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42章
第40章
一夜之间整个陈家天崩地裂,浓云惨雾,到处是头破血流撞下的血迹子,惊悚的留在记忆里。钱美芹乍然下遭此重击,颓然倒下,昏迷过去。陈乔其突然间变的像寒风里矗立的石刻雕像,坚挺沉默,惟有熠熠沉着的眼神无畏的迎击着暗夜里沉沉的狂风暴雨——他不得不如此!心里还残存着永远挥之不去的自责和愧疚——全都是因为他,才会弄至今天这样的局面!全都是他的错,悔恨时时嗜血般狠狠咬着他的灵魂和肉体。
陈乔其一手托着父亲尚有余温的身体,一手扶着悲痛欲绝的母亲,肩上压着整个陈家的重担,心里还沉淀着水深火热般的绝望又虚妄的爱情,他根本没有时间沉溺在不可言说的伤痛里,刹那间天旋地转,乾坤颠倒!简直难以置信,连喘口气想一想的工夫都没有,身上的骨骼似乎被一座又一座的高山压的弯曲变形,正嘶哑着喉咙在无声的叫嚣——太过残忍,是这样的悲惨凄凉!
他木然的守着病床上的母亲,眼睛暗的像夜,眸光沉的像海,平静的表面涌动着随时可能爆发的山崩海啸,可是理智的冰山将一切都压的丝毫不能动弹,冷却了一切的懦弱和任性。钱美芹在药物的帮助下悠悠醒来,眼神空茫的像什么都看不见,摸不着的空气,心神还残留在惊惧的空隙里,什么都想不起来。他握住母亲的手,喊:“妈,你醒了。”声音仍然算的上平静,却沉痛低回,一个字一个字不像说出来,倒像用棒槌一下又一下敲打着被迫滚出来。
钱美芹忽然想起那个可怕的噩梦,抱住他惨然的说:“乔其!”乔其现在成了她唯一的依靠,成了所有的希望,成了她延续的生命。陈乔其像山一样立在她面前,无畏无惧,挡风遮雨。低沉着声音说:“妈,你别伤心,一切还有我呢!”陈乔其立即给父亲生前的信的过的朋友打电话。
他沙哑着声音对一个年约五十,甚有威严的男子喊:“蔡叔叔!”那人用力拍了拍陈乔其,点头说:“不要惊慌。”当他得知陈念先突然去世的消息时,连夜赶了过来。镇定的问:“乔其,你妈妈现在怎么样?”陈乔其停了一停,垂着眼说:“正在里面休息。”他推开病房的门,举步走了进去。钱美芹脸色惨白侧身靠里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听到脚步声依然没有反应。
他走近轻轻的喊了一声:“美芹!”钱美芹缓缓转过头,眼神还有些恍然,过了一会儿见是他,黯然的叹了一口气,半天才哽咽说:“蔡中,你来了,念先他——”眼泪像流动的水一样掉在带有消毒水的白色被面上,始终干不了。他默然了一会儿,先说了一番安慰的话。然后招手叫来乔其,一字一句的说:“念先走了,可是陈家还没有倒。”所有人惟有沉默,像暴风雨来前又闷又热的午后,胸口压抑,呼吸不畅,骨骼都要闷断了!
时势同样由不得钱美芹继续悲痛,陈家庞大的家业一下子落到孤儿寡妇的肩上。钱美芹虽然一向是陈念先的左右手,是商场上一对著名的贤伉俪,可是依然压不住公司里突然产生的巨大的骚动。底下的员工人心惶惶,议论纷纷;高层主管居心难测,蠢蠢欲动;外面的人冷眼旁观,想要混水摸鱼。偌大的陈氏忽然间乱成了一锅粥,像捅破了的马蜂窝,纷纷扰扰。人人六神无主,神色惊惶。前后历经两代费尽无数的心血建成的大厦呼喇喇将倾!
陈念先的丧事在蔡中的主持下盛大隆重的举行了。前来追悼的人很多,即使不看死人的面子,也得看蔡中的面子。人人对陈念先的遗体鞠过躬之后,都要上前恭敬的称呼一声:“蔡局长!”蔡中以这样的姿态出现在陈念先的追悼会上,无疑给某些心怀不轨之人敲响警钟,给许多持观望态度的人吃了一颗定心丸。
在蔡中的鼎立帮助下,陈氏的内乱暂时压制下来,可是依然危机重重,钱美芹再厉害,也掌控不了一切。蔡中深思熟虑之后果断的说:“美芹,国不可一日无君,公司也一样,目前这个情况,只能暂时由你来接替念先的位置,乔其还太小了,必须磨练一段时间才能服众。”
经过到处奔波游说,用尽了各种关系和手段,又有蔡中等人在背后撑腰,钱美芹终于坐上了陈念先的位置——虽然摇摇欲坠,朝不保夕。而陈乔其跟在母亲及诸多长辈身边不分昼夜,争分夺秒的的学习公司里的一切事物——目前这样的情况,多一天便多一分把握,时间对他来说太宝贵了。陈氏像一艘风雨飘摇的帆船,正处于黑暗前的黎明,夜空似乎从来没有这样暗淡过——最艰难的时刻,正如乔其。没有人能真正明白他肩上扛着的到底有多少东西,连他自己也不清楚。只是迷茫的抬起头,没有止境的承受下来,根本不清楚会不会压断脊梁骨!
陈乔其伏在办公桌上仔细核对公司内部一项项的资金流动,桌子上是成堆的文件,数据和表格,几乎将人淹没。他这样全神贯注,目不转睛的工作了整整六个小时,连口水都没有喝。过了半天,突然掷下笔,按下电话键:“让杨主任过来一下。”一名年约四五十岁的男子象征性敲了敲门不等说话直接走进来,陈乔其站起来,客气的说:“杨主任,请坐。”杨主任语气上虽然客气有礼,却笑着大喇喇的坐下来,手随便搭在沙发扶手上。
陈乔其不动声色,目光炯炯的看着他没有说话。杨主任抬起头问:“什么事?”神色颇有点不耐烦。陈乔其抽出文件,递给他:“这是你们部门这个月的资金去向。”他接在手里随便瞟了一眼,问:“有什么问题吗?”陈乔其忽然沉下眼,却又莫名的笑了笑,笑意仅在嘴角就打住了,根本没有进到眼睛里。缓缓说:“数目有些不对。”颇有一种压迫感。
杨主任下意识的说:“不会吧?”陈乔其指出红笔列出的款项,平静的说:“这两笔款项是怎么回事?”眼神有些冷,像盯住猎物的猎鹰,紧迫逼人。他一开始还不在乎,欺负陈乔其年纪小,刚来公司,什么都不知道,能拿他怎么样!待看见他眼中不同寻常的阴狠,一盆水泠泠的浇在头顶上,才恍惚的颤抖了一下,收拾了轻视之心,坐正身体。拿起文件赶紧翻了翻,垂着眼思索,忽然拍着头说:“我记起来了,前面这笔款项是公司内部的支出,我那里还留了底,您可以看一看。另外一笔大概是和江诚公司合作时的杂项支出。”
陈乔其坐直身体,双手交握放在办公桌上,斜着眼看了他一下,神情似乎不解,“咦”了一声,问:“大概是?”气势像飞流的瀑布,汹涌而下,办公室里流动着一股沉沉的气压,围绕在周身,不断回荡,到处激打,啪啪啪无声的响着。杨主任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双目乍然对撞,冷汗涔涔。忽然垂下眼,紧跟着站起来,匆匆的说:“我立即将这个月流动的资金重新整理一份。”陈乔其点点头,恭谦的说:“那就麻烦杨主任了。”其他的话一句也没有说。等他出去后,陈乔其“哐啷”一声站起来,坐椅“砰”的撞倒在地下。
杨主任刚出来就碰见特意等在外面的李主任,笑着问:“找你有什么事?”大家都想知道陈乔其到底怎么样,是年少有为还是不过如此。杨主任扬了扬手中的文件,没有说话,转身离开了,神情却泄露了一切。刚进去时的不屑和出来时的故作镇定,明眼人都看的出来其中的差别。李主任见他这个样子,双手抱胸,靠在桌子边自言自语:“据说猫和狮子小时侯长的很像。”错把狮子当成猫可不是一件有趣的事情。那么会是猫还是狮子呢?
