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4
1.
夏怡开始注意自己的形象,每次出门前都会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出神。她觉得她的睫毛不够长,鼻子不够挺,整个面部轮廓也不够立体。
她把头发挽成一个髻,瓜子脸长脖颈的优势展露了出来,又觉得刘海太长了。
夏怡看看时间还早,她决定修剪下头发,立即雷厉风行地换衣服行动。
谁知道刚在理发店洗完头,原野的电话就打来:“老婆,你还没出门?”
夏怡说:“我在理发店。”
原野说:“我等了你半个多小时。”
夏怡说:“怎么不是还有一个小时吗?”
结果是夏怡的手表罢工了,她顶着一头的泡泡让他过来等。
原野出现的时候,夏怡正在向理发师表述,头发不要剪短了,修下发尾分叉的部分,修下刘海就OK。
女孩都很保护自己的长头发,夏怡也一样。
理发师是个和夏怡差不多年龄的小伙子,长相一般,发型尤其阳光:“小姐你又要修掉分叉的部分,又要层次,怎么会不短。”
夏怡说:“这样吧,我不要层次,分叉的你看着剪。”
理发师就笑,油嘴滑舌的:“我也这么想,给你剪一半,留一半你下回来剪。”
话音刚落原野就出现在夏怡的梳妆镜上,脸色不大好看地问:“什么剪一半留一半?”
“没什么,我们在讨论发型。”夏怡说着看到原野穿着松松垮垮的板裤,白底的T恤,上面画了面很大的五星红旗,袖口上还有三条红杠杠。
明明是很爱国的衣服,穿他身上愣穿出了痞味。
他把一张椅子拽到夏怡边上坐着,脸凑过来近距离看夏怡:“剪什么发型,我给你参谋。”
夏怡有些别扭地将脸移开,她的心跳有些快,最近她越来越无法正视他的目光。糟糕的是,就算他蓬头垢面不洗脸的样子,她都觉得帅。
“就剪个刘海儿,剪短点精神些。”
“不剪发型?”
夏怡根本就没考虑过剪头发。小时候每剪一次伤心一次,长大后一直舍不得剪,她的头发长得出奇的慢,定期修剪分叉的头发都肉疼得要死。
可夏怡没有直接说不,而是问:“你不是在给我参谋?觉得我剪什么发型好看?”
原野上下审视她:“老婆,你头发很长了。”
“嗯。”
“剪短吧。”
“你喜欢短发?”
“我听说每个女人的长发都是为男人而蓄。”
“我没为任何人而蓄啊。”
“所以呗!剪了,为我蓄。”
这个理由很新鲜也很浪漫……夏怡想很多人为了告别过去的自己,都会剪去头发从新开始。
夏怡想了想,点头说:“好,剪短。”
理发师见夏怡是有BF的主儿,立即收敛了轻佻,用询问的口气问:“短发有很多种,小姐你要多短的,什么式样的?”
夏怡把求救的目光看向原野。
原野一指墙上的大壁画:“那种好,就那种吧。”
那是前段时间流行的BOBO头,剪得好的很可爱,剪得不好的像刘胡兰。而且BOBO头尤其要求发质,又硬又柔顺的头发才好定型,夏怡正好是这种发质。
理发师赞扬说:“小姐,你的头发很听话,你剪BOBO头一定好看。”
原野把一根烟叼嘴上,腿也翘起:“那得看听谁的话,是吧,老婆?”
夏怡呸他,却笑得很开心,她看到镜子上的自己嘴巴张得很大。恍惚间,她看到了从前的自己,那个缠着许默年跟前跟后的自己,只要能够见他一面就很开心。然而不知何时,那种只为他心动的心情,已经彻底转移到了原野身上。
最后的成果很可爱,多了一丝俏皮少了一丝文静,夏怡呆呆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简直像变了个人。
她把头转过去问:“好不好看?”
原野正负手站在壁画前欣赏模特,回头看到她,眉头立即皱起来。
夏怡不确定的心立即坍塌:“很丑?”
“不丑,只是有一点儿……”他寻找着形容词,“可爱。”
“一点儿可爱?”
“嗯,可爱。”他点点头,重复说。
“你就说白一点,是夸我还是损我?”
“废话,这不是夸你吗。”
夏怡把嘴巴撅起来:“夸我你皱着眉干什么,怎么听你那话都不像出自真心。”说完她拿起自己的包,率先走出理发店。
原野随后追上来,胳膊揽她肩上喊:“我真夸你,我就是不喜欢你这么可爱。”
“为什么?”
