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62章
第六十一章桔梗花之美
五月初夏,慧安生了,剖宫产生下了一个粉嘟嘟的漂亮儿子。病房里挤满了人,父母、亲戚、单位同事,秦暄陪着千尘,佟思成和尧雨都来了。
张林山手抱着儿子的小身子就舍不得放下。慧安禁不住娇嗔一句:“林山,快别管儿子了,这么多人呢。”
“没事,小家伙好不容易是醒着呢,瞧他眯缝着眼的样子,啧啧!”他忍不住又去亲。
慧安叹了口气,“你胡子扎他呢。”
千尘抱起孩子,兴奋地给秦暄看,“像谁?眉毛多像张林山,这嘴像慧安呢。”
秦暄看着她笑而不语。他最近三天两头往A市跑,千尘明白,两人也不说破。这情景,他也忍不住觉得幸福,“恭喜!”
张林山乐呵呵地接过孩子,“谢谢,嗯,没错,这嘴像慧安,小巧,男孩子长这么秀气的嘴,肯定以后说话不饶人!”
“林山!我哪有说话不饶人的!”慧安不依了。
张林山一愣,忙不迭地道歉,“哦,爸爸说错了,以后我儿子肯定嘴甜。”
一屋子人都笑了起来。
慧安看着尧雨,眼圈一红。尧雨慢慢地走过去坐在床边,轻轻地拍了拍慧安的手,摇了摇头。
慧安的心里难过,使劲地握住了尧雨的手。她真的觉得幸福,有这样的朋友她觉得幸福!
许翊中来医院的时候,他看到了杜蕾,她在医院对面的街上站着,踟躇地望向里面。
“杜蕾!”
杜蕾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地往树后退了一步,看到是许翊中又停住了。小叶榕浓密的树叶挡住了她的脸,她往前走了一步,目光迅速地扫过医院大门。
“上车吧。”许翊中在心里叹息。杜蕾还是这样漂亮,她还这样年轻,刚才他看到她的时候只觉得忧伤。
杜蕾没说话上了车。许翊中开进医院停住,“想上去看看?”
“翊中,你还是送我回去吧,我,不想看。”
许翊中没有动,想了想,说:“山子有了孩子还想离婚?”
杜蕾低下头,咬咬嘴唇,说:“他是这样说的。”
“你相信?“
“我为什么不信?不是所有男人都想着家中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杜蕾近乎生气地说,直觉地为张林山申辩。
许翊中笑了笑,没有否认也没有接话肯定。
“你什么意思?翊中,你是了解他的。”杜蕾被许翊中洞悉的目光看得心虚。
“我没什么意思。杜蕾,这些年,我想多少也了解你们俩,我是男人,我很清楚男人在想什么。没孩子呢,要简单得多,这有了孩子,男人的保护心、责任心就相当重,不是说不把老婆当回事,那种有了自己骨肉的感觉绝对不一样。你做好持久战的准备吧,我谁也不帮,这是你和山子的私事。”
“持久战?”杜蕾不信,一个男人爱她到什么程度,她有感觉,张林山不是一般的迷恋她。
许翊中笑了,“这和慧安无关。首先,山子会对慧安歉疚,他是个人,不是魔鬼,他有人性,他怎么也不会在慧安刚生了孩子,一出医院就冷冰冰地告诉她离婚。于是之后呢,两个人会围着孩子转,一个是父亲,一个是母亲,孩子就是联系他们的纽带。难道几个月大的孩子能让他断了奶?还有双方的父母,亲朋好友,山子还得时时做好慧安的家人气愤地找上单位去闹一场的准备,这是人之常情。孩子刚生下来,一点征兆都没有,突然之间山子就要离婚另娶,搁谁身上都受不了。再往后,孩子大一点儿,这时候山子与孩子、与慧安之间又多了太多事情,这些事情都不是轻易就能抹杀的,他轻易也说不出口。回头他再想想,与你的爱情和天伦之乐比……”
“别说了!”杜蕾大喊出声,捂住耳朵哭了,“我不要听,不要!”