钱美芹拖着疲惫沉重的身体进来找他的时候,满地都是散落的文件,一片狼籍。吓了一跳,不由得问:“乔其,怎么了?”陈乔其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笑说:“没怎么,心情不好,觉得有点累而已。所以发泄发泄。”钱美芹“哦”了一声,看了他一眼,不知道有没有相信,只说:“天黑了,回去吧。今天约了蔡叔叔吃饭。”陈乔其起身装了一大包的文件资料才陪同母亲一起离开了。
驱车来到城中最豪华的酒店,席上除了蔡中夫妇等人还有他们唯一的女儿蔡如舒,见到陈乔其亲热的说:“乔其哥哥,你来了。”陈乔其对大家打了声招呼,自然的在她身边坐下。蔡中起身介绍另外一对夫妇说:“乔其,这是银行的司徒行长,快叫伯父,这是伯母。”又转头笑说:“司徒老弟,这就是老陈的儿子陈乔其,你可要记得提携提携。”司徒协笑说:“哪里哪里,这就是乔其?几年没见,长的这么高大了。”
陈乔其笑说:“司徒伯父,我记得小时侯您还送了一把枪给我呢。”那时候司徒协还只是银行的主任,经常来陈家走动。被他这么一提,猛的想起来,哈哈笑起来,说:“我想起来了,当年老陈老是嘀咕我,说你整天拿着一把美式机关枪跑的不见人影。眨眼间,过去这么多年了,老陈也走了,你也这么大了。”说着长长的吁了一口气,又微笑说:“幸好乔其有出息,没有辱了老陈的名声。”蔡中称赞的看了眼乔其,立即接上去笑嘻嘻的说:“司徒老弟,老陈就这么走了,乔其还得靠你帮忙呀。”司徒协连连笑说:“好说好说,一定一定。”一口应承下来。气氛融洽,言笑晏晏。
司徒协的妻子转头对蔡中微笑说:“蔡局长,这是你女儿吧,长的跟一朵花似的。”蔡中有些得意的说:“哪里哪里,头疼着呢。”司徒协打趣说:“外头有多少年轻小伙子排着队,以至于让鼎鼎大名的蔡局长头疼不已?”众人哄然笑起来。一顿饭吃的宾主尽欢,不负所望。
吃完饭司徒协夫妇先离开了,时间还早,蔡如舒精神熠熠,拉着母亲的手提议到附近的商场逛逛再回去。她母亲笑说:“我年纪大了,可比不得你们年轻人,经的起折腾。”钱美芹笑说:“小舒要逛的话,让乔其陪你好了。”蔡中点头,笑说:“那让他们年轻人玩去吧。我们几个还是赶紧回家舒舒服服的睡觉。”陈乔其没有异议,送他们几个上车了,才折回来,笑问:“你准备去哪?”
蔡如舒和乔其同年,自小相熟,俏丽活泼,眨着眼睛笑说:“陪我去看电影怎么样?”陈乔其大手一挥说:“走吧。”蔡如舒沿着街道慢慢走着,歪着头对身边的陈乔其说:“当年你为什么非要去北京念高中?我们大家都吓了一跳。你说都不说一声,就那样走了。”语气亲昵,颇有几分埋怨的味道。陈乔其一脚忽然踏进路边上的草坪里,怔了怔,瞬间失了神,被强行压抑许久的感情如奔腾而下的潮水突然将他淹没,呼吸逐渐困难。
蔡如舒毫不知情,伸出手连忙拉住他,嗔道:“怎么踩到里面去了。”抬头抱怨说:“这边的路灯怎么又坏了,黑漆漆的,有点暗,什么都看不见。”陈乔其立即跳出来,往前走了几步,笑说:“没事,一不小心就踩了进来。”两个人沿着街道随便走着,到处是流转的灯光,五光十色,他却有些心不在焉。
陈乔其在电影院门前停住了,笑说:“这家电影院什么时候改建的?我记得以前破破旧旧的,现在整的跟歌剧院似的。”蔡如舒抿嘴笑了一下,说:“早就改建了,都好几年了,谁叫你不在。”陈乔其随意应一声说“是吗”,然后说:“你不是要看电影吗,就这家怎么样?”蔡如舒看着他笑,点头同意了。
放的是很热闹的一部片子,打打闹闹,轰轰烈烈,故事很有意思。黑暗里,蔡如舒看的低笑出声,转头看陈乔其时,斜靠在宽大的椅背上已经沉沉睡去了。她心头猛的闪过一种疼惜的感情,这么吵闹的环境也能睡着,可见真的是很累很累了。将他手上捏着的饮料轻轻抽出来,犹带有暖暖的体温,双手捧在手心里,忽然喝了一口,有些凉,心里却是热的。怔怔的看了他一会儿,才偏过头去继续看,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甚至想咳嗽的时候也拼命压住了。
然而陈乔其并没有睡着,他只是闭上眼睛想起小时侯和萧君来这里看电影时的事情。那个时候还没有包间,长长的椅子,窄窄的通道,昏黄的走廊,差强人意的灯光布景,密密麻麻挤的到处都是人头。窗户的帘幕又厚又重,视线有些模糊,台阶乱七八糟的,老是提心吊胆,生怕一脚踩了个空。他拉住她的手小心翼翼的随着人群往里走,还比她矮一点点,可是两个人紧紧的靠在一起,喧嚣声中仿佛什么都听不到,只听的见彼此的粗重的呼吸声——被人群挤的简直喘不过气来。他喝她喝过的奶茶,同吃一包爆米花,甚至抢她咬了一半的地瓜干。她抢不过,瞪眼看他,脸上的神情忿忿的,表面上故意装作不在意的样子,可是又偏过头去不理他。
吃完了零食,她兴趣缺缺的用衣服垫住头睡着了。他弯下腰装作不经意的扫过她的脸颊,没有一点动静,于是更大胆,伸出舌头偷偷的舔了舔她的嘴唇,上面还有残留有柠檬奶茶的味道,很甜美。荧幕上的扫帚在高空飞来飞去,到处穿梭,惊险至极,像他那个时候的心跳声,“扑通扑通”,同样的惊险刺激。出来后,他对她说“我喜欢你”,只换来她气冲冲的一句“真是荣幸”。
想到这里,陈乔其忽然睁开眼睛,一个挺身站起来。蔡如舒吓了一跳,问:“你醒了?”他点点头,说:“我去一下洗手间。”站在镜子前,旋开开关,掬起一把水拼命冲脸,额头鬓角的头发全部沾湿了,水珠顺着喉结一直流到衬衫里。镜子里倒映着的仿佛是另外一个他,疯狂的,桀骜不驯的,绝望的,希望的;可是统统被站在外面的他死命掐住了。忽然愤怒的难以控制,对着墙壁用力的捶了一拳,手指立即又红又肿,仿佛断了一样,可是那会儿丝毫没有感觉。