“这样我会多出很多没大脑的情敌。”
夏怡哼了声。
原野继续说:“对了,你这件衣服哪里搞来的,下次不要穿了。”
“这以前的衣服啊。”夏怡还是试穿了好多件才决定最终穿这件,“哪里不好?”
“那小子两只眼睛都盯你脖子以下。”
夏怡低头,恍然察觉她瘦了,这件衣服本来就贴身,现在变得有点低胸。
夏怡把手提包打在他背上:“流氓!”
原野举着夹烟的那只手表示无辜:“我啥也没干,怎么就又流氓了?!”
“你不流氓怎么知道他流氓?!”
原野无语了一会,点头:“说的也是。”
夏怡也打算评价一下他的衣服:“你这衣服又是哪里搞出来的,下次不要穿了。”
原野问为什么?
夏怡说:“远看像愤青,近看像流氓。而且回头率太高了。”
原野于注意了一下,果然从他们身边经过的人,80%都会将视线停留在他身上扫射,50%是女性。原野自恋地把头发往后一拨,口气屌屌地说:“再低调都没法漠视我的张扬。爷天生就是引人注目的人。”
夏怡又呸他。
经过摆摊一条街,有好几个姑娘朝原野打招呼,其中一家卖女孩的首饰耳环帽子什么的,原野就停下来问夏怡要不要,他买单,让她随便选。
分手后,夏怡都没有逛过精品店和这种饰品小摊了,她高兴地蹲下去选。咋眼一看什么都好,可仔细一选什么都不好……
夏怡最后看中两个钥匙扣,一只是白色的狐狸,一只是棕色的小熊。造型来看狐狸更漂亮,实际来想小熊更耐脏。
夏怡放下狐狸选了小熊,就在这时身边响起一个声音:“还是那只狐狸吧,它更适合你。”
夏怡抬头看到一个比她高出大半头的男生,白皙儒雅,戴着一副黑框眼镜。
夏怡以为她是摊主的朋友,礼貌地笑笑:“不用了,我就要这只熊。”
那男生很执拗地把狐狸拿起,放到夏怡手里:“老板,多少钱?”
蹲在路边抽烟的原野看出情况不对,冲过来就给了那男生一拳,夏怡把他拉开,原野伸出食指比着:“他妈的,老子的马子也敢泡!”
那男生的眼镜整个被打歪,吓懵地呆站了好一会,直到又挨了原野飞过去的一脚,落荒而逃。
原野的一只鞋子跟着那一脚飞出好远,路边的摊贩和顾客都惊奇地看着他。
夏怡帮他把鞋子捡过来:“你脾气真暴躁。”
原野一屁股坐在街边系鞋带:“瞎了眼了老子就坐旁边他都敢泡你!”
“那不叫泡,那叫搭讪。”
“有区别?”
“有。泡是有后续发展的,搭讪是永远没门的。”
原野还是没想通,在小贩处买了顶最土的草帽扣在夏怡的头上,说是减少搭讪率。夏怡不干,索性也给原野的脑袋扣了一顶渔夫帽。
两人牵着手,大俗大雅地在街道上招摇过市。
夏怡说:“其实看久了……我发现你还挺顺眼的。”
原野说:“老婆,我可是觉得你倾国倾城。”
2.
宁静说:当你喜欢上一个人,就会开始在意他,当你开始在意这个人,意味着灾难要降临了。
这是看了一部男主没出轨,却被超神经质的女主给逼得出轨的电影后,宁静下的评论。不怎么客观,但还算有点道理。
夏怡打开邮箱,看到邮箱里沉积了一堆的未读Email。
以前注册这个邮箱,就是为了当移动U盘使,存点相片啊自己写的日记什么的。她不喜欢写BLOG,不希望自己的心情和想法给别人阅读。
后来跟许默年分手了她就没再写日记,也就没有再用过这个邮箱。
今天夏怡打算与过去的自己告别,清除掉邮箱里的所有日记。谁知道……
夏怡查了下那些Email,所有都来自同一个匿名叫“神秘A小姐”的发件人。第一封“不要接近原野,他很危险”的邮件,时间是匿名电话爆发的第二天。
又是那个无聊的女人发的?
