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60章

  第56章月夜斗智

锦曦回到府中,只觉意兴阑珊。清澈的月光从窗口洒进来,她就呆呆地坐在窗边瞧着。山中的月色和此时的月色有什么不同么?

她想起十岁那年收到爹娘送来的锦衣,雪白的缎子,披在身上能感觉衣料如水般贴着肌肤流淌。上面娘用银线绣着缠枝青萝,宽大的衫袖,六福长摆。她只能穿给师傅看,在月光下偷偷出了庵堂,跑到后山草庐唤师傅。

就在那晚师傅教了她飘花掌。

锦曦站了起来,闭着眼睛想像在山中清月下衣袂飘飘,酣畅淋漓的跳跃,扭身,摆腿,发掌……山里的风是多么怡人,带着薄荷的味道,丝丝凉意沁人肺腑。她在房中轻身旋转,缓慢使出掌法,突腰如折断往后平平倒下,水袖掷出,掌若落花碎影点点挥出……

“疏影横斜……”她轻声念着这招。

“啪,啪!”房间里突轻声响了两记掌声。

锦曦一惊,身子一晃。一只手突然顺势搂住她的腰。她借势一脚踢去。来人用手轻轻挡下,锦曦迅速变掌为肘杵向来人胸口,听到一声“嗤”笑,来人又用手挡开,搂在她腰间的手轻轻一捏,锦曦觉得身上竟似突然消失了一般,来人手上再一用劲,让她保持着纤腰下弯的姿势。

“你放手,李景隆,明人不欺暗室,你夜半又闯我绣楼作甚?!”锦曦怒道。

李景隆低声笑了:“你真美,锦曦,为何闭着眼?觉得这姿势太过不雅?”他扣在锦曦腰上的手又往下沉了一沉。

锦曦叫苦不迭,缓缓睁开眼睛,李景隆俯下身子,深邃的眼睛牢牢地锁住她,薄唇微启带出一个笑容来:“你在发抖……”

“你想怎样?”锦曦几乎瞬间就恢复了镇定。

李景隆闻言轻轻托起她,松手,退到两步开外。

“似乎我来的时候都有月光呢,锦曦。”

锦曦冷笑一声:“李公子如果说自己是狼,喜欢逐月而出没,我也不奇怪。”

“他真是可能得到你呢,锦曦,我是来道贺你的。”李景隆微微侧过头看她。

“不必!没什么可庆贺的!”

“没有么?呵呵!”李景隆突然笑了,脸在月光下露出一个邪美的笑容,“锦曦你真的太让我意外,呵呵,你居然真的揍了他一顿,怕是朱棣长这么大,唯一这样揍他的人就是你吧?”李景隆怎么也忍不住笑,压着声音,胸膛大力的起伏着。

锦曦无奈地撇嘴,他又知道了,而且就在今晚,他的花兰也开到了燕王府么?这个人时不时就会突然出现在她眼前,不管她听不听,总是会吐露他的秘密,又漫不经心地提醒她泄密的后果。让她生恨,又拿他没有半点办法。

“我很想知道,等我嫁入燕王府,李公子还会这样出现在我和朱棣面前?”锦曦打足十二分精神与李景隆相斗。她悠然的倒了杯茶自顾自饮了,也不管李景隆。

李景隆又听到额头青筋突突跳动的声音,居高临下的气势像被戳破的皮球瘪了下去,他尽量让语气平缓,却怎么也忍不住恨意:“锦曦,你可真让我大开眼界!这是闺阁女子说的话吗?”

“你不是爱吐露秘密么?不说实话,无人可说多么痛苦!我没什么秘密,就只好说说大实话了。”锦曦笑意盈盈,方才被李景隆制住手脚的气恼随着手中的茶,一饮而尽,半滴不留。

她眼波流转,神色兴奋,似想起了什么高兴的事情:“我也很好奇,你说朱棣突然发现你夜半跑来房中瞧我会是什么样?他的表情一定很……好玩!呵呵!”

李景隆失态不过瞬间,听她这么一说,也给自己倒了杯茶:“这茶很好,是什么茶?”

锦曦习惯了他岔开话题,随口答道:“雪露红芒!”

“还记得韭山玉蟹泉边你烹的茶么?也是雪露红芒。说起这雪露银毫还有个故事,据说云南普洱下关一带都是以马帮驼茶入京进贡,经过秦岭之巅时突遇飞雪,当场冻死数十人,送往京里的贡茶便少了三分之一。还有三分之的茶竟埋进了雪堆里,贡品少了,自然是要补上的,再有马帮运来经过上次飞雪之地时,有一个运茶的拾到了一萎茶饼,心想做不贡茶便自己喝了,没想到……”

他说到这里停了下来,饮了口凉茶笑道:“这茶凉了别有一番滋味,锦曦,你的茶,别人再也煮不出那种味道。”

锦曦被他的故事引出了好奇,又不肯问,便静静地坐在窗边不语。

“呵呵,”李景隆忍不住好笑,悠然自得地说,“我知道,你想知道来历,倒也沉得住气,唉,我说,在你面前,能不说都忍不住。”

锦曦还是没有吭声。

李景隆叹了口气接下来道:“那人拾到茶饼后,掰了一块煮了。见汤色红亮,与平日见到的茶饼并无不同,一嗅其香,却带有雪后清新,再饮下一口,又有一种温和馥郁从腹中腾起。然后,就遣人又去找,结果呢一共找到三十二块茶饼,魏国公劳苦功高,皇上赐赏了两块茶饼……”

他穿了件蓝色绸缎长袍,用金色、银色及浅蓝色盘绣着寿字花纹,这一端茶微笑,袍子一展,月光下竟有波光粼粼之感。

月光下的海看似平静,掀起波浪足以覆顶。锦曦提醒着自己,李景隆绝不是来废话的,她开始变得小心,李景隆一说她就记起来了,当日在玉蟹泉李景隆带了茶,那茶就是雪露红芒。一块茶饼有十斤重,十岁时父亲送过一块来山上,茶味特别,醇香怡人,她很珍惜,几年来一直喝这茶,回到府中,父亲见她喜欢,也给了她。一时之间倒不知道这茶的珍贵。

“皇上也赐了你父亲一块是么?”

李景隆摇摇头:“我父亲是皇上的义子。”

“皇上义子很多。”

“我是想告诉你,皇上赐了我一块。而且,我知道,你爱饮此茶。”李景隆轻声说道。

锦曦缓缓转过头盯着他。李景隆的眼神深不见底,锦曦的眸子如猫一般闪闪发光。她突然想哭:“你,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嘛,你不明白么?日后我若想找你说秘密,我当然不会出现在燕王府,你自到曹国公府兰园,我沏茶相候!”

“若是我不来呢?”