等他走出来的时候,已经恢复冷静,仿佛真的只是去了一趟洗手间。电影刚刚打出字幕,他将手随意插在口袋里,微笑说:“看完了?还想去哪里走一走?”蔡如舒迎着他笑:“不了,有点晚了,回去吧。”乔其要送她回去,她婉拒了,抬头看着他说:“你累了,回去好好睡一觉。”声音里满是柔情蜜意,像四月春风沉醉的晚上,吹在她身上传到他身上。
晚上洗完澡的时候,陈乔其冷着脸看着镜子里自己,似真似假,完全相像却又完全相反——厌恶之极,痛苦之至。身体被一张无形的大网缠绕的死死的,箍的丝毫不能动弹,网的周身全部是尖锐的刺,转个身就扎进身体里,一直穿到心口,露出森森的泛光的针尖。他突然大吼一声:“总有一天会要回来的!”然后退后几步,随手抄起手边的重物,用力砸出去。
后来陈家浴室的玻璃经常换,因为老是被砸的粉碎——当陈乔其不能控制心中强烈的思念和妒忌时。陈家的佣人一开始听到巨大的声响,惨白着脸战战兢兢的立在那里不知道该不该进去。钱美芹慌慌张张的闯进来,见到翘着腿闲坐在沙发上的陈乔其,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提着的心放下来,小心的问:“乔其,怎么了?”陈乔其甩了甩未干的头发,耸肩说:“没什么,心情不好。”钱美芹悄悄的叹了口气,不再说话,替他带上房门。第二天让人换了一块玻璃。
她去咨询心理医生,医生认为他是压力太大,责任太重,所以借这种方法宣泄心中过重的负荷,是一种正常的情绪发泄——尽管暴力一些。可不是吗?他仅仅只有十八岁!可是肩上心上承受的是整个陈家的天和地。后来当陈乔其再砸自己浴室里的玻璃的时候,钱美芹吩咐底下人,不得大惊小怪,任由他砸。砸了再换,换了又砸,渐渐的整个陈家的人习以为常。连换玻璃的师傅也对陈家这种情况见怪不怪,一来二去,熟门熟路,陈家上上下下都认识了。
没有过几天,在双方家长的同意下,陈乔其和蔡如舒订婚了。陈氏内部所产生的紊乱冲击暂时缓下来,逐渐朝原先的轨道上滑去。
第41章
不管怎么样,日子还是这么过下来了。
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偷偷溜进来的时候,赵萧君睁开眼睛,茫然的看了一会儿,思绪有瞬间的停顿,才想起来身在何处。她伸出手,轻轻的揉了揉了眉心,脸色有点苍白,嘴唇有些干燥,为什么一觉醒来却没有神清气爽的感觉?长长的吐了一口气,夜里依稀有梦,人影绰绰,朦胧一片,可是怎么都想不起来到底梦见了什么。是无可奈何的旧人还是似曾相识的往事?
轻微的动静引得身边的人问:“怎么了?”声音还带着初醒后的含糊沙哑,满是慵懒的味道。她打了个哈欠,“天亮了。”声音清晰,不像刚刚才醒的样子,掀开被子就要起来。成微双手按住她,眯着眼睛说:“还早,再躺一躺。”她探手出去拿起床头的闹钟看了一眼,推了推他说:“快起来,要迟到了。”成微咕哝一声:“我是老板,有迟到的权利。”
她笑了下,说:“那你就多睡会儿。”披衣坐起来。成微霸道的拦住她:“你陪我多睡会。”她不为所动,推开他,连声说:“哎,哎,哎!我至少得起来做早餐呀!”成微干脆的说:“不吃了!”她“啪”的打掉他伸过来的手,敏捷的跳下床。惹的成微喃喃的嘀咕:“狠心的女人。”
赵萧君站在客厅里怔怔的想不起来该做什么,迷茫了一下,才懒洋洋的走进洗漱间梳洗。眼睛下有淡淡的黑眼圈,气色有些差。摇了摇头,挺直肩膀,用冷水用力的擦脸,精神才稍稍好一些。
房间里充满清粥的香味,引诱成微一骨碌爬起来。走到厨房却没有看到人影,立即推开浴室的门,还是没有人。莫名其妙,心有点慌乱,大步穿过客厅,书房,健身房,卧室还是没有。一个箭步冲到阳台上,空荡荡的惟有随风摇摆的衣裳,在灿烂的晨光里跳舞。他不由得眯了眯眼睛,大概是阳光太过强烈的缘故。的10
他双手撑在阳台上,头顶是湛蓝的天,纯白的云,辽阔无边。伸出手,晨风从指间穿过,了无痕迹,只有手心还残留着瞬间而过的温柔的触感。直到急促的门铃声将他的思绪唤回。赵萧君提着袋子,抱歉的笑了一下,“我忘记带钥匙了,吵醒你了吧?”他的心着了地,逐渐回归到原来的位置。接过她手中的东西,拥着她往里走。赵萧君边摆碗筷边问:“我买了烧卖和小笼包,你喜不喜欢吃?”他拿着毛巾走出来,说:“我喜欢喝粥。”
赵萧君笑,“盛好了,正放在那里晾呢。”走过去,将他刚才打开的房门一一关上,问:“找什么东西吗?”成微“恩”了一声,说:“我忘记车钥匙放哪了。”赵萧君径直走到客厅的冰箱前,从上面拿下钥匙交给他,“你昨天晚上一回来就找饮料喝,随手搁在上面。”成微心里刹那间涌起一阵强烈的无法用言语传递的感情,忽然喊她:“萧君!”她回身,抬了抬眼睛,“恩?”了一声,用眼神问他。他顿了顿,什么都说不出来,然后笑说:“帮我拿双筷子。”
赵萧君白了他一眼,笑骂:“真是爷们!”还是走到橱柜前,拿了筷子,顺带拿了勺子。
吃饭的时候,赵萧君说:“我今天想去一家公司面试。”成微看了她一眼,问:“为什么想要出去工作?”赵萧君奇怪的看着他:“人本来就应该工作。”成微顿了顿手中的筷子,有些不赞同的说:“我认为没有这个必要。”赵萧君疑惑的问:“为什么?那家公司不好?”