夏怡点开那些信一封封看,每封信都很短,只有一两句,可越看越毛骨悚然——
“你的MP4落在XX路地铁的三号线站台,已帮你交给售票员,请尽快去领取。”
此信息发于2009.10.4日晚。周日,当天上午夏怡去舞蹈培训班,途经XX路地铁三号线,丢失了一只苹果的MP4。
“西南图书馆三楼第五排书柜年久松动,你看书别往书架上面靠。”
此信息发于2009.10.16日晚。周五,放学后的下午夏怡跑去西南图书馆查阅资料,因穿着很高的鞋跟又走了很远的路,她累极了,靠在三楼的书柜上看书。
“不要学别人堵桌球。”
此信息发于2009.10.25日晚。周日,夏怡闲来无事跟原野学打桌球,因小有成就所以跟他的小弟赌球。
……
……
到现在一共累积了二十几封,最后的一封是一个星期前发的,信息内容为“不要被表面现象迷惑,请看清原野这个人。(后面附带了一窜链接)”。
夏怡点开那链接,是一个SOHU的博客,整个格调都是黑色的,题图闪着“青春的坟墓”几个大字。博客访问量很低,博主头图是一张小约翰·福布斯·纳什(NBA球星)的相片,博客题图:不要迷恋哥,哥让你吐的不只是血。
所有的博文只贴图,没写字。近期的是从足球直播上截的图,往前翻一点,夏怡看到一张熟悉的脸,是原野。他坐在一个昏暗的包厢里,面前的茶几上摆放着一只很大的蛋糕,他的腿上坐着一个女生,是陶琳娜!
陶琳娜考拉一样勾着他的脖子,两人眼神相对,她笑得很甜。
夏怡点开那篇博文,下面也都是贴图。
不知道是陶琳娜化了妆还是特别上相,相片里的她比本人漂亮很多,也瘦很多,穿着一件泡泡袖的T恤,超短的豹纹裙。他们的姿势很暧昧,第一张相片只是两人相对坐着,第二张相片就吻在一起了,第三张相片原野的手放到她超短裙里面……
夏怡深呼吸告诉自己:不管看到了什么都不重要,那已经成为过去,就和她与许默年一样成为了过去!
很显然原野废弃这个BLOG很久,最早的贴图都是2009年4月份的了,也就是今年春天。除了一些足球赛贴图,整个BLOG只贴过他跟陶琳娜的图片,很多。
陶琳娜坐在游乐场的木马上,陶琳娜背对着夕阳,陶琳娜凑近镜头做鬼脸。还有原野揽着陶琳娜的肩膀自拍,原野亲陶琳娜的侧脸,原野把陶琳娜背在身上……
夏怡看着,发现很多日记后面都有一个叫“Cheapgirl”的人留言。
“YY。原来美好的结局只属于那些在对的时间,找到对的人的爱情。”2009.3.14
“YY。受这么重的伤我都没死,那证明,没有人能杀死我。”2009.2.28
“YY。是不是时间久了,我们之间就只剩下回忆和难过?”2009.2.10
“YY。这个年没有一点年味,我好想见你,和你一起数月亮。”2009.1.26
“YY。是我的就算你争还是我的,不是我的懒得跟你争也是我的。”2009.1.1
……
夏怡当然猜到,留言的这个人也是陶琳娜。
夏怡点进去那个叫“Cheapgirl”的BLOG,迎面看到一张很粉嫩的蜜桃图片,附带题图:爱一个人不是他为我做了什么,而是我为他做了什么。
陶琳娜所有的日志都删光了,只剩下一篇日志是时间2009年5月份,离原野最新那篇BLOG时间相隔不远。这证明,他们应该在那时发生了什么事,比如分手什么的,让他们决定同时将过去割断。
那篇日志写着:
YY:
从今我祝福你过得比我好。
你明白的。我这人非常自私,我只希望自己过得好,从来只为自己着想。这一次,我祝福你过得比我好。是真心的,真心。
日志下附带一张相片,原野和陶琳娜坐在街边的公园,共喝同一杯奶茶。照片上,原野戴着鸭舌帽,眼睛弯起,笑容灿烂得像个邻家大男孩。
那种笑容是夏怡从未有见过的。也让夏怡明白,陶琳娜跟原野其它的那些女朋友是不一样的,她是非常特别的存在。
那晚夏怡失眠了,她睁着黑洞洞的眼看着天花板,告诉自己谁没有过去,没有藏在心里的一点破事呢?
她和许默年有,她在接受原野这个人时,就知道他不可能没有。
可,为什么非得是陶琳娜?
就像有谁撒下一张逃不开的魔网,将他们四个人的命运紧紧地牵连在一起。是偶然,还是必然?发件的“神秘A小姐”又是谁?
夏怡害怕进一步去想。
3.
“我看见你了,在超市。你悄悄的把手伸到条码扫描器上,只见屏幕上显示:猪蹄8元。你以为机器坏了,把脸凑过去看,屏幕上显示:猪头肉5元。”
夏怡收到这条短讯笑话的时候手里正提着几个大食品袋走出超市。
她回了条短讯:“无聊人士在哪?”
