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总有一些善意
第九章总有一些善意
“喂,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在说什么啊?”谭允嘉不满的娇嗔声将江夜愚拉回现实,他这才发现,自己竟又一次走了神。
周日下午,阳光透过落地窗映入图书馆,这里有安静的氛围,有免费的冷气,对于家境贫寒的高考生来说,无疑是温书的天堂。
因此,他从上午八点半就来了,一直坐到现在,书没看多少,倒是频繁地走神。终于,连对座的谭允嘉都开始察觉到了他的心不在焉,出声询问。
他定定神,蹙眉,“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安静一点吧。”
谭允嘉扁着嘴巴,委屈地说:“人家只是问你明天午饭想吃什么嘛,我好做了带到学校给你,你不领情就算了!”
说来其实这个女朋友除了喜欢粘人外,其他地方都无可挑剔,温柔善良,做得一手好菜,而且还非常漂亮。这段时间以来,忙于发奋的他更没时间陪她,她也没太抱怨,只是每天做了不同的饭菜带到学校跟他一起吃午饭。也得利于她的好厨艺和丰富的配菜,他的身体才没有被每天熬夜苦读所拖垮。
然而,看在眼中的人分明是她,脑海里泛映出的却是另一个人的身影:苍白、瘦小、眼睛黑得像精灵一样。
糟糕,为什么又会想起她?
不是告诫过自己不要再去想了吗,然而,那天中午发生的事情却像是部经典电影,时不时就在他脑中自发地倒带重播一次。
他被那一次次的重播搞得心浮气躁。
当即也不再看书了,收拾书包准备走人。谭允嘉见他要走,连忙也收拾了下自己的笔记,跟着追出来,“怎么了?不是说念到六点再回家的吗?”
“念得太久,放松一下。”
“对了,决定考哪所学校了吗?不如我们一起报考a城的大学吧,可以远离b城,自由自在!”
“不行。”见谭允嘉又露出受伤的表情,他只得捺着性子解释,“我不可能把外婆一个人抛在这里,她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好。”
“那……好吧。总只你在哪我也在哪,我不要跟你分开。”信誓旦旦的少女说完这句话后,眼睛一弯,挽住他的胳膊说,“反正现在时间还早,陪我去超市买菜吧。你明天想吃什么?咖喱牛肉还是滑溜鸡片?”
江夜愚一想也好,就点头陪她去了附近最大的一家家乐福,谭允嘉负责挑选,他负责推车,刚走到一片熟食区前,见一帮人又是举摄影机又是拿反光板的,旁边还有很多人围观。
“哇,是在拍电视吗?”谭允嘉当仁不让地抛下食物跑过去看热闹。
他无聊地皱皱眉,等了一会儿,谭允嘉回来兴奋说:“原来不是电视剧而是man色在录节目哦!这次的嘉宾也好帅,是这里的收银员,唇红齿白的比女孩子还要腼腆呢!”
man色?虽然对外界的事都不怎么上心,但这个节目还是听说过的,在上至六十下到十岁的女性中有着极高的支持率,而且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个纯粹走卖男路线的节目正是他那个花痴姐姐一手搞出来的。不知道这次录制现场,她有没有一起来?
正那么想时,就看见一道人影从人群里挤出来,朝旁边的楼梯间走去,到了楼梯间,也不关上门,就摸出根烟开始抽。
那人靠在门上,脑袋头仰,双手插兜,叼着烟,神色疲倦地望着天花板,显得有几分颓废——不是别人,正是杜天天。
她什么时候变成了这个样子?
江夜愚有点吃惊。记得上次看见她时,她还是个大好女生,衣服鲜艳,笑容明朗,看上去就像个甜甜的邻家大姐姐。而此刻,长发剪掉了,留着个非常前卫的平头,比他的头发还要短;整个人瘦了一大圈,穿着纹衬衫和牛仔裤,都几乎看不见胸;而且还抽烟。他记得,她本来是不抽烟的。
眼前这个像摇滚女歌手一样从头到脚都透露着消极气质的人,真的是杜天天?