成微抽出餐巾纸擦了擦嘴巴,“一,又没有经济压力;二,工作太辛苦。你还是多歇一歇。”她不赞同的说:“歇的够久了。我不想一天到晚都窝在家里。”成微抬头看了看墙上挂着的电子钟,拿起笔记本包和车钥匙,亲了亲她的脸颊,说:“乖,先听我的话。时间到了,我要走了。”赵萧君不满的叫:“成微!”成微转身,直接吻她,封住她接下来要说的话,然后说:“我是怕你累着,你看你,这段时间瘦了多少。这件事,等我晚上回来再说。”
赵萧君有些无奈的看着他离开了,忽然没有胃口,漫不经心的收拾了碗筷。呆窝在沙发里,房子很大,天花板很高,越发显得静。阳光很好,空气很新鲜,可是一点声音都听不见。一大早起来,什么事都没有做,却觉得半点力气都没有。精神萎靡,思绪茫然,生活一下子失去了目标,空虚的可怕。等她无力的抬头,时间已经悄无声息的过去了两个小时。她有些骇然,跳起来冲到穿衣镜前,幸好只是两个小时,不是二十年,她还年轻,无声的吁了一口气。看着镜子里那个黯然失色,憔悴不堪的女人,她决定振作。
找出荷叶镶边式的白色衬衫和膝盖上洗得泛白的牛仔裤,穿上平底的帆布鞋,头发随便扎着,干净清爽了许多。只是涂了涂唇彩,脸色立即显得红润活泼起来。找出许久不用的睫毛膏,微眯着眼睛一下一下刷着,总算变的黑亮有神。心情好转,身轻如云。带上简历就这样出门。
照着报纸上的地址兴冲冲的去面试,结果大失所望。连像样的办公楼都没有,住宅区改成的办公室,一间不算宽大的房间堆了数十台电脑,阳台改建的会客室,工作人员的穿着随意松散。赵萧君心惊胆战,对他们所谓的行业产生怀疑,不敢逗留,匆匆会了面,落荒而逃。
双手插在口袋里,沿着人来人往的街道慢慢走着,刚才的泄气在正午阳光的蒸发下逐渐消失不见。心里忽然莫名其妙的空虚,挥之不去,残留的缺口怎么都满足不了。像黑洞,无论什么都被吸进去,就连光也不例外。漫无目的,在人群里游荡,有些像游魂,不断的撞到人,不断的道歉,听起来却有气无力,不怎么有诚意,幸亏别人不计较,笑一笑不放在心上。
成微打电话过来问她在哪里。她抬起头转了一圈才说:“在长安街这一带。”他“哦”了一声,说:“怎么会在那里?吃饭了没有?”她才记起来自己连午饭都没有吃,说:“正在找饭馆呢。”成微边盯着电脑边说:“那过来一起吃吧。在碧水云天等你。”挂了电话,赵萧君愣了一会儿,才招手叫出租车。
一路上成微都在打电话催,问她到了没有。她坐直身子朝前看去,说:“正是下班时间,这边有点堵车。”他叮嘱她:“那到了记得给我电话。”她刚推开车门,正翻包找手机的时候,成微已经迎上来说:“进去吧。”两人像情侣一样坐在窗边,成微忽然说:“中午打电话到家里没有人。你今天出去找工作了?”她点头,成微沉默了一会儿,想了想说:“你既然想要工作,那还是来齐成吧。”她愕然看着他,反射性的摇头:“不去!”成微轻声“哼”了一下,“为什么不去!还怕什么?在外面工作我不放心。”他心中充斥着强烈的不安全感。赵萧君坚决摇头,毫无商量的余地。她不想再踏入齐成一步,以前是羞愧的不敢,现在是恼怒的不愿。那个地方有太多的是非和牵绊,她宁愿绕道而行。
成微有些懊恼的丢下餐巾,说:“我们结婚还没有请客呢,什么时候宴请宴请大家。”成微有意让公司里的人知道他们的关系,以澄清她前段时间背负的“恶名”。可是赵萧君现在已经无所谓了,只怕引来更多的口舌,纷纷扰扰,不得清净。默然半晌,没有回答。照理说,结婚请客,这是很应该的事情,可是她却觉得有些难堪。因为放不开,所以才会这样难堪。
成微暗中叹了口气,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缠,转开话题说:“吃饭吧,这事我来办。”气氛有些消沉。过了一会儿,她才点头“恩”了一声,指着盘子轻声说:“这个菜不错,只是有些辣。要不要尝尝看?”夹了一些给他。成微顺着她的意吃了一口,说:“还不错,下次再要这个菜。”气氛渐渐融洽。
赵萧君现在因为对薪资没有太大的要求,很轻易的在一家新上市但很有前景的公司得到一个职位。她知道成微可能有些不赞同,还是请了林晴川出来吃饭以示庆贺。两个人大热天吃火锅,满头大汗,又嗜辣,一边吐着舌头一边还要吃。林晴川扔下筷子,揩了揩鼻涕,吸着气说:“这家店真够正宗的。”赵萧君也好不到哪里去,红着鼻子眼睛,含糊不清的说:“特意挑的呢,果然够辣。”
林晴川拣了块羊肉扔进碟子里,说:“你干嘛这么急找工作,反正有人养。”赵萧君白了她一眼,吸气说:“我又不是米虫!”林晴川笑:“米虫有什么不好,省心省力。”她一头钻进氤氲的水气里翻土豆片,眼前迷蒙一片,说:“米虫是没什么不好,可是我还是愿意出来自己做一点事。自给自足也没有什么不好是不是。”林晴川呼了口气,握拳,“说的也是。既然是现代女性,就该坚强独立。”赵萧君笑:“其实没有想那么多,只是觉得工作比发呆有意思。”
吃了几口,她又笑,说:“你这次带家属回去,家里人怎么说?”林晴川白了她一眼,支吾说:“还能怎么说,就那样呗!”她笑问:“那有没有问什么时候结婚?”林晴川咳嗽了一声,看了她一眼,摇头说:“哪有这么快,他现在正考博士呢。”赵萧君问:“那你们两个准备耗到什么时候?”林晴川露出烦恼的神色:“谁知道呢,什么都拿不准。这个世界瞬息万变,感情也一样。”停了一停又说:“大概还得等两年吧,我研究生还没毕业呢。”
她想了想问:“你和成微……,怎么样?”赵萧君突然被冲起的热气烫着了,赶紧望回缩,说:“挺好的。”林晴川看了看她的脸色,很平静,才舒了口气,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来:“陈家发生这样的事你别放在心上,跟你完全没关系。”她愣了下,怔怔的看着林晴川,一脸严肃的问:“陈家发生什么事了?”绝不容她含糊打岔的气势。
林晴川愕然:“你不知道吗?”看她的表情像真的不知道的样子,暗骂一声,只得硬着头皮告诉她,反正迟早是要知道的,“陈念先突发性脑溢血,去世了。”赵萧君手中的筷子一滑,“啪啪”两声掉在桌子底下。她弯下腰,推开厚重的木椅,钻到下面拣起来,忽然全身一软,差点跪在地上。蹲了一下,双手撑住桌子角慢慢的站起来,捏住的筷子一时没有拿稳,又掉在地上,搜寻了下,完全不知道掉到哪里去了,一阵无力,直接倒在椅子上。