“我既然知道……连你的日常起居都知道得一清二楚,你说,我还有什么是不知道的呢?皇上会乐意听到他忠心的臣子的一举一动的。”李景隆绕了半天弯子,终于吐出了真实的意图。

“我如果嫁给燕王,你以为,我会半夜出府来你兰园,让燕王蒙羞,让我爹颜面无存?魏国公府的小姐,是不会做这种事的!随便你了,我累了。”锦曦冷冷地回拒。她知道,一旦被他威胁一次,就会有下一次。她已经以不吐露他的秘密为代价。断不会让李景隆得寸进尺。

李景隆轻笑出声:“我怎么舍得让你背负这样的罪名呢?我是想帮你呢,锦曦,你不是不想嫁么?你不是想嫁了朱棣然后让燕王府鸡犬不宁,或者玩一次失踪么?你说,还有谁比我更能帮你?”

“与虎谋皮,如渴饮鸩,李景隆,我的事我自会处理,你的秘密我也听了,你请便,顺便再告诉你,我再讨厌朱棣,再不想嫁他,他,比起来,还是好上一百倍!”

锦曦眼也不眨的与李景隆对峙着。她看到黑暗的海浪在他双瞳内翻涌,李景隆没想到锦曦拒绝得如此干净彻底,心中气恼,那种得不到的不甘,眼见她即将出嫁的郁闷直直逼上胸膛。他从未有这么后悔,后悔为什么不早在韭山上杀了她,省得自己听到皇上亲口向魏国公提亲,求嫁朱棣时心痛难忍。

“锦曦,我还会找你,不管你嫁不嫁人,不管你嫁给谁!”李景隆扔下这句话转身就走,走了几步又停住,似说给她听又似喃喃自语:“不找你,我的秘密说与谁听呢?还有什么,比见着你有苦说不出更快意呢?”

锦曦看他跃下绣楼一闪身没了影,才发现冷汗打湿了衣襟。她头痛地想,李景隆还真的没说错。每次见到他都情不自禁地想,他又要打什么坏主意,每次都打起十二分精神去应付,还不能告诉任何人。

正想着,又一阵风声掠过。锦曦没好气地想,天都快亮了,折腾一晚,又回来干什么。张口欲问,一抬头吓了一跳。

尹白衣出现在绣楼门口,疑惑地看着她:“锦曦,怎么还未就寝?刚才是你在园中么?”

锦曦张了张嘴,这才想起还有师兄在保护她,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委屈地说道:“师兄!我……”

“没事,燕王不是小肚鸡肠的人,不过气不平了罢了,他毕竟是皇上宠爱的四殿下,男人都爱颜面,被未婚妻子打,是咽不下这口气,过了就好了。不要放在心上。”尹白衣打断了锦曦的话,他瞧到有黑影在园中出没,担心锦曦便上来瞧瞧。

“天都快亮了,赶紧歇着,师兄不方便久留。”尹白衣说完就要走。

“师兄,你,你守在楼下好不好?我……”锦曦最终还是咽下了涌到喉咙口的话,如果尹白衣以为是她,那便是她吧。李景隆的秘密还真的不能透露。李景隆太可怕,她现在无法肯定也不敢去赌,合府上下几百口人命,以李景隆的心狠手辣,她委实不敢。

尹白衣咧开嘴笑了:“好生睡,师兄会守你五年,你放心。”

锦曦安心地上了床,师兄武功应该不在李景隆之下吧,五年,李景隆,你要再来扰我,会有师兄对付你。这一刻,锦曦下定决心,一定要摆脱被李景隆牵制的处境。兵者,诡道也。李景隆或虚或实,她现在想不出办法,以后总会有的。

转念又想起尹白衣为朱棣说话,她又叹了口气,想起在凤阳与朱棣的点点滴滴,她不是讨厌他,她,也说上来为什么。

或者是讨厌这么快嫁人,或者是讨厌嫁给一个亲王。锦曦困了,不想去想,走一步是一步吧。

第57章出嫁(一)

得知锦曦与朱棣定下婚事,朱守谦赶紧求皇后通融,准他开年后再去广西封地。马皇后素来宠他,想起他孤单单离开南京,心中不忍便答应下来。

朱守谦得了圣意,高兴地腻在魏国公府陪锦曦。靖江王妃是个温顺无主意之人,朱守谦对她和颜悦色已是知足,也常来陪伴锦曦。

她听朱守谦说过,知道自己与锦曦有三分像,见了真人却真的呆住了,拉住锦曦道:“姐姐那有三分像呢,也就一分罢了,若得锦曦三分,都不知道会是什么样子。”

锦曦足不出户,闷得发慌,靖江王妃与朱守谦都算是亲密之人,当即亲热的对王妃说:“我与姐姐还真的很像呢,锦曦为姐姐画幅像可好?”

扶王妃坐好,锦曦凝神冥想了会儿,挥笔细细勾勒。待到画成,靖江王妃一瞧便笑了:“妹妹这一画,当真以为两人不分呢。”

锦曦笑道:“咱们徐家的人都有个特点,你瞧这眉眼,母亲常说我像小姨,其实眼睛却是更像父亲。”

靖江王妃点头同意。两人说笑会儿,锦曦叹了口气。

“妹妹烦恼什么呢?”

“纳采,问名,纳吉、纳征、告期……”锦曦掰着手指头细数,扬起脸看着园中树木早已落完绿叶的枝桠发呆,“秋天过了,亲事定在正月,没几日可留在府中了。”

靖江王妃安慰道:“都说燕王英俊神武,皇上娘娘宠爱,锦曦是嫁过去做堂堂正正的王妃,必不会受委屈的。”

是啊,人人眼中,燕王年青俊美,干练有为,皇上宠爱,可是谁知道他对我心中有恨,这嫁过去,他不会委屈我,他会报复我!锦曦越想越烦。说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可是这一嫁过去,难道真的就能脱身而逃?

李景隆虎视眈眈,大哥窜唆太子起心,都是麻烦事。现定亲朱棣,再怎样,也不是未嫁的自由之身了。顶了个燕王妃的名头,能去哪儿呢?又如何对爹娘交待呢?

靖江王妃见锦曦眉宇间忧色更重,突笑道:“锦曦啊,你和魏国公从北平回来这几月呆在府中哪儿都没去玩吧?要不,出去走走?你看这冬日暖阳晒得人多舒服,去骑马打猎想必极有乐趣。”

听她这么一说,锦曦想起尹白衣送的马来。那匹公马被她取了个名叫驭剑,都很长时间没去瞧了,她笑道:“姐姐也好骑术?”

“待字闺中时曾与父亲学得一二。”靖江王妃见锦曦雀跃也跟着高兴起来。嫁入王府前后也有半年时间,没有骑马潇洒过了。

两人相视一笑,唤来侍女备好骑马装便要出城一游。

徐夫人怎么放心得下,便叫徐辉祖与朱守谦带侍卫陪同。一行人浩浩荡荡出了城。

锦曦图方便,换了男装,一行人中只有靖江王妃还是女装打扮,戴着面纱一身火红骑马装,如众星捧月。

徐辉祖无力回天,想起锦曦出嫁未免伤感,与尹白衣一左一中护着锦曦。到了城北平原,侍卫策马赶出不少野兔野鸡,靖江王妃父亲是广西都指挥使徐成,骑射俱佳,出了王府正觉得天地宽广,朱守谦小心在旁护着,心中满是喜悦,对锦曦笑道:“今天就看咱们俩的了,你瞧他们,没一个有兴致!”