谭允嘉凑过来,“你在看什么?”目光跟着扫向杜天天,啊了一声,“那个不是……上次自称是你姐姐缠着你吃饭的女人吗?”
声音有点大,因此被杜天天听见了,她转过头来,看见他,表情先是一怔,然后丢掉烟,大步走过来,“嗨,好巧哦。”
直到她此刻开口,江夜愚的心才稍稍放了下去,声音还是原来的声音,腔调还是原来的腔调,连招呼词都没改一个字。
“陪你的小女朋友买菜吗?”杜天天朝谭允嘉眯眼笑笑,再转向他时,目光无限柔和,“听说你最近很用功,成绩飞升得很快。”
听说……她唯一能得知他的情报的源头只有一处,想起那处“源头”,江夜愚的心又是不规律地跳了几跳:昨天拒绝了年年,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肯定会难受,但有没有哭,就很难说了……其实对比自己,杜年年才是真正复杂的存在,没有人能猜得到她的心思,就像——他到现在都觉得昨天发生的事情像场梦,非常不真实。但她当时沉默的表情,和那声“嗯”的软软鼻音,都异常清晰地留在了他的记忆里,害他昨晚做了一晚上噩梦,反复看见她对他说“嗯”,每说一次,两人的距离就越远一分……真是一笔孽缘!
那边,杜天天说:“看着你这么有出息,我真是说不出的欣慰啊,这样吧,晚上一起吃饭?”
果然,又来了。每次遇见她,必然会转到吃饭话题上。他无奈地翻个白眼,如以往一般拒绝:“没兴趣。”
“还是这么的冷淡啊……”天天感慨,出人意料的是,这次竟没再纠缠,只是叹了口气说,“那好吧,有什么需要就尽管来找我。这是我的名片,我知道你不肯要,所以,给你——”她不由分说地将名片塞给了谭允嘉,然后转身回到录制现场去了。
他望着她的背影,不知为何心里有点隐隐的担心:这女人怎么了?突然变得这么干脆不再纠缠他,而且样子也变化得太大,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
谭允嘉看着硬塞到她手里的名片,顿时瞪大了眼睛,“哇,她居然是ftv的总策划耶!man色、糖糖冒险和vogue公主这些节目都是她负责的!”
江夜愚往名片上瞟了一眼,再看向人群里那个异常消瘦与疲惫的背影,觉得更加担心了。照理说,一个春风得意的人,不该是这个样子的。可是,让他去问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也是绝对不会去问的。
因此,冷淡少年在目光闪烁了好一会儿后,转身说了两个字,结束了这趟邂逅:“走吧。”
当这期man色录制完毕,回电视台交代好后面事宜,再开车回家时,已经是夜里十点。一整天跑东跑西,都没吃饭,饿得胃拧得难受,像在被火烧一样。
杜天天疲倦地拿出磁卡开门,客厅里黑漆漆的,妈妈这几天去九寨沟旅游了,家里只有她和年年,再看一眼年年的房间,也没有灯光,难道她比她更晚,这时间了还没回来?
换上拖鞋,将磁卡往茶几上一丢,金属与有机玻璃的撞击声清脆地响起,显得偌大的屋子更加冷清。
杜天天往沙发上一躺,无奈地想,以前从不知道,原来生活是这样寂寞的一件事,而自己竟是这么个怕寂寞的人。这是不是意味着自己已经老了呢?
本命年,果然是最难跨过去的槛,她觉得自己几乎是一夕之间,心态老了整整十年。
“唉……”她长长地叹了口气,后干脆改为呐喊,“好——无聊——啊!”
“喀咔”一声,年年的房间门开了。
杜天天吓了一跳,立刻从沙发上坐起来,“啊,年年,你在家?”
年年穿着素白的裙子,脸色比裙更苍白,一头长发散披在肩上,看起来竟比她还要没精神。
杜天天吃惊地问:“你怎么了,年年?身体不舒服吗?”
“姐姐你饿吗?”
饿吗?当然饿啊!她立刻点头。
“想吃什么?”
“嗯……”
她这边还在想,年年已转身走向厨房说:“我买了好多菜,我们吃海陆大餐好不好?”