林晴川有些担心的看着她,“萧君,没事吧?”她咽了好几次口水才说出话来,又干又哑:“什么时候的事?”林晴川想了下:“大概有段时间了。这次回去地方报纸上看到的。”其实她真正看到的不止是这个消息。赵萧君不由自主,脱口而出:“那乔其,乔其——”忽然间失了魂一样,心里一直悬着的一根线突然被闪电给击断了,心口摔成两半,痛的有些麻木,感觉迟钝。
林晴川赶紧说:“放心,放心,陈乔其力挽狂澜于既倒,少年老成,表现出过人的魄力和手段,陈氏安然度过危机。”她垂着头没有说话,林晴川只得继续说:“大家惊讶之余,都夸他年轻有为,将来一定大有成就。放心好了。”她忽然抬起头,面无表情,眼睛没有焦距,像是什么都看不见,垂首说:“可是他这个年纪应该是在学校,而不是公司。肩上担着数百员工的重责大任,他怎么……,怎么应付的过来——”
林晴川叹气,“那也没有办法,谁叫他姓陈,有责任扛起来。说实话,这件事,你也不宜多想,没有好处,只会折磨自己。”赵萧君还在那里喃喃自语:“可是,可是乔其,乔其,他,他——”一直重复着这几个字,口齿甚至不清。林晴川叹了口气,有些不满,干脆告诉她:“陈乔其已经和省厅蔡局长的女儿订婚了。我回去的时候,报纸上正登着呢。”
她觉得忽然被人狠狠的甩了一个响亮的耳光,头偏到一边,浑身打颤,站立不稳,牙龈都肿了起来——却哼都不敢哼一声。真是活该,难道不是吗!脑海里有一种自残的冲动,可是有什么用!事已至此,万事皆休。她招手叫来服务员,让她重新拿一双筷子。
林晴川小心的说:“萧君——,你还好吧?”她微微点了点头:“恩,吃饭吧。”撕包装好的筷子,一连撕了两次还没有撕开,手在哆嗦,却勉强笑说:“沾了油,手有些打滑。你帮我撕吧。”林晴川伸手接过来,毫不费力就撕开了。她抽出里面的湿巾,一个劲的擦手指,像在做一项重复的机械运动。
林晴川叹了口气,说:“吃饱了的话,我们就走吧。”她笑一笑,摇头,探着身子凑近了去挑熟了的粉丝。她现在浑身溺了水一样,没有一丝力气,脚在发软,连站都站不起来。偏偏粉丝这东西又细又滑,怎么都挑不起来,弄的满脸都是水气。突然,眼中积蓄的泪再也忍不住,绿豆大的眼泪直接滑落在汤里,微微有些涟漪。她“啪”的一声重重放下筷子,说:“不吃了,这样吃法,简直要人命。”背过身去拿包,快速的擦了擦眼睛,率先走出去。
回到住处才发现自己又忘记带钥匙了,一手压着门铃,许久都没有人应,知道他人不在。忽然用力拍门,发怒一般,越拍越重,只差拳打脚踢,恨不得狠狠的咬上一口。发泄般重重喘了一脚,“砰”的一声巨响,颓然滑倒在门口,才感觉到脚尖火一般的疼痛,像一路刚从刀尖上踩过来。幸亏她这里住的高,又是独立的一层,没有邻居投诉。不然照她这样敲门,警察都能招来。
她木然的蹲在墙角边,头埋进胳膊里,半天没有动静,似乎睡着了。忽然听到电梯开关的声音,立即从地上站起来,用衣袖随便擦了擦脸,整了整头发。成微看她站在外面,说:“又忘记带钥匙了?怎么不给我打电话,等很久了吗?”她摇头,说:“没有,刚回来。估量你也该回来了,所以在这等着。”
成微打开门,顺手开了灯,才拉她进来,皱了皱眉:“手怎么这么凉!”她搓了搓手:“对呀,这边早晚温差有点大。”成微叮嘱:“那明天记得加件外套。”她“恩”一声,转身要走。成微又一手拉她回来,盯着她问:“眼睛怎么红了?哭了吗?”她低着头,心想这个样子肯定瞒不了人,干脆承认:“恩!”成微一手挑起她的下巴,对着灯光仔细看着,问:“为什么哭?”她偏过头去,说:“不知道,就是想哭。”成微“哦?”了一声,不知道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她又接上去一句:“大概是被你关在门外的缘故。”
成微笑了一笑,没有说什么,一手用力贴紧她,一手压在她脑后,沿着眼睫毛一路吻了下来。不知道为什么,她今天特别抗拒,手搭在他肩头,阻止他进一步的动作。成微不解的看了她一眼,眼睛里有询问的意思。她有些慌张,忽然说:“我明天要去工作了。”
成微蓦地停下动作,放开她,说:“什么时候做的决定?为什么不跟我商量?”语气明显不悦。她撇开眼,“就这两天。没想到一次就通过了。他们缺人手,让我尽快去上班。”成微大步走到沙发旁,重重的坐下来,半晌,冷冷的说:“我说了,你要工作,尽管来齐成。”赵萧君听着他那样冷淡的口气,语气也不好:“我不想去齐成!”他有点火大:“为什么?”赵萧君扔下一句话:“不为什么。”
成微忽然一脚踢翻矮几,努力压下火气,平静的说:“萧君,你为什么一定要出去工作?你就这么不信任我?你对我一点安全感都没有?所以想自主独立,所以想——”挣脱?他没有说出来。赵萧君被他刚才的动作吓了一跳,心脏差点负荷不了,眼中还残留着害怕的情绪。
成微烦恼的梳了梳头发,走到她面前,道歉:“对不起,刚才吓到你了。”她渐渐的回过神来,明白他话中的意思后,斟酌着说:“不是,我觉得一个人呆在家里挺无聊的,你又忙,整天不在家。我还不如找份工作,至少可以学到东西。”成微默然,忽然问:“一个人在家真的很无聊?”她连连点头,拉着他袖子说:“你不知道,我闷的差点要疯了。”成微的脸色缓和下来,“你可以报一两个语言班,英语法语都行,或者插花,茶道,逛街也行。”赵萧君白了他一眼,“你以为我是搞艺术的?哪有人整天无所事事的。”
成微叹气:“那你来齐成好了,外面的公司乱七八糟的。”赵萧君“哎哎哎”的连声叫起来:“你别这么不讲理好不好!就你齐成好!王婆卖瓜!”然后又咕哝:“打死我都不去齐成。这算是什么话!“成微其实也明白,现在还让她去齐成工作,简直是大大的麻烦,下面的人都不知道该怎么做,势必引起混乱。有些无奈的说:“那你没时间陪我了。我娶个老婆不是让她早出晚归工作的。”赵萧君笑:“也不是往家里一扔,什么事都没有了。”
他有些挫败的抱住她,威胁说:“你再敢说!”赵萧君犹豫了一下,还是反手抱住他:“同意了?不反对了?”他闷闷的“哼”了一声。赵萧君忽然说了一句:“这算是我们第一次吵架吗?”成微冷哼一声:“你还敢说!”却有些凄凉——没想到来的这么快!