许翊中气定神闲地等她哭完,看她慢慢地平静下来,才接着说:“我知道你是真的爱上了他,当然,以你的心性,你会针对山子的喜恶处事,让他恋上你。你会想尽一切办法去得到。有时候,我都佩服你,不知道集团在B市签约那次,你是知道呢,还是真的无意就让慧安知道了,你在加速山子与慧安的婚姻破裂。”
杜蕾吃惊地看着许翊中,他眼神冰冷,似在说一件与她无关的事情。杜蕾想起在半山意外看到慧安的身影发出的笑声,偏过头,倔强地说:“你不是说你两不相帮吗?”
“本来是的,可是,间接的,却害了小雨,你不知道吗?”许翊中阴沉地说,“她要不是急着送慧安回A市,她能出车祸在医院躺上半年?!”
“这也能怪我头上?!哼,我就知道,她什么都是好的,做了什么错事都有别人来顶,她就是众人爱,我就是众人踩?!”杜蕾愤怒,脸上挂着冷笑,“你怎么不怪她自己要连夜赶回去见佟思成,而不是你?!”
许翊中丝毫不动气,他叹了口气,对杜蕾说:“我不是怪你,我只是想告诉你,事情都有因果,你怎么不想想你的父母,想想你的母亲?你难道要在孩子大了以后,想起这些事,和你一样的心态?!”
杜蕾眼中的愤怒慢慢消失了,眼泪夺眶而出,她捂着嘴不让自己哭出声。
“你还年轻,有必要吊死在一棵树上吗?山子有了孩子,离婚的种种弊端显而易见,你要跟了他,就做好持久战的准备,结果还不知道呢。就算他离了婚,孩子还是他的心头肉。你不会和他吵?你得到之后,你压抑的脾气不会冒出来?你能将就他一辈子?一辈子体贴温柔,理解他、包容他?还有现在的新鲜感?慧安同样漂亮!同样温柔!”
杜蕾大吼出声:“许翊中,你真是太残忍太残忍!就为了孩子,为了他和他不爱了的女人生的孩子,就要牺牲我们的爱情?!”
“别忘了,慧安有孩子时,你已经和他在一起了。”
杜蕾猛地推开车门,踉跄着往医院门口跑。她恨许翊中,他从来对她冷血,他从来不会把她的任何感受放在心上。她是明白的,可是为什么非得这样残忍地戳穿事实!
许翊中长叹一声,对杜蕾,他始终心软,毕竟她喜欢过他,不是对张林山那样的爱情,但她还是让他感动过。这样说是残酷了点,却是为她好。
他拿出给孩子买的东西,进了医院。
在楼道里遇到了千尘和秦暄,许翊中打了声招呼,就往病房走。千尘忍不住叫住了他,“许翊中,你为什么这么长时间不找小雨?“
“知道她出院了,已经好了。”许翊中淡淡地回答。千尘脸上已有了怒容,哼了一声,不想提醒他尧雨和佟思成在里面,拉了秦暄就走。
许翊中这才轻叹一声,推开了病房的门。
尧雨回头,目光闪烁了下,轻声对慧安说:“改天再来瞧你,我走了。思成?”
佟思成走过来牵住尧雨,两人慢慢离开。走过许翊中身边的时候,尧雨低下了头,眼圈已经红了,不过她想,他是没看见,也不会在意的了。
许翊中越过了她,放下礼物去逗孩子,心里难受得不行。她瘦得像根豆芽,她居然当没看到他,她还是和佟思成手牵手地出去,明明佟思成来找他,就已经说明和尧雨不是那回事了,她还这样!
慧安一直愧疚,看到许翊中这样子突然就火了,拿起床边他买来的东西,一股脑儿扔了过去,“许翊中,你给我滚!你太不像话了!小雨她……”
张林山吓了一跳,赶紧安抚慧安,“别急、别气,气到了咱儿子没奶吃!”