啊?这么丰盛?杜天天连忙跟进去。
虽然从小到大家里的饭都是她做的,但是自从有次饿得发慌的母亲决定自己下厨煎个鸡蛋,而被年年劝止,改成由年年去动手尝试后,母亲知道了一个事实:其他不论,就厨艺上的天分来说,年年也比天天高出了不止一个档次。
自那以后,她不在家时都由年年负责做饭,她若在家母亲也会死皮赖脸地蹭着让年年做饭。一来二去的,她就沦落为二厨了。
因此,这会儿当年年说要做海陆大餐时,天天只得跟旁边给她打下手,帮忙洗菜切菜。还别说,年年真的买了很多菜:螃蟹、草菇,还有兔肉和莲藕。
“今天是什么重要的日子吗?怎么想起做这么多菜?”
年年嗯了一声,熟练地将莲藕和排骨放入瓦罐里开始炖汤,再转身对付螃蟹。
见她这么专心致志地做菜,天天也不好意思再东问西问,就这样默默无声地忙碌着。一个小时后,终于将三菜一汤全都端上了桌。
她早就饿得很了,也顾不上形象,抓起筷子就呼哧呼哧地大快朵颐,直到吃完一碗再去添饭时,才发现年年一直坐在那里看着她吃,连筷子都没动过。
她察觉到有些不对劲,便问道:“怎么了?年年,你怎么都不吃呢,是不是有心事?”年年笑笑,“好吃吗?”
“那是当然的,我妹妹的手艺那可是一顶一的,连名店的大厨都赶不上呢。”说到这里,不禁又是一番感慨,“想想老天真是不公平,给你一个那么聪明的脑袋,已经很偏心了,居然还让你入得厨房、出得厅堂,将来谁要娶了你,那可就幸福喽……”
年年的眼睛是深深的一种黑,但当她看她时,她却又对她微笑。
于是杜天天又说:“对了,我今天在超市碰见夜愚了哦。他真的是变了呢,居然背着那么大一包的书,不过,还是跟那个美少女在一起。看来他倒蛮长情的,这么久了还是那个女朋友,都没换一个,这点可完全不像爸爸,哈哈……”
“是吗?”年年的语气听起来云淡风轻。
杜天天扳螃蟹的手停了下来,凝望着桌对面好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又好像发生了一些很重大事件的妹妹,忽然觉得心里沉甸甸的,预感到了某种不祥,“年年,你真的没事吗?”
“没事。”杜年年摇了摇头,正当天天为她的这句话而松了口气时,她的下一句话就顿时把她打入谷底,“我只不过是跟姐姐你一样——失恋了。”
“喀”的一声,螃蟹壳掉到了地上。
杜天天望着妹妹,完完全全地呆住,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应。
然而,年年并没有让她呆滞太久,直视着她的眼睛,缓缓说:“姐姐,帮我个忙……好吗?”
因着她这一句话,第二天下午,杜天天出现在了某个地方。
将左手拎着的水果补品换到右手,杜天天看着眼前破旧的小巷,轻轻地叹了口气。这是一条很古老的巷子,据说它的历史甚至可以追溯到建国以前,青石地板,路旁还有水井,一些女人正在井边洗衣服。两旁都是低矮的平房,开满了各种各样的小店,大多都是卖干货香烛花圈寿衣的,还有几家订做棉鞋的老店,虽然非常不起眼,但据说历史悠久,相当有名。也正因为这条小巷里遗留了太多古老文化,使得政府在划地重建时,愣是没舍得对这里动手,也因此,这条名叫“水角巷”的街道便继续卑微而尊严地生活在这个灯红酒绿的大都市内。
巷子最里面,就是夜愚的家。
周一下午两点,他肯定在学校里,而她来此的目的是拜访他的外婆李兰。曾经吃过的闭门羹太多,以至于她一看见那扇红漆都脱落光了的木门,就望而生畏。
然而,杜天天在心里暗暗道:加油,天天,你这次来不光是为了年年,也是为了夜愚。为了你最可爱的妹妹和弟弟,你这一次,绝对绝对不能再逃避!