刚合上手机,一个嗓音响在耳边:“你抬头看看。”
原野穿着件灰色的卫衣,头发乱乱的,一看就是刚骑自行车过来的,连人字拖都没有换,还穿着个大裤衩。
夏怡说:“今天很冷,拜托你出门多穿点东西。”
“我住的地方离这不远。”他的眼睛瞅过来,“怎么全是泡面?”
“还有饼干啊。”夏怡说,“我有时候不太想吃家里煮的饭。”——是有时候家里根本没有饭。如果狐狸精在家,保姆就会煮,如果狐狸精在外吃,夏怡也没得混了。
“不懂饿是啥滋味的幸福孩子。”原野一拍她的后脑勺,“老婆,我们赶紧成个家吧,你给我煮饭。”
夏怡笑:“行啊,你喜欢吃什么?”
“你煮的,什么都好。”
夏怡把泡面拎起来:“我就只会煮这个,还有西红柿蛋汤。”
就在这时两个学生打扮的女生从夏怡身边经过,撞了下她的肩膀。其中一个女生回头,看看原野,而后触碰到夏怡的目光,立即牵着另个女孩的手跑开了。
夏怡把食品袋换到右手上:“别告诉我,刚走过去的那两个又是你干妹妹?”
原野问哪两个?夏怡指给他看,原野点点头:“有一个是。”
“哪一个?”
“长得漂亮的那个。”
夏怡于是用“你很贱”的目光瞪了原野一眼,原野来接她的食品袋,她闪开:“不重的,我自己拎。”
“我们去那边坐着说会话?”
夏怡想回去了,可她其实又想留下。跟原野待在一起,哪怕什么都不做都舒服。
两人找到个树荫,那里原本坐了对小情侣,正在聊些有的没的。
女人说:“现在物价飞涨,一万块跟一千块似的,一千块跟一百块似的,一百块就跟十块似的。眨眨眼,没了。”
男人说:“是啊是啊,如今什么都涨,油价疯涨,我们那有户人家买了辆轿车根本不敢用,放家里天天拿布擦,我路过就看到男主人或女主人在擦车。”
女人说:“其实每天擦车也很幸福的,可怜的是我们这些连车都没得擦的。”
原野忍不住插了句:“买辆模型车擦着玩吧。”
女人一惊,转过脸看了原野一眼,脸先是一红,紧接着一黑,紧接着又一绿。夏怡猜她红脸是看到这么帅的小男生,一黑应该是看到原野身上穿着的仿冒阿迪达斯,一绿应该是原野打断了她用心良苦的铺垫——“你买部轿车给我每天擦吧”。
“无聊!”女人站起来招呼男人走了,原野捡起一份宣传单垫在上面,让夏怡坐。
夏怡站着不肯坐,说聊一会自己就要走了。
“嗯。”原野点点头自顾自坐下来,“要聊什么?”
夏怡问:“你说呢?”
“看你神情这么严肃,想聊我娶你之时要不要给你买房买车?”
夏怡摇摇头:“我不要你买房买车。”
“那你要什么?”
“一张床和一辆自行车就够了。”
原野哈哈大笑。
夏怡瞪大眼睛:“笑什么,我这人很好养的,我不挑剔的。”
原野摇摇食指:“那可不行,我总不能让我的媳妇受委屈。别人有的,我都会让你拥有。”
夏怡有点感动了,她捋捋头发装作不在意他的话。原野一把抢过她的食品袋,勾手指:“坐我边上。”
“不了。”
“你坐过来我告诉你个秘密。”
夏怡刚坐过去,原野的脸就凑过来,在她嘴上轻啄了一下。
夏怡一把推开他的脑袋,原野笑说:“我注意了,没有人看我们。”
夏怡皱眉站起来:“你再耍流氓我就走人了!”
原野瞪着大眼:“谈恋爱怎么是耍流氓。”
夏怡的眉头还是紧皱不松。
原野把她拉回去坐着:“说吧,你想问我什么。整张脸都写着问题,憋这么久不容易吧?”
夏怡咬咬唇,问:“为什么喜欢我?”
原野想了想:“你很特别。”
“哪里特别?”
“你不鸟我。”
夏怡扳起脸表示正经,“说正经的!”
“我很正经啊。”原野两手一摊,想了想又说,“你给我很大的自由,不管我也不约束我,更不会像别的女孩一样问我些没完没了的问题。”
“我现在不是在问你没完没了的问题?”