锦曦含笑点头,与靖江王妃纵马奔出,张弓搭箭射取猎物。

她心里感激这位同族王妃,手下留情,让王妃玩个尽兴。不多时,两人便收获甚丰。

靖江王妃自有朱守谦呵护着。徐辉祖和尹白衣目光只盯着锦曦打转。两人在破庙交过手,心中有了疙瘩,知道尹白衣是锦曦师兄,保护于她,徐辉祖倒也大度,不再计较。

正谈笑着,灌木从中一道红影闪过。

“啊,是火狐!”锦曦惊叹道。

众人寻声望去,只见不远的山坡上一只全身红毛的狐狸转着黑漆漆的眼珠望着他们,然而一溜烟往林中钻去。

“我去捉它!”锦曦来了兴致,拍拍驭剑就冲了过去。徐辉祖和尹白衣自然紧随其后。两马大黑马中锦曦摇了公马驭剑,母马尹白衣却不骑,养在府中。两人坐骑都无驭剑神骏,不多时就被锦曦远远甩在身后。

尹白衣突然一勒马笑道:“大公子,驭剑是神驹,我们追不上的,锦曦有武功,她能保护自己。”

徐辉祖望了望前方的小黑点也停了下来。

“大公子,白衣有事不明。”

“何事?”

“大公子似对锦曦嫁与燕王耿耿于怀,燕王真是不好么?何苦闹得兄妹情份也无?”

“徐辉祖愣了半天方答道:“你不会明白,我怎么舍得锦曦远去北平呢。若是嫁给太子,他日……”

尹白衣笑道:“太子东宫空虚,若论富贵,自是不二人选。可大公子一心为锦曦着想,何尝站在锦曦身边为她着想,东宫里,常妃身体虚弱,也是堂堂正正的太子妃。你难道希望锦曦将来与一干嫔妃争得头破血流才得到那个富贵么?”

徐辉祖嘴角牵出一抹苦笑:“除了燕王正妃身份,锦曦就不会与侧妃侍妾争宠么?若她在南京城,多少还能顾着点,远去北平,鞭长莫及!”

尹白衣试探地问道:“若是燕王只有一个锦曦呢?”

“若真是如此,我无二话!”

两人闲谈之时,锦曦已跟着火狐去得远了。张弓搭箭瞄准了火狐,锦曦却又放弃,有点舍不得一箭痛穿它。只驱了马一心想活捉那个小东西。

那火狐感觉到了危险临近,刁钻地东奔西窜。锦曦大黑马再是神骏,进入山林脚力施展不开。眼见抓不到了,锦曦叹了口气,拉住马打算返回。

只听一声狼啸,驭剑前蹄扬起,“咴”的一声,没有后腿,开始不安的趵起蹄来。

然后火狐出没的地方飞起一道道黑影,出手如电,捉住火狐尾巴将它倒掉了起来。

“十七!”锦曦惊喜的唤道。

燕十七扬着漫天的阳光提着火狐走了出来。

驭剑倒退了几步,马耳后伏,戒备异常。

锦曦跳下马来,拍了拍驭剑安抚它。

那只火狐在燕十七手中似奄奄一息。锦曦不忍道:“你把它打死啦?!”。

“它装的呢”燕十七抖了抖,火狐便挣扎起来,嘴里吱吱叫着。

“放了它吧,十七哥。”

燕十七笑了笑:“你摸摸它吧,追这么久。”

锦曦轻笑着伸手去摸火狐,触手皮毛滑不留手,在掌中似团火焰衬得手掌莹白如玉,她想了想便接过来,放在地上。

火狐看了眼锦曦,再看了眼燕十七,一溜烟跑了。

“非兰,还是叫你锦曦吧,怎么瘦这么多?”燕十七有些心疼。

“你不是跟着燕王,怎么来这里了?”锦曦避开了他的问题。

“我特意前来等你的,锦曦。听说……正月你便要嫁给燕王了。”燕十七有点艰难地问道。心里盼着锦曦露出那怕一丝痛苦,他一定带她走。近日是尹白衣答应他,让他再单独见见锦曦。他等了许久,等到问出这句话却知道有多难开口。

锦曦不敢看他的眼睛,知道燕十七对自己一片痴情,假装摸着驭剑的头轻笑着:“是啊,没几天了。这些日子在府中跟着母亲和侍女一起做女红呢。”

“锦曦,你以后……以后有什么打算吗?”燕十七星眸中闪着阳光,满怀着希望。

锦曦回想起吕家庄看到的燕十七,安如泰山的身影,阳光似的笑容,贴心的照顾,不由黯然神伤。答应他,给他希望,与他远走高飞……燕王妃与侍卫私奔么?她苦笑,燕王受不得这种委屈,魏国公府担不起这个罪名,皇上丢不起这个脸。

“燕王,在凤阳……他一心解救灾民,他人很好。”锦曦轻声说道。

“可是,你不喜欢他,你不想嫁他!”

“十七哥,我是徐锦曦,不是谢非兰!”锦曦勇敢的抬起头,不出所料对上燕十七灿若星辰的双眸。“我,没有心仪之人,却又家人要守护,燕王人才也是万里挑一。有夫若此,锦曦知足了。”

锦曦说完,也不知道再和燕十七相处下去,那种想要抛弃一切自由行走江湖的念头会不会又冒出来,翻身上马笑道:“十七哥,我大哥他们肯定等的急了,我,先走一步啦!谢谢你捉了火狐,摸一摸也算不虚此行了。”

她正要策马离去,燕十七跨前一步握住了辔头,他轻声道:“这马,我牵着好些!”

他再不说话,牵着驭剑缓步走出树林,东阳照在林边,草原上衰草泛黄,要等到下一个春夏,绿意才会再来。

锦曦望着燕十七沉着坚定的步子,瘦削的背影,想起吕家庄初见时他为她牵马的一幕,鼻子一酸,险些落下泪来。

淡淡的阳光笼在一人一骑上,就这样缓缓的往前行去。

锦曦有好几次想夺过缰绳子打马飞奔而去,终是不忍。她坐直了身子,闭上眼任寒风吹拂。

初初误会李景隆,为了一盆兰花动心。李景隆确实让她心惊。

缘订朱棣,两人不是斗嘴便是赌咒发誓要报复对方。朱棣让她心悸无奈。

只有燕十七,从初见到现在,护着他,痴情于她。

她想起和尹白衣在城墙上看星星说相思哼的曲儿。脑中想起欧阳修另一阕词:“墙里秋千墙外道,墙里佳人笑,笑渐不闻声渐消,多情却被无情恼。”

,满心愧疚,满怀的伤感在冬日的草原上散开,两人都不说话,天地间只有蹄声得得。

燕十七步履悠闲,似在欣赏风景,握着缰绳的手却很用力,手指关节泛白。锦曦眼泪刷的掉了下来,她没有去擦,生平第一次感觉到了无奈与酸楚。

远远的看到了人影,那边也发现了锦曦,几骑飞奔而来。燕十七停住,锦曦反手拭去脸上泪痕。

“我走了。”燕十七说完正要松开缰绳。

“来人飞奔跑入视线,锦曦吃惊地看到跑在最前面之人正是朱棣。

第58章出嫁(二)

朱棣一身银白窄袖蟒袍,腰束玉带,披着黑色苍狐大麾,头束金冠,英姿勃勃。紧跟他而来的是大哥徐辉祖和尹白衣。

“这不是燕十七么?怎么这么巧?”尹白衣笑着开了口。

锦曦笑着答道:“差点就捉到那只火狐了,正巧十七哥也在捉它,可惜给它跑了。等急了吧大哥?”