深呼吸后,她抬手,敲了敲门。
“谁呀?”
一个苍老的声音很快就回应了,继而打开门,看见是她,脸顿时沉了下去,眼看就要甩门,杜天天连忙探进一条腿卡住门,满脸堆笑地说:“外婆好,好久没见了哈,您老还真是越活越精神,比以往还年轻了哈……”
应门之人正是李兰,她是个瘦小精干的女人,因为长年辛勤劳动的缘故,虽然满脸皱纹,但身子板却非常健朗,瞪起人来时,也格外严厉,“你来这干什么?不是说过了吗,我们这不欢迎杜家的人!”
“外婆别这样嘛,好歹我也是夜愚的亲姐姐啊,你不看僧面看佛面……”
“呸!”李兰往地上重重吐了口唾沫,“不是同个妈生的,谁跟你亲来着?少攀亲带故的,你快走吧,我不想看见你!”
“外婆,外婆……”
“别叫我外婆,我李兰可承担不起你这样的外孙女!”
两人推推扯扯的,杜天天一个不留神,手上拎的那一大堆礼品就哗啦啦掉到了地上。她连忙蹲下去捡,那边李兰趁机就要把门拴上,当即连礼物也顾不得捡了,她连忙抓住对方的胳膊,急声说:“等等,你为什么每次都这样什么都不听就急着把我赶出去?我这次来可是为了夜愚,有很重要的话要跟你谈!”
“没什么好谈的。我自个儿的外孙,轮不到外人来指手划脚。”李兰还想关门。
杜天天勃然大怒,脸瞬间就沉了下去,冷笑,“外人?谁是真正的外人?就法律上而言,我是直系亲属,你不过是旁系亲属;就血缘而言,我和他才是血脉相承,到底谁是外人来着?老太太你给我听好了,叫你一声外婆,那是我给面子,不要给脸不要脸!”李兰的脸“刷”地变白了,“你、你……”
“你什么你?我告诉你,今天你要是不跟我把话给说明白了,我是绝对不会走的!你有本事就报警,看到了警察局,谁说谁有理!”
“你你……你这个贱女人生的贱女儿,居然敢这样跟我说话!我我……”
“我贱?”杜天天一挑眉毛,笑了,“我再贱也没有某人的女儿强,去舞厅当了小姐,还勾搭上个有妇之夫,生了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儿子。”
李兰这下可气坏了,一口气没喘上来,两眼一翻,顿时晕了过去。
杜天天吓一大跳,连忙上前抱住,心里暗想糟糕,自己做得太过分了,可别真把这么大岁数的老人家给气死。
幸好,李兰只是晕了一下,当杜天天把她抱进屋子里,让她躺在摇椅上时,她就醒转过来了,一双眼睛泪汪汪地看着杜天天,却是半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杜天天环视了下四周,这个家,只能用四个字形容——家徒四壁。真是除了必要的桌椅床外,其他什么都没有,可想而知生活拮据到什么地步。
一想到这,她的心变得非常柔软,上前握住李兰的手,低声说:“外婆,您别生气,我刚才说话没个分寸的,其实那不是我的本意。”
李兰别过脸去,闭上眼睛,两道眼泪流了出来。想她一生艰苦,丈夫早逝,好不容易把女儿养大,结果女儿不学好,追求虚荣,为了钱出卖自己的身体,还勾搭人家老公,最后还跟那有妇之夫双双见了阎王,丢下个十二岁的孩子。她一边痛恨女儿的不争气,一边又心疼外孙的苦命,只得继续省吃俭用地把外孙也抚养长大。她自问这一辈子从没做过半件亏心事,为什么命却这么苦?到头来都六十四岁的人了,还要被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丫头指鼻子骂眼睛。
杜天天看她那个样子,心里更加愧疚,连忙又说:“外婆,我刚才是真的急了,您每次都不给我好脸色看,我也委屈啊。我爸爸和您女儿之间的事,那是他们上辈子的事情,无论是对是错,他们都为此付出了代价。您可怜夜愚,这么小就没有了爸妈,难道我不是吗?我也没了爸爸啊,您也可怜可怜我吧……”