赵萧君甩开他埋在颈窝的头,“哼”了一声,说:“刚刚还在踢茶几呢!切!现在——,想的美!”成微有些恼怒的抓住她,眼睛里情欲,低吼一声:“你这女人!”她忽然有些烦躁,什么都不顾,丢下他抱着头躺在床上,瘫软成一堆,深深的呼了一口气,胸口还残留着刚才未消的疼痛。伸手扯过被子,从头到脚盖的严严实实,差点闷死——闷死算了!
成微跟着进来,见她这个样子,忽然有些粗暴,上身压住她,吻雨点般落下来。赵萧君有种窒息的感觉,警告他说:“你注意点,到时候别怪我!我身体不舒服。”成微心口一松,以为她的反常都是因为这个,立即原谅了她。瞪着她不甘心的说:“我掐死你!”好半天才爬起来冲冷水澡去了。赵萧君忽然跳起来,推开另外一间浴室,也彻底的冲了个热水澡。
第42章
新上市的公司,人手紧凑,业务繁忙。赵萧君一天到晚沉浸在工作里,放在家庭上的时间自然就少了,心底却莫名的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羞愧的如释重负。她这也是一种逃避——表面上冠冕堂皇,实际上理不直气不壮。因为认真努力,没有过多久,她就升职了,手底下有四个人,一路过关斩将,工作的如火如荼。慢慢的,内在的自信表现出来,整个人神采飞扬,举手投足,顾盼生姿。公司里的许多男性得知她已经结婚,无不扼腕叹息。
夜幕降临,大部分同事都走了,赵萧君还坐在办公桌前伏案工作,费尽心力整理一大堆的数据文件。成微打电话过来,语气里满是火气:“你现在在哪里?”赵萧君一手拿电话,眼睛仍然盯着一组数据不敢移动,生怕有所差错,手中的笔快速的作标记,忙中抽空回了一句“我在公司。”成微等了半天才等到她这么一句冷冰冰的话,怒气勃发,“不是已经下班了?你给我赶紧回来!”赵萧君听出他的不悦,皱了皱眉说:“可是我工作还没有做完。”成微冷哼,重重的说:“难道没有明天吗?”她好声好气的解释:“明天就要用,得赶紧赶出来。”
虽然有再正当不过的理由,可是就是因为这样,成微更加愤怒,“那好,我去接你。”赵萧君停了一停,才反应过来:“你出差回来了?什么时候回来的?”她不问还好,一问火上浇油,“你现在才知道问了?”声音里有诘问,有嘲讽,还有失望——可惜她没有听出来。可是惟其这样,才越发凄凉。成微出差半月有余,两个人各自忙的昏天黑地。期间只通过几次电话,全部是他打过来的——尽管他不见得比她清闲。事实上,赵萧君主动给他打电话的次数屈指可数。
赵萧君习惯性的道歉:“对不起,我忘记了。”——是真的歉疚,语气里还带有某些不安。他在电话里特意说过这事,可是因为迫在眉睫的公事,她还是忘记了。成微一听见这三个字,愤怒中夹杂浓浓的挫败,却不得发作。她总是道歉,因为晚下班道歉,因为节假日加班而道歉,因为不能陪他出去游玩而道歉,现在又在道歉!道歉——多么的生疏客气!他宁愿她有时候蛮横无理,任性撒娇。沉默半晌,只是重复了一句:“我去接你。”和先前那一句愤怒的语气完全不同,声音低沉,有一股化不开的无力直入心扉。然后甩了电话。
赵萧君刚想说不用了,让他好好休息,可是电话已经断了。叹了口气,她看了看正处理到紧要关头的文件数据,先将手头的做完,然后一一收拾整理好,放进包里。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灯光有点暗,她立在影影绰绰的影子里,伸手揉了揉眉心,有些疲惫。晚风袭来,全身发凉,她颤了一下,抱紧胳膊。
成微很快就到了,她有些讶异。探头看了看他的脸色,面无表情,想了想说:“刚回来,累不累?”成微径直盯着前方,没有说话。她有些尴尬,随便问了一句:“吃饭了吗?”成微依旧没有表情,冷硬的说:“没有!”然后侧头看了她一眼。她有些惊讶,说:“这么晚了,怎么还没有吃饭?”却读不出他眼中究竟隐藏着什么。又说:“不如到附近的饭馆里吃吧。我正好也没吃。”
成微忽然紧急刹车,将车停在路边,手撑在方向盘上,一动不动。赵萧君措手不及,胸口被安全带勒的生疼,缓过气来瞪着他说:“成微,你想干什么!”连续咳嗽了几声,脸涨的通红。成微转过头看了她一眼,忽然叹了口气:“我们有多久没见面了?”赵萧君仍然在怪他,没好气的说:“你不是出差去了吗!”到底有多久?她也不记得了,一个星期?还是两个星期?她似乎不怎么想起。
成微在灯光下看她,半眯着眼睛,嘴唇有点白,一脸的疲倦,僵硬的脸总算软化了一点,又问:“我们有多久没在一起吃饭了?”赵萧君不语,他是在责怪她吗?可是她不能老是迁就他,她也有工作,想要做好,就得花更多的时间。成微忽然又说:“萧君,我们到底有多久没在家里好好吃一顿饭了?”今晚的他意气低沉,神情萧索。
赵萧君歉然,“成微,对不起,我……”,成微一口打断她:“不要再对我说对不起。”一点用处都没有!她暗中叹了一口气,不明白他今天为什么这么大的火气,是因为她忘记他今天回来吗?还是因为其他的事情?她累的来不及深想,问:“那你说怎么办?总不能空着肚子。”成微断然说:“回家吃。”她有些累了,不想自己动手做饭,说:“冰箱里什么都没有。”成微今天特别执拗,“我想超市里有。”她忍不住呻吟一声,“好,那就先去超市吧。”
她本来只想随便买一点就走,可是成微一样一样挨着看,光是蔬菜就要了一大堆,像要存起来过冬似的。赵萧君推了他一把,说:“买这么多干什么?哪吃的了!”成微不理会她,径直去结帐。她还想阻止,他已经刷了卡。两个人推着购物车出来的时候,赵萧君惟有苦笑。
回到家里,成微将东西往地上一扔,累的躺在沙发上。他晕头转向忙了半个月,回到家里,一室冷清,甚至连通电话都没有,然后又马不停蹄的赶着去接她,连闯红灯。刚倒下,人就睡着了。赵萧君叹了口气,转身进厨房。将牛肉和土豆一块放在锅里炖,又煮了米饭,斜靠在流理台边,怔怔的看着一簇一簇的火焰。蓝色的火苗伸着舌头蜷起来,不断朝外扑腾。
等到香气四溢,她才“哇”的一声跳起来,手忙脚乱的放盐放鸡精等作料。成微指着盘子里的土豆牛肉问:“怎么一点水都没有?”看起来不像煮的,倒像烤的。她不好意思的笑了两声,小声嘀咕:“刚刚靠在流理台边打了下瞌睡,没想到烧成这样。不能吃的话就不要吃了。”成微无声的叹息,有些心疼,尝了块牛肉,说:“味道还不错。”
赵萧君饿过了头,有些累,只想睡觉,没有吃两口就放下了筷子。成微也跟着她停下来,忽然说:“我以后不想再在外面吃饭了。”她愣了一下,问:“那你去哪吃?”成微冷哼了一声:“我想我还有个家。”赵萧君蹙起眉,有些为难的看着他:“可是我不是每天都有时间。”成微看着她,冷冷的说:“不要再去上班了。”赵萧君愣住了,摇头:“不行!”