慧安“扑哧”被逗笑了,看着许翊中一本正经地说:“你要真不喜欢小雨也就算了,就看不来你这样子。实话告诉你,你要再不找她,我看小雨真的要选佟思成了。”
许翊中捡起地上的东西,哭笑不得,“慧安,你没当妈之前怎么没这脾气,典型的恃宠生娇!明明是她不对,怎么又怪我啦!”
“你看,翊中多大度,换个人没准儿被你吓跑了,还当我真的娶了头母老虎。”张林山趁机说话圆场。
慧安白了张林山一眼,“我要真是母老虎就好了,当母老虎也比小雨那样被人欺负强。
许翊中皱眉,“我哪儿欺负她了,没看到她和佟思成在一起卿卿我我,还手牵手的样子!”
“好意思说,小雨住院半年,你干吗去了?也不去看她,她出院多久了?你还是不理她!”
“她心里有佟思成,我去医院找气呀?她出院,干吗不来找我?”许翊中坐在沙发上生闷气,看到尧雨和佟思成牵着手出去,他就不高兴。他当这么多人的面拉不下脸。
“那你就等着小雨来找你吧。哼,多半是送婚宴的请柬给你!“
杜蕾在离医院不远的地方给张林山打了电话,“孩子好么?乖不乖?“
“嗯。”
杜蕾笑了,他不方便说话,“你别说,听着就好,林山,你很喜欢孩子是不是?很开心对不对?我想恭喜你!“
“嗯。他很乖,可爱极了。”张林山笑着回答。
“那多好啊,我不方便来,你帮我亲亲他,要小心一点,别用胡子扎到他了。”
“呵呵,好,我完了再和你联系。”
杜蕾的眼泪忍不住往外涌,她捂住话筒,深深地呼吸,再平缓地吐气,“不了,我家里有事,我得回B市一趟,你先顾孩子,还有慧安,家里事多,先别找我了。”
“嗯,好,注意安全。”
挂掉电话,杜蕾泪如泉涌,她在医院外的这个小花园里,坐了一下午,她想起了母亲。想起小时侯母亲抱着她哭,再大一点父母都各自组建了家庭,她本来跟着母亲,母亲新婚后又搬到父亲家,她乖巧懂事,讨好两家的人。可是她孤单,没有一个家是她的家,每一个家都有不是她亲人的陌生人。父母觉得亏欠她,对她再好她也没找到家的感觉。
张林山给了她父亲、大哥、爱人三重身份,她不只一次地想,为什么她就没有慧安这样的运气早遇到他呢。可是,现在他爱上了她,他是真的爱上了她,她却还是得不到。
许翊中真的没说错呢,就算张林山离婚,孩子与慧安还是他的牵挂,是他不可推卸的责任。许翊中也没说错,张林山要离婚,没准慧安的家人闹起来,毁了他的前途也说不准。有多少人虎视眈眈地嫉妒着他,这么年轻,将来仕途不可限量。许翊中也没说错,难道让张林山的孩子长大了,和她一样的心态?难道让温柔美丽的慧安和她母亲一样。
杜蕾想,她一定是个冷血的人,所以才会想得这么清楚。
她要在他艰难地说分手之前,保留最美好的记忆。
杜蕾搂紧了怀里那一大束桔梗花,两行泪从美丽的脸上滑落,她伸出手指拭去,把花递给花店小姐,绽开了一个极灿烂的笑容,“麻烦你,请一定送到!”