“这情况很少。”
“我要经常问呢。”夏怡的视线一刻也没离开过他的脸,“比如问你的过去……你以前的女朋友,你最喜欢的是哪一任之类的。”
“我不喜欢。”他回得很绝,“你聪明,不会问这些蠢问题。”
夏怡当然知道问那些问题很蠢。哪个男人都不喜欢谈过去,不喜欢比较自己的女朋友,就如同原野问她是喜欢许默年还是喜欢原野一样,她答不出来,也没法答。
可是她坐在这里,看着慢慢要沉下去的夕阳,脑海中就不自觉地想起一句话来“YY,这个年没有一点年味,我想和你一起数月亮”。
夏怡控制不住地问了最后一个蠢问题:“如果我没法给你自由了,我要管着你,你是不是会跟我分手?”
原野没有立即答,他点了烟,将身体放倒在树身上,目光盯着广场上走动的人。眼睛眯起来睫毛下耷的他,神情看起来有点迷离:“也许吧。”
“也许?”
“我不喜欢感情变成负担。”他说着,“何必把简单的事复杂化?”
这个回答让夏怡感到伤心。
她点点头,站起来拿好袋子:“时间不早了,我先回家了。”
原野摁灭烟,很快跟着站起:“我送你去车站。”
“不用。”
“送你。”
“我说不用……”
接下来两人就一直重复着“不用你送”“我要送”“就是不用你送”“我送你”“都说不用你送了啊”“我说送你就必须送”……诸如此类的幼稚白痴,直到他们两走到站牌前。
气氛有些尴尬和微妙,他们一左一右分得很远地站着。忽然马路边驶过一辆洒水车,原野几步上前抓住夏怡的手腕,但还是为时已晚,两人都被浇了个盖头。
夏怡在初冬呼啸的风声中落入原野的怀抱,透过厚实的大衣,她仍能听到他胸腔的心跳,有生命力地“噗噗”跳动。
“你今天怎么了?”他用下巴蹭她软软的短发,“不太正常。”
夏怡闻着他的体味,她有些着迷,她摇摇头,拒绝自己的沦陷。
夏怡把他推开了:“我喜欢一样东西总希望它特别纯粹。”她望着他的眼睛说,“比如,雪就该是纯白的,血该是纯红的,白天就该是明亮的,而黑夜最好是浓黑。什么东西都不要参杂,否则就没有本质可言了。”
——如果爱,就该深爱,如果不能深爱,那么就尽快放手。
第一次失败的恋爱经验,让她不敢再奋不顾身地去付出。
原野显然没听懂夏怡话里的意思,他不能理解地问:“你绕口令说了堆什么?”
夏怡眼睛明亮:“原野,我们分手吧。”
原野的表情由震惊变为莫名其妙。
夏怡补充道:“我对你动心了。以前我从来没喜欢你,所以可以给你自由,如果继续下去,我肯定做不到。”
原野的表情又由莫名其妙转为震惊,张着他的嘴,像个傻瓜。
夏怡拨了拨湿透的刘海,尽量装作若无其事地说:“那……我们就这样?”她看到往站牌驶来的公车,“车到了,我走了。”
原野还是傻子一样地站在那里。
公交车到站,夏怡挥挥手,再不敢看他一眼,转身跳上了公车。
4.
夏怡又失恋了,不同的是,这次因她没有太付出,所以就不存在太受伤。也许偶尔会因为手机不再不时响起而感到空落和寂寞,但也仅是如此。
一星期后,她接到了宁静去西藏后打来的第一通电话。她一离开本市就换了手机号,夏怡也没法主动联系她,上网留了几次言,不是她在自己不在,就是自己在她不在。
宁静说:“亲爱滴,想我了么。”
夏怡说:“想,想得我肉都去了几斤。”
宁静说:“今晚老娘就给你补回来。在城西这边有个俱乐部在联谊,一起来玩吧,我给你介绍帅哥。”
夏怡惊讶:“回来了?”
“这不废话。”
“我差点以为你要移民西藏。”
“快来快来,姐今晚帮你结束掉单身生涯!”
夏怡其实不是很喜欢这种聚会,她讨厌人多喧哗的地方,宁静却正好相反,她喜欢热闹,越热闹越好。
夏怡很轻易就找到了宁静,她永远是人群中的亮点,视线中的焦点。她穿着一件吊带的豹纹裙,披了个狐皮肩,还蹬着双类似牛皮的高跟鞋走到夏怡面前。
夏怡笑话她:“认识你的人知道你是去了西藏,不认识你的还以为你去小岛流浪了,咋整得像个动物园?”
