的语调说:“哦买糕的,好帅好帅呀,真的是好帅好帅好帅好帅呀。”
夏怡脸红,踹她:“我知道他帅,你也不用表现得这么花痴。”
阿然的声音立即凉了,幽幽的:“我说的是他那条裤子。”
夏怡抬头一看,原野裤子的屁股上果然绣着一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帅。
什么破设计!
3.
夏怡本来想趁原野洗头的时候给他买条裤子送他,可是跑到店子里一看,为难了,她不知道原野穿多大的,也估算不了他穿着好不好看。
夏怡只好给原野发短信,想旁敲侧击地打听,没想到他贼聪明的:“老婆,你要买礼物给我道歉,我不介意自己去选。”
“那你洗完头立刻地滚过来,就在你隔壁第四家店,往右走。”
刚摁出发送键,肩膀就被拍了下。
夏怡吓一跳:“什么速度呀。”
“我跟你后面进来的,你反应超迟钝。”他把一条裤子拿起来,“我裤子都选好了。”
“你头发没洗?”
“我让他们冲了下就吹干了。”
“那么急干什么。”
“怕你跑了呗。”
夏怡无语:“既然你都选好了……你就进去换。”
原野的腿型很好看,跟女孩的比例一样上身短下身长,什么裤子往他腿上套都是绝搭的,能穿出半个漫画风格,半个偶像剧风格。
原野揽着夏怡的肩走出男品店,往附近的女性服装店走。
夏怡问:“干嘛啊,我又不买衣服。”
原野说:“你买了礼物给我,我也买给你。不接受就是你还没有原谅我。”
夏怡说:“好吧,不过不用给我买贵的,我穿衣服很随便的。”
原野捋起她胸前挂的围裙:“当然,老婆就是穿抹布都好看。”
夏怡这才想起自己还穿着工作服,她把围裙脱下来,往原野的脖子上挂:“你才穿抹布。”
原野把两只手张开,夏怡把抹布挂在他身上的同时他顺势抱起她,在原地转了两个圈,她的短发都被风吹得飞了起来。将她放到地上以前,他偷亲了一下她的嘴说:“老婆,你知道男人送女人衣服,通常意味着什么?”
夏怡脑子晕晕的还没反应过来:“啊?”
“为了看着她一件一件地脱下来。”
夏怡坐在原野的破面包车里,对面是商城,旁边有一家干净豪华的旅馆。两人都很沉默,在这待了半天了,原野的烟抽了一根又一根。
“我先下去买包烟。”他起身。
“不是还有吗?”
夏怡说着从原野口袋里拿出一只烟盒,是精装版的芙蓉王,听说还蛮烈的,夏怡从来没抽过。她抽出一根叼在嘴里,凑过去直接在原野闪着火星的烟头上燃烟。
原野当时就皱了眉。
一是两人在一起这么久,夏怡还从未主动靠近他过,这姿势实属亲密;二是夏怡的手摸到他的脸上,指腹刮着他下巴上新生的胡茬,说:“你今天看起来尤其帅。”
原野吐掉嘴上的烟,手一拽,她从座位上起来坐到他腿上。
原野抱着她冲动地说:“你这么公然勾引我,小心我欺负你。”
“你不敢。”
“我当然敢,你是我老婆嘛。”
“嘿嘿。”
原野的手指挑起她的下巴,眼瞳深邃,像是被点燃的两颗火种。他嗓音低哑地问:“想好了?”
夏怡点点头。
“那行,我们下去吧。”
原野打开车门,把夏怡接下车。说实话,夏怡的手心里全是汗,心脏也在胸口乱跳。她穿着原野买给她的一条白色的公主裙,外面是件白色羊毛的大衣,像极了从中世纪象牙塔里走出来的公主。
他们走到旅馆门口,她明白她的付出,和这之间的意义改变。
她忽然又有些后悔,有些怕,有些慌,有些乱。就在这时一个暴怒的声音响起:“夏怡,你在这干什么!?”
夏怡转过头看到站在面前的夏志仁,脸色难看得简直可以跟牛屎相媲美。夏怡一愣,夏志仁冲上来拽住她的手腕:“走,跟我回去。”
原野皱起眉:“他是谁?”
“不认识的阿伯。”
话音刚落夏志仁扬起巴掌,被原野截住。
他的表情就是一流氓:“活得不耐烦了,老子的女人你也敢打!”
夏志仁抽开手,愤怒地看着夏怡:“你看看你交的都是些什么朋友。我最后问你一次,你回不回去?”