她远远地望着医院灰色的大楼,默默地流泪,我爱你!所以不让你为难。
慧安盯着花店送来的花,没有吭声。
张林山打量着那束浅紫色的桔梗花也没有吭声。
花店小姐把花送来就走了,没有留言。但是和别人送的花不同,这束花不带丝毫喜庆,放在一堆花篮花束里显得特别抢眼。
慧安闭上眼,轻声说:“林山,今天来的人多,我有些困了,想睡会儿,想喝李记粥店的粥,医生说可以喝粥的,你买点回来。”
张林山“唔”了一声。他认不出这是什么花,但看到那扎染似的紫色花瓣,纤细的长茎,他觉得这花很凄美。是杜蕾送来的吗?张林山心里一惊,答应了慧安,匆忙出了病房。
慧安的眼里滑落晶莹的泪,她明白,她知道,桔梗花的花语是永恒无望的爱。
这场女人间的争夺战是她赢了么?为什么她还是这样难过?慧安感到迷茫,隐忍着装作不知道,可得到的究竟是什么?是一个爱上别的女人的老公,一个外人眼中幸福甜蜜的家庭?她突然感到失落。
在没看到这束代表杜蕾心意的桔梗花之前,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拼了命也要留住自己的老公,保护自己的婚姻。可是现在看到了,她却又心酸,无望却永恒的爱么?永恒么?她恨自己为什么死死抓住这段婚姻不放手,她恨张林山为什么要爱上她的同学,她恨杜蕾要惹上她的老公。慧安蒙着被子抽泣。
别人都说有外遇老婆是最后一个知道的,然而,她却是最早知道的一个。慧安心细,有小小的洁癖。张林山和杜蕾喝了一整晚酒,清晨回家倒头就睡,慧安轻易就嗅到了他身上除了烟酒味之外,还有别的女人的味道。
只要有了心,还有什么秘密可言。
是的,她忍,她什么都没说,她一直忍,她相信这是最好的法子,最好的留住她老公的法子。可是,慧安委屈,她闷在被子里由着软柔的布吸干她的热泪,对婚姻失去了盼望和渴求。
曾经的爱人爱上了别人,曾经的依恋如履薄冰,曾经的幸福沧海桑田。
儿子突然哭了起来,咿咿呀呀地奶声惊醒了她。慧安揭开被子,侧过身轻轻地拍打着他,心里涌出母性的慈爱,儿子,她的,这是她所拥有的任何人不能抢走的宝贝!她擦干泪笑了。
不多会儿,张林山拎着粥回来,体贴地给慧安垫高枕头,“还热着呢,快喝。”他把粥递给慧安,转头又瞧着儿子。
“林山,来。”慧安带上一抹温柔的笑容,他还是她儿子的父亲,有什么不可以原谅?“我们一起吃,嗯?”
张林山张开嘴喝掉慧安喂来的粥,笑呵呵地说:“儿子虎头虎脑,长大了肯定更像我,千尘今天也说他眉毛像我!”
“对,像你!呵呵。”慧安轻快地笑了。
她想,原来婚姻真的可以让人成熟。她是多么自然地就扮好了妻子的角色。她甚至懒于去观察张林山的神色,懒于去探究他和杜蕾之间会怎么样了。
夜晚,慧安和孩子都睡着了,张林山躺在沙发上出神。他没再打通杜蕾的电话,路经花店时,下意识地问桔梗花的花语是什么。
那回答让他心悸。他鼻子发酸,他知道,他再也找不到她了。
张林山悄悄坐起身,走到摇篮边看儿子。借着外面的微光,小家伙睡得可真香。一股做父亲的自豪油然而生。他侧头看慧安,她也睡得很香,温婉的脸上漾着浅浅的笑容,她是他的老婆,张林山给慧安拉了拉被子。
这一夜,他守着她俩坐了一晚,慧安和儿子,他的亲人。
热泪从他脸上淌下。
每个人生命中都会遇到一个他真心爱恋的人,无论得到或失去,生命还在继续,生活也在继续。那种刻骨铭心刻在心底的最深处,时间一重重加固着围墙,任藤蔓缠生,任杂草依依,久了,直到遗忘还有这么一处地方。
第六十二章一直在这里
“尧尧,我觉得泡温泉挺有好处,夏天一样可以泡温泉不是?”佟思成热心地提议。
尧雨歪着头,想了想,说:“哎,思成,你真是闲,真当老板啦?”