成微再也忍不住了。两个人工作都忙,早出晚归,回来倒头就睡,一连几天说不上话的时候也有,不是你睡着了就是他睡着了。他觉得这根本就不像一个家,大声说:“萧君,我们这样还像夫妻吗?”赵萧君忍住打哈欠的冲动,问:“怎么了?”成微懊恼的不知道该怎么说,看着她漫不经心的样子,十分不满,“萧君,把工作辞了!”赵萧君皱着眉头,不解的说:“成微,你今天怎么了?无缘无故的为什么非要我辞工作?”成微体内有种无法发泄的苦闷:“萧君,你觉得我们这样正常吗?我们连吃个饭都这么困难!”
她默然,过了一会儿说:“成微,我这段时间比较忙。”成微冷笑说:“忙?我想你没有不忙的时候。把工作辞了!”赵萧君断然拒绝:“不!”他几乎控制不住勃发的怒气:“为什么非要工作!我养不起你吗?”赵萧君也渐渐提高音量:“你明知道不是这个原因。”成微一手抓住她的肩膀:“那是什么原因?你说呀!”她偏过头去:“我喜欢这份工作!为什么要辞掉?”
成微不屑的说:“就那样一份工作有什么好喜欢的!”赵萧君觉得他今天简直有些不可理喻,“成微,你又不是我!你怎么知道我喜不喜欢。”成微一味逼着她:“明天不用去上班了,我去跟你老板说。”赵萧君用不可思议的眼光看着他:“我不会答应的。”成微怒:“萧君,你为什么这么固执!”赵萧君看着他:“成微,你为什么这么霸道!”
“我霸道?”成微的声音低下来,听起来有些悲伤,半晌,脸色一变,忽然说:“那就霸道吧。”说着拿起手机准备给她老板打电话。赵萧君扑到他身上,大喊:“成微,你怎么可以这样!”成微冷冷的说:“那你自己去递辞呈。”赵萧君恨恨的看着他:“不!我绝对不辞职!”成微拨通电话。她眼睁睁的看着他的动作,无可奈何,最后扔下话:“就算辞了这个工作,我不会再找吗?我就不信偌大的北京会找不到工作。就算北京不行,还有其他城市呢。”转身就走。
成微脸色一变再变,手机仍然嘟嘟的在响,没有人接听。最后颓然的坐下来,疲惫的问:“萧君,这个家,你为什么就不肯多用点心?”赵萧君停住脚步,慢慢回头看着他,说:“我只是这段时间比较忙而已。”成微打断她:“不要用工作做挡箭牌,你明知道不是这样的。难道不是吗!”最后一句语气甚至有些严厉。
她不想吵,本来浑身就散了架,加上现在头痛欲裂,半点力气都使不出来。叹了口气,说:“成微,那你觉得我们应该是什么样子?”她脑海里忽然想起和陈乔其一同生活的情景,仿佛天经地义,再自然不过。可是为什么换个人就这么难呢,处处迁就,还是步步是错。是用的心不够吗?可是她已经竭尽全力,只不过有时候也需要自己呼吸的空间而已。
成微也说不上来,现实中的婚姻生活究竟应该是什么样子呢?什么都和理想中的相差甚远。可是他可以肯定的是,至少不应该是目前这个样子的。共同组织起来的家不仅仅只是回来睡个觉而已,他想要更多。有些无力的说:“萧君,我只想回到我们刚结婚的时候。那样就很好了。”尽管他想更和谐美满一些,可是照现在这个情况,能回到那时候,他已经心满意足了。那个时候赵萧君还没有工作,所以他现在才会蛮横无理的要求她辞职。可是实际上真的是这样吗?只要赵萧君辞了职,一切就可以恢复吗,什么痕迹都没有?他没有也不敢深想。
赵萧君吁了口气说:“可是那个时候我很无聊,并不快乐。”尽管她现在也不见得有多么快乐,可是至少忙碌的没有时间去想这些已经虚无缥缈的东西——她何尝不是自我麻痹。成微反问:“那你现在就很快乐?每天忙的愁眉不展也叫快乐?”赵萧君叹气:“至少不无聊,而且充实,这些就足够了。我不想轻易辞职,我做的很好,可以从中获得满足。”成微扳过她脸,面对面说:“那我们呢?我们就这样?几天说不上一句话,难得在一起吃顿饭?”赵萧君默然好半天,艰涩的说:“我以后会注意的。”
“又是以后?”成微嗤笑一声,“这句话我已经听过很多遍了。”过了一会儿,黯然说:“萧君,你为什么要这么忙?你就不能好好待我吗?”赵萧君有些茫然,她待他很差吗?今天她累的抬不动手指,甚至靠着流理台就睡着了,就因为他不想在外面吃饭,还是做好了一大桌的饭菜。她到底该怎么做?一定要辞掉工作才行吗?可是她不愿意,满心的不愿意!
成微忽然说:“萧君,我们为什么会这样?”赵萧君无言的看着他,缓缓说:“那你想要我怎么做?”成微想都不想的说:“先把工作辞掉。”兜来转去仍旧回到这里。赵萧君有些生气,顿脚说:“成微,你不能这样。”成微理直气壮的反问:“为什么不能?”赵萧君气的浑身打颤,有些口不择言:“你凭什么?”