宁静说:“这叫时尚,艺术,你懂么?”
夏怡长长地噢了声:“以前不懂,现在……就更不懂了。”
“一副欠扁相!”宁静刮她的鼻子,满脸却是忍不住露出笑意,“说句好听的恭维我,我就考虑把在场最帅的帅哥介绍给你。”
“你越长越妖啦。”夏怡说,“进来的时候我瞄了瞄,跟你一对比,其余的女女都是垃圾,可以用簸箕铲。”
“嗯,我们相交这么久,你以前说的全是废话,就这句经典。走,选帅哥去也。”
宁静拽着她找了一个正在跳舞的女生。她完全在兴头上,上衣脱了,穿着十厘米的红高跟踩在桌子上跳,头发一甩一甩的,挺狂魔乱舞的画面。
宁静说她叫小桑,是她的狐朋狗友也是这个联谊的主办人,每个周末这里的联谊和聚会都是她组织的,交际圈很广,所有面孔都认识,包括全场最帅的是谁。
小桑领命而去,像妈妈桑一样奸笑说“保证给你们弄个最优良的帅男来。”
然后原野以戏剧性的一幕登场了。
他走在小桑身边,穿着黑T,中间一个白色的圆盘圈着一个大大的“劲”,裤子也是松松垮垮的……丢在大街上一抓一大把的随意穿着,他都能穿出帅的感觉。
他们朝这边走来,期间有好几个女生跟原野打招呼,还拍拍他的肩,显得很熟络。
夏怡早知道原野的交际圈广,在外面混的嘛,每天到处玩交际圈能不广么。不过除了他生日那次,他从来没带她出入过这种场所。
夏怡的感觉怪怪的,这不是普通的聚会,是联谊。
原野走到她们面前,夏怡装作去拿果盘里的东西别开脸,听到原野打了声响亮的口哨:“哪位小姐指名点我,爷很贵。”
宁静的声音:“你就是全场最帅的男人?”
小桑说:“就是他了,原野。”
宁静的声音好像变了:“噢,原来是原哥,久仰大名。”
小桑说:“这是宁静,这是她好朋友。”
原野没说话,一片静默。
夏怡想他是不是认出了自己,于是把头抬起来,看到原野一张深邃的眼紧盯着宁静的脸。
夏怡知道宁静很漂亮,也经常看到异性的目光紧盯着宁静不放,可这一次,她感觉难受。她的心当即下沉,说:“长得不怎么样啊,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原野这才看到夏怡,深邃的眼闪过一丝讶异,然后是愤怒。
夏怡不动声色:“换一个。”
宁静问:“还有吗?”
小桑大喊:“眼光真挑,我就应该先找几个歪冬瓜劣枣子的给你们对比下,你们才知道眼前的不是人,是神。”
夏怡轻笑一声:“就这种货色?换!”
小桑还欲说什么,原野转身就走。
小桑跑过去追,过了好一会回来,满脸的不可思议:“没道理啊,他平时挺开得起玩笑的。”
宁静慢悠悠吸着鸡尾酒上的一片柠檬说:“好样的,你气走了一帅霸。”
小桑说:“要不我再帮你朋友找个吧?”
夏怡刚说不用了,那小桑就屁颠屁颠地跑了,又给找了个男生过来。长得吧……远看还行,近看缺点毕露。不过,在丑人一坨一坨的视野中,他确实算长相中上的。
宁静跟夏怡说悄悄话:“看不上没关系,反正大家就图个开心,玩玩呗,你可别再气跑这个,要不然就没得玩了哈。”
夏怡点点头说:“好,就这个了。”
小桑就又露出那匪夷所思的目光,好像在说“敢情是你的审美标准有问题啊,难怪”。
那男生一坐下来,宁静就找借口溜了。夏怡看着那张陌生的一点也不来电的脸,如坐针毡。可对方对她很有兴趣,丝毫不在意她的冷淡,问了许多问题。
夏怡决定离开,就在这时,走掉的原野又回来了,脸色比刚刚还难看,
他嘴里叼着跟烟,很吊地站那男生面前说:“滚开,这老子的座位。”
男生似乎认出他是谁,立即站起来,但他脑子比较弱智,没彻底听懂原野的意思。所以他对夏怡说了句蠢话:“那我们去外面聊吧?”
原野立即怒了,一记拳头挥在他的脑门上,男生后退几步,摔了出去。男生也怒了,刚爬起来往这边冲,就被原野两个小弟摁住手脚。
夏怡站起来,原野用食指比着她:“坐下!”