“是啊,我得的是富贵病,得养,正好陪你啊。”
“我的古镇游可惜只有一半呢,另一半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做好。”尧雨看着电脑里的图片抱怨。
“还是许翊中帮你整理的,你抱怨什么?泡温泉去吧。”
尧雨看看天色,夕阳西下,六月份了。她想起四年前温泉山庄开业第一次见着许翊中的情景,不觉莞尔,“思成,我去年的衣服都穿不了了呢,不知道裙子会不会太大了。”
她慢慢地起身,找出一件蓬蓬裙在身上比了比,“应该可以,我们吃过晚饭去吧。妈!”尧雨大声囔囔。
尧雨的母亲轻快地走出来,责备地盯她一眼,“多大的人了?还这样囔囔!”
“伯母。”
“思成,你又提啥主意了?”
“我想带尧尧去泡温泉,对身体有好处的。”
“妈,我想吃你做的酸菜鱼,吃完再去。好不好?”尧雨拉着母亲撒娇。
尧雨的母亲宠爱地搂搂她,“吃妈的菜,胖了多少?”
尧雨想了想,“二两!不错吧?二两呢!”
“呵呵!”佟思成和尧雨的母亲都被她逗笑了。
吃过晚饭,佟思成开车去温泉山庄。尧雨看了他一眼,“干吗非得去那家?”
“不是天然的氡温泉嘛,氡温泉又称返老还童泉,你泡下去,再起来就变成娃娃了。”
“呵呵,你别贫嘴啦,听说,萧阳给你介绍女朋友了?”
“是啊,见了,还不错,难得不嫌弃我得了富贵病,很可爱的。”
“萧阳好吗?”
“生了个儿子,他啊,其实我一直觉得我痴情,但还是比不上他,”佟思成感叹,他再了解萧阳不过,随便找了个女人娶了,一样地居家过日子,他忘不了千尘,“男人和女人不同,阿阳忘不了千尘,一样也是好丈夫、好父亲。”
“我不信他这么能忍,千尘离婚多长时间了?他就没动静?我看萧阳不会。”
佟思成苦笑,还真让尧雨猜中了。千尘离了婚,萧阳知道后苦闷得不行。他拉着佟思成看他喝酒,醉了,就拉着他问:“我能不能离婚?我能不能?”
醒了后又当从没吐过心事,照样体贴老婆,照顾儿子。
“那个秦暄追千尘来着,都好长时间了吧,千尘不知道怎么搞的,不开窍似的,我看啊,再这样下去,萧阳没准儿真离了。”尧雨劝过千尘很多次。千尘只笑不答,不说行也不说不行,害得秦暄三天两头往A市跑。
“到了。”佟思成停了车,牵着尧雨去温泉。
夜渐渐来临,夏季来温泉的人并不多。尧雨看着温泉,目光中装满回忆,她慢慢地走到四年前泡的那个池子滑下水等佟思成。
水漫到胸口,她靠在石阶上闭上了眼睛,水汽蒸得双颊通红,她动了动腿,一股炙热在身体里散开。佟思成没说错,泡温泉真舒服。
她听到有人在身边下了水,随口问道:“怎么那么久,思成?”
“哼!”
尧雨吓了一跳,心里发虚,这明明是许翊中的声音。她没有睁眼,继续说:“哼什么?你别学着许翊中那一套,破坏形象!难看得要死,特别没风度,孩子气,一看就不招女人喜欢!”
许翊中气炸了肺。他忍住气,瞪着尧雨。佟思成下午给他电话,告诉他尧雨晚上会来泡温泉,佟思成笑着说:“经石找着了吗?上面有什么?”
“不关你的事!”