“你平安就好。”

朱棣没吭声,神情确实愉悦之极。锦曦这才知道,原来朱棣凤目含情竟是这般缱绻入骨,浑身入目暖阳春风。他高兴成这样?不会是越想杀人越高兴吧?锦曦一直微笑着想。刻意让自己看上也很高兴,目光盯着大哥的xx眼睛,再无转移。

朱棣不不经意地斜斜看过去,心里说不明的滋味,就一个想法,回府后把佛堂里的观音砸烂了,看佛祖会不会怪罪于他。

他清了清喉咙,咽下涌上的怒意。锦曦皮笑肉不笑的模样比她发怒揍他还让他感觉讨厌,远远地就看到一人一骑缓步从草原深处走来,沐浴在阳光里的画,让人瞧着……就像破坏掉!

燕十七的手再度握紧了缰绳,又缓缓放开,躬身行礼道:“王爷!”

朱棣瞥他一眼,笑道:“十七习惯给锦曦牵马了,还记着吕家庄马惊了她不知所措的样子?那像会武功的高手呢。”说着行到锦曦身边,温柔中带着丝丝宠溺。

锦曦分明感觉到冬天的寒风露出刀锋般的利芒逼近了身。情不自禁微挺了下脊背。

两匹马马头相蹭极是亲热。锦曦一看朱棣居然骑的是另一匹黑马。她询问的目光落在了尹白衣身上。

“小姐,老爷吩咐把这匹马送给燕王,正巧王爷今天出来试马遇上了。”尹白衣笑着解释。

锦曦心想今天出来时那匹大黑马还在马厩内,这么巧就送给朱棣了?

她也没有看朱棣,轻声道:“大哥,我们回去吧,表哥和嫂子肯定等久了。”

徐辉祖应了声,对朱棣一抱拳:“王爷试马愉快,辉祖陪锦曦回府了。”

“大公子且慢!”朱棣唇边带着朵温柔的笑容,“锦曦,我陪你回府可好?”

锦曦一愣,越发觉得朱棣居心叵测。明明苦大仇深,他偏生要体贴温柔,锦曦眉心微微一皱,还未及苦了脸就又笑着展开。她目光似有似无从燕十七的背上扫过,把那细小的一个起伏看得仔细。她笑着想,给了朱棣冷脸,十七会不顾一切带走她么?嘴巴已柔声回答:“如此有劳王爷了。”

朱棣的笑容越发的温柔,嘴边只噙得一笑,实实在在要把人溺毙在那个笑容里。锦曦忍不住终于打了个寒战。

“冷么?”朱棣马上解下大麾给锦曦披上:“今日看似有阳光,风吹着还是凉,披上吧。”

他侧着身子给锦曦系上带子,锦曦僵坐在马上一动不动。朱棣系时脸背对着众人,如同第一次郊外比剑,凤目中逼出嘲讽的寒意,冷冷的目光在锦曦身上打了个转,等回过头去已是满面春风:“走罢。”

两匹黑马愉快地小跑起来,得得声和谐之极。徐辉祖也跟了上去,尹白衣回过头看燕十七,见他低着头,心一软唤道:“阿飞!”

燕十七抬起头,双眸依然晶亮,看不到一丝阴郁,他绽开笑脸,脚尖一点坐在尹白衣身后,笑着说:“大哥,走吧。”

“驾!”尹白衣轻斥一声,马扬开四蹄追了下去,他心中奇怪,却没有询问,跑了一会儿,燕十七把头往他背上一靠,喃喃说了句:“我会护着她,大哥。”

尹白衣一愣,眼睛里渐渐有了丝湿意,他双腿用力一夹马腹,让奔驰的速度把燕十七的话和那丝酸楚被急风吹散。

锦曦微笑着任朱棣送她回府,到了府门前,正要下马,朱棣早她一步稳稳地把手伸给了她。

她看着面前的手居高临下的审视着朱棣,心中的怒意渐涌,他非要这样做样子给所有人看?还要让她陪着他演戏。

“这里有很多人。”朱棣含着看她,涌目光告诉她不要乱来。

本小姐最不怕的就是被人威胁!锦曦下巴一扬:“大哥!扶我下马!”

徐辉祖从后走来,当仁不让的伸出了手。

“多谢燕王殿下送锦曦回府。”锦曦扶着大哥的手轻盈地跳下马来。低头正欲进府,突然想起身上还披着朱棣的大麾。锦曦伸手解开系带,双手捧着大麾嫣然一笑:“王爷!”

朱棣半点看不出气恼,顺手接过大麾关切地说道:“天凉,我得了宝马心中欢喜,定为你猎得火狐做件大麾。”

锦曦一愣,想起放走的火狐,急声道:“锦曦不缺保暖之物,王爷好意心领了。”

朱棣眉梢一动,似笑非笑瞧着她:“本王想送未婚妻子一件礼物也要拒绝么?本王可真是难过。”

他又想干嘛?锦曦狐疑地看着朱棣,硬着头皮道:“那火狐看上去挺可爱的,一件大麾不知要猎多少火狐,锦曦不忍,王爷还是打消注意吧。”

“哈哈!”朱棣朗声笑起来,“都说狐狸是通人性的。本王的未婚妻子心地善良,那些火狐能制成大麾护锦曦温暖一定心生感激,能常伴锦曦左右是它们的福气。就这么定了,早些回府歇着吧!”

好好的一件大麾到了朱棣口中,锦曦只觉得要是穿在身上,那些火狐狸会不会形成怨气缠着她?这样一想,鸡皮疙瘩顺着双臂就爆了出来。

她眼风瞟到燕十七和别的燕卫站在一起,极不想当面和朱棣闹翻,勉强笑道:“如此锦曦先行谢过!”

回了府,想起今日之行,越想越不对劲,便找到尹白衣询问。

“锦曦,燕王殿下来府中听说你出去狩猎,兴致颇高,老爷便把马送与了他,其实他今日极是温柔,你又何必……”

“为什么要告诉十七?”锦曦冷冷地问道。

尹白衣吃了一惊,原来锦曦竟猜出来了。他苦笑道:“他只想再单独见你一面。”

“师兄,你难道不知道燕王若是见到十七和我在一起,十七是他侍卫,他会怎么想?你难道不知道我马上要嫁入燕王府,若让十七见到我对燕王生厌,他又会怎么想!你这么做是害他?!”