夏怡没有坐下去,不怕死地瞪着原野,原野也用眼睛瞪着她,他们彼此瞪视着,他的眼睛因为怒气发红,牙关也咬紧了。
他的表情让人绝对相信他下一刻就要打她!
小桑和宁静从人群中赶过来。
小桑说:“原哥,你不会为刚刚那点事较真吧,大家都开玩笑的。”
宁静也皱眉:“把你瞪在夏怡脸上的视线挪开!”
原野没有把视线挪开,他朝前迈了两步,做出件全场都要大跌眼镜的事情——拽住夏怡胳膊的同时,俯身吻住了她。
夏怡拼命挣扎,他反手扣住了她的后脑勺,丝毫挣扎的余地都不给她。
深入的吻,霸道的吻,强势的吻……全身的血液都像被注入了汽油,火星一起,将他们熊熊点燃。
满场尖叫。
夏怡的心动摇了,她开始不确定自己是否还在生气。她觉得有点疲惫,于是她用手勾住他的脖子,她想既然自己选择的是个流氓,就有觉悟他有流氓的本质。
可一吻结束,原野靠在她耳边说:“你的喜欢可真纯粹。来者不拒吗?贱货!”
夏怡的心就像函数线,从地点到高点再跌入更深的低点。
她的眼睛有点红,她用尽推开他,给了他响亮的一耳光!
5.
夏怡不知道该怎么把她跟原野交往,而且短时间内又分手的事说出口。
宁静是看着她追许默年到他们好上来再到分手的人,当时情比金坚的气势,宁静评价过他们是全世界谁都拆不开的一对。后来许默年变心了,宁静改口道:夏怡是全世界唯一剩下的痴情种。
结果才痴情了多久,就玩完了。原来自己也不过如此。
夏怡记得以前看过一本书,书名忘了,内容忘了,里面有一句话大约是说“原本谁都是专情的,只是经历改变了一切”。
当时看的时候没多大感觉,现在越回味越有道理。人生不是小说,小说里五年前五年后只是一句话的过场,碰上人妖恋几千年也是弹指一瞬。似乎他们的世界里除了男主角就是女主角,其余都配角。而我们的生活里:当你从我世界里走出的第一秒钟,就再也不会是我故事里的男主角。
五年后的原野和许默年会在哪里,自己又在哪里?天知道。
也许这一辈子,都不会再遇见。
夏怡换了手机号,删了原野的Q,连带删了他们曾一起玩过的游戏帐号。
夏怡在学校门口看到过原野两次,他站在学校对面的台球室里,也许是在那等她,也许只是凑巧在那玩桌球。反正他没有上来跟夏怡说话,夏怡也装没看见地匆匆走了,那两次以后他再没出现。
一月来临的寒假,夏怡跟夏志仁发生了一场大战。
事情起因是狐狸精的拖油瓶把夏怡妈的骨灰盒当花盆放在阳台上,上面还插了只仙人掌。夏怡当时抱着那被水壶淋得透视的骨灰盒,气急,伸脚就把拖油瓶踹倒在地。
太巧了这幕被赶来的夏志仁看到,丫二话不说,上来刷刷给了夏怡两巴掌。
夏怡破口大骂:“夏志仁你不是人。”
夏志仁说:“我不是人我竟养着你这么个畜生。”
夏怡说:“那你有种把我赶出去,我没求着你养我。”
夏志仁指着大门说:“好,你滚,你现在就滚!”
夏怡抱着骨灰盒冲进自己的房间开始收拾行李箱,收拾到一半她又停住了。她想她要做一只坚硬的螺丝钉,死死地钉在这个家绊他的脚,每天恶心他气死他,绝不让他逍遥快活。
夏怡扔下行李箱冲出去,冷笑:“我差点上了你的当,我的户籍姓夏,我的血统姓夏,我就是你夏志仁的女儿。这是你的房子,也是我的房子!”她说,“你可以把我赶出去,不过我也可以起诉你!你想像摆脱我妈一样摆脱我?休想,夏志仁我告诉你休想!”