成微眼睛闪了一闪,怒气一扫而过,冷着脸说:“就凭我是你老公!”赵萧君气他的蛮不讲理,大声吼:“你只不过是我老公,又不是天,又不是地,又不是我的一切!”这句话真正惹到成微的痛处了,他红着眼睛,理智尽失般吼道:“我不是你的一切?那谁是你的一切?陈乔其吗?”又不屑的加了一句:“就他那乳臭未干的样子?”——掩藏不了的鄙夷和妒忌。
他的话像一把剑刺的赵萧君体无完肤。本来就是禁忌,为什么要活生生剥开那层皮,然后一刀一刀的凌迟?伤人又伤己。他的话如刀似剑——那也是一把双刃剑,彼此伤痕累累。赵萧君踉跄后退,沙哑着声音低泣:“成微,你……”泪眼朦胧的看着他,眼前一片模糊。心如刀割,肝肠寸断。体内的痛苦成了附骨之疽,复活过来,仿佛成了唯一鲜活的事物,一点一点噬咬着她,不肯停歇。
成微见她脸上的泪痕,立刻就后悔了。连忙抱住她,不断磨蹭,赵萧君浑身僵硬,没有一点反应。他又悲又愤,忽然问:“萧君,你就没有一点爱我吗?”抓着她不断摇晃,如临深渊,有些绝望。赵萧君抬头看他,眼前的人是为了她如此痛苦吗?心口猛的一阵抽搐,忽然捶他:“如果一点都不爱你,我想我不会嫁给你。”可是这仅有的一点爱是不是也会在岁月的打磨中消失殆尽?她忽然心灰意冷,万念俱消,“等到我一点都不爱你了,我们就离婚吧。”反正已经到这个地步了。到底是为什么呢!竟然会弄至这步田地!
成微骇然的望着她,简直不敢相信她刚才说的话!大怒:“你胡说什么!绝对不会有那么一天的!”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情是绝对不可能的。赵萧君反倒冷静下来,慢慢说:“成微,你先冷静冷静。我是说如果,如果有那么一天……”成微不等她说完,吼叫:“不要再说了!你疯了是不是!”然后扑上去,毫无预警,粗暴的吻她。手箍的她肋骨都要断了,气血翻涌,呼吸不畅,只能任由他宰割。如此强烈的占有欲!
赵萧君觉得痛,用力推他,他却越来越疯狂。她忽然觉得害怕,怎么躲都躲不掉,呜呜呜的哭着,泪水流下来,落进她嘴里,同样流到他嘴里,纠缠在一起,咸的发苦发涩,连鼻子都是酸的。他依然不为所动,直到两人的嘴里传来血腥的味道。他皱眉,仿佛疼痛使人清醒,放松力道,赵萧君满脸是泪瘫软在他怀里,哽咽的说不出话来。他静静的抱住她,不发一语。
赵萧君忽然挣扎起来,依然逃不出他的范围,咬牙切齿的说:“滚!”成微抓住她挥舞的双手,威胁说:“萧君,不要再说刺激我的话!我不保证我不会发疯。”赵萧君毫不退让的瞪着他,声嘶力竭:“是你先逼我的!”成微一头埋在她颈边,语气凄凉:“我怎么会逼你!我爱你。你到底知道多少?”赵萧君僵立成石。成微满心的惶恐,连声要求她:“萧君,说你爱我!我们就不会这样痛苦了。”理智上尽管明白的很,说了就有用么?世界上就不会有自欺欺人的说法。可是成微这么一个人在这个时候竟然也相信自欺欺人,是如何的可悲。
赵萧君一直在抽泣,呜咽的像是被人丢弃的孩子,在荒野山林里徘徊哭泣。成微沿着她的唇一路吻下来,然后向下,再向下。赵萧君不肯,拼命打他;他也不肯,坚持不放。两个人像在进行一场拉锯战,单论实力,赵萧君完全处在下风。可是成微吮着她的耳垂说:“萧君,我们应该有一个孩子。”赵萧君抗拒,可是没有用——她没有理由,他们是夫妻。她此刻反正是绝望了,已经无所谓了。成微想要一点一点软化她,可是大概做的不是很成功。她一直在流泪,却没有挣扎。
第二天并没有雨过天晴。成微醒过来的时候,床上的人早已不在。地上甚至散落了几件衣服。他立即跳起来,拉开衣橱,她常穿的几套衣服全部不见了。再打开另外一个橱柜,旅行箱也不在。骇然失惊,看着空荡荡的房间,强烈的挫败感袭上心头。他弯腰拣起地上撒落的衣服,用衣架挂起来,然后颓然的坐在床边。她连衣服掉了都不知道,走的这么匆忙,到底是为什么?难道真的就要这样结束了吗?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突然他站起来,腰脊挺的笔直,不会这样就结束的,他不答应!只不过是夫妻间平常的吵架出走而已,他不会放手的!深吸了口气,给她打电话。幸好没有关机,只是一直没有人接听。他吁了口气,又拨了第二遍,这次被挂断了。他反倒又松了一口气,至少她人没事。打第三遍的时候,响一声就被挂断了。他继续拨,大有誓不罢休的姿态。
赵萧君被他吵的不胜其烦,冷着声音问:“什么事?”他愣了一会儿,问:“你现在在哪里?”她没好气的说:“在火车上。”他皱了皱眉:“为什么坐火车?”她冷哼着不说话。他又问:“你要去哪里?”等了半天,她才说:“回家。”成微真正愣住了:“回家?”她看着窗外连成直线的一片朦胧的树影,景色逐渐在改变。叹了口气说:“对,回家。”成微才反应过来,她是回老家。
刚松了一口气,脸色忽然变的铁青。她老家哪里还有至亲,全部都不在了!她是绝对不会去找那个她所谓的继父的——除了陈乔其!声音忽然变的如万载玄冰:“你回去干什么?”她不知道有没有听出他话里的森寒严冷,只是叹了口气说:“晴川在家里举行婚礼,我去给她当伴娘。”本来没有这么早动身的,可是她想走远一点,好好想一想两个人之间的事。
成微没有说话,这事他也知道,隔了半晌说:“那我陪你一起去吧。”赵萧君转头疲累的看着窗外,深长的叹息他都能听到,说:“不了,让我静静的想一想吧。”成微着急的喊:“萧君!”很不赞同。
赵萧君惘然的笑了一下:“就算是吵架好了,我也有负气出走的权利吧。”然后,她挂了电话。阳光懒洋洋的穿过窗户照在她脸上,浑身都是温暖的气息。她头歪在靠垫上有些难受的睡着了。一整个晚上没睡,再怎么吵都睡的着。梦里依稀记得相似的场景,有人轻轻抚着她的脸,然后拉上车窗深蓝色的帘子,挡住了一身的阳光。她睡的很熟,很好,的确是在做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