“回,当然回了。”夏怡说,“不过我还得收拾行李。”
“告诉我地址,我去搬,你给我立即滚回家去。”
原野总算搞明白了:“他是你爸?”
“嗯,虽然我万分不想承认。”夏怡朝前走了两步,忽然又想起什么,当着夏志仁的面挑衅地吻了原野的脸,“回去我再给你电话,拜拜。”
原野当时的表情……只能用四个字形容:受宠若惊。
夏志仁当时的表情……也可以用四个字形容:暴跳如雷。
回家后夏志仁没收了夏怡的手机,倒锁了她的房间,下最后通牒:除非她跟原野断了关系,否则一辈子也别想出那个门。
夏怡的回答也很绝:你先把你自己跟那狐狸精的关系理理清楚,再来教训我。
然后夏怡倒在床上闷头大睡,醒来是半夜,无聊了爬去上网,发现网线也被夏志仁拔了,她冷笑地从抽屉里翻出无线网卡。
毫无意外,夜猫子原野这个时间还在网上。一上线就收到他好几条留言,大概是“阿伯为难你了?”“怎么没给我电话?”“他要敢欺负你我废了他……”
夏怡说:“阿伯把我囚禁了,缴了我的手机,逼我跟你断绝关系,否则不放我出去。”
“他妈的,你怎么说?”
“我说好。”
“开玩笑?”
“你说呢?!”
夏怡一直盯着与他的对话框,他的头像显示输入状态,却输入了半天都没打出字。
夏怡又打了句:“是开玩笑,分手这个字眼,我保证再也不会对你说。”
还没发出去他的头像灰了,过了几分钟才重新登录。
夏怡估计要么是网吧的键盘给他摔了,要么是主机给他一脚踢爆了。原野发起火来的模样她没亲眼见过,不过他们在俱乐部联谊那次,她给了他一耳光后去上了个洗手间,出来一看俱乐部像刚刚被打劫,玻璃碎片扼断脚的桌椅……满目狼藉。酒保拿着半截酒瓶悲鸣:“这可是1973年的洋酒啊!1973年啊……”
夏怡把那句话发出去,还追加了一句:“怎么下线了?”
原野说:“主机踢爆了,换了台电脑。”
夏怡发了三条黑线:“果然……”
原野说:“老婆,我想你,我现在就想见你。”
夏怡说:“估计得持续一段时间了,我出不去。”
原野说:“快过年了,打算怎么过?”
夏怡说:“我对过年一向无期待,得过且过。”
原野说:“等着,我给你过第一个具有纪念意义的新年。”
4.
夏志仁盯得夏怡很紧,看来他是真担心夏怡在外面乱混,闹出什么不好听的丑闻丢他的脸。一天到晚都让保姆看着她,不让她出门,去附近的商店买东西也不行。
临近过年有许多黄道吉日,好多人挑在这期间办婚宴什么的。夏志仁接到朋友女儿的婚帖,居然破天荒把夏怡也带上了。
夏怡从来没有跟着他混过饭局,期间碰到很多人都对她表示感到好奇。比如说:“听说你有个女儿,只是没想到,这么大了。”“你这么年轻,你女儿怎么这么大了?”“这是你妹妹吧,长得跟你真像。”……还有离谱的以为夏怡是夏志仁的新配,狐狸精和夏志仁的脸当时立即就黑了。
夏志仁的确不显老,美容院经常去,养颜的东西每天润着,看起来不过三十出头。有钱人嘛,就算是青春,也可以买到手,整个容就是了。
一般这种饭局都是男人归男人坐,女人归女人坐,孩子归孩子坐。狐狸精死活不肯跟夏志仁分开,夏志仁又怕夏怡一个人会溜走去见原野,于是一桌子的男人突兀地夹着两个女人,他坐中间,很有皇帝的架势。
有人笑话他:“你呀宠老婆是出名的,对女儿就放心些吧,这么大了还管着。”
夏志仁就装出一副慈父相:“她一个人出门我不放心,马路上都是车,街上全是人。”
听得夏怡简直吐血。
那些人就嘘寒问暖地关心夏怡几岁啦,在哪上学,成绩怎么样。夏怡一直没摆好脸色,问题都是由夏志仁代答。
“在天华念书?”对面西装革服一脸威严的大叔说,“那跟我家娜娜是一个学校啊。陶琳娜你认识吗?”
阁下就是传说中的A市市长?!