不待尹白衣说话,锦曦又道:“我不想猎狐,他就偏要送一件狐皮大麾。若我念着十七,你说,朱棣会不会杀了他?”

她秋水双瞳清亮无比,深吸了口冬季的寒意,直直冷进了心里:“我不会耍什么花样,我魏国公府也丢不起这个人。我会平静地嫁过去。”

尹白衣默默地看着锦曦的背影,她才十五岁,身子如此单薄,背挺却直。她真的很聪明。尹白衣目中露出欣赏之意。

过了十日,朱棣果然遣人送来火狐大麾。徐达和夫人欣慰的笑了,觉得锦曦嫁入燕王府必不会受委屈。

锦曦看着那件大麾红得似血,止不住的恶心,连用手摸一摸的欲望都没有。直接让珍珠收进箱子底层。

接着便是宫中各种赏赐贺礼纷纷送到。太子秦王阳成公主礼品异常贵重。阳成公主送了枝红玉镶金点翠攒花步摇,做工甚是精细。锦曦听母亲道阳成公主向来受朱棣宠爱,听说这步摇是阳成公主过世的母妃遗物,赶紧派人送了回去又百般感谢。

岂料步摇又送了回来,侍从道:“公主说步摇是一对,这支是过世的硕妃娘娘特意留下送儿媳的。”

锦曦只得收下。一支步摇也就算了。朱棣又送来一套首饰,凤冠、项饰、手镯一应俱全。

锦曦看了眼凤冠。金丝编织,上缀点翠凤凰,并挂有珠宝流苏,珍珠颗颗浑圆,眼睛都快被晃花。

徐夫人啧啧称赞:“燕王真是有心,就这顶凤冠,不知耗银多少!”

锦曦拿起凤冠,入手甚重,马上明白朱棣心思。心想,如果能以生铁制成,朱棣怕似乎还要往里灌点铅才称心!

再看那些项饰手镯,无一不是加足份量。连靖江王妃瞧着也笑着说:“妹妹嫁得如此有心的夫婿有福啊!”

听得锦曦胸阵阵起伏,脸气得绯红,人人当她害羞。

锦曦盯着这些首饰苦笑,大婚当天还非得从头戴到脚。她猛然想起朱棣笑她大脚,在一堆明晃晃的首饰中果然看到一双绣鞋。

鞋面是红缎,灯光下闪闪发光,鞋尖一双明珠光华晕开。她看了会儿,伸手拿起,果然不出所料,鞋底是白玉制成,红缎上以金丝拉丝线绣就花饰。锦曦咬牙切齿地想,就这双鞋,穿上和一脚踩进稀泥带起两斤有何分明?

正生气时又看到那幅鸳鸯红盖头,连中角都缘有明珠。岂有此理!锦曦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屋里徐夫人,靖江王妃并一众侍女都吓了一跳。

“这些东西太过奢华,不利燕王节俭名声,也有负皇上教导,全部退回燕王府去!”她冷冷地说道。

“呵呵!锦曦此言差矣,燕王早已奏明圣上,这些服饰都是由礼部赶制出来的。锦曦不用担心了。”徐夫人笑着解释。她明白眼前之物已是极奢,但哪个做娘的不希望女儿嫁得风光呢?

锦曦企盼地看了母亲一眼:“娘,这些一上身锦曦就走不动了。”

“傻孩子,新娘子不用自己走最好,燕王这番心娘省得,就是怕你迈开了步子,人人都瞧见你是大脚,这会引人耻笑的。”

锦曦翻了个白眼想,难道成亲一天,都要运足内力?

再看曹国公府的贺礼,锦曦关注李景隆自然瞧得格外仔细。见送来的是金丝银线绣就的斑斓凤画,风是七羽,翱翔在天空中,凤首低垂,凤喙正对着一株兰花。

想着你?做梦!锦曦淡淡地笑了笑吩咐珍珠把画中兰花拆了。

珍珠不明所以,见锦曦坚持便细细拆了兰花。锦曦绷了绣绷,在兰花位置绣了一树梧桐。树身银丝斑驳自然形成一个棣字。

等到画绣好,锦曦嘱尹白衣送去燕王府。

尹白衣拿着封好的画不明所以的送去。

朱棣打开画呆了一呆,问道:“徐锦曦可曾说过什么?”

“她说,王爷想把婚事办得风光,花轿不能马虎,亲选凤阳凤画为轿帘,想必花轿自会美轮美奂。”

朱棣斜斜的瞟过一眼:“我当然想把婚事办得风光点,平平安安奉旨成亲!”他把平平安安四字咬得甚重。

尹白衣笑道:“王爷放心,皇上亲自求亲,魏国共乃国之重臣,这婚事当然不容有失。”

“有武功高强的师兄在她身边,本王当然放心。”

尹白衣走后,朱棣又把那幅凤画拿出来看了看,凤目中露出笑意,手指在凤喙上点了一点戏谑笑道:“人人以为凤栖梧,锦曦,你却是恨不得连树根都啄来吃了!本王真是期待成亲那一天呢。”

洪武九年正月二十七日,初霁。燕王娶妃。

锦曦静静地凝视着铜镜中的自己。满头青丝被一缕缕轻巧的绞成一股混以金丝盘起。露出朔长白皙的颈项。

眉若翠羽修成远山笼烟,眼似横波饰以花黄,唇如点樱玲珑小巧,肤胜莹雪隐见华光。

侍女小心为锦曦穿上红色大袖衣,系上大红凤尾罗裙,外套大红绣金对襟比甲。轻轻为她搭上绣凤霞帔,小心地把垂着金玉坠子的一边搭在她胸前。

珍贝扶着锦曦,珍珠拿着那双锦曦痛恨的玉底红缎攒珠绣鞋给她穿上。锦曦动了动脚,尺寸正好合脚,她想起揍朱棣那晚他就握了一下她的脚,竟然就记住了尺寸?他的心思细密至此?

她怔怔的由侍女们打扮着,听到母亲笑道:“转过身给娘瞧瞧.”

锦曦听话的移动一下脚,凤尾裙轻轻漾开。这原是用绸缎裁剪成大小规则的条子。每条都绣以花鸟图案,另在两畔镶以金线,碎逗成裙。她一动之下,如孔雀开屏,金线闪闪发光,美不胜收。

喜娘据说有一双南京城最巧的手,经她打扮的新娘能平添丽色。如今见着锦曦的模样笑眯眯地开口道:“银姐做喜娘三十年,还从未见过比小姐更美的新娇娘呢。

徐夫人笑得合不拢嘴,亲执了朱棣送来的九翠四凤冠压在锦曦头上。

锦曦觉得头上一沉,情不自禁更挺直了脖子。心里暗暗叫苦,这样压一天,脖子不断也会僵硬。

还没等她说话,徐夫人又拿了簪钗头面给她插在头上。锦曦头大如斗唉叹一声:“娘!不用了吧!”