李兰慢慢地睁开眼睛,呆呆地看着她,显得有些讶然。
“外婆,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可是现在我真有非常重要的事要跟您商量,哦不,是听取您的意见。您也知道,夜愚高三了,下个月就要高考,他现在很用功,成绩很好,肯定能考上大学,但是,大学的学费可不低啊,以您的经济条件……”天天说到这里,停了下来,如意料中地看到李兰表情大变,露出了尴尬之色。
“外婆,我知道您性子高傲,不肯接受别人的接济,所以当年,无论我怎么来拜访你们,都被拒之门外。可是现在,您要面对的,可是夜愚的前程啊,所以,请看在您疼他,而我也疼他的分上,抛开成见吧。我不指望您能接纳我,但是,夜愚的学费,请务必一定让我来出。”眼看李兰嘴唇微动要说话,杜天天立刻飞快地说了下去,不让她有机会反驳,“当然,您要不愿意领这个情也没关系,这样好不好,这笔钱就当是我借的,等他日夜愚念完书开始工作,有了能力时,再还给我。外婆,求求你,我是真心想帮夜愚,想为他做些什么。我妈不好,但是她是她,我是我,我可从没给过你们难堪啊……”
李兰整个人都开始发抖,显得又是为难又是痛苦。
“我和您一样,都希望夜愚有出息,都希望他一辈子平平安安地过得幸福。他表面上看来很冷淡,但其实是个很善良的孩子,最开始不肯好好学习,是因为他知道以您的经济条件,负荷不了他念大学的钱,所以自暴自弃。难得他现在想通了,肯发奋了,作为亲人的我们,难道不应该在这种关键时刻推他一把吗?外婆,看在夜愚的分上,求您了!”杜天天说着说着,真的哭了出来,眼泪滴到李兰的手背上,滚烫滚烫。
于是李兰怔怔地望着她,最后嘴巴一歪,也跟着哭了,“我那苦命的……夜愚啊……”就这样,因着两人的这么一哭,某些事情就此尘埃落定。
当夜愚放学回家时,李兰正坐在天井里绣花,他一见之下就皱起了眉头,“外婆,不说了让你别再接绣花的活吗?这太伤眼睛了。”
“没事,外婆没事的,外婆的眼睛可亮着呢。”见最喜欢的外孙回来了,李兰的老脸笑成了一朵菊花,“来,夜愚,到外婆这坐着,外婆有话跟你说。”
夜愚依言挪了个板凳坐她身旁,表情是外人从来无缘得见的柔顺。
“夜愚,我的好外孙……”李兰慈爱地摸摸他的头发,夕阳下,夜愚的五官精致如画,长得跟他娘有七分相像,看着看着,就忍不住伤心了,“外婆对不起你,你娘不争气死得早,丢下你那么小,只能跟着我,而我又没能力,让你过不上好日子,从小跟着我一起受苦……”
“外婆,你又说胡话了!”夜愚笑着拉住她的手,将脸贴了上去,“都说过很多次了,我啊,最喜欢外婆了。跟你一起住,怎么会觉得苦呢?”
李兰眼里升起依稀泪光,“你乖,外婆知道你从小就很乖,从来不打架生事,虽然一度成绩差,但我知道那也是因为你体谅外婆,不舍得让我为了你上大学的钱而苦恼。是外婆对不起你,外婆没本事……”
“外婆,你怎么了?”夜愚有些狐疑地四下看了看,外婆突然这个样子,肯定是受了什么刺激,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李兰连忙用袖子擦擦眼泪,笑着说:“没事没事,一时感慨而已。夜愚,我有话要跟你说。”
“嗯,说吧。夜愚很认真地听着呢。”
“你念大学的钱,外婆有。所以,你想考哪所就填哪所,不要为钱的事而顾虑太多。”
夜愚一下子睁大了眼睛,“你哪来的钱?”
李兰低声说:“这个嘛、啊,那个,你知道的,其实你还有个舅舅的……”
“他不是二十年前就离家出走失踪了吗?”