意料之中这些话换来了一耳光,重极了,夏怡的耳朵居然被扇得短暂性失聪,五个指印留在脸上还肿了半边。
他们就这样僵持着,夏志仁最后给老太婆打了个电话,让那边来接人。
夏怡一听,回到房间把行李收拾好,临走前她把骨灰盒抱得紧紧的,含泪说:“夏志仁,好,你有种。”
夏怡这辈子就算饿死冻死累死也不会去老太婆家的——小学三年级她曾寄住过老太婆家一段时间。当时因夏怡妈的病反复发作住院,夏志仁又忙着工厂,照顾不了她。同时还有个表妹也寄住在老太婆家,就是那个给她一耳光眼睛都不眨一下的陈家敏。
直到现在想起,那段岁月还是夏怡遗忘不了的噩梦。
她记得自己盛饭从来不能装第二碗,夹菜永远只敢夹青菜。如果她偶尔忍不住伸向肉类,就会被老太婆一筷子打开。
她不让她吃肉有很多原因,比如说今天她不该跟陈家敏吵架;比如说陈家敏都还没吃你算老几?比如说你已经够蠢了吃多了肉只会堵住脑袋更愚蠢……
时值长身体的时候,夏怡总感觉饥肠辘辘饿得想啃下书皮。如果她一碗饭多盛了,老太婆又会在身后不冷不热地讥讽:“你妈整天住院花我儿子的钱,又不给我养你的伙食费。你每天还吃这么多,我米缸都要被你吃空了!”
如果她顶嘴,轻则换来一耳光,重则被扫把打出去。
挨了打骂后,老太婆又会到处打电话告状诉苦。那些不明事理的伯伯叔叔加油添醋到夏志仁耳边去说,于是夏志仁风风火火出现,又是几记扇得人找不着方向的耳光。
三年级的夏怡面黄肌瘦,比同龄的孩子小很多,看起来更像一年级学生。而陈家敏却越来越像头猪,被惯得一身坏毛病的她,即便在家庭聚会,也要把自己最爱吃的菜揽到面前,不经过她同意谁吃了她会无休无止地大哭。
“死”这个字眼,当时在幼小夏怡的心灵里并不可怕。她觉得死就像人睡着了,灵魂却会升向天堂去过美满幸福的生活。
有一次夏怡跳进公园的湖里。她跳的时候不凑巧,旁边就有一对躲在草丛里亲亲我我的情侣,看到失足的人立即大声呼救,将她及时打捞了上来。
夏怡从医院醒来看到她妈哭得悲呛得不行的一张脸,她使劲攥着她的肩膀,拼命问她为什么。
夏怡说:“我恨他们……我恨这世界的每一个人。没有人爱我,他们都希望我消失……”
夏怡妈说带着仇恨的人是上不了天堂的。夏怡心中的仇恨太多,她每时每刻都在算计着要怎么将这些刻薄过她的人给予惩罚。这样的她上不了天堂。
夏怡于是躲在被子里痛哭了一晚。
她想多么可恨啊,你们让我如此憎恨地生活在这世界上,却又因为憎恨连死都上不了天堂。
有一次,夏怡背着一个蓝色的书包,书包里有她最喜欢的衣服、娃娃、玩具和书本。唯独她没有钱和吃的。
她就背着那个书包顺着国际大道的路边一直往前走,从白天走到夜晚,皮鞋磨破了她的脚趾,双脚疼痛麻痹似乎再也迈不动步。
重点是,她又饿又渴。暴晒了一天的日光让她因脱水而眩晕。
就在这时她看到一家副食小店,店门前摆放着一只冰箱。她趁着没人注意跑过去,踮起脚,小小的个头让她只比冰箱高出半个头。
她在心里说:“我借你一个冰淇淋,等我以后有钱了,我一定还给你。”
她的手伸了出去——
然而还在半道,就被一只大掌抓住。
那是一个脾气坏而暴躁的大叔,他让夏怡知道什么是皮开肉绽,也让她知道什么是比死还难过的羞耻——他把她的十指夹在冰箱的脚下,招来附近的人认领这是谁家的孩子。
夏怡躺在地上,被许多指指点点的人围观,有同情有活该有看热闹,当然也有指责大叔的。她就那样躺在那里,迷离着眼看那颗红彤彤快要西下的太阳,她在渴望自己是一支冰淇淋,那样她就可以融化在地里消失不见。
消失不见……
夏怡从来没有对谁说过这些事,就连跟许默年热恋得最难分难舍的时候也没用。
当许默年第一次将冰淇淋送到她手里的时候,她让它变成一坨烂泥摔在大街的垃圾箱上。她说:“默年你可以不记得我最喜欢吃什么,但我希望你今后都记得,我不喜欢冰淇淋。不,是讨厌,深恶痛绝。”
刚跟原野交往时,为了避免他买冰淇淋给她,她也事先警告过:“你什么时候送我冰淇淋,就表示你想跟我分手。”
原野问:“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你送我冰淇淋,我们就分手。”
她只是不想去记起那些被她拼命想要遗忘,却一辈子都烙印在身上的过去。她想做个幸福的孩子,哪怕不幸福,能够假装也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