“这样更好看!”徐夫人沉浸在打扮女儿的喜悦中。当锦曦的话是耳旁风。又拿过项饰手镯给她一一戴上。锦曦的手自然坠下,肩入下一沉。

“站直了!锦曦,多少人看着你,你撑也要给我撑过去!”徐夫人轻斥到。

锦曦吁了口气,挺直了背,再不能动弹半分。心中对朱棣的恨意更重。瞪着眼瞧着镜中被红段金线珍珠包裹得只露出半张脸的自己生气。

打扮停当时辰还早,珍珠扶着锦曦小心坐下:“小姐,再过一个时辰,王也就该到了.”

“一个时辰?!”锦曦有点不敢相信,难道自己就要这样全身挂满这么重的东西坐上一个时辰?她觉得自己内力再好,也不可能一直这样,伸手就把手镯项饰摘了下来。

珍珠愣一愣,死命的捉住锦曦要去摘凤冠的手,惊慌失色大喊道:“小姐,不行吧,这个绝对不行。

“珍珠!”锦曦可怜兮兮地看着她,“我不摘可以,我能不能在榻上躺着?”

珍珠为难地看着她头上的凤冠,咬咬牙道:“我给你扶着!”真的就伸出手来扶着锦曦的脖子。

锦曦啼笑皆非,想想她若不扶,自己的脖子就不是自己的了。看着沙漏越发觉得时间过得慢。

“珍珠,燕王还没来?”

“嗬嗬,小姐,你找什么急啊,快啦!要不,我去看看?”

锦曦赶紧点头。珍珠一出去,锦曦就把插的首饰,凤冠摘了下来,脖子已经酸了。朱棣就想看她的狼狈样?锦曦想,凭什么要他如愿?动了动身子,顺势倒在榻上闭上了眼睛。

背才挨着睡榻,耳边就响起一声惊呼:“天啦,锦曦,娘不过出去一会儿工夫,你怎么就把自己弄成这样!快,快叫喜娘进来!”

锦曦无可奈何地坐起来,重新让喜娘帮忙顶着重重的凤冠,屋里又一阵忙乱。

终于听到外面隐隐传来丝竹声,锦曦长舒一口气,来了。她觉得自己现在就不行了。腰一挺站着笔直,抬步就往外走。

“等等。盖头!”徐夫人拿起盖头迎头罩了上去。

锦曦被压得头往下落。手突然被握住。徐夫人哽咽起来:“锦曦,你千万忍着点,娘知道有点重。”

如果徐夫人能看到锦曦盖头下的脸,肯定会目瞪口呆地看到锦曦正在翻白眼。锦曦深深呼吸然后把头抬了起来笑嘻嘻地说:“没事,我有功夫!”

“哎呀,锦曦!你千万不要露什么功夫,天啦,你的脚,你,你再这样大步走,我非得再给你栓条绳子不可。”

锦曦叹了口气,看着脚下委屈地说:“娘,我已经走不动了。”

“唉,你们怎么还在这儿?燕王已经到大厅了!”徐辉祖急急过来催道。

听到这话,不知为何锦曦心里一酸,眼泪便掉了下来,不管想不想嫁,总之是嫁了。不管和朱棣和不合得来,她还是顶着燕王妃的头衔。锦曦轻声开口道:“娘,锦曦不会给魏国公府丢脸……”

徐辉祖再不愿锦曦嫁给朱棣,心里也一阵凄然,柔声道:“大哥带你过去。”

这是兄妹俩自徐辉祖想把她送予太子争吵后第一次出现了和谐。锦曦伸出手去让大哥牵着自己缓缓走进大厅。

她听到人声鼎沸,从盖头下瞧见人们的脚。目光落在停在自己面前的一双粉底皂靴上。然后另一只坚实有力的手接了过去。

锦曦知道这必是燕王的手,干燥温暖。心里一颤,脸上竟有些发烫。这只手牵着她向父母拜过,然后带了出去。

刚迈出厅堂门口。锦曦手上一痛,朱棣竟在使劲,她冷笑一声,用力会握了过去。耳旁轻轻传来一声闷哼,她一笑,放开了。这种小伎俩换成是软弱的闺秀会出糗,放她身上,还不知道谁吃亏呢。

紧接着听到一声高呼:“良辰吉时到,新娘进花轿!”

喜娘换过来扶住她,掀起轿帘让她进去轿中。轿帘放下的瞬间,她瞥见银丝绣就得梧桐,满意的笑了。

她知道,这顶轿子将绕过半座城到过燕王府。李景隆必然会看到他送的这幅凤画,他会明白自己是不会服输的。

兰草总是草,梧桐终是树。锦曦想,她再不想嫁朱棣,终究还是借了朱棣这颗大树挡住了李景隆的要胁。她与朱棣之间的纷争总是闹性子惹出来的,她想朱棣再可恶,也不会任由李景隆威胁他的王妃。这一瞬间,锦曦有些失神,不想嫁的嫁了,不想依靠的还是依靠了。

“起轿、奏乐!”

鼓乐声响彻云霄,轿身轻轻一颤已缓缓往前行去。

她坐在轿子里凝神定期,把充斥耳间的乐声人声统统封闭在心神之外。锦曦无可奈何的承认母亲说的有理。新娘子不需要走路,甚至一切都可以不管,会有有带着自己把那些仪式进行完的。

虽然教了无数次,锦曦没上心,也记不住。也不见紧张,她想自己是太不重视了。若是朱棣知晓,他会不会气恼?锦曦马上否定了自己的想法,朱棣,是巴不得自己出个什么错,或是被他送的东西压个半死就高兴了,怎么会被她的想法左右呢?

“落轿!”

轿子颠了下落了地,打断了她的思绪。

锦曦下了轿,扶着喜娘的手一步步踏上红毯,跨入府门的时候,她的心跳了跳。仿佛从此步入了另一个世界。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袭上心头,这一瞬间,锦曦才真正感觉自己是出嫁了。她迟疑了一下。朱棣的手稳稳的牵住了她。没再给她犹豫的时间,径直带进了大堂。

接下来她就像木偶似的云里雾里被带着行完礼。本以为就此结束。眼前突然一亮盖头被揭开。锦曦下意识挺直了背,抬起了下巴。

她听到一阵吸气声。眸子有点疑惑地望向朱棣。

他怔忡地望着她,锦曦也是一愣。两人互相被对方吓了一跳。朱棣眼中的锦曦裹在一堆金器之中,雍容华贵里泛出一种清雅。她睁着剪水双瞳带着迷茫与天真瞅着他,一副娇怯怯的模样。从他的角度看去,那凤冠竟比她的头大上两倍似的,朱棣顿时觉得细细的脖颈撑不住那顶凤冠,心里怜意顿起。