夏怡不看新闻,更不看政治新闻。她的脑子当即就懵了,嘴里咬着一根菜管子,咯吱咯吱咬得起劲:“不认识。”
夏志仁的脸黑了,咳了咳。
A市市长说:“不认识可以认识的,真巧。让她去孩子那一桌坐吧,我们小区还有两个在天华念的,许默年和黄言之。”
夏怡的脑子又懵了,她想操他妈的,能不能别这么巧啊。
一桌子的人纷纷表示同意,而且市长都下命令了,夏志仁哪敢不从?
夏怡被领到另个包厢,一进门就看到许默年和陶琳娜金童玉女般地坐在一起,他两看到夏怡,眼神那个惊愕。
服务员在陶琳娜和许默年中间加了张椅子,夏怡当时就想把高跟扔那服务员脸上。可一桌子大大小小的眼睛都看着她,包括陶琳娜,包括许默年。
她无奈,忍。坐过去。
夏怡吃着东西想,许默年原来跟陶琳娜一个小区的?原来他们早就认识?
她又想起她跟许默年分手的时间,正好是开学不久,也就是陶琳娜入学不久。以她这种成绩北大清华都不上,上了天华……这意味着他们早就勾搭上了,直到两边瞒不住,许默年才分的手?
夏怡越想越觉得合理。就在这时原野的电话打来。
四周很吵,喧哗声很大,夏怡不大听得到他的声音,她起身走到窗口拉开窗户,把头探出去听电话。
原野问她在哪,她说在XX酒楼,有人结婚摆的饭局。原野说那就对了,我有小弟刚看到你,我在XX酒楼对面的台球室里。
隔了会,原野的头出现在对面三层楼的走廊上。他吊儿郎当地将身体靠在护栏上,朝她招手,很大声地喊:“老婆!”
街道上的行人有好几个人仰起头来看他。
原野今天穿着一件千禧猴的火红线衣,很夸张的猴子脸占了整个T恤的前面。一看那衣服就是摊子货,可穿他身上依然帅得不行。
夏怡说:“猴子大爷,用猴语怎么说我爱你?”
原野就装猩猩捶胸顿足的,结果捶得太猛,把手机给摔了下去。
夏怡大笑。
原野点了根烟,依然是吊儿郎当的动作下楼去捡手机,夏怡觉得饿了,关上窗户回去吃饭。这时一桌人都吃得差不多,许默年和陶琳娜却还坐在那里,许默年正看着她,一双眼睛血红,眼神看上去像喝了酒,模糊不清。
夏怡看到这情况,想一会让原野随便请吃一顿,否则就算在这吃了,也没胃口啊。
夏怡朝门口走,陶琳娜忽然跟着站起来问:“你去哪?”
夏怡奇怪地看她一眼:“我去上厕所,小姐。”
“噢,夏叔叔跟我爸去赶下一场饭局,我爸让我好好照顾你。要不你先吃点东西,一会我让司机送你回去?”
夏怡在心里骂了声,表面不动声色:“不用麻烦了,我自己打车。”
陶琳娜显得很为难:“我爸说……”
“好了,你送就是了,我先上个洗手间。”
“嗯,正好我也一起。”
夏怡又在心里骂了声,想这女孩真不识趣。
夏怡很不喜欢陶琳娜说话的表情和语气,不知道为什么,有种假清高和纯情的感觉。一个可以跟原野做出那种事,而且横刀夺爱的人,怎么都不可能是个心机单纯的小女生。
可是男生就喜欢这一套吧,就算是假的,做个样子也好。
夏怡在洗手台上洗手的时候,看到陶琳娜的眼睛定定地望着她。她把手放到烘干机下面:“看着我做什么?”
陶琳娜迟疑了一下说:“也许我这样说你会觉得很冒昧,但我真心希望你不要再跟原野这个人接触了。”
夏怡皱起眉。
陶琳娜说:“我是好意,我不想你受伤害。”
夏怡放下手:“你把话说清楚。”
陶琳娜说:“原野是我的前任男友,半年前我跟他分了,原因很复杂。原野……我不能去说他怎么样,我只能提醒你他很难对一个人真心,他也许……”
她没有把话说下去,夏怡替她说下去:“你觉得他是玩我的?”
陶琳娜嘴唇动了动,楚楚可怜的样子:“我没有恶意的,我只是好心建议。”
夏怡不能理解地说:“我就不明白了,有没有被玩是我的事,你跟我很熟吗?你会受到什么伤害?!”
陶琳娜把头低下去,没有说出话。
夏怡说:“这么说来,给我发Email的那个‘神秘A小姐’是你?”
“埃?什么?”
“如果你是真的好心替我想,谢谢你,我不需要。以后别再给我发那些奇怪的Email了。”丢下这句话,夏怡拉开卫生间的门,大步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