佟思成不以为意,“当年我在体育场看着她走出去,两百米的距离隔开了一切,这次,你会让她走多远?”
经石上刻着:他说他喜欢我。
许翊中当时就呆了,他完全可以想象尧雨刻下这句话放下这块经石时的心情,她相信他。
他想起和她斗嘴心里不服气的日子,想起她不理他,不给他好脸色的日子,想起跑到她楼下痴痴等候的日子……他对她说,我喜欢你!他是这样爱她,为什么,他可以狠心到半年不去找她,出院了也不理会她呢?
他还是在赌气,气她一直和佟思成在一起吗?
许翊中一把揽过尧雨,不等她喊出声,深深地吻了下去。
雨后清新的味道,久违了的气息。
尧雨拍打着他,努力地推开他,“要闷死我啊!这是温泉!”
许翊中深深地看着她,手抚上她的头发。又剪短了,是因为手术么?许翊中无比怜惜。他下定决心再不让她留短发了。灯光照在她脸上,她的脸泛起了桃红色。“还是这么瘦,没女人味!”
尧雨轻轻地退后,双手一撑,借着浮力坐上了台阶,露出瘦弱的身体,“嗯,是没女人味,找别的女人去啊!”
“一定要这样的态度?你就吃定我了?”
她咯咯地笑了起来,抬起头看天上的星星,“不是呢,我没想要吃定你,只不过,我就这态度!”经过了这么长时间,她还是无法对他陌生。可是,尧雨想,多少有些东西是不一样的了。“受不了就算啦,我最不喜欢的就是勉强别人!”
“你以为男人的自尊是这样轻易能伤害的吗?”许翊中就是气不过,他已经又放下身段来将就她了,她还是这么骄傲。
他冷哼一声,跳上了岸。“不要泡久了,起来,我在大厅等你,我们慢慢谈。”他转身离开。
尧雨看着他的背影,眼里已有了泪光。不是她不想找他,而是她怕他不要她。
许翊中等了很久,才见到尧雨慢吞吞地走出来,他皱了皱眉,牵住她的手大步往别墅走。他的步子迈得太急太快,才走得两步,身后“咚”的一声,尧雨已倒了下去。
他吓了一跳,“小雨!”
尧雨忍不住泪,手拉住他的衣服,哽咽着说:“你别生我的气。”
“错了没?我就这么没地位?管他不管我?”许翊中黑着脸,蹲着训她。
尧雨没有吭声,眼泪簌簌地往下掉,大厅里这时没有别的客人,工作人员识趣地离开。尧雨掏出手机想打电话,许翊中劈手抢过电话,“不准打,谁也不准!”
她跌坐在地上,泪光盈盈。
“还哭?你明知道他不是癌还陪着他,你开快车连夜赶回去,在你心里谁轻谁重?我怎么想?”
“我知道了,你不喜欢我了。”尧雨突然轻声说,她撑着地站起来,身体晃了晃。
“谁生谁的气?谁该生气?”
尧雨看着他,留恋而忧郁,她低下头,“你该生气的,思成多事。”
“是啊,从来都是我找你,我不找你你就不找我?你在经石上刻着我说我喜欢你,就因为这个?就一定是我主动……”
尧雨迅速地打断他的话,“嗯,是我不对,照理说,我应该来哄哄你的。至少满足你一次,让你有台阶下,让你心理平衡。我不找你了,还不行?”
许翊中气恼得不行,她就这么不讲理!一句话不对,她就不找了。她不找他,她不找他……他其实,还是要找她的。
“既然快一年了,你也没来找过我,你,其实也不需要找我的。”尧雨心里难过之极,低下头说,“手机还我,我叫人来接我。”
许翊中不动。
尧雨叹了口气,慢慢地往大厅外走去。她的腿打着战,一步又一步、慢吞吞地向外面走去。九个月,她只能走一千米,尧雨知道自己会好起来,能走一步,走一千步,就能走更远。
许翊中心里升起一种奇怪的感觉,他想起了佟思成的那句话,他能让她走多远?看着尧雨消失在大厅外的瞬间,他跳了起来,追了出去。
尧雨慢慢地在前面走,许翊中没吭声跟在她身后,尧雨蓦然回头,“你跟着我干什么!”