朱棣也是一身大红织锦缎洒线绣龙宽袖锦袍,腰束金镶玉带,头束双龙抢珠金冠,贵气四溢,喜气洋洋,喜庆之色冲淡了那双凤目中带出的寒意,目光温柔得似要滴出水来。这时的朱棣是真心实意地笑,为什么?锦曦不解的眨了眨眼,觉得他不像是与自己有仇的燕王朱棣。

这一瞬间,两人都没有注意到旁人。更忽略掉太子偷来的惊艳目光与李景隆眸中闪过的嫉恨之色。

“王爷王妃共饮交杯酒!”司仪继续按部就班的唱诺。

两只白玉酒杯端来,锦曦还愣着。朱棣端起酒杯递了一只给她,锦曦回过神接过,她不知道杯子底座系了根红线,随手一扯,朱棣眼见不妙,暗骂一声,身子欺了过去,手一伸搂住了锦曦的腰,脸险险擦过她的耳边轻声说了句:“你敢把这根红线扯断了试试”

锦曦这才发现红线的存在,有些尴尬地打量着红线的长度。没等她想清楚该怎么保持距离的喝掉这杯酒,朱棣手一紧已带她入怀,两人相距不过一拳。锦曦手一动就想去推。

“你是要所有人看笑话么?”

朱棣轻若蚊喃的话听在锦曦耳中如闻雷鸣。她没有再动,与朱棣同时举杯,同时饮尽。酒香在两人之间弥漫开来。朱棣的手稳稳的掌在她的腰间,锦曦蓦得脸红起来。

“你原来也会像女人似的害羞?本王很喜欢,继续保持!”

热气与酒气扑在她耳边。锦曦听到那句话就清醒过来,微挣扎了下。朱棣轻笑一声,并未放手。

四周欢呼声响成一片。朱棣似四周扫视了一圈,竟朗笑出声,不发一言揽着她的腰转向府外行去。

锦曦不知道下一步要干什么,这时清醒了一点感觉无数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羞涩感再次从心底腾起,她轻轻低下了头。

“别!”朱棣没看她,带着笑意的声音响起,“你一低头,本王担心你脖子折断。”

锦曦知他是嘲笑这夸张沉重的凤冠,脸气得通红,又不便发作,僵直了背,高昂着头缓步走到府门口。

燕王府门前人山人海,众人只觉眼前一亮,燕王妃明丽无双的面容额前点点珠光中显得如梦如幻,轻倚在燕王怀中娇怯怯直叫人怜进了心里。

只听鞭炮放响古乐大作,人声喧哗起来。有声音传来:“看,那白狮好威风!”

她一下子明白,是双狮庆贺。锦曦定晴看去。一红一白两只狮子威武矫健,活灵活现,正沿着足下炮仗燃放腾起的烟雾摇头摆尾。时而搔首弄姿,时而腾跃翻滚。

四周叫好声连绵不绝。

“舞狮点睛!”司仪大声唱着。

随着这声喊,双狮摇晃着脑袋奔到二人面前伏下身子,狮头张扬。

侍女端过朱盘,朱棣与锦曦一人拿起一只朱笔。她看了眼朱棣,见他稳稳在红狮眼中点上朱红。锦曦微微一笑,一摸画样,也往白狮眼中点去。

突然狮嘴一张,一股淡淡的青烟喷在锦曦脸上。锦曦淬不提防,吸进一口,身体一软,手中朱笔摔落,针刺般的疼痛从四肢百骸中升起。“啊!”她呼得一声便倒了下去。天旋地转中,她看到红狮狮头被猛的踢起,燕十七星眸露出惊恐冲了过来。

朱棣只来得及接住她软倒的身体,锦曦看他满脸慌张,只校的一笑:“你,报仇啦……”胸口闷住,喷出一口血来。

“锦曦!”朱棣心中一痛,打横抄抱了她起来。头也不回奔入府中狂吼道:“传太医!”

所有的人被这个变故惊愣。燕卫早反应过来,不待朱棣吩咐,已和披着白狮服的两人对打起来。

燕十七呆了一呆,眼睁睁瞧着朱棣抱了锦曦进去,一回头看到那两人怒喝一声跃了过去。

行刺的两人只挡得几招便知不是燕卫对手,默契地咬破口中毒囊自尽。

燕王府乱成一团。太子与李景隆正在厅中,听到外面突然喧闹,然后朱棣面色铁青抱着奄奄一息的锦曦进来,两人不约而同的互望一眼,同时抢上前去急声问道:“怎么了?”

朱棣不理两人抱着锦曦径直往新房走去。

锦曦在他怀中似越来越冷,他一颗心突上突下,心慌莫名。小心把她放在床上,朱棣抬手取下凤冠扬手仍在一旁,锦曦似舒服了一点,头动了动。

“锦曦!”朱棣急声唤了好几声,锦曦再无反应。他回头喊道:“太医呢?!”

“王爷,让我瞧瞧!”尹白衣目光沉着,平淡无奇的脸上同样乌云密布。他不等朱棣应声,手切住了锦曦的腕脉。能手处脉象时沉时浮,时而不见。尹白衣面色越来越沉重。

“她究竟如何了?是中毒了么?”朱棣急切地问道。

“王爷”尹白衣似难以启口,顿了顿道,“王爷,白衣要替锦曦驱毒,所有人请先出去。”

“四弟,别急,总有办法的。”太子这时才有机会插嘴说道。

李景隆站在旁边目不转睛看着床上的锦曦不语。她脸色苍白,嘴边那抹血迹特别刺目,他压下心中的不忍轻声问道:“白衣兄可知是什么毒?”

“不管是什么毒,白衣尽力一试。”

燕十七静静出现在门口,见里面挤了一屋子人,隐隐只能看到被朱棣摔到一边的凤冠,看到一角红罗垂在床边,听到尹白衣要为锦曦驱毒忍不住道:“需要十七帮忙么?”

尹白衣冷冷看了他一眼,目光充满威严把燕十七欲说的话全逼了回去:“不用,王爷留下吧,请太子殿下,李公子回避。不要让人打扰我替王妃驱毒!”

伊白衣开了口,太子叹了口气走了出去,太医已赶到新房门口。太子正想让他进去,伊白衣也瞧见了,轻声道:“太医不管用!”

朱棣心中又是一紧,太子便挥了挥手对太医道:“外面候着吧。”

李景隆站在房内,早收了嬉笑之色,若有所思地盯着伊白衣没有说话。

朱棣沉声道:“景隆也请早回府吧。”说完转过了身。

李景隆与朱棣目光对碰了一下并未如往日般回避,他突笑了笑:“景隆心事王爷早已知晓,只可惜魏国公不肯答允亲事,这个时候,景隆怎会安心回府呢?”

若是换了从前,朱棣必是为终于能窥得李景隆本色一斑而高兴,如今,他没了心思。想起去年自己生辰,李景隆所有的表现历历在目,他在那时变已知晓了锦曦的身份,难怪赶得那么急,是生怕自己看上了锦曦么?朱棣突然对那日珍贝误导有了新的想法,眸光变得更冷,眼睛情不自禁看向锦曦,愤怒油然而生,难道,他二人早已暗通款曲?只是事情紧急,所以李景隆才不知当时陪徐夫人来赴宴的竟是珍贝?