“啊,是那么说的,可是最近他联系我了。”被那双水晶般清冽的眼睛一盯,李兰只觉头皮发麻,原本早就想好的说辞,突然变得异常艰难,“他说他发了笔财,所以以后每个月都会寄五百块养老费给我,这样,你不就有钱念书了?”
“是吗?”夜愚眯起眼睛,“舅舅怎么联系你的?书信?还是电话?”
“……书信……”
“信在哪?”
“啊不,是电话……”
“那告诉我他的号码,我好打电话过去好好谢谢他。”
“这个……”
夜愚突然甩开她的手,冷冷地站了起来,“外婆,你说谎。”
李兰的心跳了几下,手足无措,“没有啊,是真的你舅舅……”
“我舅舅要肯联系你,早就联系你了。偏巧这个时候出现?骗鬼啊。外婆,你从来不过问我的事情的,为什么今天会突然问大学什么的?你坦白告诉我,是不是有人游说过你?”
“没有啊,没有!”
“没有?”他走进屋,开始翻箱倒柜。李兰连忙丢下绣了一半的窗帘跟进去,结果,夜愚从厨房的柜子里找出了一大堆水果和补品,什么维他命丸啊、西洋参啊、蜂乳精啊……他每搜一件出来,李兰的脸色就难看了一分。
最后,他把那大堆东西往桌上一堆,以手环胸说:“说吧。”
“啊……啊?”
“这些哪来的?”
“这个……别人送的……”
“谁送的?”
“……”
夜愚盯着她,“你不会想说这个也是舅舅送的吧?”
李兰被他一提醒,连忙点头,“啊对!就是你舅舅送的!”
夜愚摇了摇头,声音里有几分哭笑不得的悲哀:“外婆,你连谎话都不会说。”
李兰心虚地低下头。他们祖孙俩的相处模式从来就是颠倒的——在这个外孙面前,她反而像个做错事的小孩,忐忑不安地等待着大人的批评。
“告诉我,是杜家人来过了吗?”他一语问中关键所在。
李兰的脸色变了变,想否认,但在那双清亮无比的眼睛的注视下,却终归说不出来。看她的反应,夜愚也就明白了,果然被他猜中了!
“那么,来的人是……杜天天?”
既然已被识破,干脆坦白,李兰点了点头。
又被他猜到。想也知道,杜家唯一肯来这里的,也就只有杜天天了。而她来的目的,不言而喻。
“把钱拿出来。”
“什么?”
夜愚抿紧唇角,显得很严肃,“杜天天,她给你钱了不是吗?让你编造了这么大个谎言好让我安心考试的那笔钱,拿出来。”
李兰颤抖了半天,然后低头走进卧室,从床头柜的夹层里摸出个小包,里面是一张折得四四方方的支票。她把支票递给他,但等他拿时,又捏紧了不肯松开,“夜愚,不要这样,我们也是为了你好,有了这笔钱,你就能上大学了……”
“外婆,我一定能上大学,我有办法的,但是杜家的人情,我们不能欠!”
“可是……”
“你经常教我的,做人什么都可以没有,就是不能没有骨气。把支票给我,乖。”
看着一脸坚持的外孙,李兰只好放弃,松开了手。夜愚转身就走。她忍不住追问:“你去哪?”
“把支票还给她们。”
“夜愚,你再考虑考虑……”
夜愚人已经走到了门口,闻言回身,沉声说:“外婆,如果你希望你的外孙,今后还能在面对她们时毫无愧色挺着腰板的话,就不要阻止我。也许有一天我会跟她们和解,成为真正的亲人,但起因,绝对不是出自某方对另一方的怜悯。放心吧,你的外孙很坚强,而且,他所下定决心的事情,就一定能做到。你要信任他。”
李兰哭出声来。
夜愚走过去最后握了下她的手,缓慢却又坚定地说:“外婆,我要你为我感到自豪,而不是担忧和难过。相信我。”
“嗯。”李兰捂着脸点了点头。
夜愚这才笑了,“乖。”他拍拍她的肩膀,柔声说,“天快黑了,别绣了,做好饭等我,我去去就来。”
b城的夜幕无声无息的,就那么降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