“我想看,我能让你走多远。”许翊中锐利地看着她。
“我还不走了!”
“那就耗着吧!”
尧雨急得想哭,手机还在许翊中手里,她低吼道:“手机还我。”
“不!”
“为什么?明明是你快一年没找过我,我也不想找你,你什么意思?”
许翊中心口一痛,“是啊,我没来找你,我居然快一年了没来找过你。你都不知道气我多厉害?”
知道,尧雨想,她当然知道,“嗯,我要气你再厉害点,你不只一年,你永远都不会来找我,我当然……也不会等。”
“你怎么这么倔,说句软话就不行?”许翊中气得脸色铁青。他早想好了,他就是要拿下尧雨,这次不给她个教训,以后再有什么事呢?他忍,他现在已经忍无可忍。“照你这样的整法,没人能受得了!”
他的声音嘎然而止,尧雨双腿一软,已坐在了地上。
许翊中吃惊地看着她,脑袋“嗡”的一声就大了。她低着头坐在地上,不,是软倒在地上。
“你会让她走多远?”许翊中咀嚼着佟思成的这句话,六月的夏夜,他浑身血液慢慢凝固,指尖都变得冰凉。“怎么了?小雨,你怎么了?”
她没动,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落。
“你起来,起来啊!”许翊中低吼。那种奇怪的感觉又爬了上来,她是怎么了?她,就像是站不起来似的。
尧雨仰起头乞怜地望着他,目光中水光闪动,晶莹地泻了一脸。
他双手一使劲就把她从地上抱了起来,尧雨借势靠着他站住。
“走!”许翊中往前迈了一步,就感觉尧雨的腿根本使不上力。他身体一僵,回头不可置信地看着怀里的她,“怎么啦?走啊!想赖皮啊?又想我抱?”许翊中越说心越慌,眼睛已经红了。
尧雨咬着唇不说话。
他的手紧了紧,“说啊!你说话啊!”
“我,我走不动了,翊中!”尧雨满脸是泪,手揪着他的衣服,手指因用力而发白。
许翊中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心里崩塌陷落,他抱起她往别墅走,“你肯定是泡久了身体不适应,没关系,躺一会儿就好!嗯?”
尧雨把脸埋进他的怀里,任眼泪把他前胸浸湿。心跟着慌乱,他在害怕,他害怕了,他真的不再喜欢她了。
进了房门,许翊中把她放在沙发上,抖着手去泡茶。
尧雨闭上眼,终于鼓起勇气,说:“我现在可以走一千米了。”
许翊中手一松,茶杯坠地摔得粉碎。他转头怒吼:“尧雨,要不是看你是病人,我绝对揍你!”
尧雨吓得身体往沙发上一缩,瘦弱受惊的模样像扯住了许翊中心里的筋用力地一弹,心脏刹那间被抽得剧痛。他慢慢地走过去,蹲在她面前把脸埋在她的腿上,“是我不好,小雨,是我不好……”他伸手抱住她,闷声闷气地说:“我投降,小雨,我就是气不过……“
尧雨搂住他的头,让他靠在她温暖的腿上。她闭上眼揉弄着他的头发,仿佛他是个孩子,需要她的安慰。
她轻轻地说:“对不起,我想来找你……你离我不止一千米呢,我还要走很久很久才可以来找你。“
许翊中热泪盈眶,手用力地抱住她,感觉她嵌进了怀里,感觉到她的心紧贴着他的心,“没有,没有那么远,小雨,连一步都没有,半步都没有,我就在这里,你不用走都找得到我……”热泪奔流而出,“你不用因为我急着赶回古镇,我在的,我一直在这里。”
他没有抬起脸,尧雨却感觉到腿上的湿热。她没有说破他,也没有紧张地抬起他的脸。嘴边浅浅地漾开一朵笑容,他终于还是知道了,还有什么比让情郎知晓心意更幸福的呢?