两个男人的目光zwtxt胶结在一起,燕十七也曾与朱棣这般对视过,朱棣却没感觉到危险。从小一起长大的李景隆平日里的眼神总是飘忽不定,此时安静而坚定,毫不退缩。朱棣突然觉得不管是骑马比箭,斗酒论奕,李景隆似乎都掩蔽了真正的实力。

也就瞬间的功夫,朱棣肯定了长久以来的感觉。任李景隆衣饰如何华丽,表露的只管吃喝玩乐游戏人生都不是他的本来面目。

为了锦曦么?朱棣嘴角微微一动,淡淡的吩咐道:“若景隆放心不下,前厅歇着等候便是。来人!”

侍从恭敬地对李景隆行了一礼:“公子请随小的来。”

李景隆偏过头,目光所及处,锦曦没有半点生气,他没有理燕三,急步走到床前,伸手就去搭锦曦的腕脉。

伊白衣出手一格,冷声道:“李公子请自重!”

“虽说你是锦曦的师兄,你道你能驱毒,景隆对医术也有几分体会,想确认一下罢了,多一人确认不是更好?”李景隆望着朱棣说道。

“不必了!她已是我的王妃,生死已轮不到你操心了。”朱棣傲慢地盯着他。

“原来锦曦再王爷心中生死并不重要,若是魏国公知晓初嫁之女竟是这般待遇……”

“若是我的王妃又什么不测,魏国公自当与本王一起缉拿真凶。景隆不怕耽搁了王妃病情?”

朱棣似已恢复平静,看也不看锦曦。

李景隆缓缓伸回了手,转身往门口走去,经过朱棣身边时轻声道:“景隆珍爱之人,关心则乱,王爷见谅。”

朱棣一怔,见李景隆走出去时背景萧条,突叹了口气道:“燕王妃不能有半点瑕疵!景隆……”

李景隆停了停回头苦笑一声:“她不在是非兰。王爷放心。”

两人由猜忌到针锋相对,此时竟似相互谅解。朱棣心里冷笑,李景隆你在本王面前露出一次马脚,休想再蒙蔽于我!他面无表情示意伊白衣关上房门。

伊白衣关上房门,回身蓦地跪倒在地:“网页责罚!燕影无用,没有保护好她。”

朱棣这才大惊,手指向他竟是颤抖:“你,你救不了她?!”

“能救,只是,王妃一身武功便废了!“伊白衣低声说道。

朱棣心头巨震。他慢慢走到床边。

锦曦脸色惨白如纸,再大红嫁衣的映衬下越发显得无力。朱棣抬手取下他的项饰、手镯,目光落在那双玉底红缎欑珠绣鞋止,想起来订置这些东西时示意礼部加重分量,酸楚之意再胸腔中来回冲撞,内疚得不行。

她穿这么重的东西心里不知道有多恨自己呢,朱棣眼角抽搐了下。想起当日在凤阳山中问起锦曦若是没了武功会如何时,锦曦的茫然伤感。

“没了武功要受人欺负,也不可能随心所欲了。要是在府中……“

当时自己是多么高兴,还暗暗想有一天能废了她的武功,断了她的翅膀报仇……“只能是这个结果么?“

伊白衣望着静静伫立的朱棣说道:“这毒名叫独憔悴。只对习武之人有效。中了此毒,当时看似情况危急,其实第二日便会醒转,三日后与常人无异,将来想起武功尽失只能独自心伤憔悴。此毒只是传闻,从未见过,习武之人均视下毒之人是江湖公敌。燕影是从师傅口中得知。锦曦中毒后的表象与脉象极其相似,燕影断定就是此毒。”

“你是说下毒之人想废了她的武功?是何用意?”朱棣沉思起来。

“燕影道运功驱毒只是幌子,王妃明日会自然醒转。没了武功,王爷你不是一直想的就是这样么?”

朱棣叹了口气道:“这毒的名字……她真的会伤心憔悴的。燕影,你好好想想,真是无解?”

“王爷,或许王妃没了武功更好!”伊白衣一咬牙说道,“难道王爷忘了她曾经几次三番仗着武功……”

朱棣突厉声喝道:“燕影!是你擅自做主下的毒?!“

“燕影不敢,只是……”伊白衣低下了头。

“你会解毒是么?”朱棣心情一下子放松,知道伊白衣是忠心护主,对自己师妹也不心软留情,他伸手拭去锦曦唇边的血迹,手指触碰,小心翼翼仿佛在碰最娇嫩的花儿。

“师傅嘱我保护于她时给过一粒密药,天下仅此一粒,师傅收藏了五十年。想留着他保命。王爷,武功便是废了,她人也是好好的,还不会仗着有武功多有想法……”

“她没了武功……”朱棣想起锦曦有武功真的是个麻烦,不禁有些犹豫,然而骄傲之心油然而生,难道自己就真制不住她么?“给她!以后有本王在,没人可以取走她的性命!”

伊白衣拿出一个玉瓶:“王爷,你再三思!”

“给她服下吧。”朱棣微笑起来,凤目眯了眯,笑容直达眼底,充满了邪魅,“可否有令她暂时失去武功的药物呢?”

伊白衣佩服得五体投地:“王爷高明,如此一来可保王妃武功不会尽失,二来也可让下毒之人不会心生警惕。”

“燕影,你最近心变得极软!”朱棣话锋一转,似笑非笑的看着伊白衣。

伊白衣心思转动,便明白朱棣说的是告诉燕十七锦曦外出狩猎之事,跪地请罪道:“燕影再不会犯第二次,王爷明鉴。”

“起来吧!”

伊白衣站起身给锦曦喂下密药,过了会儿切了脉站起身突道:“王爷,王妃没事了。我喂她吃了化功散,只能保持一月,王爷若不想让她恢复内力,记得一月之期降至时再与她服用。燕影告退。”

“白衣!”朱棣看见锦曦面颊慢慢转红吐出了两字。

伊白衣目中狂喜,张大了嘴不敢相信。

“你以王妃师兄身份投入我燕王府,将来,必有你出头之日!”

“多谢王爷!”伊白衣当上燕影之后,只能做个影子,是燕卫中唯一的燕影。此时得朱棣亲口承诺可以堂皇相投,他日可依军功提携,自是喜不自胜。

“下去吧。”

“是!”伊白衣轻快地走了出去,迟疑了下道:“李景隆与锦曦并无沾染。她,还不懂。”

拉开房门,伊白衣对焦虑的燕十七笑了笑:“走吧,去喝杯喜酒,王妃无事了。”

燕十七还要回头望向新房。伊白衣一把搂住他的肩:“阿飞,你答应过大哥。”

燕十七身体一震,又挺直的胸,星眸暗淡又重新亮起;“我明白,她没事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