千尘去看尧雨,陪着尧雨慢慢地绕着荷池散步,“不错啊,咱们走了两小时了,小雨。”
尧雨轻轻地笑了,“是啊,我还能跑的。”
千尘吓了一跳,“慢慢来,你真是命大。”
“车好,好心有好报,当时就想让思成舒服一点,呵呵。”
“小雨,为什么你一直这么乐观?”
尧雨想了想,对千尘说:“为什么不?难道一定要对遇到的问题皱眉才叫好吗?我认识一个朋友,他有套理论,他说人其实是有很大潜力的,当专注某一件事情时,那个方面就会长于别的方面。比如瞎子,听力就好,常用。乐观,我想也是,常常乐观,自然快乐就比别人多。我就这一样特长。”
千尘叹了口气,“我很矛盾,我不能肯定……”
“千尘,你怎么这么笨?亏你还是中文系毕业的,你真不明白百草春生的来历?他可不是你想的一见钟情,也不是心血来潮,对自己有点信心!”
“来历?是什么?”
尧雨呵呵地笑了,“你问他去吧。”她眼睛看到许翊中走过来的身影,对他挥了挥手。
千尘知趣地告辞,怀着疑问回了家。
许翊中走过来捏捏她的脸,“定在下个月了,蜜月想去哪儿?”
“可不可以再晚点?我还想去爬山!”
“不行!”
尧雨笑了,“真是欠不得人,欠你一次,就什么都由你做主了。蜜月你定吧,除了不能爬山,不能跑,别的都没关系。”
一个月后,晴朗的秋日,许翊中和尧雨牵手漫步在云南喜洲街头。入眼处,白族的民居建筑在蓝天白云下清爽醒目,石板路两旁两层小楼一直延伸到天边。阳光暖暖入眼,尧雨舒服地感叹,“我怎么不知道这里,以为云南只有丽江、大理。”
许翊中呵呵地笑了,“我陪你慢慢走,把古镇游的下部完成。”
“翊中,其实我是很浪漫的,穿行在这些古风幽幽的地方,看小径曲折,人就走进了历史。民居、人、风景,这些院墙、门楼、雕花,我觉得很美,就像是回到了旧时光,回味悠长。我是不是特别爱做梦啊?”
尧雨的目光看向远方,许翊中含笑瞧着她。他愿意让她一直活在这样美好的梦里,他一定尽力。看着她的微笑,他觉得幸福。
“我肯定是在做梦,我还梦到我嫁给一个长着猪脑袋的傻瓜!”尧雨梦一般漂浮的语言打醒了许翊中。
他长叹一声,轻轻在她耳边说:“是啊,老婆,你是在做梦,现在这个长着猪脑袋的傻瓜还在对她说梦话,我爱你。”
尧雨的梦瞬间惊醒,她咯咯地笑了起来,拔腿就想跑。许翊中想也不想就抱起她,“你说过,你只能走的,不能跑的。”
尧雨放声大笑。
春节过后,千尘给尧雨发了条短信:我去S省了,我知道百草春生的意思了,小雨,祝我幸福。
尧雨乐呵呵地给许翊中看,“又解决一个老大难。”
“百草春生什么意思啊?”
“思君如百草,缭乱逐春生!”尧雨摇头晃脑地念完,无限感叹,“翊中,你们不只引进了资金,实实在在是引了头狼,来了就把千尘叼走了。”
皑皑白雪中,杜蕾开着车奔驰在阿拉斯加的洲际公路上,一心想着早点到达旅馆,暖暖地喝杯咖啡。
她的人生又是不同。